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夫人闻言摇了摇头。
“夫妻一体,陈东无为代表她的无能,人又如何能承认自己是平庸的呢?”
“再愚钝的人,也不甘于庸常一生。”
柳家二女点点头,柳二夫人则小声道:“若真有人乐于寻常,反倒是生了大智慧之人。”
“嫂嫂说得有理。”
二人低声交谈几句,席上江子良已喝至微醺。他举止愈发随意,不停凑向徐玖寅身边。
徐玖寅面色黑沉,趁着江子良饮酒间隙对身旁柳家三女道:“让你姐姐管管他。”
柳家三女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抬头看向自己的二姐姐。
二姐姐正与二嫂交谈,她抬头看着二人不知该如何张口。
说来,在闺中时候家中兄长与两个姐姐都待她十分亲厚。她们姐妹三人整日都凑在一处,一起读书识字,一起练习女红。
晚间她若累了怕了,还会宿在两个姐姐房中。
那时候她们无话不谈,亲昵无间,可也不知什么时候,姐妹三人沦落至想要说话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低头看了看碟中鱼,忍不住自嘲勾唇。
实在是她觉着自己与那砧板上的鱼,没什么区别。
公婆妯娌,姑子兄弟都瞧不上她的出身,她有苦不能言。回到家中,姐妹兄弟都道她嫁入高门不知多安闲富贵。
便是这些年自己受累受苦打点婆家娘家,也无一人说她个好字。
柳家三女喉咙微动,身旁的徐玖寅还在催促,她抬起头看了眼满面涨红的江子良,心中一阵烦恶。
“二姐夫喝多了,少喝些。”
她淡淡开口,心中也有些怨徐玖寅为维持体面,从不自己反驳,从不自己拒绝的态度。
“你一个女人,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这几日正被自家婆娘管制得浑身难受,江子良见柳三也敢出言顶撞,顿时借着酒意撒起泼来。
“你喝醉了,怎得跟女辈计较?”
陈东笑着打圆场:“看在姐夫的面上,咱兄弟二人喝一杯。”
执起酒盏,陈东笑盈盈安抚江子良。
江子良视线转向陈东,不仅没有压下心中怒火,反抄起酒杯直接泼在了陈东面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又有什么面子?若我江家未落魄,你这种人连给我做马凳都不够格。”
“你疯了不成?”
猛一杯酒泼在面上,陈东一脸错愕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柳家长女却是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陈东。
徐玖寅见几人吵闹起来,连忙将柳家三女揽在怀中紧紧护住。
“跟我走,莫让他伤了你。”
徐玖寅满面气愤,柳家三女眼眶微红,心中顿时委屈。
“你江家未落魄?你江家早就落魄了,你到谁人面前耍你那江家公子的威风?”
“你现在是什么?你还当你是富家纨绔,江家世祖呢?你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软骨头。吃着女人的,用着女人的,被女人骗得精光的蠢货还敢舞到我面前来?”
“谁人给你的胆子?”
柳家长女抄起桌上碗筷,狠狠砸向江子良。
她无法忍受,也不容许有任何人低看陈东。
“算了,二妹夫也是无意。”
陈东低声拉扯自家夫人,口中不停安慰。
于他来说,自家夫人的维护让他感动,可许多时候,对方这种过度反应,也常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些年,她对他的维护近乎病态,尤其是在柳家人面前,更不能容任何人说他一个不。
开始他心中感激,触动颇深,可时日久了,他忍不住怀疑对方苦苦维护,不容许任何人践踏半分的究竟是什么。
“无意什么无意?你怎得如此无能?别人都欺负到你面前去了,你还如个软蛋似的不知反抗?”
陈东被骂得向后趔趄一跟头,继而缓缓苦笑。
瞧,若她是真心维护,这会儿怎又不在意他半点颜面了?
他是真困惑了。
将陈东推开,柳家长女将江子良拉到面前:“若江老夫人知晓你是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怕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你找死!”
提起母亲,江子良双眸猩红,一张脸狰狞得可怕。
他年幼时最厌烦母亲唠叨管教,可沦落至今日,他才知晓母亲苦心。因此更不愿人谈及母亲,触及他的伤心处。
江子良目光扫过柳家众人,红着眼冷哼道:“你一个闺中与人苟且的**妇,岂配谈及我母亲?”
“一家子男盗女娼的东西,若我是你早早投井死了算了,也免于日日丢人现眼。”
他这一句让桌上所有人都变了颜色。
柳梦梅眉心紧蹙,杜丽娘微垂着眼皮瞧不出心思。陈东面露讪然,徐玖寅面色铁青,揽着柳家三女的手臂,也微微松了松了。
在他怀中的柳家三女则一脸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柳二满面气愤,柳二夫人缓缓摇头,柳家二女举起筷子的手一顿,接着又继续吃了起来。
“你想死,我今日便成全你。”
柳家长女好似被戳中痛处的猛虎,利箭一般向江子良扑去。
“宜婉,不可放肆。”
杜丽娘抬头,淡声唤住柳家长女。
“宜娴,江子良喝醉了,你带他下去静静面,清醒清醒。”
“宜好身子弱,玖寅,你带宜好先归家,来日再聚。”
许久不曾听见自己的闺名,三个女人一时都有些怔愣。
柳家长女一只手还半举着,却被那一声宜婉震在当场。
自嫁给陈东后,她是陈家妇,是陈成栋之母,是陈东之妻。陈东唤她夫人,子女唤她母亲,外头人唤她陈氏,可独独无人再唤她宜婉。
美人清扬婉兮。
父母对她的期望,是做一个美丽高洁的女子。
可如今呢?
柳宜婉不必看,也知自己面容必然狰狞无比,丑陋不堪。
她呆呆转头看向陈东,似乎这一刻才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分明是一个娇美清甜,不知世事,无忧忧虑的小姑娘。
她是何时,又是为何变成了今日这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