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图南轻声下床,出了房间。刚关上门,就看见长廊尽头的李邽山。他过来,朝她笑了笑。施图南问:“你站那做什么?”
“大哥等你多时了。”说着从身上掏出包烟,递给她一根道:“只许抽一支。”
“老苏说了,你三妹没性命之忧。只怕伤了身子。”
“我明白。”施图南点点头。
“外头下雨了,去我房间吧。”说完牵着她手回了房间。
“囡囡,你真不要大哥帮你查?”李邽山试探道:“多则两天,老子就把凶手抓给你!”
“不要。”
“不要拉倒。”李邽山生气道:”老子也有尊严,总不会巴巴地往上贴。”
“你的尊严就几分钟。”也不知怎么,施图南就崩了这么一句。
“娘的,你信不信老子弄死你。”李邽山黑着脸,把她揽坐在沙发上。
施图南见好就收,问道:“你信不信好人有好报?”
“不信。”李邽山掐掐她腰道:“怎么又细了。”
“你相信恶有恶报么?”施图南又问。
李邽山嗤笑了声,答案不言而喻。
“要真是善恶有报,老子早死了。”
“你信什么?”
“我信鬼怕恶人。”
施图南想了想,也是有理。看见铺在书案上的宣纸,朝着过去俯身细看。李邽山向来没什么坐相,他歪着头喷了口烟,眼睛盯着她屁·股看。好半晌,才把眼珠子挪开。
“你写的什么?”施图南看了半天,才认出个一字。
“水平怎么样?”李邽山胳膊撑在沙发上,等着她夸。
“没认出写的什么。”
“这是狂草。”李邽山过来道:“老三说我这一撇一捺犹如飞檐走壁。老二说我的字写出了气吞山河,笔扫千军的气势。”说完捏捏她屁·股。
“你写的是什么字?”施图南又问。
李邽山从抽屉拿出一卷《兰亭序》,抻开,对照着上面的字,指着自己的字念道:“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数了数字,辨认了会,又指着一字一字地念道:“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大哥是跳着写的,这几个字写的最好!”
施图南收起兰亭序,随便指出一个他写的字,问道:“大哥,这是什么字?”
李邽山认了会,面无愧色道:“实不相瞒,大哥也没认出。”
施图南没做声,重新铺了张宣纸,执着笔,蘸了墨,运丹田,笔一挥,一气呵成留下行字。
“这是什么?”李邽山看不懂写的什么,但这字体,很是厉害!
“李太白冬夜于隋州紫阳先生飡。”施图南翻译道:“张旭的狂草。”
啊——
李邽山瞠目结舌,一个字他都没认出。但写得好!
“大哥喜欢!大哥要练!这字体狂的有格调!”
“这一时半会不好学,对基本功有要求。”施图南放下笔道:“要一笔一画的临摹,日复一日的临帖……算了,大哥看金瓶梅吧。大哥不会有耐心……”
“我要学。”李邽山认真道:“囡囡练了多久?”
“练了一年楷书,一年行书。”施图南看了他脸色,隐下十五年草书的事实,改口道:“一年草书,三年既成。”
“三年就能写成你这般?”
“看造化。应该没问题。”
“三年是长了点,不过能坚持。”李邽山很有信心。
“我父亲说,一个人的字里有他的风骨。字如其人,大概就是这意思。”说着把他写的狂草,与自己写的狂草摆一块。“大哥狂草写的这鬼咁样,贴门上能镇宅子。”
“鬼咁样是何意?”
“广东话。夸人的。”
“大哥觉得一般,写的也没那么好。”说完团成团,羞愧地丢掉。
“二哥同三哥不是直夸好?”施图南看他。
“俩个文盲。”李邽山把她写的狂草吹干,说道:“等回家了,我要用玻璃裱起来,挂在我们家客厅。
“过誉了。”施图南谦虚道。
李邽山掐住她腰,看着她眼睛道:“囡囡,你简直太优秀了。大哥自惭形秽。”说着手滑向她臀,捏了捏道:“大哥本无以为报,但又觉得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如果你愿意,大哥能让你快活!”
施图南简直了——
“囡囡,大哥想一雪前耻。大哥也知何为大雅,但大哥就是个俗人,满脑子都是七妹的屁·股。”
“伟大的哲学家孟子说,食色性也!大哥很喜欢这句话!”
“这句话是告子说的。”施图南拍掉他手。
“不管谁说的,囡囡觉得可有道理?”
“这句话不是……”施图南觉得在对牛弹琴,索性道:“我不愿意。”
“好,那改日。”李邽山也不过问问,看她面有倦意,问道:“要不要回床上睡会?”说完又磊落道:“你不愿做的事大哥绝不勉强。”
施图南躺回床上歇,没一会儿,李邽山收了字,也躺在她另一侧,揽住她腰道:“睡吧。”说着闭眼睡觉。
施图南看他近在咫尺的脸,睫毛长长的,笔直的,一点也不翘。想着手就伸了过去。
“你睫毛好像鱼刺,能把手刺破。”
李邽山拿过她手指,刷了下自己的睫毛,表示不硬,刺不破。
施图南没再说话,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好一会,李邽山问:“你要不要看我肩膀的伤口?”说着扯开衣领给她看。
施图南摸了摸伤疤,铜钱大,伤口往肉里长凹着,看着并不狰狞。
“囡囡,我能亲你么?”李邽山的声音很轻,很克制,动了动喉结道:“就是亲一下,不弄别的。”
“我这粗人生平第一次领悟到了这种让人晕眩黏黏糊糊的感觉。”说着坐了起来,关掉暗昧的灯,又躺了回去,“这下好了,原来是灯的原因。”
手捂住心口,对着昏暗的房间,心有余悸道:“这感觉还挺难受的,心脏砰砰乱跳浑身酥酥麻麻……说真的,还不如被人打一顿来的痛快!”话落,就听到一句:“你还亲不亲了?”
“亲!”
“你说的就一下。”
“老子言而有信!”
施图南突然就想到一句话:君有疾在脑,不治将恐深。不说,说了他也不懂。
*
隔日一早,施怀先腹痛,晌午是隐隐作痛,傍晚就已经阵阵绞痛。施图安放下调羹问:“怀先哥,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梁晚月也看向他:”脸色怎么这般黄?是不是为怀瑾的事劳累的了?”
“没事,估计是吃坏了肚子,我肠胃一向不好。’施怀先维持着风度道。
施图南看了他一眼,说道:“等会去医生那看一下。”
“没事。晚会我先去二等舱一趟,怀瑾的事有点眉目了。”
“找到同怀瑾私……那个凶手了!”梁晚月起身道。
“妈你别激动,先听怀先哥说。”
“好好好,怀先先说!”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使梁晚月疲态尽显,也不讲究打扮了,身上的旗袍两天没换也没察觉。
施怀先的手悄悄按压着肚挤,缓解着腹痛道:“只是怀疑而已,当晚有七个人在这个时间点经过货舱。已经排查了三个。”
施图南道:“图安,帮你怀先哥盛碗羹汤。肠胃不好就吃点养胃的,凉食肉食就不要吃了。”又看向梁晚月道:“姨太太也是,都尽量照顾好身子。这时候不适合添乱。”
“怀先哥,你还是先去看一下医生吧。二姐这事也不急……”
“时间紧迫,先查怀瑾的事吧。等船靠岸就更难查了。”施怀先道。
“船还要几天靠岸?”
“一个礼拜。”
“大姐,要不让船长帮忙……”
’不行——”
“不妥——”
梁晚月同施怀先齐声道。
“图南,你要为你二妹着想,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她还怎么嫁人?这船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要是传开你二妹下半辈子就毁了!”
“姨太太说的只是一方面。”施怀先斟酌道:“我们心里都明白,船长同海匪是一伙人。倘若凶手是海匪……我怕到时凶手没查出来,怀瑾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谁都会知道施家这桩丑闻。将来恐怕会影响怀瑜图安以及……图南你的婚配。”
“这事同海匪没关系。”施图南看他。
“行。”施怀先笑笑,无所谓道:“我巴不得这事让船长帮忙查……”
“不行不行……图南我求你了,你得为你妹妹们考虑一下。”梁晚月像着了魔,神情恍惚道:“我给你跪下都行……”
“姨太太——”
“妈!妈你干什么呀——”
“除非我死了,除非我死了!”梁晚月嘴里魔怔似的念着。
“姨太太,如果找不到凶手,你能咽下这口气?”施图南看她。
“能能,能咽下!这事只要没人知道就不是丑闻!”
“怀瑜呢?你能咽下?”施图南问。
施怀瑜犹犹豫豫了半天,垂着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闹得人尽皆知……”后面的话没再说了。
“图安呢?”施图南问。
施图安也垂着头,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没应声。
“图南,这事发生在任何女人身上,她们都会选择息事宁人。咽不下也得咽。”施怀先直勾勾地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你也一样。”
施图南没应声。”你们吃,我先去二等舱一趟。”施怀先起身道:“能不能查出来看命吧。姨太太不是最信命?”说完擦擦嘴离开。走至二等舱,腹痛难忍地折回去找医生。苏医生看了会道:“急性肠胃炎,注意饮食就行了。”说着替他开了些西药。
施图安跟在施图南身后,小心翼翼地问:“姐,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失望什么?”
“其实我也想找船长,就算事闹大了也要把凶手找出来!这口恶气怎么能咽下呢!”施图安哽咽道:“可是认真地想,如果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我是绝对不愿意闹得人皆知,哪怕……哪怕咬着牙咽回去,我并不是怕凶手,我是害怕面对众人的目光和指指点点……我应该会疯掉……”
“我知道。”施图南看她。
“如果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一万个支持她告诉警察厅。可发生在我身上我就受不了……‘施图安趴她怀里哭道:“姐,我知道自己懦弱虚伪表里不一,可我就是没有勇气面对……相比起恶人,我好像更害怕大家看我时的眼神……”
“姐,如果这事传出来……二姐会活不了的……”
“我都知道。”施图南顺着她背,说得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