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宜婉看着肿胀粗糙的双手,知晓那是日复一日浆洗做饭打扫留下的痕迹。
闺中时候,她最爱丹青,如今却有多少年再未提起笔了?
缓缓放下手臂,儿时所学的规矩仪态涌上心头,柳宜婉突然觉着自己双脚无处摆放,不知该如何站立。
屋中寂静无声,徐玖寅见状低头对怀中的柳宜好道:“我们先回吧。”
他说完便揽着自家夫人向外走去,待出了正堂他突然感叹:“你家中着实乱了些,实有辱斯文。”
听闻这话,柳家三女站在原地再没有向前。
心中闷痛,可她无法言说,她只知道不能此时回徐家。若此时回去徐家人定会问询今日发生了什么。
她不想再让自家这些事作为婆家谈资。
虽家家都有些污遭事,她那两个妯娌母族也未见得比柳家好在哪里,可奈何柳家门第不显,所有人只敢拿了她打趣。
“母亲年岁大了,我想再陪陪母亲,夫君先回吧。若夫君得空,今日可否帮我去陈氏衣铺取些东西?”
徐玖寅微微一顿,随后点了点头。
他知晓这是让他在外拖延些时间,再回徐家的意思。
“我知晓了,晚间我派人来接你。”
柳宜好点头后,徐玖寅缓步向大门走去。他脚步极慢,就快离开柳家时又忽然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
他二人成婚并没有几年,但他已察觉出双方之间的不同。
很多时候,他也并非不知她的疲惫。
可徐玖寅不知这问题该如何解。
“夫君去吧,不必忧心我。”
柳宜好淡淡一笑,眼中带着安抚。
“小心……别让人伤了你。”
“晓得了。”
笑着向徐玖寅挥手,柳宜好神色放松不少。
“回吧,不必相送。”
徐玖寅浅浅一笑,眸中温馨宠溺。
夫妻夫妻,不相干的二人同床共枕、同被而眠本就不是易事,可若两人抱着共同向前的心思,哪怕相互磨合也不会让人觉得疲累。
怕就怕一方前进一方后退有力无处使,永远没个尽头。
“我先回了,今儿去东城给你买些点心,白糖糕可好?”
知晓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不会早早回徐家,亦会帮她保守秘密,柳宜好眉眼间染上点点柔情,笑意真诚了七分。
“白糖糕便好,多谢夫君。”
徐玖寅点头后离开,柳宜好转身回了正堂。
正堂里头,大姐姐同大姐夫站在一处,二姐姐正拿了浸过水的软巾死死按在江子良面上,江子良挣扎着咒骂,却是难以躲开。
父亲与母亲一人默不作声站在远处,一人坐在主位低头不语,二人混似从未有过交集的陌生人。
柳宜好捏着帕子紧张站在一旁,心中却是泛起淡淡忧思。
看着爹娘和两位姐姐,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与徐玖寅会走到哪个地步,是会如父母这般形同陌路,还是会与二姐姐二姐夫这般势不两立,水火不容?
亦或真的能如话本子里所说的,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你放手。”
江子良费尽力气推开柳家二女的手:“脚,脚!”
柳宜娴狠狠在他脚上碾了两下,这才眉眼淡漠道:“清醒了吗?”
“疯婆子。”
徐玖寅已离开,江子良没了想要讨好之人,顿时也就没了撒泼的兴致,且最近柳宜娴疯得厉害,他懒怠招惹,思索一二后咒骂着离开。
“宜好,过来用饭。”
“大家继续,继续。”
柳家二女张开手对着虚空招了招,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柳二夫人见状笑道:“今儿母亲大寿,别扫了兴致,再吃些喝些,我那还备了瓜果,吃好了咱们姐妹再饮个消食茶。”
陈东抹了抹面颊,强挤出个笑意,拉着魂不守舍的柳家长女重新坐了回去。
“父亲再用些。”
“哼,失了胃口。”
柳梦梅将筷子一丢,愤而离去。
柳家二女朝着儿女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吃后,自己也自顾自吃了起来。
若往日她遇见这等事,必要跟着大哭一场亦或心中委屈愤恨,若孩子不在身边定还会去杜丽娘面前闹上一闹。
又或许是她面红耳赤觉得将脸面都丢尽了,恨不能马上寻个地洞躲进去窝囊而死。
可如今……
柳宜娴伸出手夹起一块大大的葱烧蹄髈放入女儿碗中。
“多吃些,长个子。”
若摒弃了那些个庸人自扰的念头,那些个无谓的羞耻心,她这日子可轻松得太多了。
柳家谁人不知江子良是个什么东西?她也没什么脸面可再丢的。
至于江子良……
她对他早已没了期待,一旦对他人没了期待,她倒还觉着江子良今日闹得不算厉害。
思及此,柳宜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笑声引得桌上众人注视,柳二夫人面露担忧。
“无事无事,只是觉着今儿菜色都是合口味的,辛苦嫂嫂了。”
“哪里的话,你们喜欢便好。”
柳二夫人笑道:“做宴的最喜欢听的便是这话,快再多吃些。”
柳家二女伸手招呼自己的妹妹,见柳三坐在身边后道:“你也多吃些,弱不禁风的。”
她往日瞧谁都万般不顺眼,是以很是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姐妹。
“二姐姐我没出息,以前净挑你错处去了,你不要见怪。”
伸出手拉着柳宜好,柳宜娴眼眶微热。
她的妹妹每年年节都会给她送上些实用的节礼,要么是布匹首饰,要么是米面粮油。
“往日我满心怨恨,不知感恩,总觉着你过得富贵帮衬姐姐乃理所应当,如今想想我与江子良那无赖也是般配。”
她执起酒盏为柳宜好斟满,爽快道:“往日是姐姐的错,原谅阿姐。”
说完,便一饮而尽,十分潇洒。
杜丽娘看着眉眼间哀怨全无的二女儿,笑得欣慰。
为人母后,除了儿女幸福安康她再无所求,如今虽未曾看见二女儿过富足安心的日子,但眼下见她已脱离困境,自强自立,相信日后的生活定不会差了便是。
杜丽娘轻松一笑,待转头看向长女时,又是一声长长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