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那只小夜兽,泽恩开心了很多。
小夜兽十分怯弱,不停地发出细嫩的哀鸣声。
泽恩把它小心地抱到自己的棚子里,拿了一小坨地蚓肉喂它,它却不敢吃,身子反倒往后缩。
泽恩把地蚓肉放到它嘴前,往后挪了几步,趴在兽皮上看它。小夜兽又嘶鸣了几声,嗅了嗅,才小心翼翼咬住地蚓肉,小口小口地咀嚼,头不停地扭动,越吃越欢畅,喉咙里发出奇异的嘶声。
泽恩看得心里一阵欢颤,说不出的喜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夜灵”。
夜灵很快就吃完了那一小块地蚓肉。泽恩忙又揪了一坨,放到它嘴边。这回它不再害怕,一嘴叼住,低头又吃了起来。连吃了三坨后,到第四坨,它只吃了一半,便停住了嘴,缩到角落,舔起自己的毛,舔了一阵,呼呼睡去。
泽恩却舍不得睡,趴在它的旁边,一直盯着它看。越看越惊奇,这幼小的生命,竟让人如此着迷。
为什么?
我们和夜兽虽然彼此为敌,但都是生命,原本同源?对它的喜爱,其实是看到我们自己的本源,发出本能的爱?但本能只是求生的欲望,我们真的爱我们自己的生命?
应该不是。
除了极少的时候,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可爱。对自己,只是出于本能的自保,并不是爱。
那么,爱是什么?
至少应该不是欲望吧?我并不想吃掉夜灵,相反,会尽力爱惜它、保护它。
这么说,爱,是对本能的忘怀,甚至否定?
它让我从本能和欲望里跳出来,去爱惜和保护另一个生命,即便这个生命将来也许会吃掉我。
欲望,无法自控;爱,也无法自控。
同样是无法自控,它们有什么不同?
泽恩陷入迷思,良久,他才隐约辨明——
欲望,在我身后,驱使我不停地追,让我疲惫、痛苦,是永远填不满的黑暗。直到死,直到我自己也被黑暗彻底吞没。
爱,却在眼前,它让我停下来,只需要这样静静地看着,就已经很开心、很满足。
他正默默想着,忽然发觉夜灵的身体渐渐散出一小圈光亮,映得它身上的茸毛变得银亮透明。
泽恩无比惊喜,原来小夜兽也能点亮。
发光的夜灵,看起来越发可爱,像是一颗小小的、微微颤动的、银亮的心。
泽恩正看得入迷,忽然听到外面一声尖锐的惨叫。
他忙爬起来钻出棚子,又听到一声,是从左边一个棚子里传出的。他忙快步跑到那里,一眼看到:一个男孩躺在兽皮上,胸口两处受伤,血水正在向外涌。旁边站着另一个男孩,名叫沙奇,手里握着把骨刀,刀上也在滴血。棚子角落,还有第三个男孩,缩在那里,满眼惊恐。
沙奇转头看见泽恩,眼中满是惊疑:“我,我……”
“他攻击你了?”
“没,没,我在睡……”
“他吵醒你了?”
“没,没,我也不知道……”
这时穆巴和其他少年也全都聚集过来。
穆巴问缩在角落的男孩:“你看到了什么?”
“我睡觉,听到叫……我扯,扯掉眼睛上……兽皮,见……沙奇拿骨刀……刺他……”
泽恩看沙奇眼中充满迷茫,应该不是有意行凶,或许是做了个凶梦。
在黑森林里,一个人类杀死另一个人类,原本是极其平常的事。棚子外围观的少年们,眼中也大都只是好奇,并没有怕或责怪。
然而,现在已经离开了黑森林,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这个行凶少年该怎么办?
泽恩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难题,怔在那里,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穆巴看出了他的无措,高声说:“我们不是黑森林里那些暗人,我们是亮人。这里不允许互相伤害,更不允许杀害同伴。这是罪!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罪?罪就是做了不允许做的事情。犯了罪,就要惩罚!”
“什么是……惩……罚?”沙奇忙问。
“惩罚就是……你伤害了别人,就要受到同样的伤害。”
“我没伤害他!”
“你杀了他!”
“我没有杀他,是这把骨刀……这把骨刀杀的他!”
“骨刀自己会动、会杀人?”
“我不知道,我没想拿它——”男孩慌忙把刀丢到了地上。
“他是你杀的,你必须受到惩罚!”
“我没杀他,我没……”
“你杀了。”
泽恩想替沙奇辩解,但随即想到,如果没有惩罚,其他少年也可能杀人,必须制止。
这时,穆巴走到沙奇身边,从地上捡起那把沾血的骨刀:“你用这把刀杀了他,就得接受惩罚,让这把刀也杀了你!”
“我没杀他!我没想杀他!”沙奇连连后退。
“穆巴——”泽恩忙开口阻止,“他不是有意要杀人,要惩罚,就让他下山,离开这里。”
穆巴本要争辩,但看了一眼泽恩,随即高声说:“光亮之神发出惩罚令,你立即下山,不许再回来!”
“我不走,我喜欢这里!”沙奇哭起来。
“你不走,就要被杀!”穆巴高声怒喝。
沙奇哭着走到泽恩面前:“光亮之神,别惩罚我!”
泽恩心里非常难过,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只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是穆巴给大家讲故事时,刚刚讲到的一个新词。不但少年们不理解,泽恩听了也很奇怪。
穆巴解释说:“我们聚在一起,要遵守约定,谁违背了约定,就是对不起其他人。”
泽恩没想到自己很快就用到了这个词,而且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沙奇听了,也哭着说了声:“对不起。”说完,便转身向山下跑去。
泽恩看着那一团亮光越跑越远,最后变作一个微小而孤独的亮点,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心里越发难过,又默默说了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