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佩姝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不知道第几次问柴霖:“还没找到元敖吗?”今天是他的生辰,全庄上下都准备好了给他庆贺,戏班杂耍都等候多时,请来的名厨也几次三番地来催问何时开席。
下人们等得太久,都开始议论纷纷了。
柴霖擦了擦汗,“只知道爷跟着去了蔚家,然后就不知去向了!早知道不管爷怎么发脾气,也该偷偷跟着他!”
姝姝跺脚,“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都快到晚饭时间了!幸好这次只是家宴,也没请其他客人,不然怎么办!”说着还落泪了,元敖真的半点也不为她着想么?
“要不先让戏班杂耍演起来吧,下人们有热闹看,就不那么着急了。”柴霖建议,姝姝颓然点头,也没别的办法了。
戏班的锣鼓响起来,攸合庄才有了欢声笑语,姝姝木然看着人们喜笑颜开看戏欢笑,觉得自己对这一切格格不入。
蔚蓝姐离去了,她却觉得自己彻底地失去了元敖。她曾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将会成为攸合庄的女主人,可元敖不在……攸合庄都让她觉得陌生而冷漠。
接近傍晚,柴霖才通知她元敖回来了,她又气又怨,终于还是放了心,真怕他遇见了蔚蓝姐,干脆跟着一走了之。
看见元敖的时候,姝姝吓了一大跳,他失魂落魄,一语不发,满身的尘土,头发都凌乱了,显然是在外面毫无目的地游**了一天。
她问他去了哪里,他只愣愣地看她,不知道回答。
姝姝并不想探究他变成这样的原因,肯定是为了蔚蓝姐,她叫香琴带着丫鬟快给元敖梳洗换衣,把他送到正厅接受下人们的祝贺。
元敖并不抗拒她的安排,坐在正厅上首,在柴霖和管家们的协助下,顺利地受礼完毕,还发了红包,全庄上下又欢天喜地了,完全忘记了主人失踪一天让他们惊疑苦等。
一道道山珍海味端了上来,比过年还丰盛,戏班杂耍见主人家回来,也卖力演出,气氛欢乐至沸腾。
步元敖只一杯杯的喝着酒,火辣辣的感受让他的脑子更加模糊,他需要这种坠入云雾中的感觉,至少不用清晰地面对自己心里的痛楚。
“爷!”一个家丁喜滋滋地走到他身旁禀报说,“闵公子回来给您贺寿了。”
步元敖原本端着杯子正要一饮而尽,听了家丁的话,一下子僵住了,半晌才幽幽地问:“就他一个人么?”
家丁被主人的态度弄得有点儿摸不到头脑,见问连忙答道:“是,只有闵公子一个人。”
步元敖的手颓然垂下,酒都洒在衣摆上,疲惫地吩咐:“让他来见我吧。”
下人们都在看着戏台,闵澜韬的到来并没引起多少关注,只有近处几个妾侍管事和他比较熟的点头打了招呼,闵澜韬沉着脸也不理会。
步元敖面无表情地看着闵澜韬,闵澜韬也冷着脸回看他,一个不像过寿的,另一个不像贺寿的。
闵澜韬看了他一会儿,眉头一皱,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放在步元敖的桌子上,疲惫地说:“这是我为你制作的解药,应该可以解你的热毒,算……算我给你的贺礼吧。”
步元敖盯着那个锦盒看,突然神色一凛,转而瞪着闵澜韬,“蔚蓝呢?”
戏台上的优伶正唱到着紧处,鼓乐声声,台下的叫好也正到酣时,院中一片沸腾,可步元敖与闵澜韬的耳中是死寂一片,唯一的声音是彼此的话语。
闵澜韬稳了稳情绪,“你先接受我的贺礼吧。”
步元敖缓缓站起身,“你告诉我……蔚蓝呢?”
闵澜韬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来,抓起锦盒里的药,不管杯子里是酒是水,捏着步元敖的下巴把药灌了下去。
他在狂乱中力气大得吓人,步元敖又失魂落魄地骑了一天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药和酒呛得连连咳嗽,终于还是把药咽了下去。
周围几个年轻的妾侍吓得尖叫起来,唱戏声突兀地停住,所有人都怔忡地像主位看过来。
元敖并不理会,终于能压下咳嗽,揪着闵澜韬的胸襟喝问:”蔚蓝呢?”
闵澜韬看着他呵呵地笑起来,说不出是怨恨还是无奈,“你吃了这药,还用问她在哪里么?”
步元敖的手一松,闵澜韬跌坐在地上,两个人都面无人色。
“带我去!带我去!”步元敖混乱地叫起来。
闵澜韬点头,“好。”
姝姝一直沉默地看着他们,既不好奇也不惊讶,周围已经议论纷纷,场面混乱,她毫不为所动。
这些她都不想管,她只想知道元敖和蔚蓝之间到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秘。
她跟着元敖和闵澜韬一起踉踉跄跄地向庄外走,柴霖拉了她一把,她冷着脸甩开,凌厉的眼光竟让柴霖也没有继续阻拦她。
柴霖老于世故,知道主人们之间的事,不是他该插手的,立刻招呼管家们安抚在场的人,让戏班继续唱,酒菜继续端上来……尽管仆人们满怀疑虑,但还是被酒戏安抚。
步元敖神魂失据地跟着闵澜韬,显然闵澜韬也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姝姝跟着他们,三个人竟然没有一个想起来吩咐下人备车。
幸好闵澜韬落脚的地方离攸合庄非常近,近到能隐约听见攸合庄的喧嚣声。
小小的院落在镇子的边缘,闵澜韬脚步虚浮地从院子里穿过,出了后门不远便是小镇的简陋坟场,几座破败的坟堆对中间一座新坟十分显眼。
没有墓碑,没有香烛纸钱,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边缘,远处欢庆的戏乐声隐隐入耳,更显得坟中人寂寞凄清。
步元敖愣了一会儿,还问:“蔚蓝呢?蔚蓝呢……”
他不能相信,与她喜服相拥的美好女子就在这堆黄土之下!她不该,也不能就这样结束华年,她还没享受到人生的美好!她说,她要去看三山五岳的美景,她说……
她可能去到任何地方,唯独不可能栖身在这抷黄土之下!
闵澜韬哈哈笑起来,“你说呢?步元敖!你觉得她知道了那个秘密后,会在什么地方?”
步元敖还是摇头,他跪坐在坟前开始挖,养尊处优的攸合庄主人粗鲁得像野兽一样,挖得用力而毫无章法。
闵澜韬冲过去用力推开了他,“她生前你就折磨她,死后也不给她个清静吗?!你连让她入土为安都不肯吗?”
“我必须亲眼看到才能相信!”步元敖被他推得跌坐在泥土里,竟然没有力气站起来,浑身抖得厉害。
“她死了!蔚蓝死了!我亲眼看见她拿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你的解药怎么得到,你不是最清楚吗?!你放过她吧!她最后的愿望就是与你两不相欠,安享清静!”闵澜韬喊起了,喊到最后满脸是泪。
步元敖坐在地上,衣袍脏污不堪,“两不相欠?怎么两不相欠!我欠她的永远还不清了!”本来以为把命还了她,才能两不相欠,现在这算什么呢?!他神情一狠,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挣扎起身冲去就给了闵澜韬一拳,“为什么告诉她真相!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死不阻止?是你害死了她!是你!还给我!把蔚蓝还给我!”
闵澜韬没有反抗,“是……是我害死了她,当时她来向我辞行,我没想到你会让她走!”
步元敖打了几下,脱力地跌在地上,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闵澜韬,“我怎么办……我以后怎么办?”他失去了蔚蓝,而他之后生存的每一天都是用她的生命换来的!他欠她的,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怎么办?
“是啊……”闵澜韬茫然地说,“现在怎么办呢……步元敖,你至少知道自己的命是用蔚蓝的命换来的,你只能坚持下去,这才是对蔚蓝最后的怜惜。我呢……我呢……”他抬起脏污的胳膊挡住了哭泣的眼睛,声音低至几近无声,“我永远会活在内疚中……”
步元敖没有听清闵澜韬全部的话,只是那句是对蔚蓝最后的怜惜已经击溃了他,他倒是松软的泥土里,眼泪不停的流。
“蔚蓝……”他哽咽着,“蔚蓝,我要带你去看最美丽的风景,我要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他闭上眼,希望自己就此死去。
姝姝静静地看着,她终于明白,无论蔚蓝姐离不离开,甚至是生是死……都永远占满了元敖的心。
她终于知道了那种无法靠近的疏离感是什么……是元敖心里没有她,而且……直到他死去都不会有她。闵澜韬说的对,以后元敖活着的每一天,都和蔚蓝姐不曾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