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赵孟清开口道,“有时候我很想告诉你一些秘密,可苦于我不是当事人,无权把这些告诉你。”
我撑着脑袋望向远处,悠悠道:“我相信赵大人说着的这句话十分真诚,且你不提醒我我自己也看出来了,身边很多人在保守一个秘密,比如疏桐,比如你,或者是程遇,陈兰亭,陈长风,又或者是……崇安王。”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但我们这些人各自保守秘密的原因却不相同。”
我笑道:“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忽然想到昨日嘱咐疏桐做的事,怕她为了这个秘密而将那人的身份有所隐瞒,于是又委托赵孟清道,“还麻烦赵大人替我去查一个姑娘的身份。”
“谁?”
“一个叫婠婠的宫女,前天刚被崇安王从宫里接出来,现在怕是在他府上。”
赵孟清转了转茶盏,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我倒是希望你能自己去和崇安王打听,看他如何给你解释。”
我赶紧摆了摆手:“最近我同他的关系有些僵,大家还是不要多见才好。”
可这世上有些东西就是这般不如人意,譬如你不想染指的事最后不得不去做,譬如你不想见的人最后不得不去见。
六月末,邱水望疏浚河道归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我的伤也已基本痊愈,于是同赵孟清携着他的妻儿,去府上恭贺他治水顺利。
酒足饭饱,心神酣畅,归来时已到了亥时,可方进府门,疏桐就迎上来,皱着眉头地同我道:“先生,婠婠姑娘来找你了,现在在前厅等着。”
恰逢夜风拂过,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之前我曾让疏桐去打听这位姑娘的身世,于是现在也算是有几分了解她了。这位姑娘本名陶婠婠,现今十九岁,锦国四十三年初,进宫做了宫女,程遇好像对她十分依赖,曾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程遇是让她在自己身边贴身服侍的。
不过这好像没什么新奇的,唯一让我有兴趣的地方是:她当初进宫,是崇安王殿下亲自送去的。也就是说,是崇安王殿下亲手把这位婠婠姑娘送到了程遇身边。这目的是什么,我一时猜不到,但却能因此推测出,这姑娘身上有程遇想要的东西,否则凭着卫期同程遇这不太亲密、甚至有些敌视提防的关系,程遇是不会收下卫期送来的人的。
当然,疏桐可能过滤掉了其中一些信息,不让我知晓。我最近和赵孟清在礼部忙着重启科举的事情,也顾不上去深究其中的秘辛。今夜这位婠婠来得正好,兴许我能从她身上得知一些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
我这样想着,心情也渐渐愉悦起来,挥袖三跟疏桐道:“走,去见见。”
到底是从宫中那般严格的环境中出来的人儿,所以十分懂礼数,见我进门,便迅速敛起神色,上前给我行了跪拜的礼数:“婠婠不请自来,打扰到首辅大人了。”
我搀她起身,她却依旧低垂着眼眸不敢看我,于是语气更和蔼了一些:“婠婠姑娘等很久了罢,坐下聊。”又转向疏桐,“夜晚不宜饮茶,你去准备些清淡的点心来。”
各自入座后,我便打量起对面这位姑娘来。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她,虽然不是美貌无双的姑娘,但却长得十分精致,红唇白齿,柳眉杏目,巴掌大的鹅蛋脸,整个人瞧着小巧玲珑,且右眼下有一颗淡淡的泪痣,不消她开口,只让人远远看一眼,就能生出保护她怜惜她的念头。
她见我久未问话,是以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看我,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一双眼睛陡然睁大,眼睑跟着颤了几颤。
“我吓到婠婠姑娘了?”我笑问。
她赶紧摇头,揉着衣袖慌乱道:“不、不是,只是第一次见到首辅大人这般……这般好看的人,所以有些失态,请大人恕罪。”
我看着她:“你这般会说话,怪不得崇安王殿下喜欢你。”
“婠婠说的是实话。之前听宫里的人说新来的首辅大人眉目如画,清雅绝尘,似天上仙客,当时只觉得夸张,今日一见才发现他们所言非虚。”她甜甜笑着,眉眼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不知是否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三十来岁的本首辅,听到旁人夸我容貌如何如何,竟也不觉得有多欢欣雀跃了,只是借着从邱府回来的余兴,心情还是不错,于是也顺势夸了她一番:“婠婠姑娘乖巧又玲珑,也叫人十分怜爱。只是不知今夜过来找我是为何事?”
她闻言,身形微晃了晃,忽然走过来又给我跪了,再抬头的时候泫然欲泣,声音也哽咽起来:“婠婠想请大人,去救一救我家殿下。”
这次轮到我慌神了:“你家殿下怎么了?”
婠婠指着心口的位置,落泪道:“半个多月前,殿下淋了一场大雨,回到府上不久,心窝处就出现了一道极深的伤口,约有……三寸长,婠婠给他擦了半个多月的药也不见愈合。”
纵然我十分担忧崇安王的安危,可还是保持住了理智,一边扶她起来,一边道:“你应该去医馆找大夫给殿下治伤才对,我不会医人,除了担忧以外,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然后紧紧攥住我的衣袖:“殿下昏迷时曾唤过大人的名字,大人即便是没办法救殿下,去看一看他也好哇。”
他昏迷时唤过我的名字?
这叫我微微一怔,旋即想到那一夜他同我讲的话——
“既然都已经身处泥沼之中,大家都不能逃离,既然死后的光阴如此虚渺,身后事这般不切实际,那在你我未亡之前,我何必还要收敛自己的感情不让你知道?”
这句话本就令我有些伤情,而婠婠依旧在旁边啜泣着,进来送点心的疏桐得知前因后果后,又摇头示意我不要过去。我便更感觉头疼不已,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呼吸了几次,企图理清心绪。
“首辅大人,那天殿下之所以淋了这么重的雨,是因为来您府上看您了是么?”
这话引得我眉头皱起:“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婠婠赶紧低头,却依然收不住眼泪:“婠婠没有半分责怪大人的意思,听闻当时大人受了重伤所以殿下才来看望您。所以希望您能顾念着当初的情分,也在殿下受伤的时候,去看他一眼。”
我哑然失笑。
若是顾念着当初的情分,我确实应该去他府上,然后趁他有伤在身不能反抗,对他又亲又抱,上下其手。
婠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看到我笑便迅速道:“首辅大人是同意去看我家殿下了是么?”
疏桐赶紧上前,正要替我解围的时候,我抬手握住她的手腕,道:“我想确实应该去一趟,不为别的,只为他在南国府的时候曾救我性命。疏桐,你去备马车罢。”
“先生……”
“你若是不放心,便跟我一起去。”我道。
疏桐见我打定了主意,只叹了一口气便只能点头,转身往外走,可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事,又迅速回头问那婠婠:“姑娘方才说你家殿下的伤口在心窝处?”
婠婠赶紧道:“对,离心脏很近,大约有三寸长,伤口很深,怎么也愈合不了,瞧着十分骇人,不知道殿下还……能不能挺过去。”
疏桐闻言,神情有些放松,看了看我又望向婠婠,道:“姑娘莫要着急,疏桐有一种药,或许对这种伤口有效,我去取来。”
我看着疏桐的背影,微微有些疑惑。
先前我脑后磕破也出了不少血,伤口也很骇人,为何疏桐未曾提及她有愈合伤口的药?
而且,她为何单凭婠婠的描述,就知道崇安王殿下的伤口是哪一种、就能找到对应的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