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大大小小的舰艇融入了灰蒙蒙的景色中。也许是因为天气阴沉,海面也呈现出暗淡的灰色。不过在薰看来,这样的风景与军港格外相称。
当然,正在散步的人们大概都在期待蓝天碧海。尤其是举着手机拍照的人,一定都在祈祷背景的颜色能够衬托出五彩缤纷的花坛。
对于薰来说,如此色彩的天空和大海都已足够。她从包里拿出矿泉水,拧开瓶盖。她走进铺有木地板的公园,在长椅上坐下,眺望大海。她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
薰用水润过喉咙,刚把瓶子收入包中,就传来了“久等了”的声音。抬眼一看,汤川就站在面前。
薰慌忙想要起身,汤川却说了句“这样就好”,在她身旁坐下。
“不好意思,突然不请自来……”
“没关系。是不是草薙让你来的?叫你不要事先联系我,只管来便是。”
“组长说,如果想获得重要的供述,就不要给对方犹豫的时间,就算对那个相识很久的物理学家也一样……”
“呵呵,”汤川嗤笑道,“确实像是那家伙会说的话。不过到头来你还是给了我一些时间。从你按响公寓大门的对讲机算起,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您可能无法立刻外出,这一点是在预想之中的。”
“妈妈刚才尿了裤子,我在帮爸爸给她换衣服。妈妈不愿配合,所以特别麻烦。明明都上年纪了,胡闹的时候力气却大得吓人。”
“真辛苦啊。”
“这不算什么,毕竟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来说说你有什么事吧。”
薰挺直后背,转向汤川。“今天上午,组长接到了根岸秀美的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谈,希望组长去一趟她家。组长登门后,根岸秀美供述是她杀了上辻亮太。”
“这样啊。”汤川淡淡地说道。
“您不吃惊啊。”
汤川露出讶异的目光。“如果我在这种局面下做出吃惊的样子,你会怎样?”
“我会请您停止拙劣的表演。”
“是吧?所以我只能做出正常的反应。”
薰叹了口气,看向汤川那张若无其事的脸。
“组长命令我见到您后要先问这个问题:那种恶趣味什么时候能治好?”
“恶趣味?”
“就算察觉到解决案件的关键之处,也不通知警方,而是先与嫌疑人硬碰硬——这次您好像也是如此啊。”
“你是指什么呢?”说到这里,汤川面露苦笑,“算了……装糊涂似乎也不太好。”
“听说您昨晚和组长分开后,在银座二丁目的酒吧和根岸秀美进行了密谈。”
“我确实和她一起喝了兑苏打水的阿贝威士忌。”
“你们都聊什么了?不过,比起这个问题,还是老师您对她说了什么这点更重要,请告诉我。组长本来想亲自问您,但他正忙着办理根岸秀美的起诉手续,没法离开本部,所以命令我代替他来。请您把我当成组长的代理。现在我再次问您:昨天晚上,您对根岸秀美说了什么?”
“对别人提出要求之前,先亮出自己的牌怎么样?根岸秀美是怎么供述的?”
“我想先听汤川老师您说。”
“你那边要先亮牌。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到此为止,我这就回去。反正根岸秀美的供述内容迟早会被报道出来。”
薰很不甘心,但汤川说得没错。面对这个人,讨价还价果然毫无作用。
“作案动机据说是想要保护重要的人。所谓重要的人,当然是指岛内园香小姐。”
“怎么重要了?”
“听说园香小姐是她的偶像。”
“偶像?”汤川不解地皱起眉头。
“据根岸秀美说,她半年前在上野的花店发现了园香小姐,立刻像被击中了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她先是买了花,想和园香小姐亲近起来,后来为了多说些话,又委托园香小姐帮她挑选给香颂演唱会的赠花。其实根本没有那种演唱会,花是她自己带回家了。”
“那么挖掘女招待又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真的,但并不是因为她觉得园香小姐具备做女招待的才能,只是想把她放在身边。就算园香小姐不做女招待也无所谓,只要有说话的机会就好。根岸秀美对园香小姐并不是同性之爱,只要看到园香小姐,她就感到幸福,并不奢求对方有任何回应。”
“原来是这样,所以才说是偶像吗……”
“根岸秀美说,看到珍视的偶像因上辻陷入痛苦,她无法原谅上辻。园香小姐看起来战战兢兢,连逃走都不敢,所以杀死上辻是唯一的出路。于是她指示园香小姐去旅行,表示自己会在那期间处理好上辻的问题。当然,她并没有提及杀人计划,只说会通过商讨来解决。”
“然后她就动手了吗?过程是什么样的?”
“关于行凶过程的供述也基本结束了,非常复杂。”
薰取出记事本。接下来如果不看笔记,说明起来会非常困难。
二十七日,岛内园香遵从根岸秀美的指示,和冈谷真纪一起前往京都旅行。但是秀美命令园香对上辻这样说:“我要和根岸女士去馆山。”如果是和朋友去旅行,上辻恐怕不会同意;但他既然为了钱而考虑让园香到VOWM工作,应该就不会反对秀美的邀请。果然,上辻似乎并未怀疑园香。听园香说过后,他给秀美打去电话,询问两人是否真的要去馆山,秀美则回答“是的”。这是二十三日的事,通话记录应该还留在电信公司,因此秀美那时已经做好了警方事后会来找她的心理准备。
园香她们顺利前往京都当天的午后,秀美打电话联系上辻。她说园香在旅行中因贫血晕倒,幸而得到当地人的帮助,正在对方家中休息,希望上辻能开车来接。
上辻回答:“我租了车马上就来。”
几个小时后,上辻开车出现在馆山。此前秀美已经关闭手机,避免上辻联系到她。作案当天的通讯记录中可不能留下自己的号码。
走下车的上辻一脸惊讶,大概是因为眼前是远离观光地的海岸,几乎一栋民宅都没有。
秀美带着上辻走上一条小路。然而路的尽头也没有民宅,而是一道悬崖。十米高的崖下就是大海。
这是秀美经过若干天的演练后找到的场所。
她拿出凶器。那是曾与她交往的男人寄放在她那里的私造枪,枪口对准了仍未回过神来的上辻。
背对悬崖,上辻已经走投无路,连声音似乎都发出不来了。
“面朝大海站好。”秀美命令道。
上辻照做了。他主动举起双手,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秀美没有回答,直接扣响了扳机。她深知射击会带来巨大的后坐力,于是用力踩住地面,因此身体并未被弹飞。
但是没有做好准备的上辻就不同了。他像被什么东西推着一样,咚地向前飞了出去,随即落下悬崖。
“随后,根岸秀美把上辻的车开到馆山市内一处购物中心的停车场,用事先准备好的手持吸尘器仔细清理了车内,就坐电车回东京了。据她供述,行凶用的枪扔进了隅田川。她之所以把上辻叫到千叶,是因为她熟悉当地地形,知道哪些地方不会引人耳目。只要选择那样的地方,就不用担心枪声被人听到。上辻掉进海里是个意外,但根岸秀美也一直企盼警方无法判断出遗体的身份。”
薰说了句“就是这些”,随后合上了记事本。
“她是什么时候告诉园香小姐她杀了上辻的?”
“关于这点,她没有明说,但她觉得园香小姐已经明白了。”
“什么意思?”
“就上辻没有回来一事,她向园香小姐表示‘问题都已解决,不用担心’,随后又指示她做了很多事,比如向警方申报失踪。”
“那么园香小姐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不过根岸秀美似乎没有想到园香小姐会躲藏起来,表示是她失算了。根岸秀美觉得,虽然警方会怀疑园香小姐,但她有不在场证明;而且警方也不会想到,一个与她既非血亲又无交情的外人,会为了将她从男人的暴力中救出来,选择行凶杀人。因此,园香小姐只要不逃走,就不会被卷入案件。然而,园香小姐的心理还是太脆弱了,这是根岸秀美的感叹。”
“既非血亲又无交情吗……根岸秀美是这么说的?”
“差不多吧。怎么了?”
“不,没什么。要是这样,还的确是失算啊。”
“那么……”薰收起记事本,看向汤川,“我这边的牌都亮出来了,接下来轮到老师您了。您昨天和根岸秀美谈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汤川点了点头。“我是这么告诉她的:我能找到岛内园香小姐。我早晚会将这件事告知警方,但如果凶手有意自首,那么等一等也无所谓。恐怕园香小姐也是这么期待的,所以才隐藏行踪。”
薰瞪圆了双眼。“我从组长那里听说了,汤川老师您果然与这次的案件有关联啊。不,准确地说,是与案件相关人有关联,也就是松永奈江女士,对吧?”
“她与案件无关,虽然她确实藏起了园香小姐。”
“请告诉我,松永奈江女士与老师您是什么关系?您不仅仅是她绘本创作的协助者吧?”
汤川闻言,眉头微蹙,随后转身面向大海。“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不一会儿,他说道,“十年?不,还要更久……”
“从我二十多岁时起。”
“是吗?”汤川说着,点了点头,“我一直想和草薙说明,不过在这里先告诉你,他应该也不会生气,毕竟今天你是代替他来这里的。”
“正是如此。”薰注视着汤川的侧脸。
“松永奈江是……”汤川长长地吐了口气,“是我的亲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