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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孟泽:心上人的白月光竟是我 下部 34、往事长明,荷花浮景

    我心下一惊,便听纷杂喧嚷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再一抬头,忽见四周高耸的荷花花瓣上,赫然出现几幅场景,恰如孟荷所说。

    正前方那片荷花花瓣上浮现出的是关于聂宿一桩事。

    那场景之中的聂宿,正在十三天神尊府中,俯身挖土种什么东西。这东西放在一个玉盒里,虽是碎片模样,可却比玉还要晶莹剔透几分,很久之后,我才回过神来,他种下的——是魂魄。可不晓得是谁的魂魄。

    掩土埋上的时候,腰间的玉玦不小心落下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从那埋下的魂魄碎片之中捡起这玉玦,又系在腰间。

    花瓣之上场景一个变幻,转眼间万年过——是的,聂宿的记忆提醒我,这时光过了一万年,当初埋下的魂魄碎片已然长成了两株梨花树。

    可我觉得哪里不对,画面之中的聂宿亦发现了哪里不对——当初魂魄明明种在了一个地方,就算种魂成树,也应当长出来一棵,为何会在这里长成了两株?

    聂宿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这其中一棵应当是他想得到的那一棵,另一棵梨花树应当是多余的一棵。

    果不其然,他种下魂魄而得到的那一株,最后化成了个梨花神仙,这梨花神仙,便是梨容。可旁边的那一棵呢……他没有理会,他觉得他一直等的人终于来了,现在都能化成仙形了,真好。

    可看到这里的本君,心里蓦地抽疼。因为在聂宿带着将将化成仙形的梨容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他身后冷落的那一棵梨花树,花瓣簌簌落下来,不晓得为何,我觉得这一棵树,如果有心的话,那它心里一定难过极了。可惜聂宿没有回头,他似乎不太关心这一棵梨花树。

    但是,我却想问一下,他是如何判断出他种下的魂魄,化成的是梨容?旁边的那一株,到底是怎么长成的?

    我又看到聂宿腰间那枚水蓝玉玦,忽觉得哪里不对,细想之下,惊讶不已——若我没有记错,当初在南宭那轩辕之国,我同素书所见最后一面的时候,彼时梨容也在场。那时,那时她对素书说:“事实上,这枚玉玦,曾是我送给聂宿的信物。所以,这玉玦,我拿回来,素书神尊不介意罢?”

    当初,素书把聂宿神尊这遗物还回到梨容手上的时候,面上悲苦的表情尽数落入我眼中。

    梨容说这玉玦是她送给聂宿的信物,可明明在她还未化成仙形、还未曾存在生命的时候,聂宿已经有了这一枚玉玦。这便有两种可能——其一,她送给聂宿的玉玦不是这一枚,而是另外的玉玦;其二,梨容故意说谎,只为了叫素书难过罢了。

    本君不信其一,信其二。没有什么理由,本君就是纯粹看这梨花神仙不顺眼罢了,比那南宭还不顺眼,所以觉得她在撒谎,故意拿走素书宝贝着的这一枚玉玦。

    这一片荷花花瓣上的场景到此便结束了,独留一个聂宿带着梨容远去、他身后剩下的那一株梨花树花瓣簌簌而落的画面,渐渐灰暗,最终寂灭。

    而另外一幅场景,紧接着在身后那一片花瓣上浮现出来,这场景里依然有聂宿,也依然有他腰间系着的水蓝玉玦。这场景是在九天无欲海,只是海面上不复此时的风平浪静,而是铂涛汹涌,卷起十丈水浪直奔上天。

    立在海边的聂宿,穿着一件水色的绸衫,这绸衫很像我平素里常穿的那一件,聂宿同我的眼光如此相似,也难怪当初银河河畔初见之时,素书远远看到我,将我错认成聂宿。

    海岸边的聂宿,沉着又冷静,只是看到海水翻涌之中托起来、又摔回海中的那条弱小、周身却闪着银光的小鱼的时候,眸中终于有了一些波澜。他指尖动了动,瞬忽之间,海面已然风止浪息,海水静静而淌,远观时候平静如镜面。

    他依然看着那条银鱼,这银鱼在这广阔的无欲海之中,渺小脆弱得不像话。

    当这银鱼隔着蔚蓝的海面,游至聂宿脚边的时候,本君设身处地想过,若是我,我看到这条银鱼,也会救它出来,凭这银鱼好看也好,凭这银鱼弱小也好,凭对这万万千生灵之一的怜悯也好。

    聂宿也是一样,所以,他低眸看她的时候,手指引诀裁下一截断发,又生生抽出一缕魂魄附在断发之上,断发得魂魄指引探入水中缠在银鱼身上,魂魄被海水吸弭,可它却指引断发在最后一瞬间将这银鱼送出海面、送到聂宿微微张开的手掌之上——这银鱼,便是后来的素书。

    我不晓得聂宿为何要舍弃这缕魂魄,凭他的法术,用别的什么东西探入海水中,应当也能将这银鱼救出来。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聂宿他心中所驻的是万物苍生,是天理大道。他把这容情解魄、缠鬼噬魂的九天无欲海也当作万物生灵之一,在同这无欲海平等谈判,以一物、易一物,双方谁都不欠谁——这恐怕也是为何,素书后来多次落入无欲海,被这海水缠过身、扯过情魄,但最后却终究能痊愈,终究能记得清她喜欢的那个神仙。

    因为她欠这无欲海的债,都被当初的聂宿,用一缕魂魄,还清了。

    夕阳余晖被拉成千丈长,穿过广阔的无欲海,落在聂宿腰间系着的水蓝玉玦之上。这场景最后,是聂宿立在无欲海海岸上,他的手掌被银光笼罩,掌心之中,那条银鱼目珠轻轻转动,望着聂宿,安静而乖巧。

    而第三幅场景,又重新回到了梨花树身上,且是那一株没有化成神仙而被冷落的梨花树,这梨花啊,不再是盛开凋谢的时候,应当是又过了万年,到了这花树枯萎的时候。此时,神尊府里已然有了一方湖,有了湖心亭,应当是聂宿专门为那一条被救起来的银鱼所建的。

    说来也巧,另一棵梨花树化成的梨容,也恰好在此时,走到了仙生之中的尽头,她也要枯萎了。

    那时,聂宿应当顾不上湖旁的那一棵梨花树,因为他立在神尊府大殿之下,眉目焦灼地望着殿顶的梨容,他那时候还喜欢的姑娘——她穿着火红嫁衣,裙上一盏盏梨花渐次开满,随仙风掠过,花瓣一层层地被吹落。

    梨容不让他上去,却对着他弹了一支曲子。虽然那琴音也算悦耳,可本君却觉得有些多余——都要死了,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还不如安安生生在聂宿身旁说说话,喝喝酒,珍惜这最后一段在一起的时光。

    曲子未完,琴音骤止,殿顶的梨容垂眸道:“聂宿,自三年前我就知道自己要枯死了。如果不是你强行取血养着我,我大概早已灰飞烟灭。”

    聂宿闻言要上去,可她不愿意,“你别上来。我有很多话想说给你听。”低头将群上越来越多的梨花花瓣拂走一些,叹了口气道,“说来也巧,你也是三年前捡回来的那条小银鱼。你说它没有魂魄,瞧着可怜。……我好像同它没有什么关系,可又好像有些关系。这三年来,你每日清晨醒来第一件事便去看那条银鱼,偶尔我同你说话的时候,你也在给它喂鱼食。或许连你自己都未发觉,你对这条鱼,比你养过的任何东西上心,都重要。”

    本君看到这里,听到她这酸成这样的一段话,心底竟滋溜溜冒出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聂宿立马澄清,“它不过是一尾鱼,它之于我,不过是一个能叫我闲来时候不无聊的……一个物什。”可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指尖抖了抖,身形也晃了晃,慌乱之中又打算上去抱梨容下来,以至于腰间的玉玦因着他的动作,都甩到他身后了。

    他们又说了许多话,梨容不愿意信她,便道出了一件事:“你这三年来经常翻看的那卷书。你睡在桌案上,我去找你的时候,看到你翻到的那一页。整本书都是新的,只有那一页,好似反复摩挲研究过,有些字迹已经模糊。可我仍然看到,那页上一行字。”

    凄凉笑了一声,把她看到的那行字念出来——“种魂成树,树落梨花。梨花寄魂,飘零散落。取来食之,可得魂魄。”

    聂宿身形又一晃。

    “你反复琢磨过罢,把我的花瓣,喂给那条鱼。这书你看了三年了,你其实是在等罢。你在等我枯萎,花瓣凋落,你在等着我离去,好养成它的魂魄。会不会,你说要娶我,也是因为……”

    聂宿再未犹豫,御风飞上殿顶,将她抱在怀里解释:“不是,不是。我娶你,不是因为……”

    那时候,他腰间系着的、被甩到身后的玉玦,微微亮了一亮。

    可聂宿看不见,他只看到怀中的梨容笑了笑,同他道:“没关系啊,其实我觉得这样也很好。等我……真的凋零了,你就把我的花瓣喂给它罢。兴许,它会化成一个同我一样的姑娘,兴许,我还能以这种方式陪在你身边。你……你觉得呢?”

    此话一落,她火红的裙子上,梨花花瓣便纷纷扬扬落下来。

    聂宿只顾着化开手臂,只想着救活她,可他不晓得,这种植物啊,枯萎了就是枯萎了。对他怀中的梨容是这样,对他身后、越过湖心亭的那一株梨花也是这样。

    是的,那一株梨花在梨容枯萎前一刻已经枯死了。

    而这边殿顶的这一对儿,还在悲苦相别——

    一个问:“你说……这条银鱼吃了我的魂魄化成的花瓣,会不会跟我长得一样……如果不一样,你会不会把我忘了……如果不一样,你或许就不记得我了罢……”

    一个回:“会跟你一样。它如果化成个姑娘,会跟你一模一样……你一直都在。”

    一个笑:“那就一模一样,等我回来……”

    一个果真就把他的小银鱼、我孩儿他娘亲,雕刻成了梨容的模样。

    他看不到身后的那一株梨花树啊,可他身后的水蓝玉玦却清清楚楚看到了。

    湖畔那一株梨花花落的场面更盛阔,可声音却更寂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当是如此。

    没有谁观心这一株梨花树,只有湖中那一条银鱼,茫然无措地游到它身旁。看到纷纷扬扬的花瓣,无意识地食下几瓣。而这梨花树在枯萎的最后一瞬,也注意到了这条弱小的、没有魂魄的银鱼,它心中恐怕也生出了怜悯,就如当初聂宿对它生出怜悯一样。所以,最后,这株梨花将她所有的花瓣敛了敛,攒聚成六七片花瓣,尽数送到了这银鱼口中。魂魄寄在这银鱼身上,银鱼得到魂魄打了个挺,再抬眸时候,眼睛亮了许多,就连身上的银光,也璀璨了几分。

    而后来,从殿顶之上、梨容群中落下来的花瓣,这银鱼,一片也未曾食下。

    本君到这里,才恍然大悟。

    若我没有猜错,素书身上的魂魄,根本就不是梨容的!

    种魂成树,树落梨花——没错;

    梨花寄魂,飘零散落——没错;

    取来食之,可得魂魄——也没错。

    但是,聂宿却自始至终都弄错了——他好生喜欢的那一棵梨花,却不是当初他种下魂魄得到的那一棵梨花!

    所以,到梨容仙逝之后,他会控住不住喜欢上素书——这一切都是因为,素书身上才有他当初种下的那些魂啊,梨容不过是偶然生出的那一枝罢了!

    不仅如此,梨容她或许自己都不晓得,她曾抢了不属于她的东西。聂宿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她。

    她没有理由来怨怼,更没有借口来诛心,素书的魂魄不仅不是她给的,而且同她没有一点关系。她再也不能拿这件事来令素书难过,素书也再不用因为此事而悲苦。

    至于皮相,这便更不能怪素书了,这全都得怪在聂宿头上。

    聂宿这厮着实眼瘸,眼瘸得叫本君想骂娘。纵然他的魂魄和记忆都在本君身上,骂他在一定程度上就等于本君在骂自己,但本君仍然想骂——真该把聂宿也关在老君的炼丹炉里烧个七七四十九日,也成一副火眼金睛,不至于眼瘸至如此地步。

    而到这里,本君也发现了一件物什,这件物什有着收藏和记录场景的能力,它记载着关于聂宿、素书、梨容许许多多的事,这物什就是这三幅景象之中都存在的一件东西——聂宿腰间所系着的,水蓝玉玦。

    第四片荷花瓣上的场景,是聂宿得到卦书,为三界六道,剐素书鱼鳞,剔其鱼骨,雕其面容。

    第五片荷花瓣上的场景,是聂宿补银河星辰而修为散尽,于银河畔同素书辞别、仙逝,水蓝玉玦系在素书腰带上,玦中聚血,素书早就晓得,这是聂宿身亡的征兆;次日,素书同长诀并肩,匡扶星盘归为,大劫化去,素书抱着聂宿,一并跳入银河,同眠倌柩。那水蓝玉玦,也随着素书,一并躺在倌柩之中。

    在这之前,我果真以为素书她在银河深处沉睡十四万年才苏醒的。

    甚至就连素书她自己,也以为她惶然错过了这十四万年的仙途,以为自己年华最好的时候成了虚妄空空。

    可是,当第五片花瓣上的场景寂灭之后,第六片花瓣上,却赫然出现了一副叫本君看了也震惊不已的景象。

    素书沉睡不过万年,她身上系着的聂宿临死前给她的那枚玉玦,以执念为引,便化成了荷花灯的模样;或者说,素书身上执念太过固执,附在这玉玦之中,化成了荷花灯的模样,只为守护聂宿的魂魄。原来啊原来,总觉得这荷花灯的颜色眼熟,没想到,这荷花灯本就是那玉玦化成。

    而素书身上的这执念——堪堪就是当年被聂宿种下的、长成梨花树、最后化成花瓣凋落被那条银鱼所食下的魂魄。

    所有神仙都以为聂宿早已灰飞烟灭,只有这魂魄仍然记得,当年的当年,聂宿曾抽出自己一缕魂送进无欲海,将那条银鱼救了出来。

    所以——

    聂宿的魂魄,未亡。

    果真如本君所料,心生执念,观心无常。素书身上的魂,和聂宿身上的魂,有累世的纠缠,所以,她虽遁入倌柩,可魂魄却依然不肯放手,依然不肯相信聂宿仙逝,跳进玉玦之中,化成荷花灯,守在无欲海万年,只为等聂宿回来。

    只是这玉玦原身啊,一直被聂宿系在腰间,看不太清楚聂宿的模样。

    所以,今日,我说自己是聂宿的时候,她便信了我的话;所以,我说自己是聂宿的时候,她会忽然落泪,“你果真是聂宿么……在无欲海里一直守着你真的好难啊……你终于回来了,真好。”

    所以,我会忽然觉得自己那魂魄之中,有一缕,一头连着心脏,一头牵着灵台,因着她哭着说出来的这句话,被扯得生疼——因为,本君身上有聂宿一缕魂魄。

    所以,这一缕魂魄应当就是聂宿缺失的那一缕魂魄,因为,醉酒的灯染,指腹从我的心脏处一路抚到眉心,恰好在相同的那个位置,告诉我,“你身上缺的那缕魂魄,改天,我们就可以取出来,给你补个完整,你这里……便不会再痛了。”

    她一直在等。

    执念成灯,不死长明。

    而我也终于明白,两缕魂魄之间,累世的纠缠便就是当初南宭说的那一句——两情相悦,便有一伤。

    梨容不过是节外生枝,她的死就是枯死,同这素书和聂宿之间的劫数没有任何关系。而不是完整的魂魄,是没有办法复活的,当初在轩辕之国,南宭亲口说过——聂宿只剩一缕魂,所以聂宿无法复活。

    但是,梨容能复活,她的魂魄完整,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梨容她本来就没有把魂魄给素书!

    万万千疑惑在一瞬间明晰,云开雾散,柳暗花明。

    最后,所有这一切,便又扯到了这“两情相悦,便有一伤”的死结上来了。

    我体内有了聂宿的魂魄,我同素书的劫数,果然不是当初同天帝献出素书的鱼鳍所能化解的。归根结底,还是在魂魄。

    可我到底是如何有了聂宿的魂魄,我当真不知道。我想过自己不曾有聂宿的魂魄会怎样,思来想去,最后却觉得,如果没有聂宿这缕魂,我同素书怕是连“两情相悦”也不会有,她不会感受到我的体内那累世纠缠的魂魄所带有的气泽,她在醉酒归来的时候,看到远处的那个神仙,不会觉得像是故人。

    便会如同她和南宭那般,几生几世,天上凡间,次次迟来,生生错过。

    说到南宭,接下来第七片荷花瓣上,便出现了南宭这厮。

    本君一点也不着急,甚至想变出个小板凳优哉游哉围观,因为本君料穿了,南宭这次,依然会同素书魂魄所寄的灯染错过。

    可这一幅场景,看下来,却叫本君心里觉得心中一怔,这一怔之后是无尽的惆怅和难过。

    素书体内的魂魄化成执念,执念作祟,寄在玉玦变成的荷花灯上,成了灯染——执着成妄念,妄念入斜途,灯染这厢到底是入了邪道,若没有强大修行,是无法固守本心的。

    所以她这盏荷花灯方方化成的那几年,心中邪念大盛,烈烈邪欲烧其本心,致使其存有善念的本心化成虚妄,最后连心也没有的她更加不能控制自己,在这无欲海上兴风作浪,吸食了不少路过的神仙的魂魄,如不吸食魂魄,她也活不过几年,遑论来守住聂宿的魂魄。

    这邪欲成烈火烧红了她眸子成猩红颜色,看不出现今的一丝一毫的温柔恬静。

    自此,四海八荒诸生灵见无欲海皆绕道而行,灯染无法得到魂魄让自己存活,便扩展了自己的活动范围,终有一日,她惹到了我娘亲——陶妤神女头上。

    那时,我娘亲还是守着摇光星的神女。后来娘亲仙逝,摇光星也一并陨落。

    现今一些上了年纪的神仙,或许还记得,当年,摇光星作为破军战星,星辰之上便是上古诸神的布军场,我娘亲手执摇光宝戟,立于军场之上,是专门点兵布将的神女。

    不仅如此,上古之时,那些征战乃是实打实的流血牺牲、尸首异处,娘亲她是点兵之神,也是收兵之神,神族所有牺牲的将士,都会被娘亲带回来,供以神祭。由于每次出征便要有诸多死伤,破碎的魂魄数不胜数。

    灯染到处寻找可吸食的魂魄的时候,便找到这一颗有着许多将士忠魂的摇光星上。

    以我母亲的性格,她决不允许这些为了神界安宁而牺牲的将士的魂魄被这邪魅给吸食掉,可母亲她比我聪明,当年,她第一次把灯染打回原形,便认出了这枚荷花灯盏是上古尊神聂宿的遗物——时常系在他腰间的水蓝玉玦。

    所以,母亲手下留情了。

    她晓得这执念无解药,唯有时光可磨消。只能揍她几顿长长记性。

    可是那时候她连本心都被邪欲吞噬了,哪里还有长记性一说。

    南宭便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他穿着天青色衫子,手中摇着一枚千眼菩提坠子,比起他着华丽罗绮的随从,瞧着有些特别。

    素书以前,大概给我讲过,素书年少时候,这位轩辕之国的大公子为了她将他错认成下人的话,纠缠了她好多年。那时本君便觉得,南宭他应当是喜欢上素书了,左右这些纠缠,不过是想方设法找个理由或者借口同她在一处罢了。

    而从素书的口中,我也晓得了当年她是如何摆脱了南宭的。

    素书不满他的纠缠,更不满聂宿放任自己被他纠缠,所以攥着一把匕首便飞到了湖心亭上,匕首抵在自己脖颈,望着南宭,居高临下,以死相逼:“你到底如何肯放过我?总之聂宿他不管我了,任由你欺负我。是不是我死了,你便不再纠缠我了。”

    南宭估计是震惊的,他反问素书:“素书,我这般叫你觉得很纠缠是吗?你觉得我在逼你是吗?”

    素书手中的匕首便在脖颈上刺出来些血来,吐出一个果决的“是”字。

    南宭劝她也劝不下来。

    直到聂宿出来,望着湖心亭顶上的素书,厉声道:“下来。”

    素委屈道:“聂宿,你果真不要我了。他这无赖要我以身相许,你都要同意是吗?……聂宿,你不娶我便不娶我吧,但是你不娶我能不能不要把我送给旁人……”

    最后还是委屈地跳了湖。

    事到如今,南宭便晓得了素书是喜欢她的师父聂宿的。

    本君有些奇怪的是,当年的南宭,为何那般好脾气,为何看到这幅场景,会跳进湖中把素书救上来,会十分愧疚又无奈地同素书道:“如若你恼我了,直接告诉我,我再不出现便是。你何苦这般让自己受伤。”

    临走的时候,会留下凄苦的一句不完整的话——“如若我早知道你心有所属,便不……”

    而不是直接叫素书沉入湖底,永不得出。

    他当初这般温和,待人这般体谅,为何现今会变成一个诛人心、伤人身的变态?

    这答案,便统统在这荷花瓣上显现出来的第七幅画面之中。南宭啊,他遇到了灯染,他记得当年的求之不得,他记得当初的喜欢怜惜,所以,当他发现了这一只荷花灯化成的邪魅失了本心的时候,几乎是想也没想,便打算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给灯染。

    那场景之中,南宭撇开诸位随从,跟踪了灯染好几日。那一日日光明媚,海面风平浪静。他把灯染跟丢了,在海面上等着灯染回来,等到月水淙淙而泄,等到海面笼上薄纱,终于等来了带着一身血回到无欲海面的灯染。

    她眸子里,是瘆人又嗜血的猩红的光。

    是的,灯染同我娘亲大战一场回来。被我娘亲揍得头破血流。

    撇弃偏见,平心而论,南宭他面上、他眼中挂着的是掩不住的心疼。

    纵然心疼的对象,是某种意义上的本君的孩儿他娘。

    “她为何非要揍你,日复一日,总要这般挨揍也不是办法。”南宭手中的千眼菩提坠子攥得愈发紧。

    灯染阴冷一笑,眸中血光幽幽:“你不晓得吗?因为我是邪魅啊,我吸食魂魄啊,所以她陶妤神女要揍我。”靠近南宭几分,眯眼道,“所以,你为何还不走,魂魄等着被本姑娘吃掉吗?”

    南宭望住她,皱眉道:“素……灯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心善地很,你该不会是连心也没有了罢,你……”

    灯染大笑几声:“你说得对,可不就是没有心了哈哈哈!我若是有心,便不会吸食魂魄保命了。”

    南宭一惊一怔。

    灯染便挑眉看他。

    南宭思忖过后,抬头道:“若是我说,我把自己的心脏给你呢,你愿意不去吸食魂魄了吗?”

    灯染不信,手指成爪抓上他的胸膛,故意道:“果真要挖出来给我?那本姑娘自己动手如何?”

    南宭道:“好。你自己动手也好。”

    莫说他面前的灯染一怔,就连本君,也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灯染将手迅速缩回去,南宭晓得她还有救——只要还能害怕挖出他的心脏,那便说明她还有一些善念,那便还有救。

    淡淡金光自他指尖生出,下一秒金光成诀术分落两处,一处落入她眉心,叫她昏睡过去;一处落入她空空****的心室之中,如灯将心室照亮了一些。

    他祭出自己心脏的那个动作,做得十分文雅,仿佛从怀里掏出来一本书卷那般,不疾不徐,不慌不忙,那心有金光护佑,顺着之前的诀术的灯光指引,将心脏送入灯染体内。

    本君有些震惊。因为,他做完这些动作,还能摇摇晃晃起身,还能走到匆忙赶来、接他回轩辕国的他父亲身旁。

    至于本君为何知道那匆忙赶来、接他回家的神仙是他的父亲,这还要归功于这一万年以来所读的书卷。有一本专门介绍他轩辕之国的书上,描过一副南宭他爹——南挚的画像。

    南宭没有死。他父亲法力高强,引金光成结界护住南宭,也封住他那愈渐消散的修为,可耐不住仙力流矢太迅速,最后迫不得已,将南宭渐失的仙力和生命都往其手中那枚千眼菩提上引了去封存起来。

    这乃是大法,大法引得四周狂风骤雨大兴大作,激起巨浪轰轰烈烈奔出上空十几丈,重重跌落砸在金光结界上成霹雳声响。

    南挚痛道:“为父夜观天玑星,见天玑之下那群星云最近明灭难辨,便觉得你要出事。”

    南宭昏睡之中,似有若无唤了一声素书。

    只是那梦或许不太安稳,面上落了两行清泪。

    他爹便更加悲痛道:“你当真为了她,什么都舍得。你可晓得你今后的性命全系在这枚千眼菩提坠子上,你可晓得你离了这枚菩提子连活都不能活。混账!”

    怪不得南宭这厮时时刻刻将这枚千眼菩提坠子戴在身上。

    原来,他早就没了心脏,这枚菩提子上寄着他所有的修为和性命,便相当于他的心脏。只是,他再也不可能有以前的修为,坠子毕竟是死物,纵然勉强能用,但也全然比不上他的心脏。

    许是正因为他把存着善念的心脏给了灯染,所以后来得灯染,便成了我现今所见的这般模样,清雅可爱,眸光清明,自远处打量,若清水芙蓉,如皎皎月华。

    所以后来的南宭,因为把心脏给了素书,也失了自己的本心,最终也便成了我所见到的模样——不择手段,阴狠暴戾,字字诛心,冷静绝情。

    万事万物,当真有因有果。

    为成他人之善念,而舍了自己本心。到底是对还是错,是舍是得。

    本君望着这第七片花瓣上的画面,也不太能分得清了,只是觉得南宭那厮,或许不能简单地用“变态”二字,来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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