“走,带你们去看看朕打下的江山。”
周希沛将自己的车钥匙丢给唐小穗后,风风火火地走到了叶朗的车边。她知道李晓虹有话要问方嘉嘉,直接坐进了副驾驶。
方嘉嘉被李晓虹拉着坐进了车子后座。
车里没有叶校长,车外也没有陈老师。
可是坐进车里的方嘉嘉,似乎依然能感觉到横亘在自己和他们之间的那道无形的门槛。
那道门槛,区隔的不再是学霸和学渣,而是成功和平庸。
方嘉嘉发现驾驶座的座椅背后和车门内侧,被贴上了零星几个可爱的卡通小贴纸。
允许童心在自己的空间里撒野,也是成年人的一种温柔吧。叶朗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爸爸,她这样想。
他不会已经当爸爸了吧?方嘉嘉被自己惊人的想象力吓了一跳。不过转念一想,就算他当爸爸了也没什么好震惊的,优秀的人做什么都会先人一步。
她盯着那个粉色的荧光星星贴纸,应该是个女儿。方嘉嘉自我肯定一般轻轻点了点头,她觉得叶朗这种高质量男性就应该去人类**库捐精,毕竟优质基因更有繁衍的价值。
曾经暗恋的人可能已经当爹了,方嘉嘉的脑子在几十秒的电光火石间,似乎是快速地认定了自己的推断并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瞥了一眼叶朗的侧颜,脑子里顷刻间就冒出了一个画面,自己举着笔刷、端着调色盘在村里的围墙上刷绘鼓励大家生育的广告。
画面是叶朗牵着、抱着三个可爱漂亮的娃娃。文案是:优生多生,幸福一生。
对自己的**质量和方嘉嘉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的叶朗启动车子,直接驱车前往茶果山村。
茶果山村和向善坪村同属沵湖镇,土家族聚居地。处于镇中心的向善坪村交通更便利,配套更齐全。
茶果山村则是全县海拔最高的村子,超千米的海拔让村子每年有半数日子隐于云雾之间。
过去的几十年里,山上年轻那辈的村民,都在努力向下出走。
他们从离开山巅到落脚平地,就自觉拥有了超越祖辈的截然不同的优越人生。周希沛却做了那个年轻人里的逆行者。
小时候因为交通不便,上学是走不到底的下坡,回家是没有止尽的攀登。她曾经那么努力地学习,就是为了离开这座高山。
当大学还未毕业的周希沛带着云溪农庄项目规划图和一群乡村旅游的投资人回到村里的时候,那些还留在村里的人,甚至是当时的村干部都觉得她在做异想天开的傻事。
如今,那群觉得她不切实际的人,都在她的农庄里找到了实实在在的工作。
李晓虹似乎酝酿了很久,最终也没做什么铺垫,直接就问:
“方嘉嘉,向峻宇是你男朋友吗?”
叶朗没想到这些女孩子聊天这么单刀直入,透过后视镜看了后座的方嘉嘉一眼。
“啊?”方嘉嘉忽然回过神来,想来他们也是因为刚刚饭桌上那事误会了,她连忙摇头否定,“不是。”
“真不是啊?我感觉向书记和你好像特别亲近。”
“真不是。他是向文楷的好兄弟,所以我们比较熟。”
方嘉嘉怕他们不知道向文楷是王秀荷的好大儿,表情为难补充了一句,“向文楷是我哥。”
“你哥我们都知道啊,沵湖中学第一个中考状元。”
方嘉嘉脸上挤出一抹无可奈何的微笑。
“向峻宇不是你对象?”李晓虹脸上带着老师们脸上常有的温柔和亲切,“那我就放心了。”
方嘉嘉的脑子随着叶朗手里的方向盘转了两个弯,觉得自己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不是我!”李晓虹像是有读心术一般,“是我妹妹在追向峻宇,我们家李晓霞就是个死脑筋。她那个红薯粉厂,向书记帮了不少忙。”
“最开始办厂要的那些七七八八的证都是向书记帮她跑的。后来又帮她去农科院找专家改良工艺,去年销路不好的时候还帮她跑销路。”
“他这跑来跑去的就跑到我妹妹心里去了,弄得我妹现在非他不嫁了。”
“哦。”方嘉嘉想了想,向峻宇虽然人凶冷了点,为人还是很靠谱的。她中肯地说:“向书记人挺好的。”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但愿我妹妹倒追成功吧。如今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我们家李晓霞在追向书记,我爸说老李家的脸都快让她丢尽了。”
难怪王秀荷会那么有危机意识,她看中的女婿果然很有行情。
方嘉嘉发自肺腑地说:“你妹妹很勇敢。”
“我爸把她当儿子养的,野惯了,无法无天的。她以前老说自己身边的男孩儿不够爷们儿,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没想到被向书记吃得死死的。”
周希沛觉得李晓虹已经差不多问完了,笑靥粲然地转过头。
“方嘉嘉,你高中为什么会突然想学画画啊?”
方嘉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上了一辆“采访车”。不过想想也很正常,周希沛和李晓虹彼此太相熟,没有太多可探究的东西。自己对她们来说,浑身都是问号。
她心里忍不住唏嘘,此刻对着自己“举话筒”的,是初中班上成绩最好的两个女生。那时候总觉得自己和她们之间,不止有越不过去的分数差。
方嘉嘉坦诚地说:“我爸妈让我去学的,为了考大学。”
“那你真的很有天赋诶!”周希沛的赞美看起来并不虚伪,“很多从小练童子功的美术生都不一定能考进美院,你真的很厉害!”
“没有。”方嘉嘉不习惯被人这么称赞,脸红地说:“我运气好。”
叶朗忽然想起来,自己前几天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其实拿到美院通知书的那阵子,方嘉嘉也有过自己很有天赋的错觉。
可是进了学校,见过那么多真正有天赋的人之后。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确是运气好才拿到了那张和他们做同学的入场券。
“你开过个人画展吗?”
“没有。”方嘉嘉苦笑道:“我没有那个实力。”
她曾经也有过开个人画展的梦想,不过那种炙热的念头早就已经被现实浇得凉透了。
“别谦虚啦!”周希沛说着拿出了手机,点开相册,“我刚刚听陈新说,心聆茶社的这些产品包装和广告设计全都是你做的?”
“嗯。”方嘉嘉有点纳闷,她以为这事只有茶社里的人知道,“陈新怎么会知道?”
叶朗略感意外地扬了下眉,心聆茶社的那些设计原来是她做的。
李晓虹附到方嘉嘉耳边低声说:“陈新在追心聆茶社的老板娘。”
“啊?”方嘉嘉惊得半天没有合上嘴,她觉得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
“方嘉嘉,待会儿你去我们农庄看看,能不能帮我做套VI啊?”
周希沛紧接着又说:“我不会让你白做的,你开个价。他们之前找的那家公司做得太土了,马上试营业了,我想全换了。”
方嘉嘉的手又在兜里局促地攥了起来,“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我相信你!你是专业的。”
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卸下心理负担,方嘉嘉低声说:“那我试试。”
“谢谢!你肯赏脸我真是太开心了,给你办一张云溪农庄的终生VIP,以后来随便玩儿!”
李晓虹用手肘碰了碰方嘉嘉,“你看,这商人就是精明啊。她知道你在北京上班,一年到头在老家也待不了几天。”
待业青年方嘉嘉立马紧张地左手攥右手,不自在地笑了笑。
周希沛似乎是怕自己的VI没着没落,“方嘉嘉,你年后马上就要回北京上班吧?”
仿佛是那无聊的虚荣心猛掐着方嘉嘉的脖子,让她鬼使神差地从喉咙里挤出了那个“嗯”字。
“那我这阵子可能要骚扰你了,争取在你回北京之前把农庄的设计搞定。你别嫌我烦。”
“好。”
方嘉嘉心里一横,大不了到时候回北京重新投简历再找一份工作,也就不算骗人了。
“你没想过回老家发展吗?”周希沛的话匣子似乎合不上了,她的话题就像弹珠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
“其实在老家发展也挺好的,你看,就连叶公子都回来了。对了,我们一群老同学搞了个178青年合作社,你要不要加入?”
这个由周希沛发起的青年合作社,打破了村与村的界限。他们各有所长,各执其业。通过资源共享、协作经营,已经在整个沵湖镇形成了不可小觑的影响力。
方嘉嘉此时真的很想顺着周希沛搭的这个台阶走下去,但是脚还没探出去,台阶就被人撤了。
“你是因为男朋友所以留在北京?”周希沛立马又说:“你不会已经悄悄结婚了吧?”
“不是。”方嘉嘉的衣兜都快被攥变形了,“没有男朋友。”
李晓虹推了推眼镜,“怎么可能?你们搞艺术的女孩子最受欢迎了。”
“搞艺术的女孩子眼光更高。”周希沛趁势追问:“方嘉嘉,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话题方向突转,方嘉嘉实在是有些应接不暇。叶朗听见背后传来轻轻的叹息,忍不住想出言搭救,却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接茬。
见她们俩都盯着自己,“像树一样的?”方嘉嘉难为情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
“他?”周希沛和李晓虹意味深长对视了一眼,“看来是指某个具体的人呀。”
方嘉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头看向车窗外掠过的树影。
那棵树从视野里一晃而过,“他”现在就坐在自己斜前方的位置。
曾经喜欢过的人在她任性又有据可依的判断里,已经是当爸爸的人了。
她其实不是那么武断的人,不过是想找一个更合情合理、无懈可击的理由,按下自己内心几欲复燃的心思。
毕竟是喜欢了那么久的人,重遇后的这匆匆几面已经足以将她的春心搅弄得一团乱。
这个世界的每分每秒里都在发生很多不为人知的事。
就像是此刻,坐在方嘉嘉前方的叶朗,从未感知到那朵在方嘉嘉心底摇曳了七年的雏菊曾暗自凋落,也无法得知,它如今又有了从深睡中醒来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