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家养子是怎么回事?”李邽山推开门就问。
苏医生见是他,面色凝重地说:“我怀疑是中毒了,但不清楚是什么毒。”
“前天他说腹痛,我以为是急性肠胃炎。昨天上午吐了血傍晚耳朵也出了血,——这事蹊跷的很。”
“这有什么蹊跷?恶人自有天收。”李邽山若有所思地坐下。
“这话不科学,你至今都还活着。”苏医生同他玩笑。
“这说明老子是好人。”李邽山从身上摸出烟,叼嘴上,拿出火柴盒,接连划断了三根火柴都没燃着。
“你燥什么?”苏医生费解地看着他。
“潮了。”李邽山把火柴盒子随手一扔。
苏医生找出一个点火机给他:“这是在白天鹅那受气了?”
李邽山没应他,摁着滚轮打火,“施怀先怎么样了?”
“熬日子了。”
李邽山顿了下,接着又继续打着火,用力抽了一口问:“没一点救了?”
“器官都坏了,怎么救?我一直在观察他,我要搞明白这是什么毒。”
“他中什么毒很重要?”
“很重要。你外行,你不懂这件事的重要性。”
“怎么就重要了?”李邽山看他。
“假设这是一种毒剂,如果不小心流出来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苏医生道。
“危言耸听。”李邽山猛抽着烟。
“你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苏医生道:“要先查出来下毒的人是谁,他带了多少?他要带回岛上做什么?——倘若这个人是间谍,事态就不一样了。”
“我已经通知船长了,让他先排查船上所有医生——尤其是懂化学的!对了,这本来就是你这船警队长的职责,让你的人立刻找,最好在船靠岸前把人抓到。”苏医生看他不为所动,又一脸慎重道:“这是一种不人道的毒剂,——不该被研究出来。”
李邽山掐了烟离开,苏医生又嘱咐
他:“让你们的人注意点,千万不能声张,我怕打草惊蛇。”
“让他们怎么注意?”李邽山脸色不好看。
“你这会别犯浑——”
李邽山不应他,转个身就不见了。
*
苏医生去了病房,先观察了会施怀先,朝施图南示意了下门外。施图南随着他出来,他朝她道:“流食也不能吃了,只会加速死亡。”
“我明白。”施图南点头。
“三等舱有一位传教士,也许他能缓解病人内心的恐惧和痛苦。”
“好。”施图南应声。
“三天前他可有接触过什么人?”苏医生推了推眼镜,踯躅道:“如果我推算的没错,他眼睛会逐渐失明耳朵失聪,总之不会很体面……”他没把话说完。
施图南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一点希望都……”
“没有。”苏医生语气很果决。
“他接触什么人,我也不是很清楚。”施图南回答道:“据我所知,他好像没接触什么可疑的人。”
“他有同你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我们很少聊无关紧要的事情。”
苏医生看着她眼睛,问道:“平日你们关系怎么样?”
施图南大方地回视他,不亢不怯地问:“苏医生怀疑我是凶手?”
“抱歉抱歉——”苏医生缓过来神,笑道:“职业病犯了。倘若冒犯到施小姐我向你诚恳的道歉。”
施图南点点头,没应声。
“施公子身上的毒非同小可。施小姐要是想到什么,请一定要告诉我。”
施图南看着他,苏医生推推眼镜道:“这毒非比寻常,——我不方便泄露。”施图南表示了然,回答道:“我明白。”
苏医生转身离开,看见不知何时就站在他身后倚在走廊墙上的李邽山,朝他点点头,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间。
李邽山身体随意地倚在墙上,双手环着胸打量她,认真地、仔细的、像是从未认识过她般。施图南也看着他,只是嘴角的笑有不易察觉的僵。俩人对望了片刻,李邽山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施图南忽地笑了笑,准备回房间,李邽山又折回来,盯住她,认真地问:“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我对你也一样。你从来没把我当作家人当作未婚夫看。你也从来不需要我。”李邽山面无表情道:“自从那一晚后,我就把你当作家人当作妻子,不管你同我——逢场作戏也罢,周旋也罢,老子认了。”
“我虽说是个粗人,是个海盗,但我也读过孔子。我喜欢他说的话。”李邽山一字一句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说罢捏捏她脸:“大哥要去查凶手了,老苏说这毒反人道,正满船的找凶手,——大哥觉得他小题大做了。杀人就是杀人。用一次杀个人罢了,还讲究人不人道。讲人道就不该杀。”
施图南一直认真的听,一句话都没应。临了李邽山抓了把她臀,“大哥练了字,晚上你给评评。”说完转身离开。
施图南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离开,好半晌才回房间。又发了一会怔,坐在病床前看着他道:“怀先,你只有四天时间了。如果你想提前离开,我可以帮你。”
施怀先粗哑地喊着,挣扎着摇摇头。施图南安抚他:“我明白。”
施怀先情绪很激动,眼神浑浊地盯住她,像是祈求不要放弃他。施图南拍拍他手,没再言语,起身去了洗手间。她盯住镜子里的脸,姣好的面容逐渐面目狰狞,又一条条裂开,从里面爬出许多丑陋的小虫子。她伸手去赶虫子,但虫子越来越多。“——姐,你用手擦镜子做什么?”
施图南回头,施图安奇怪地看着她:“姐,你哭了?”
施图南摇摇头:“怀瑜呢?”
“她在二姐的病房里。”施图安看着她道:“我同三姐去了三等舱。里面有位传教士在布道。他说人都是有原罪的,但只要我们虔诚的赎罪,对一切抱有敬畏,这些罪是会被一点点的赎掉,——他说罪恶的人也可以得到救赎,只要他诚恳地忏悔,只要他一心向善。”
“他说的没错。”施图南看她。
施图安忽地一笑,开心道:“我同二姐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位传教士说的很有道理,现场好多人都哭了。二姐也哭了!”
施图南笑了笑,没应声。
“姐,这位传教士人非常好!所有的孩子与穷人都喜欢他。他会教不识字的人认字,教孩子们唱歌!最重要的一点,他忏悔说自己曾经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他在战场上杀过很多人,也杀过手无寸铁的异国百姓。他每天活在噩梦里认为自己没救了,但突然有一天他的教父告诉他,与其活在痛苦和深深的自责里不如就去做善事,——姐,我和三姐想要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姐,我可以请他过来看看怀先哥么?”
“好,可以。”施图南回答。
施图安请了传教士过来,施怀瑜和梁晚月也过来,她们围坐在病床前,听着传教士为施怀先布道。施图南看了看她们,转身去了甲板上。
*
船上一共有三十几位大夫,二十位都是对西药嗤之以鼻的老中医。他们连一些西药名字都陌生,更不提让他们配了。倒是有几位留过洋的年轻医生,但他们的能力和认知还不足以分辨这些症状是中了什么毒,也别提配了。李邽山看笑话似的嘲讽他:“怎么样,苏大医生,整明白了没,别有的没的弄一套阴谋论!”
“小心使得万年船。”苏医生坚持施怀先中的毒是一场费尽心机的谋杀。
“谁杀他?就算是一场谋杀也轮不到我们审判。”李邽山讽刺他:“你手上没沾血还是我手上没沾?有几个人的手是干净的?”
“话不能这么说。你是船警队长你有义务抓到凶手,我是医生我也有义务……”
“屁义务,你还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现如今都在逃难,谁也别说谁是鬼。”李邽山看他道:“我一介海匪,最不齿的就是替人声张正义。”
“道不同不相为谋!”苏医生甩袖道。
“老苏,咱们为这事闹脸子犯不着。”老二做和事佬道:“如今都自身难保——”
“我有我的原则,我要查。”苏医生朝他道:“若不是牵扯到施家,姓李的当真不查?自从遇上施家大小姐,姓李的越来越没底线了。大半个月前的命案摆明是施家杀的人,姓李的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
“老苏,这事与大哥无关,是死者儿子改口供说不查了!”
“姓苏的,老子就是没底线。老子说不查就不查。”
“好,姓李的,我要跟你绝交——”
“老子何时同你有交情?”
“好好好,——姓李的你竟然为了一个娘们儿要同我翻……”
“你才娘们儿——”
“你娘们儿——”
“你全家娘们儿——”
“你全家才娘们儿——”俩个大男人骂骂咧咧地扭打到一块。
“我我我——我才是娘们儿!大哥老苏你们别打了——有辱斯文!我是娘们,我他妈全家都是娘们儿——”
*
传教士经过甲板上看见施图南,同她说了一番安慰的话。说如若病人不幸离开,他可以过来念祷告词。施图南表示感谢,忽然认真地问了他:“如果每个人都可以赎罪,每一条罪恶都可以被宽恕,那为什么还会有地狱?”
传教士反问:“你害怕恶人么?”
施图南回他:“不怕。”
传教士悲悯地看看她:“也许你已经成为一个恶人。”
老二四下找施图南,看见她同一个传教士在聊天,朝她焦急地挥挥手。施图南过来问:“怎么了?”
“大嫂,大哥被人打了!打得可惨了——”
“你应该去找苏医生。”
“哎呀大嫂!大哥就是被苏医生打的!苏医生骂你是个冷冰冰捂不热的臭娘们儿,——大哥就打了他!”
“很严重?”施图南凝眉。
“大哥满脸的血,苏医生也不给他治,——任由大哥自生自灭!”说完看着施图南离开的背影,收起夸张的表情,深藏功与名!待转身看见施图安,又朝她大喊:“四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