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还在流……但声音已经哑了,全身的力气也没剩下一丝。
一直站在角落里看她的丫鬟这时候走过来,低声说:“我去给你拿套衣服。”声音虽然还是那么平淡,却明显没了鄙夷。
“对不起……”蔚蓝哑着声看她还浮肿的脸。
丫鬟抬眼看了她一下,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临出门她说:“我叫香琴。”
香琴?
蔚蓝苦苦的一笑,真可笑,瞬间还想着会不会她的丫鬟叫香铃,他才给贴身丫鬟起这么个名字。
心已经死了,身体却还不能摆脱疼痛,里里外外疼得让她无法忍耐。
该说的,该做的,都完成了,她不想再承受这些痛苦的拖磨。
蔚蓝费力地抬手摸索床头的小暗格,凄楚的一笑,果然有,他还是习惯在床头的格子里放一把小刀。出身商贾世家,随手就能拿到剪裁信封的小刀是基本习惯,他……还有没改变的地方。
再多没变的习惯又怎么样呢,对她的爱恋已经改变,这一点变了,就再也不是她的元敖了。
拿着刀的手没有一丝颤抖,死,她从没怕过死,甚至无数次想过以死解脱。寒毒发作时的那种扒皮拆骨的剧痛,比死都难受。可她熬了过来,因为那时候她舍不得死,她的元敖会回来的,来娶她,来实现对她许过的美好承诺。
只这一点点的残念,就够她咬牙从炼狱里一次一次的走回来。
现在,她终于不用再忍受病痛了,虽然愧对弟弟,能解脱,对她来说,也不是件坏事。
转过刀尖,她平静地看着,刀刃划破了她的手指,她还是毫无所觉地紧紧握着,血从掌心淌落下来,蔚蓝木无反应。
脚步声……就在她准备用力把刀刺进心脏的时候,她听见了元敖的脚步声。
五年没有见面,她还是一下子就能听出他的脚步。
所谓爱恋,就是进了棺材也不死心的纠缠,她发现自己无法继续,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仍有小小的声音在说,元敖会不会舍不得她呢?毕竟是生离死别,他会不会因此而压住仇恨对她说些劝阻的话?
步元敖走进房间,看也没看她,径直走到书案前拿起一封信,转身的时候看见她紧紧握着刀,像是要自尽。
他漂亮的眼睛不耐烦地眯了眯。
“要寻死,滚到庄外去死,别给我添晦气。”
刀要不是陷入肉里,就从她手中跌落了……
他神色不动的抬脚就走,再没多看她一眼,香琴拿了一套衣服走进来,险些撞到他。
“爷。”香琴惶恐地垂首站住。
“看着她,别让她死在庄子里。真的自尽了,就通知蔚家来收尸,我没那个善心替她办后事。催他们快着点,夏天烂得早。然后叫他们把小女儿送过来,想给我来个一死了之哪儿那么容易?蔚家的活罪,还没受完。”
他走了……蔚蓝愣愣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再一次好像听不懂他说话的意思,每个字都听清了,但每个字都不能理解。
她死了,他也这么无所谓么?
就算再恨,她要走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连最后一眼,都不肯好好看她么?
香琴没动,看着蔚蓝手里的刀和血。
“蔚……”香琴一时不知道该叫蔚蓝什么,蔚家是主人的大仇家,蔚老头把主人害得那么惨,就连眼前这个娇滴滴的蔚家小姐也欺骗背叛了主人,让主人变成现在这副冷酷的模样。别说她了,整个攸合庄都厌恶蔚家,看不起蔚家。可真见了面——这个柔弱的蔚家姑娘也满可怜。
“别再做傻事了。”香琴也只能对**这个赤身露体,满手是血的姑娘说这么一句。
“帮我……梳下头好么。”**的姑娘哑声说。
香琴心中一阵不快,刚有点可怜她,还使唤起人来了!
“就……这一次。”察觉到了她的不快,蔚蓝艰难的笑了笑。“我的丫鬟还在庄子外等我,我不想让她看见……”不想让香铃看到她如此不堪的样子。
刚才是太悲痛了,她竟然忘记还在庄外苦等的香铃。跟了她一场,她就这么撒手而去,香铃也太可怜了,至少要给她个交代。
香琴有些赞叹的看着换好衣服的蔚蓝,这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华服吧?很适合她,她真美,也雅致……虽然皮肤白得毫无血色,不像是活人,但她还是美。尤其是她的眼睛,有这么清澈美丽眼睛的人怎么可能会撒谎害人?
由不得香琴叹气,蔚姑娘骗没骗爷已经无关紧要了,只要她是蔚家人就注定完了……
蔚蓝从首饰盒里拿出一对翠绿的镯子,“香琴……”她有些抱歉的叫出她的名字,“我不懂事,害你挨了打,这个送你吧,算是我的道歉。”
香琴冷着脸摇头,“我不要。”虽然知道她是好心,但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拿着吧。”蔚蓝又笑了,凄美而苦涩,“我已经用不着了。”她把镯子放在香琴手里。
香琴一凛,她还是想死!
“蔚姑娘,爷对你们蔚家……”她停住,这个词不好掂量。
蔚蓝苦笑,“我知道。”
有多恨,她知道!他报复在她身上的痛那么决绝,那么剧烈,还是没有稍微缓和一点他的恨。有多恨……无边无垠。只怕——他也要赶尽杀绝才能罢手。
“你死了,爷真的会再弄个蔚家姑娘来的。既然你已经……已经……咳,何必再拖累自己的其他姐妹呢。”
蔚蓝木然的站着,再拖累?她的死,就是再拖累一个人?
她想起来了,他是这样说过,她死了,就要家里送蔚紫来。
蔚紫,活泼娇纵的蔚紫,已经和孔家少爷定了亲,天天红着脸在房间里绣嫁妆,想起妹妹,蔚蓝的唇边浮起不自觉的笑意。
元敖说,蔚家的活罪没有受完,她死了,让蔚紫来受么?
蔚蓝看着自己手指上深得几乎见骨的伤口,不及心里的伤口疼。她太了解元敖了,他恨她,所谓活罪,就是她的背叛。他根本不是想折磨蔚紫,他想折磨的人,是她。可是,他也太了解她了,虽然猜知他的心意,她还是赌不起。
因为她不忍心,所以她就连求死都不可以。
蔚蓝苦涩地挑了下嘴角,不要紧,以她的身体状况也撑不了多久,等她病死……他出了心里的怨气,也就罢了。
如果他还不依不饶,她在黄泉路上也顾不得这许多,至少她可以问心无愧了。
天刚亮,太阳却已经很烈,蔚蓝脚步沉重地向小门走,生怕下一刻就倒下去。她信任自己的意志力,残忍的病痛已经让她很有经验,她必须让香铃安心离去。阳光晒在身上很温暖,靠着这一点点的暖气,她想,她可以支撑下去。
路过的下人们显然都知道她是谁,蔚蓝知道了他们憎恶她的原由后,竟然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蔚家的确欠了元敖,她能担负起这份罪恶……也很好。
小门的护卫没有理会她,蔚蓝顺利地走到门外,就看见了坐在树下垂头丧气的香铃,显然已经等了很长时间。蔚蓝喊了她一声,香铃立刻又哭又笑地向她跑来。
“小姐,和步三少爷说清楚了吗?”香铃焦急地问。
蔚蓝微微一笑,“说清楚了……”
香铃看着她的脸色,“小姐,你怎么了?!”
小姐怎么更没人色了,脸苍白得吓人,嘴唇却是血红的。眼睛下甚至还有淡淡的黑影,仔细再看,眼睛里全是血丝,眼睛有些肿!“四小姐!”她惊恐地叫了一声。
小姐哭过了?到底怎么回事?
“香铃。”见她急着开口发问,蔚蓝抢先说话,她已经没有精力说太多的谎话让香铃安心了。“别担心,我很好,只是五年没见,高兴得大哭了一场。”
“哦……”香铃犹疑地点点头。
蔚蓝从袖子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票,“香铃,元……元敖他说,”叫出他的名字,她都满嘴苦涩,“这里丫鬟很多,就不必我再带人过来了。我想也好,你给了我这么久,也该过自己的生活了。”
“小姐!别赶我走!让香铃跟着你!”香铃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听到这样的决定。攸合庄这么大,不可能连小姐带的一个丫鬟都容不下啊!
“这是五百两银票,你一定收好。回爹娘家也好,自己成个家做点小生意也好,总之……别回蔚家了。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下去吧。”蔚蓝把银票塞给香铃,这是娘给她的全部,她都拿出来了。
“这么多?”香铃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银票。
“拿着吧,你看……”蔚蓝也回头看宏伟的攸合庄,“元敖这么有钱,他不会亏待我的。”
“小姐……”香铃感激莫名,拿着银票的手也颤抖起来。“可是为什么没举行婚礼呢?我要看着小姐出嫁呀!”
蔚蓝浑身一晃,险些倒下,幸好掩饰住了。
“最近没有好日子……我人已经来了,就不急了。人生大事,慎重些好。”
香铃皱着眉,一脸疑惑。
“好了,快走。我看着你走。”蔚蓝催促。
“嗯。小姐,你多保重。等我安顿好了,再来看你。”
“嗯,好。”蔚蓝敷衍地笑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了。
香铃郑重地给她叩了三个头,几步一回首地走了,蔚蓝向她挥着手。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以为只是分别,可能就是永诀。
当香铃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拐角,蔚蓝贴着墙滑坐在地上……还好,坚持下来了,又了却了一桩心事。
正准备回去,听见有人远远焦急地喊“四小姐!四小姐!”
是喊她么?
蔚蓝看清一路扬尘飞奔而来的人,竟然是管家容谦。
容谦没等马匹停稳,就跳了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得他连见礼都忘了,匆匆跑到蔚蓝面前,庆幸地说:“太巧了,四小姐!我就是来找你的!”说着话他才看清了蔚蓝的脸色,一惊之下竟然忘记继续说话。
四小姐的脸色极为灰败,看着……像是要不久人世的样子。
容谦了然地垂下头,也是,四小姐一定知道了真相,这几年她被瞒得太苦,不知道步蔚两家已经水火不容,不然也不可能答应来此换药。还能指望步元敖给她什么好日子过么?
“什么事?”见容谦一味沉默,蔚蓝问道。
容谦这才缓过神,又着起急来,“四小姐,少爷发病了!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比以往还要严重,老爷夫人不得不把他捆在**生怕他寻了短见!小姐,你倒是催着步少爷快把药引给我们啊。”
蔚蓝一颤,发病?这样的炎炎夏日么?
她的体质阴寒,所以寒症比蔚青严重得多,每到夏季也能坚持三两月才发病一次,蔚青怎会现在发病?大概是爹娘急于想拿到血引吧。蔚蓝笑笑,果然是爹爹的作风,立刻就要讨还收益的。
容谦老于世故,一看蔚蓝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开口道:“四小姐,是真的,少爷真的发病了,容谦犯不着欺骗您。少爷大半年没有发作,大概是疏忽了,这次病情来势特别凶猛,少爷快要熬不下去了。”
那种剧痛,蔚蓝怎么会不知道呢……
“四小姐,你别怪老奴多嘴。你是少爷唯一的希望了!步少爷对蔚家人……只怕就只对你,还有一线慈悲啊!”
蔚蓝本在担心蔚青的病,听了容谦的话竟然笑了。
慈悲?
这时候才想起让元敖慈悲么?当初蔚家可曾对他慈悲?
“对他来说……我首先是个蔚家人。”蔚蓝淡淡地说。
“四小姐!不管怎么样,现在少爷生死攸关!你……不要再固守过去的看法,现在的步元敖可不是过去的步三少了。”容谦一急,也不顾这话得不得体,“你就是跪下求他,也要让他把血引拿出来啊!”
跪下哀求么……
“我试试。”蔚蓝笑得几乎有点儿疯狂,如果跪下哀求有用,她就要跪下求他相信她,然后把她的元敖还给她!
“要尽快啊!老奴就在这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