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一直在寻找淡季期间有什么可玩的。这期间,我的脑子里飘出几个疑问:究竟什么时候算是淡季?现在是淡季吗?上一篇随笔当中我写了,这期间能玩U型池的室内场地还是有几个的。要我说,淡季应该定义为不能进行户外滑雪的时间段。
这篇随笔是6月过半时写的。人们一定会觉得,这个时间日本国内是绝对滑不了雪的。其实不然。山形县的月山能滑雪。滑雪爱好者估计都知道这个地方,海拔1984米,和汤殿山、羽黑山并称“出羽三山”。月山积雪极为丰厚,滑雪场一开就是大半年,俨然是一个异次元空间。
我第一次听说月山是在念高中的时候,跟滑雪没半毛钱关系。当时获得芥川奖的作品就叫《月山》,作者是森敦。想当年我不爱阅读,只不过是语文课老师在课上提过,隐约记得老师说芥川奖得主往往是年轻作家,而这个森敦是个老先生。当时我的语文课成绩不佳,老师讲的内容几乎不懂,单单记住了月山,多年后也没忘,挺有意思的。
好像是上大学的时候,我了解到月山是个夏天也能滑雪的地方,没怎么放在心上。当时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双板滑雪玩家,一个滑雪季能玩上个两三次就满足了。
自从去年起,我对月山给予特别关注。好不容易学会单板滑雪,没过多久,各地就没雪可滑了。正闲得慌,T女士给我支着儿,说还有地方能滑雪。然而我没有动心,一是因为当时亲爱的SSAWS还在,二是我听说月山虽然能滑,但滑道上全是混着污泥的脏雪(好像去年月山的降雪量也不大)。
今年情况不一样了。各地的积雪量都挺丰厚,想必月山也不例外,岂有不滑之理?于是我找T女士商量,她听后两眼放光:
“说实话吧,我也觉得既然都到这个地步,别无选择了,只能去征服月山。”
“既然都到这个地步”——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自己既然当了这么久陪练,干脆好人做到底?我火速联系S总编,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就这样,在大千世界已经切换成夏季模式的6月,我们三人飞赴山形县。且说出发前,我照例请快递公司把滑雪板、滑雪靴等送到目的地,上门取件的大婶目瞪口呆。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我麻烦了她好多次。她一定觉得我太能折腾了。
飞机降落在庄内机场,之后三人开着租来的车前往旅馆,S总编当驾驶员。据说旅馆就在滑雪场边上。从庄内机场到月山大约一个小时车程。我们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在普通道路上也必须飞驰,想慢点开都不行。为什么山形县的司机们都爱开快车呢?是不是和北海道的司机一样,路程长了,自然就开得快呢?S总编时不时靠一侧让行,实属贤明之举。
切身感受到海拔升高了,远方的群山披挂着白色。我们不由得嗷嗷地欢呼起来。
“果然有雪!不是骗人的。”
“那是当然。骗人遭雷劈。对了,哪个是月山啊?”
“总编,请您开车的时候目视前方。”
三人叽叽喳喳,车已经开在狭窄的山路上了。经过志津温泉,路程就所剩不多了。
在一块写有“月山滑雪场”字样的招牌处拐弯,我们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路上停了一长溜车。看车牌,有来自青森、宫城等周边地区的,也有从习志野、多摩等地千里迢迢赶来的,这里果然集中了全日本的滑雪爱好者。那些从千叶或者东京来的人,精神可嘉啊!
到达旅馆后,三人马上动手换衣服。这时有一点小疑惑:穿什么合适呢?滑雪服我是带来了,然而眼下是夏季呀。看看户外的行人,穿T恤的占绝大多数。话说回来,这些人基本上是玩双板的,相对容易摔倒的单板玩家还是选择穿长袖。
S总编说穿长袖,T女士则是一身运动服,她甚至连滑雪服都没带来。我在一番思想斗争后,决定穿半袖T恤(我本来就没有长袖的衣服)。可是没有滑雪服又有些心虚,就把滑雪服缠在腰间。针织帽无论如何都太热了,我选择了GAP的棒球帽,蓦然发觉T女士竟然戴着同款,仿佛一对老夫老妻(这个词恐怕会激怒T女士)穿着情侣装齐上阵,让我有些不好意思。S总编戴了一顶冬天用的针织帽,说:
“哇——好热!失算失算。根本没考虑帽子的问题。”
其实他失算的不光是帽子,事后洗澡的时候又是各种“失算”。来之前明明说了是简易旅馆,他愣是什么洗漱用品都没带。依我看,他是习惯性地把与作家一同出游当成是高端豪华游了。我说总编,你这观念得改一改啊。
准备停当,出发!听人说从旅馆出发走五分钟就能到滑雪场。果不其然,走出旅馆后没多久,前方就出现了积雪,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嚓嚓声,悦耳动听。我惊讶于这里优质的雪质,比4月中下旬体验的春季滑雪好太多。
我们高兴得太早了。没过多久,三人都陷入了沉默——我们在雪坡上走了好久,愣是没见着缆车站点。“徒步五分钟即达滑雪场”没错,走到缆车站点却要足足二十来分钟,早说嘛!
好不容易走到,三人已经是气喘吁吁。喝一口果汁,喘几口大气。我的T恤已经湿透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带是自然保护区,所以限制了索道和缆车的建设。累是累了点,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个季节还能滑雪,已经很幸福了。
三人经过一番休整,准备乘上吊椅。站点附近已经没有雪了,各路玩家们都得抱着滑雪板坐上去。吊椅上安装了一个可以搁置滑雪板的小小的台子。我第一次坐这种吊椅,总感觉板子会掉下去,有点担心。后来坐了几次也没出问题,就不再介意。(第二天我就尝到了掉以轻心的后果。)
从吊椅上望下去,滑雪场一片雪白。刚开始我心想会不会到处是裸露的山岩,但眼前的景色立刻打消了我的疑虑。我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是6月的风景吗?
也不全是喜事。占据滑雪场大部分面积的大斜坡上到处是雪丘。这些雪丘是单板玩家的天敌,难怪来场的大部分是双板玩家。
下了吊椅,附近也没有雪。简易小屋的周边说是滑雪场,其实更像是夏天的露营地。竟然有一群人在这里烧烤,还有人烧起开水泡方便面。我们还是得抱起滑雪板从这里一路往上走,才能到达有雪的地方。我以奔五之躯爬坡,当真不易,但看看四周,不少玩家年纪比我还大。大家都在努力加油啊。
好不容易走到斜坡中段。想去更高处滑雪的人,要借助一种叫做“T形拖牵”的设备。此物形貌奇特,滑雪者将一端固定在缆绳上的T形金属器具夹在两腿之间,由缆绳将人拖拽着滑行。双板玩家或许没有什么不便,但单板玩家的滑雪板是横在脚下的,他们怎么上去呢?我仰头望去,见到的全是双板玩家。继续观望一阵,总算有一位勇敢的单板滑手出现,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总算挂搭上去——他也没有成功把T形器具夹住,全靠臂力勉强坚持。
“您要不要出马挑战一下?”T女士面带冷笑。
那玩意儿看着就难受,即便要挑战,也得继续往上走到T形拖牵的站点才行,于是我当场谢绝。再说了,用它提升的高度也没多少,犯不着费这个劲。
就这样,我们三人决定在主流线路上滑雪。这主流线路也不轻松,坡度虽然不大,但坡面没有经过平整处理,到处是坑坑洼洼。其次是距离很长,滑一轮就让我的大腿又酸又胀,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每滑两轮就要充分休息,以如此舒缓的节奏反复多次,最后大家商定:难得来一次,不如挑战一下满是雪丘的大斜坡。征服雪丘,乃是我入圈之后要攻克的一大课题。现如今,检验训练成果的时候到了!
很奇妙的风景。草原和雪山。我默默攀登。来这儿的全是一群“瘾君子”
然而,月山的雪丘不是好惹的。一路上都是,一个接一个,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无穷无尽,令我的下盘哆哆嗦嗦,以一种搞不清楚是滑雪还是翻滚的姿态冲过终点。严峻的现实摆在眼前:训练成果完全没有体现出来。这一场与雪丘的较量剥夺了我们剩余的体力,当天的滑雪到此为止。
第二天,我们的训练成果总算是得到了体现。爬坡时我们尽量慢慢走,以减少体力消耗。其次就是吊椅票。我们买的不是一日票,而是次数票。前一天的经验告诉我们,考虑到我们几个的体力,购买这些次数足够用了。
没想到次数票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暴露出它的缺点。坐吊椅时,我正把票塞进口袋,拿滑雪板的手不小心松了,板子便飘飘悠悠地掉了下去。不少人会把手套护目镜什么的掉下去,但是像我这样掉滑雪板的,恐怕不多吧。
幸运的是下面没人,也没有雪,而是茂密的草丛。滑雪板砸到地面,“咣”的一声十分响亮,随后倒伏在地。我目睹全过程,心想:“嗬,板子还挺结实呀。”
接下来的一瞬间我慌了——落地的滑雪板开始滑动。
“哎呀,草上也能滑呀。”
我可没那闲工夫感叹,我真慌了。
滑雪板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停住了,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取回。我和缆车操作员商量,决定有劳S总编去捡。在等待滑雪板送来期间,我在简易小屋的附近散步,周边一带已经化为野餐场所。瞧见写着“月山神社”字样的招牌,这才知道这里是一片神圣的土地。回东京后我见到京极夏彦,说去了一趟月山。他说:
“嗬,那可是灵山。去参拜了?”
民俗学家眼里,月山呈现的是另一面,和我们的着眼点不一样。
多亏S总编的一番努力,滑雪板总算回到我身边。为了挽回刚才休息的时间,我玩命地滑起来。说来也怪,习惯了之后,难度颇高的斜坡也渐渐地不那么累人了。再看S总编,大概是累得够呛,休息的频率越来越高。不过我和T女士都知道,他和同乘一台吊椅的妹子聊得可欢了。老兄,有一套啊!
就这样,我们三人尽情享受了一次游离于季节之外的滑雪之旅。回到旅馆后,我们在露台上喝起啤酒来。露台上有桌子,还有大大的沙滩伞。
穿着T恤衫喝啤酒,沐浴着太阳的光辉瞭望雪白的滑雪场。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梦幻般的享受。明年也想来。
“我满足了。我想我不会来了。”S总编说。
我说老兄啊,有话好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