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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嫁 番外 一:许你来世

所属书籍: 天下第一嫁

    颜聿勒住了马,回首遥望。

    密林重重,云雾缭绕,已经遮住了那处山坡,任他望穿了秋水,也再看不到她的身影。

    自从知悉秦玖被林昭媛带出宫后,他便确定她是来找连玉人的。那时候,他心中既忧且急,星夜赶路,几乎没有睡过好觉。

    当再次看到她时,这些日子一直被压抑的情感再次迸发。当她为了助他和连玉人斗在一起时,他心中升起了一丝奢望。当他拥她入怀时,她牵住了他的手,她的手那么软、那么柔,那一刻,这奢望便被放大了。可最终的结局,却还是以失望而告终。或许,这一次将是彻底的绝望。

    他终于下了决心,拨转马头,向山下奔去。只是,奔了没几步,他却忽然再次勒住了马,看了看天色,对紧随其后的聂仁道:“聂仁,天色不早了,留一部分人在这山林间找一找,看有没有天宸宗余孽隐匿在其中。”

    聂仁打了一个呼哨,笑道:“王爷,日光这么好,离天黑还早呢,就算是有天宸宗余孽,也是些小鱼小虾,成不了什么气候。王爷这样磨蹭着不走,是不是要等九爷下山啊?”

    周胜笑嘻嘻地说道:“王爷既然不放心,便回去看看吧。”

    颜聿拧了拧眉,手中的鞭子扬了扬,挑眉道:“让你们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聂仁和周胜咧嘴笑了笑,派人自去搜查。

    天色确实不算晚,但因山中林深,气温极低。他不想即刻就走,能多找一个理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也是好的。至少,他要看着她先离开。

    密林之中有窸窣的声音传了过来,颜聿皱了皱眉头。

    周胜道:“难不成真的有天宸宗余党没有除掉?”

    就在此时,他们遥遥看到白耳从林中蹿了出来。

    一个士兵在后面追着白耳,边追边喊道:“哎呀,镯子,镯子。王爷,属下发现雪地上遗落着一只镯子,本要交给王爷的,不想被白耳衔走了。千万可别摔了,那镯子看样子很珍贵。”

    颜聿眯眼,果然看到白耳口中衔着一个东西。颜聿冷声道:“白耳,过来。”

    白耳听到颜聿的喊声,乖乖地蹿到了马背上。

    颜聿一眼看到它口中衔着一只玉镯,伸手取了过来。

    玉镯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外面是缠绕的金丝,里面碧色荡漾,金色和碧色相互辉映,美到极致。

    颜聿认出了这是他母妃送给秦玖的那只玉镯,只是现在却看不出一丝被摔碎过的痕迹。

    周胜探头瞧见,伸手要来拿,被颜聿一把拍开了。周胜啧啧两声,“这镯子确实不是凡品,看里面那碧玉的水头,就知道很值钱。”

    “你懂个屁。”聂仁斜了他一眼,“值钱的不是镯子,是外面的金丝。你没看出来那金丝缠绕的形状是什么吗?这边,是并蒂莲,那边,是比翼鸟。看到了吗?这肯定是定情的镯子,值钱的是感情。”

    “比翼鸟,并蒂莲?”周胜咧嘴笑了,伸着脖子看了看镯子,“什么是并蒂莲、比翼鸟啊?”

    聂仁敲了敲他的脑袋,哼道:“粗人就是粗人,你有没有听过这首诗——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哦,”周胜恍然大悟,“听过,听戏里唱过。哪个姑娘这么手巧,将镯子雕琢成这般模样,我若是收到这样的定情信物,估计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聂仁瞥了眼颜聿的脸色,眨眼道:“是啊是啊!”

    颜聿盯着手中的玉镯,待到听到聂仁提到比翼鸟和并蒂莲时,脑中嗡的一声,心脏似乎在这一瞬停止了跳动,身子晃了晃,几欲站立不住。

    他再细细看了看,果然是真的,金丝缠绕的形状正是并蒂莲和比翼鸟。

    他的心在一瞬间的停止跳动后,好似重新活了起来一般,跳得分外猛烈。他猛然拨转了马头,朝着身后的密林奔了过去。

    碎雪飞扬,溅碎在他脸上,冰凉刺骨,可他的心却是烫得如同火烧。

    他回到方才和秦玖分开的山坡上,唯见空山寂寂、白雪皑皑,伊人却早已芳踪渺渺。

    聂仁和周胜紧随其后,命将士们再次将天宸宗搜查了个遍,却未发现秦玖的踪影,不过倒是抓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身材瘦小,虽穿一身男装,但一眼便可看出是女子。到了近前,士兵掀开她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张苍白俏丽的脸来。

    颜聿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很快便认出,她正是以前在秦玖身边服侍的荔枝。

    “王爷是在找九爷吧?”荔枝轻声问道。

    颜聿眸光犀利如刃,凝注在荔枝脸上。天宸宗已灭,但荔枝脸上倒看不出多少悲戚。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颜聿淡淡问道。

    “奴婢并不知九爷去了哪里,但却知道苏挽香早已易容去找颜夙了,九爷应当是去追苏挽香了。”荔枝轻声说道。

    颜聿冷眸微眯道:“荔枝,你是天宸宗之人,按说应当向着苏挽香,何以会将这件事告诉我?”

    荔枝凄然道:“奴婢的确是天宸宗之人,可这世上真正对我好的人,却只有九爷。奴婢在她身边服侍那段日子,她明知我是宗主派过去的细作,明月山庄那一夜,她并没有将我赶尽杀绝,而是放走了我。我欠九爷一命。”

    颜聿皱紧了眉头,说秦玖去了边疆,他是相信的。因为就算没有苏挽香,秦玖她最可能要去找的人,也是颜夙。

    秦玖抵达北疆时,已经是隔天夜里。

    夜正深沉,空中有细小的碎雪飘落,呼啸的朔风里,血腥味极浓。自从经历过明月山庄那次战事,秦玖对于战场也算是熟悉了,知晓这里曾经历过大战,想必离大煜的军营不会太远。

    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如若可以,她绝不会来此地。可她很清楚,天宸宗战败后,苏挽香定会来找颜夙。她精通易容,旁人很难识破她。

    秦玖并未刻意隐藏行迹,故很快便被大煜军中的哨卒发现。他们将她当作北烨国的探子,带到了副将面前。

    军帐内火烛明亮,炉火燃得正旺。副将谢涤尘抬眸看到秦玖,脸色乍然一变,对着押解秦玖的士兵挥了挥手,冷声道:“都出去吧,没本将的命令不许进来!”

    秦玖解下厚重的狐裘斗篷,将碎雪抖了抖,挪到火炉近前,将自己冻得僵疼的手指伸到炉边暖着。黄毛从秦玖的袖子里钻了出来,自行飞到谢涤尘的桌边找酒喝。

    谢涤尘看着这一人一鸟,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他并不知秦玖就是白素萱,心中多少有些怨恨是她害得颜夙如此,自然对她没什么好感。但是,颜夙曾命令他不能对秦玖有任何不敬,他虽不知王爷为何如此容忍她,却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九爷不在京中享福,怎么跑到这冰天雪地来受苦?您这是代表太子殿下来督军,还是来助我们作战的?”谢涤尘略带讥嘲地问道。

    秦玖目光清冷地望了一眼谢涤尘,伸出依然冰冷僵硬的手指捂住嘴,轻声咳嗽了几声。她并不理谢涤尘的讥讽,而是静静问道:“王爷怎么样?我听说他在上一战中受了伤,可要紧?”

    谢涤尘淡淡挑眉道:“原来九爷是来探望王爷的,那倒有劳九爷费心了。王爷命大,只不过受了点小伤,将养几日就会好的。”

    “那便好!”秦玖垂下睫毛,那日听连玉人说颜夙受了重伤,她极是惦记。既然无事,那么她此番来,还是不见他的好。

    在帐内坐了会儿,她身上终于有了丝暖意,只脸色依然苍白而毫无血色,就连对她无甚好感的谢涤尘都忍不住道:“九爷似乎身体不好。”

    连日的奔波,她隐隐有了丝倦意,她强打精神道:“我来这里的消息,暂时不要告诉王爷。有些事想必谢将军还不知道,苏挽香已经从京中天牢逃脱,正在来此的路上,也或许已经先我一步来了。我来此,便是为了抓她。还请谢将军为我找一身士兵的服饰,我要隐在军中将她找出来。”

    “九爷要抓苏挽香,何须这么麻烦。我军中守卫森严,哪能什么人都能随意混进来。”谢涤尘皱眉道。

    秦玖转身坐到一侧的椅子上,懒懒问道:“谢大人,你认为京中天牢的守卫怎么样?”

    谢涤尘顿时哑然,天牢自然守卫森严,可苏挽香不还是逃了出来?

    “她会易容,不可不防!”秦玖冷冷说道。

    谢涤尘正在踌躇,帐门忽被人一把推开,谢涤尘的二弟谢濯尘快步走了进来。他脸色灰白,神色焦急,看样子是出了大事。看到秦玖,他先是一愣,但似乎无暇顾及她,快步走到谢涤尘面前,附耳说了句什么。

    谢涤尘脸色剧变,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喝问道:“你说什么?你是干什么吃的,你不是一直守在王爷身边吗?”

    “我方才因事出去了一次,回来后就听说王爷被药童带出去寻军医了。可是,军医和药童却说根本没有见到王爷。我已派人在附近寻找了,如今外面风雪很大,连脚印都埋住了,到如今还没找到。哥,你说,王爷他是不是出事了?”如此冷的天气,谢濯尘额头上还冒出了丝丝冷汗。

    秦玖一听便明白了怎么回事,颜夙不见了,那个带颜夙走的药童显然便是苏挽香假扮的。她怎么也没想到,颜夙这么容易就被苏挽香带走了,她原本想不惊动颜夙便将苏挽香抓走的。

    谢涤尘在帐篷内连兜了三个圈,负手站在秦玖面前道:“九爷,这么说来,那药童便是苏挽香假扮的了。”

    秦玖点了点头,问道:“此处地形如何?”

    谢涤尘道:“军营后面是一处山坡,绕过山坡,后面便是玉雪山的支脉,恐怕她是带着王爷躲到山里了。濯尘,带人去搜山。”

    秦玖忽然说道:“谢将军少安毋躁,若是派人搜山,被苏挽香发觉,这么黑的夜,她若是存心躲起来,很难找到,不如让鹦哥儿去吧。”

    秦玖将仍旧在饮酒的黄毛抱了起来,抚摸着它身上的白羽,低声道:“黄毛,夜寒风高,寻找王爷的重任就靠你了,去吧!”

    黄毛啄了啄秦玖的手心,展翅飞了出去。

    如此寒夜,苏挽香带了颜夙出去,到了隐蔽之处,肯定会生火取暖,假若有了火光,就逃不过黄毛的眼睛。假若派人大张旗鼓地搜山,苏挽香听见动静定会将篝火熄灭,届时便再难找到了。

    谢涤尘在帐内根本就坐不住,不停地踱着步,可见心中担忧至极。秦玖蹙着眉头耐心等待,可心中同样平静不下来。

    “方才你说王爷受了点轻伤,如此怎么会被苏挽香轻易带走?”秦玖冷声问道。

    谢涤尘这才说了实话,“王爷在上次大战中被冷箭射中,原本并不碍事,只是那箭是有毒的,伤口极难痊愈。王爷体内的毒没有完全祛除,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军医说,还要再将养数日才能好,濯尘夜里一直守护他,却不想出了这样的岔子。”

    秦玖甚是担心,颜夙如今这种状况,那岂不是任由苏挽香摆布了。

    等待的时间是如此长。当黄毛回来时,秦玖以为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才几炷香的工夫。

    谢涤尘留在营中,以防北烨国偷袭时军中没有主将。秦玖和谢濯尘则带人随着黄毛去寻颜夙。

    天空黑漆漆的,军帐前挂着的气死风灯照亮了漫天飞舞的雪片,雪比之秦玖方才进来前更大。夜寒雪大,路极难走,秦玖一路走来,不知咳了多少回。寒夜奔波会加速筋脉的断裂,秦玖知道,自己的时日是越来越短了。

    黄毛带领他们来到一个山洞前,这里极其隐蔽,很难发现,也幸亏黄毛是从高处飞来,瞧见了从上面缝隙透出来的灯光。

    秦玖和谢濯尘一进洞,就看到了洞内逶迤的血迹。

    山洞中间燃着一堆篝火,顺着血迹看进去,便看到了颜夙。他躺在地面上,身上穿着厚厚的棉服,但是鲜血还是从胸前渗了出来。借着篝火跳跃的火苗,可以看到他的脸,他脸色苍白,睫毛低垂,双眼紧闭,唇角边还有一抹血迹,显然已经昏迷。

    这一瞬间,秦玖竟然害怕得不敢再挪步。她害怕她一旦走过去,便看到他没有气息的脸,触到他冰冷的手。

    “秦玖,你竟然找了来?”山洞深处的黑暗之中,苏挽香抱着几根干柴走了过来。方才她在那里蹲着捡柴,秦玖竟未注意到她。

    “苏挽香,你想要做什么?”秦玖冷声问道。

    苏挽香目光冷飕飕地盯着秦玖,忽然换了一副笑脸道:“我只想带他走,只要能让我带他走,我自此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安陵王想要去哪里,还由不得别人带。你要带他走,可曾问过他?”秦玖冷冷说道,举步就要向颜夙走去。

    苏挽香丢下手中的干柴,拦在秦玖面前道:“你别过来,你若是再前行一步,我便……我便和他同归于尽。”

    篝火的火苗跳跃着,映出苏挽香一双闪着幽光的眼睛。这双眼睛无疑是美丽的,只是眸中闪耀着的嗜血的癫狂让人望之生畏。

    谢濯尘带领士兵一拥而入道:“苏挽香,王爷当初对你那般维护,你却恩将仇报。假若你要对王爷不利,今日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秦玖挥手拦住了谢濯尘,她知道,此刻的苏挽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苏挽香目光闪了闪,谢濯尘的话触到了她内心深处。颜夙确实曾对她百般维护,也曾对她情意拳拳,只可惜,那都是因为他将她当作了另一人而已。她盯着秦玖的目光越发怨恨,倘若不是她……或许,她如今已和颜夙过上了双宿双飞的神仙日子。她慢慢退回到颜夙身旁,将手中的剑横在颜夙脖颈上,“你们若再前进一步,看我敢不敢动手!”

    谢濯尘大怒,秦玖却笑了。

    “苏挽香,我记得你说过,我此生注定失去所爱,悲凉而死。没想到,这诅咒倒应到你身上了,你要亲手杀掉自己所爱之人,然后再自缢而死吗?这样悲凉的结果,当真不是你的行事风格。可就算你杀了连城,依然改变不了他不爱你的事实。你就算和他同归于尽,他心中也依然想的是我。苏挽香,你明明恨的是我,何以不敢过来和我决斗?我们之间的恩怨,到了此刻也该了结了。”秦玖非常清楚,苏挽香恨的是她,她故意激怒苏挽香,为的就是让她放过颜夙。

    这番话说完,秦玖剧烈喘息了几下,又故意用帕子捂着嘴咳了许久,让苏挽香相信她和连玉人决斗后受了内伤,不放过这个和她决斗的机会。其实她原本也不用故意这样的,因为她的脸色已经说明了真相。最后,当她拿开素帕时,瞥见素帕上有一缕鲜血。这倒不是她装的,她心中微微沉了下,匆忙将帕子折住收了起来。她故意这般遮掩,更笃定了苏挽香的猜测。

    苏挽香的目光掠过弱不禁风的秦玖,再看了眼谢濯尘和那几个士兵,冷冷笑了声,“也好,你既然找死,我焉有不成全之理。”

    秦玖淡笑着亮出了手中的绣花绷子,苏挽香撤回了横在颜夙脖颈上的宝剑,慢慢指向了秦玖。

    两个女子皆亮出了兵刃,眼看着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就在此时,谁也没想到,躺在地面上的颜夙蓦然腾身跃起。

    苏挽香此刻的注意力完全在秦玖和谢濯尘身上,根本没有防备已经昏迷许久的颜夙。颜夙以掌为刀,狠狠劈向她的后心。苏挽香来不及躲闪,匆忙中持剑回护,但是颜夙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手掌依然朝着她后心劈落。

    昏暗的山洞内鲜血飞溅。

    苏挽香被颜夙一掌劈中,踉跄着向前扑倒,口中喷出鲜血来。

    谢濯尘和士兵们一拥而上,将苏挽香擒住。

    颜夙被苏挽香的剑刺中,于是在他的箭伤一侧,又多了一个伤口。

    秦玖快步走了过去,伸臂将摇摇欲坠的颜夙扶住了。她扶着他慢慢坐在地面上,将他的棉服掀开,从士兵手中接过金疮药,为他敷药并包扎好伤口。

    颜夙握住秦玖的手,轻笑道:“我能再见到你,真好!”

    秦玖眼中一热,含笑道:“说什么呢,你自然会见到我。”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颜夙忽凝眉问道。

    “外面下那么大雪,我又不是火炉子,还真给你暖不了手了。”秦玖调侃道,看到颜夙的脸色苍白,她从士兵手中接过来一件棉衣,紧紧裹住颜夙。他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体虚弱,又对苏挽香倾力一击,若不好生歇息,恐怕对重伤的身子不利。

    “王爷,这女子劫持军中主帅,是不是现在就杀了她?”谢濯尘问道。

    “罢了,就让她得到她应有的惩罚吧,从哪里来的还到哪里去,押往天牢吧!”颜夙淡淡说道。

    “颜夙,你不能这样对我!”苏挽香扯着嗓子喊道。

    颜夙慢慢转首,篝火跳跃中,他一张脸皎如清月,但眉目间的冷色却如三九飞雪,清寒入骨。

    “那我该如何对你?”他慢慢问道。

    “颜夙,你终究是爱过我的。当你以为我是白素萱时,你心里以为自己爱的还是白素萱,可其实你日日面对的终究是我这个人,是我苏挽香这个人。你也曾送给我花灯,你也曾送给我芍药衣,你也曾为了我,要杀了伤害我的人,你敢说,你对我苏挽香一点也没有动心吗?你是爱我的,颜夙,你是爱过我的。”

    颜夙唇角扬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如果你一定要问,那我便告诉你。假若我真的爱你,那一段日子,面对你时,我就不会常常想起过去的素素,我也不会常常拿你和过去的素素比较,更不会以失忆了人便会变为由来安慰自己。”

    “你胡说,不是这样的!”苏挽香不甘心地喊道。

    颜夙慢慢闭上眼睛,唇角溢出一抹讥嘲之色,“在你杀了那么多人之后,在你害得素素生不如死之后,你还奢望我曾经爱过你?”

    谢濯尘一挥手,士兵们押着苏挽香从洞内退了出去。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苏挽香嘶哑的声音越来越远。

    秦玖心情有些沉重,她虽有些不忍心,可终究知道这是苏挽香应得的惩罚。

    轰的一声炸响,秦玖心中一惊,隐约猜到了什么。谢濯尘从外面匆忙而入,道:“王爷,属下不知那女人身上藏有琉璃弹,她将自己……炸死了。”

    颜夙沉默不语,看了秦玖一眼。

    秦玖叹了一声,“葬了吧!”

    大雪下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清晨,雪已经及膝。

    这是今冬北疆最大的一场雪。趁此机会,北烨国发动了最猛烈的也是人数最多的一次进攻,显然,北烨国也不想再将战事拖下去。

    颜夙的伤势依然严重,昨夜被苏挽香掳走后,又受了寒气,天未明便开始发热,是绝对不可能出战了。

    这次战事,便由谢涤尘和谢濯尘率军出战。因为没有主帅出战,士气到底弱了些,大煜军队连番冲杀,都无法冲开北烨国的攻势。

    秦玖也清楚,若是这一战败了,将对大煜国极其不利。战事再拖下去,会越发难以取胜。

    面对着敌军凌厉的攻势,谢涤尘决定铤而走险,带领数百名骁勇精兵杀入敌营内部,扰乱敌兵阵形。他手举着战牌,高呼道:“将士们!”

    还未曾有人呼应,只见眼前白影一闪,手中一空,战牌被人夺去。

    眼前之人,银白色战袍随风飘荡,寒铁战甲闪着幽冷寒光,这战甲是主帅颜夙的战甲,可那人却不是颜夙,而是秦玖。

    她脱下了绢丝裙裳,披上寒铁战衣,盘起了如云墨发,戴上了头盔,用抚弦刺绣的纤纤玉手执起了嗜血长刀,妩媚之色尽敛,只余冷傲英气。

    她朝着谢涤尘嫣然一笑,“谢大将军,我会代替将军完成任务,但却有一个请求,将军务必答应一事。昭平对谢大将军依然有情,当初之所以与将军和离,也是因不得已的误会。将军若还对公主有情,就请回京后向昭平提亲。切记!”

    在谢涤尘尚且怔愣之时,秦玖已经一勒战马,举着战牌高呼道:“将士们,杀蛮贼,安边疆,随本帅冲!”

    一声厉喝,十人应答,继而百人呼应。

    颜夙的战袍,颜夙的头盔,近者晓得不是颜夙,但较远者皆以为是主帅亲自上阵,一瞬间应者如雷,声声震天呐喊,震动四野。

    谢涤尘眼看着秦玖率兵如同一支支楔子般深入了敌军之中,耳畔还回荡着她方才那句话。

    回京后,记得向昭平提亲。

    她怎么晓得昭平对他依然有情?她如此冲杀进去,可知道这是一条死路?他想,她应该是知道的。

    他是无计可施才铤而走险,想要带领这些精兵杀入敌营内部,以乱了敌军阵形。这冲杀,靠的是骁勇之气。这是死路,但唯有这条死路,才是大煜的求生之路。

    作为将领,他可以去赴死,可是她一个女子怎会有如此大的勇气?

    不得不说,在这一刻,谢涤尘终于被秦玖震撼了。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

    秦玖带领的数百人虽然冲开了敌军的攻势,但是杀入敌军中的士兵却陷在了包围之中,不断地有士兵死伤,却也不断地有士兵替补了上来。

    那抹银白色的身影奔到哪里,士兵们便追随到哪里。

    这一厮战很快便破开了北烨国整齐的队形,形成了一场乱战。

    谢涤尘和谢濯尘率领着后面的兵将及时攻了过来。

    秦玖很庆幸,她这条残命在最后一刻还派得上用场。这样也好,这一条命,死得也算值得。

    秦玖不知道自己冲杀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散尽,也隐约感觉到,身上一阵阵好似血管爆裂的疼痛不断地蔓延开来。

    她明白自己这一阵冲杀,又加速了经脉爆裂。就算此刻能安然而退,也不用等到连玉人所说的那么久,她便会全身经脉尽断而亡。况且,她根本不可能安然而退。

    就在此时,又一阵冲杀声传了过来,秦玖眯眼望去,看到黑压压的黑甲军冲了过来。这不是颜夙的军队,但显然是大煜的援兵,这一股军队全力推进,将北烨国杀得东奔西逃、哀号遍野。

    就在这时,一把长刀闪着幽冷的寒光向着秦玖挥了过来。

    秦玖看着这挥来的刀,她已经无力躲闪了。

    她隐约听到有人说:“是阎王爷来了!”

    大雪早已经停了,日头高高挂在天上,白花花的日光洒下来,在刀刃上晕开无数个光点。那利刃带着风声转瞬就到了秦玖面前,四周的声音和厮杀声都听不到了,四野好似寂静一片。

    在这最后一刻,秦玖想的是,阎王爷来了?

    果然是她快死了吗?

    只是为何勾魂的不是黑白无常,而是阎王爷?地府里的阎王爷难道也管勾魂吗?眼前的白光忽然被人挡住,凌厉逼人的杀气鼓荡而来,一把长枪挑开了正砍向秦玖的大刀。

    眼前黑影一闪,秦玖看到了颜聿的脸。

    依然俊美,依然邪魅,只是他那双一贯带着魅惑笑意的黑眸中却深邃如海,那里面奔涌着滔天的怒气,让人忍不住心惊。

    在这一刻,秦玖笑了。

    一身黑衣的他,此刻看上去还当真像勾魂的阎罗王啊。

    她觉得很欢喜,因为在最后一刻还能再见他一面,真好。

    她也觉得好心痛,她原本想躲开他,不让他看到她最后的样子,不让他心痛,可还是没躲过。

    “玉衡,要好好活下去!若有来世,我一定会嫁给你!”她低低说道。

    日光明丽,秦玖在光影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大煜大败北烨国,接下来一些议和的事情,颜聿都没有参与,他日日都守在秦玖身边。

    秦玖摔倒后,就再也没有醒来。在战场上,她明明受的只是皮外伤,可是她却依然宛若活死人般昏迷着。她的全身经脉时而好似充血般颤抖,时而微弱得好似游丝,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

    颜聿已经派人四处去搜寻楚凤冷的下落,却迟迟没有消息。

    这一日,聂仁忽然带了荔枝过来。她看到昏迷中的秦玖,忽然直挺挺跪倒在地。

    “王爷,荔枝说晓得九爷为何会这样。”聂仁道。

    “你说!”颜聿抬起头,布满了血丝的眸盯住了荔枝。

    “奴婢觉得,九爷或许是修习了补天绝脉大法。补天绝脉大法和补天心经练法几乎相同,而这种功夫平日若是不用,根本无法察觉。所以,奴婢认为九爷一定是修习了补天绝脉大法,否则,九爷不会那么轻易击败宗主,因为宗主练了绝魂功。但九爷胜过了宗主,而此时却昏迷不醒,经脉欲断,这和使用过补天绝脉大法后的症状是一样的。这种功夫只能使用一次,而后果便是在一个月内,经脉寸断而亡。”

    颜聿闻言,面上戾气横生,手指抠住了桌面,指骨几乎要攥裂。

    她当时笑意妖娆地对他说,要想击败连玉人,需用女人的魅力,这一点只有她能做到。

    他当时并不太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她毕竟胜了连玉人,由不得他不信。可到了如今,他方知晓,她是用了补天绝脉大法。

    “王爷,九爷她本可以不用的,倘若早就想用,她去了天宸宗数日,怕早就已经杀了连玉人了。她曾刺杀过连玉人,可是她并没有用补天绝脉大法,可见,九爷并不想以死搏杀。可是,在王爷受伤后,她却用了,可见九爷对王爷一片真心,求王爷一定要救救九爷。”

    “你们都出去!”颜聿神色平静地对聂仁和荔枝道。

    聂仁和荔枝忧心地退了出去。

    室内瞬间只余颜聿和床榻上毫无生机的秦玖。

    他扑倒在秦玖身前,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他想起她对他笑着低语:“要好好活下去。”

    她明知道自己将要死了,却要他好好活下去。

    她还对他说:“玉衡,若有来世,我一定嫁给你!”

    他仰起脸,悲凉的眸光滑过她苍白的容颜。

    他说:“素素,我不要来世,这一次,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抓你回来。”

    “素素,我的泪珠儿……”这一声更咽,犹如失去伴侣的孤兽,呜咽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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