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纪录片摄影队陷入天坑绝境,四周是深不见底的积水和石壁,唯—的出口在头顶上遥不可及,在下边往上看如同坐井观天。石壁上的飞猴虎视眈眈,火把一旦灭掉,它们就会立即扑下来吃人。赵工心生不详之感,落到这等地步,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了,但是一看到娜佳担忧的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火把光亮下显得格外楚楚可怜,觉得自己不能显出胆怯的样子,正要说些鼓气的话,还没等他张嘴,忽听前面的大腮帮子低声叫道:“有人!”
赵工听到大腮帮子说有人,就以为是找到了格罗莫夫那个胖老头或者是摄影师契卡。毕竟在他看来,这亿万年中,前后只有两批掉进老爷岭天坑的,头—批是一辆苏军的重型坦克,驾驶舱里的三名乘员当场摔死了,第二批就是拍摄纪录片的这支摄影队,六个人从高处掉落的洞穴,摄影师契卡下落不明,导演格罗莫夫则在坠落之时,被猎枪的后坐力撞到了洞穴边缘。大腮帮子既然说有人,那一定是发现了他们,也不知是死是活。
小陈握紧冲锋枪,瞪大了眼睛往前看,却哪有半个人影。他胆小迷信,以为大腮帮子看见鬼了,吓得两腿发抖,不自觉地往后出溜,多亏让赵工拽住,他才没掉进水里。赵工问大腮帮子:“哪有人,你看花眼了?”大腮帮子示意娜佳将火把往前探,贴近洞壁说:“真有人,你们仔细看……”
赵工和娜佳两人揉了揉眼,但见接近水面的洞壁遍布绿苔,上面有许多古老的人形岩画,画中人形一个个姿态僵硬呆板,而且没有面目,脸上都是一片空白。在漆黑阴森的洞穴中看来,显得格夕卜诡异。赵工觉得后脖子一阵阵发凉,心窝子突突突狂跳,他压制住内心的恐惧与不安,凭借火把的光亮定睛观瞧。洞壁上的岩画年代久远,说明很久以前就有人进过老爷岭天坑了。再往前看,岩画不仅描绘着这个与世隔绝的大洞穴,同时也有深山森林里狩猎的情形。奇怪的是洞外那些人形,脸上有鼻子有眼,虽然构图简陋,但十分传神,可以看出喜怒哀乐,然而画中洞内的人却无一例外没有面目,不像是受地下水侵蚀被刮去了,而是根本就没有画。
赵工疑惑地说:“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洞里的人都没有脸,洞外的人有脸?”
小陈完全没领会赵工的担忧,他激动地说:“赵干事,既然古代人能进来,这老爷岭天坑—定有出口,咱们能逃出去了!”
赵工却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古代岩画大多记载了当时发生过的重大事件,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含义,画上的人皆无面目,莫非是进入这个洞穴的人……”
大腮帮子打断了赵工的话:“老赵,你别瞎琢磨了,没什么可怕的,这样的古代岩画,在山里头可有老鼻子了,无非是些神头鬼脸的东西,我以前打猎的时候也见过,跟这里的差不多,就是岩画而已。”
赵工将这些话给娜佳说了一遍。娜佳若有所思地说:“也许古代人觉得这个大洞穴里住着神,所以与山洞外的人不一样。”赵工心想:”如果是神的图腾,那倒可以理解,留下岩画的古人,认为老爷岭天坑是神灵居住的地方,可神怎么会是没有脸的无面人?更重要的是,天坑中的岩画究竟是什么人所画,那些人是否走出了天坑?”正在胡乱猜测的时候,小陈突然叫道:“人……有人……有人!”
经过刚才的一场虚惊,赵工以为小陈的意思是说前边还有岩画。他让娜佳举着火把照过去,却看见洞穴边缘又有一块高出水面的岩盘,格罗莫夫满身是水,背后倚着洞壁,双目紧闭,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看不出是死是活。
四个人急忙划水接近岩盘,娜佳第一个跳上去察看格罗莫夫的状况。其余三个人也围拢上前,大肥、帮子推了几下格罗莫夫的大胖身子,不见有什么反应,伸手一试,呼吸心跳都没了,再看格罗莫夫脸色铁青,身体冷冰冰的,就对赵工等人摇了摇头,示意格罗莫夫已经死了。
众人合计了—下,他们不可能带上一具死尸逃出老爷岭天坑,此处也不具备火化的条件,总不能直接把格罗莫夫的尸体点火烧了,只能像岛上那几位坦克手—样就地安葬,先挖个坑掩埋起来,否则暴露在洞穴必遭飞猴啃咬,最后连个囫囵尸首也落不下。可是洞穴边缘全是岩层,苔藓生得手掌般厚,有工具也挖不动。大腿帮子提议找一处岩裂,先把尸体放在里面,再用石块遮住。赵工把这个意思告诉娜佳,娜佳也无法可想,只得点头应允。四个人在附近找到一处大小合适的岩裂,赵工招呼小陈转过身来搬尸体,见格罗莫夫仍在原地没动,就伸出双手想把尸体拽过来,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导演格罗莫夫的两只眼睛却睁开了!
小陈吓得跌坐在地,大气也不敢嘴上一口。赵工也吓得够呛,周围仍旧死-样沉寂,突然睁开眼的死尸,让四个活人皆有不寒而栗之感。谁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格罗莫夫分明已经气绝身亡,还闭着眼,怎么忽然睁开了,难道他还没死透?
赵工心中孩异,他问大腮帮子:“你确定这个人真死了?”
大肥帮子也觉得奇怪,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多少次从死人堆儿里爬进爬出,活人和死人还分不清楚吗?
娜佳心存侥幸,以为格罗莫夫还活着,忙将火把递给赵工,走上前想看个究竟。怎知格罗莫夫突然坐了起来,身子直挺挺的,双目空洞无神,脸上的表情诡异僵硬,伸手把抓住了娜佳的肩头,嘴里露出白森森的牙,凑向娜佳白皙的脖子。娜佳吓得声惊呼,手枪掉在了地上,急忙挣脱开格罗莫夫的手往后退。
赵工等人见状无不心惊,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呆了,同时发觉格罗莫夫张开的嘴里有股子刺鼻的尸臭味,比腐鱼更胜百倍。这个人刚死不久,又是在阴冷的洞穴之中,按道理来说,绝不可能这么快腐烂。先前他们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过了这么半天飞猴不下来吃掉格罗莫夫,此时闻到这股子怪味,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看来飞猴并不食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格罗莫夫掉进老爷岭天坑这个大洞穴中,死后立即变身成了一个“活死人”。赵工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岩画上没有脸的人并不是神,而是徘徊在地底的僵尸,可是已经死掉的格罗莫夫究竟是如何“活”过来的?
娜佳身后是洞穴石壁,两三步之内便无路可退,更无处躲避,眼看格罗莫夫就要扑到她身上了。大腮帮子和小陈都不敢开枪,因为距离实在太近,一旦开枪射击,娜佳也会被击中。大腮帮子见这行尸走肉浑浑噩噩直不愣登,双臂双腿不能打弯儿,他灵机一动,立即大呼一声:“趴下!”娜佳心领神会,忙抱头趴在地上,让僵尸扑了个空。
生死关头,小陈也顾不得害怕了,趁机端起冲锋枪,红着眼一口气给了格罗莫夫半梭子子弹。格罗莫夫从肚子到胸膛几乎被打成筛子了,然而死尸并没有倒下,却伸手往前一拨,一下就把小陈打飞了,小陈后背直接撞到岩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大腮帮子不愧是为军之人,他可不信这个邪,扣下手中双管猎枪的扳机,“砰”的一下正中格罗莫夫的肚子。这种猎枪近距离的杀伤力极强,击退熊罴虎豹也不在话下,这一枪把格罗莫夫的肚子打出了一个大窟窿。尽管如此,格罗莫夫也只是被猎枪击倒在地上,却似不死之身,停顿了几秒钟,紧接着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转而扑向大腮帮子。大腮帮子用的双管猎枪原本属于格罗莫夫,枪膛中一共两发子弹,遭到飞猴袭击之时,格罗莫夫开过一枪,刚才又放了一枪,此时已是空膛,再次装弹也来不及了。大腮帮子只得向后躲避,却发觉脚下一空,这才想起身后是地下湖,无奈为时已晚,扑通一下掉到了水中。他又是个旱鸭子,落在水中使不上劲儿,越着急越在水里打转,四肢拼了命地扑腾,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脏水,鼻子呛得直发酸。
格罗莫夫已然全身是血,跟个血葫芦似的,却仍可行动,揪住了刚刚挣扎起来的娜佳,张开大嘴就咬。赵工原本趴在一旁吓呆了,但是到了紧要关头,竟也生出股子血勇之气,举起手中火把往格罗莫夫身上一阵乱捕乱戳,格罗莫夫夫稍稍停顿了一下,又张开嘴咬向娜佳。在这千钩一发之际,赵工拔出比首冲上前去。他从没摸过刀枪,不知匕首应该倒握,就拿这个当攮子,眼见格罗莫夫腹部、胸部多次中弹,可都没被击倒,他脑中闪过个念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索性闭上眼把心一横,一刀刺入了格罗莫夫后脑,直没至柄。格罗莫夫的尸身见了两晃扑倒在地,两手兀自抓挠岩石,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过了半天才死透,慢慢跌倒在地。
与此同时,小陈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撞在岩壁上伤得不重,伸出枪托,把在水中挣扎的大腮帮子拽了上来。大腮帮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走上前去低头看了看格罗莫夫的死尸,又见赵工坐在地上,两只手不住颤抖,忍不住哈哈大笑:“老赵,没想到你青子使得挺利索,瞅这架势以前可没少插人!”赵工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此时被大腮帮子这么一问,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几秒,他才哆哆嗦嗦地答道:“……插人?我只削过……土豆……”大腮帮子扭头看了一眼格罗莫夫血肉模糊的尸首,挠头道:“你插的这个人……是人吗?”
娜佳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她紧紧握住赵工的手,眼中含泪,用俄语感激地说:“谢谢你救了我!”赵工的脸涨得通红,其实刚才那一瞬间,他有一股子冲动,觉得替娜佳死了也没什么,嘴上却连忙表示不值一提,使劲儿握了握娜佳的手。
大腮帮子看了娜佳一眼,又看了看赵工,却没多说什么。他走过去拍拍小陈的肩膀,然后捡起掉落在地的手枪,检查了一下没有损坏,随即还给了娜佳,又把自己手中的猎枪顶上子弹。
赵工仍觉得后怕,想不通死人为什么突然转活了,把他弄成这样,回去怎么向上级交代?大腮帮子却凑上来说:“你这么一整,我心里可敞亮多了!”经历了刚刚的那一幕,没人敢再去碰格罗莫夫的尸首,只能把他丢弃在原地。小陈忧心仲仲地问赵工:“老爷岭天坑是处绝地,除了高处的洞口,四周无路可走,咱们在这洞穴里时间久了,会不会……会不会也……这样?”说到此处,小陈双眼睛瞪得溜圆,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再往下说了。赵工心中的恐惧并不亚于小陈,但是在娜佳面前却不想让自己显得胆怯,沉吟道:”我也说不准,不过老爷岭天坑地洞中一定有古人留下的通道,咱们再往前找找看吧。”
大腮帮子在周围转了一圈,见死尸身旁的岩层是一处斜坡,似乎是条通道。众人决定过去一探究竟,却不敢掉以轻心,将枪支弹药上膛,赵工手举火把照亮,一步一步往前摸索,越往前走,洞壁上的岩画越多,不过画中的内容并没有太大变化。
四个人心里存了同样一个念头:既然天坑中有古人留下的痕迹,那就一定会有出口。他们在天坑洞穴边缘的岩裂中走了百余米,发现前方似有光亮,再走近些,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可以隐约看出一片屋舍的轮廓,俨然是个灯火通明的村子,莫非与世隔绝的天坑地洞中还有人居住不成?
2
小陈使劲儿揉了揉眼,确定没有看错,兴奋地叫道:“前边是个村子,咱们有救了!”
赵工和大腮帮子面面相觑,这里还是在地下,怎么会有灯火通明的村子,何况那光亮阴森诡异,显得不太寻常,绝不是灯烛的光亮,而且人类总不能在长年不见天日的情况下,与凶残的飞猴为伍,吃蝙蝠老鼠为生。要真是那样的话,那还是人吗?
小陈求生心切,早已乱了分寸,远远望见有个村子,心里只想着有村子必定有人,那些人应该有办法出去。他急匆匆加快脚步,想跑过去找老乡求援。
大腮帮子觉得不对劲儿,伸手将小陈拽住:“先等等,瞧清楚了再过去,深山洞穴之中怎么可能有人,你再仔细看,村子里的光亮根本不像灯火,你们听我的命令统行动,谁也别乱跑!”
赵工是个博览群书的知识分子,读过不少古书,猛然想起在清代笔记中看过山中幻象的记载,有流放到边荒苦寒之地的人,于途中遥望云气变幻,如楼台宫阙之象,稍近之,则郁郁葱葱,又如烟并庐舍,万家屯聚,再走近看,这一切都化为乌有了。据说那是看见了上千年前渤海国的鬼城。
深山古洞中的这个村子规模也不小,至少有几百户人家,从远处望去,整个村子笼罩着一层微弱惨白的荧光,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光亮,仔细一看,村里进进出出有人走动。
大腮帮子比较谨慎,看了看身后没见飞猴跟上来,示意娜佳熄灭火把。几个人躲在远处观望,越看越觉得古怪,别看有村民来回走动,却全是一声不吭,步履迟缓,村子里没有任何动静,鸡鸣犬吠之声更是一概没有。
娜佳胆子挺大,对赵工说:”天坑中只有这条路可以走,要不要过去看一下?”
赵工犹豫不决,低声告诉娜佳:“岩画中那些没有脸的死人,可能正是这个村子里的村民!”
娜佳很是吃惊,“你是说老爷岭天坑地洞之中,有个死人居住的村子?
没等赵工开口,大腮帮子忽然拍脑门子说:“老赵,我知道这个村子是什么地方了!其实刚才就该跟你们说,可我从没把这个深山老林中的离奇传说当真……”他说老爷岭这片大山,向来人迹罕至。直到近些年,才开始有人到这一带打猎,那些老猎人经常在山里看到岩画,少说也是几百年前留下的,说明老爷岭在古时候是有人烟的,总在这大山里打猎的人们,看惯了岩画,逐渐也明白了其中的内容,偶尔会把岩画里描绘的情形讲给别人听,说了都没人信,只当是唠嗑儿。那是说好多年以前,大山里头有个村子,那些村民原本靠狩猎为生,后来吃过一棵大树上结出的果实,从此不老不死,也不用吃喝,什么也不用干,就在那儿住着当神仙。
娜佳听赵工翻译了大腮帮子的话,居然也可以理解,认为他所言非虚,因为在古本《旧约》中也有类似的传说。相传有两棵大树,分别结出“智慧果实”和“生命果实”,人类的祖先偷吃过“智慧果实”,却没找到“生命果实”,所以人类只拥有智慧,生命却有限度,终究难逃一死,相传“生命果实”隐藏在一座大山里,由手持喷火转轮剑的大天使把守。这与大腮帮子提到的事,有很大程度的相似之处,世上是否真有这个长生不死的村子?
赵工暗暗咋舌,世上从无长生不死之人,活了八百岁的彭祖也只是传说,看先前格罗莫夫的样子,或许就是因为吃了村子附近的东西,结果变成了活死人,倘若果真如此,这个村子里的村民就不是活人。但老爷岭天坑里的洞穴不见天日,那树上结的果实又是什么东西,能把人变成行尸走肉?
三个人正说到胆寒之处,突然发现身边少了个人。原来小陈被困在天坑绝境中,接连三地遇到危险,早成了惊弓之鸟,心理防线近平崩溃,只想赶紧离开此地,竞趁赵工等人不备,没打招呼就偷着跑向村子求救。
大腮帮子骂道:“这个崽子真是活腻歪了,偏要跑去找死,你俩在这等着,我去把他揪回来。”
赵工担心大腮帮子单枪匹马有个闪失,忙说:“咱们不能分散,一起去救人!”
三个人怕惊动村里的人暴露目标,不敢大声叫喊,只能快步赶上去闷头猛追,直到距离村子还有十几米的地方才追上了小陈。大腮帮子薅住小陈的脖领子,抬手一个耳刮子扇过去,拽上他就往后退。
这时候赵工往村子里看了一眼,因为距离很近,看得格外清楚,只见那些村民一个个面无表情,空洞的双眼,苍白的皮肤,僵硬的四肢,与之前死掉的格罗莫夫一模一样,行尸走肉一般在村中徘徊。村子正中长出一株奇怪的巨大植物,金黄色的树干,形似参天古树,树冠上面开满了异样的血色花朵,结出无数白花花的条状果实,沉甸甸地垂下来,离得这么远都能嗅到一股浓烈的香甜,味道十分诱人。有几个村民正在抓起果实,慢慢塞入嘴中,树上的果实似乎取之不尽,整个村子里到处落满了白色果实,散发出阴冷奇异的荧光,正是这些白色果实照亮了村舍。
再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发出荧光的白色果实,分明是这株古怪植物上长出的虫子,吊挂在半空中,下端用力向上卷起,然后慢慢舒展伸直,又再次卷起,不住重复这个动作,有一些虫子掉落在地上,还在缓缓蠕动。赵工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一种寄生虫,当初来到这里的村民们以为吃了这个东西就能不老不死,实际上吃了这种虫,就会被它寄生在体内,从而丧失心智,变成不分善恶只记得饥饿的活死人,时时刻刻都想以这种香甜诱人的虫子充饥。赵工看得触目惊心,一时呆住了。娜佳上去扯住他的胳膊,急道:“还不快跑!”
那些徘徊在死亡中的村民听到响动,立即发觉有外人接近,这些活死人便不再去吃大树上长出的白虫,转身扑向这四个幸存者。大肥帮子一边跑一边往后开枪,但村中的活死人太多,打倒一两个根本没有用,其余的仍张着饥饿的大嘴,前仆后继蜂拥而来。
大腮帮子光顾着开枪打退这些村民,却没空继续拉住小陈。警卫员小陈吓破了胆,两条腿不住颤抖,脚下一软瘫倒在地,想再爬起来,腿脚怎么也不听使唤,被追上来的活死人扳住肩膀,围住了一通乱啃,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赵工等人目睹小陈惨死,也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却没有回天之术,再回去救人也来不及了,只得拼了命地向前狂奔,连滚带爬跑到水边,飞身登上圆木奋力划水。好在村中的活死人追到水边都停住了,可能由于无法下水,他们竟没再追下来。三个人拼命划,惊慌失措地退回之前的孤岛,暂时脱离了危险。
此时外边已是黑夜,头顶洞口的光亮消失不见,老爷岭天坑古洞又陷入了万古不灭的沉寂,小陈死前的惨叫声,却仍在三人耳边回响。大腮帮子蹲在地上想点根烟卷,却因落水潮湿,再加上手有点儿哆嗦,半天也没点着,眼睛望着远处,口中喃喃自语:“爷们儿,你救过我一回,我没能救下你,我对不住你。你也算是执行任务死在战场上了,当兵的不就得死在战场上吗?”赵工两手捂着脑袋,不愿再去多想,心里却十分清楚,前途已是绝路,即使行尸不能下水,高处还有那么多的飞猴等着下来吃人,困在洞口下方的孤岛上,迟早也是一死。
3
经过这番折腾,大腮帮子的猎枪已经用尽了弹药,留在身边也是多余,便顺手扔在了一旁,他和娜佳还各有一支手枪,不过子弹也不多了,不到紧要关头,绝不能轻易使用。三个人整顿了心情,决定先撤到T-34坦克附近,利用剩余的燃油尽可能多做一些火把,借此抵挡飞猴的袭击,万一火把挡不住了,还可以退到T-34坦克的铁壳子中躲一躲。这辆锈迹斑驳的苏军T-34坦克,如今成了他们唯一的容身之处。
掉入天坑至今,过了还不到半天,一行六个人已经少了三个,活下来的三个人不敢想太多,能够找到出口固然最好,当务之急还是得先保命,什么也不如活下去要紧。大腮帮子在坦克残骸旁拢起一堆火,一边烤着身上的湿衣服,一边捆绑火把,等到这口气缓过来,他让赵工和娜佳二人,将周围用不上的残枝末叶全都捡回来聚拢在一起,摞起半人多高,底部倒入燃油,再泼些水将柴堆表面打湿,又沿着干柴堆边缘挖了一圈防火沟。赵工想起挑灶沟露营时,自己曾捡回来一堆湿柴,费了半天力气也没点着。他不解地问大腮帮子,为什么要把枯枝烂叶打湿?这么做不仅很难点燃,还会产生呛人的浓烟。大腮帮子说:“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就是太迂腐,此一时彼一时,想活命全得指望这股浓烟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天亮之后,咱整出一个大烟柱来,如果老天爷开眼,烟柱兴许能够穿过天坑洞口,方圆百十里的人都能看到,就会以为林子里失火了赶过来,即便行不通,浓烟也可以吓得飞猴不敢接近。”
赵工知道天坑洞穴中气流强劲,烟柱未必能够穿过气流,但是此时身处绝境,哪怕仅有一线生机,也不该放弃努力,成功与否总要尝试一下。为了让浓烟持续的时间更久,他和娜佳继续在苏军T-34坦克附近搜集枯枝,天坑中的孤岛上植物茂密,不知积攒了几千几百年的枯枝烂叶层层叠叠,厚的地方甚至超过一米,走上去一步一陷。两人专挑粗大的枝干往回抱,转到T-34坦克另一侧时,娜佳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赵工忙把她扶住,低下头来一看,发现树丛后露出两只大脚,脚心朝上,一只脚上有鞋,另只成了白骨,惨不忍睹。从鞋子上可以辨认出,这个人就是契卡。原来契卡跌落的时候距离众人并不远,只是此人身材高大,背包也因为装了许多酒而变得过于沉重,大头朝下扎入树丛中。由于火把的光亮有限,又被枯枝烂叶遮挡,所以之前没找到他。刚才他们四个人离开小岛搜寻队友的时候,又有飞猴下来啃光了契卡的半条腿。娜佳见契卡落得如此下场,绝望地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面对接二连三的死亡,她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赵工让娜佳留在原地别动,他叫来大腮帮子,准备将牛高马大的契卡抬出来,与那几个苏联坦克兵埋在一处。大腮帮子本不想管这些,因为头顶的飞猴蠢蠢欲动随时会下来,可又拗不过赵工,不情不愿地过来帮忙。正要搬动尸体,却见植物丛中有岩石凸立,上边血迹斑斑。原来契卡坠落时头部正巧撞在岩石上边,这才当场毙命。大腮帮子用手一摸,发觉那块岩石十分齐整,如同一块石碑,四周的枯枝败叶也没那么厚,似乎在若干年前被人挖开过。他心知其中有异,掩埋了契卡的尸首之后,让赵工打上火把照亮,上前挖开埋住石碑的落叶,这才看明白是一道半掩的石门,门上刻有古老神秘的图案,底部仍埋在泥土中,不过挖开的豁口,已足够人钻进去,里边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三个人无不孩异,他们如何想得到,老爷岭天坑地洞中竟然藏有一间古代石室,由于年代久远被从高处落下的泥土覆盖住了,上边又长了很多植物,枯木落叶层层堆叠,若不是契卡一头撞死在这里,几乎不可能有人发觉。当年的苏军T-34坦克坠入洞底,也没能砸穿石室顶部,使人误以为是座孤岛。大腮帮子十分肯定地对赵工说:“在苏军坦克坠入天坑之后,这里还有人来过!”赵工不解其意,问他为什么这么说,大愿帮子一拍大腿,“你想啊,那么重的坦克掉下来都没能砸到石板,可见有另外的人进来挖开了石门,否则契卡也不至于掉下来一头撞死。”这个发现也让赵工兴奋起来,三人决定进石室一探究竟,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当下打开契卡的行军背包,找出有用的东西带上,里边不仅有面包、罐头、成肉、烈酒、烟草、火柴、炸药,还有手电简和电池。大腮帮子从契卡背包上摘下一个灌满了烈酒的行军水壶,拧开盖子喝了几口,又递给赵工,让他也来两口暖和暖和,还可以壮壮胆。赵工酒量一般,平日里几乎滴酒不沾,但是一想到前途未下,很有可能葬身此地,心里头觉得挺悲壮,接过水壶猛地喝了一大口,烈酒的烧灼感从喉咙直穿胸膛,呛得他连声咳嗽,眼泪直流。大腮帮子在他肩头上重重一拍,“老赵,今后我拿你当过命的朋友!”赵工用袖口擦了一下眼角说:“咱们一同经历了这么多,肯定是生死之交!”大腮帮子收拾齐整,一手拎着枪,一手打亮手电筒,爬入挖开的门洞,娜佳和赵工紧紧跟在他身后。三个人穿过门洞进了石室,举起手电简和火把四处打量,石室面积不小,长宽皆在二十步以上,里头灰网遍布,潮湿阴冷,由于几条植物粗大的根脉扎入了石壁,置身其中并不如何憋闷,当中仅有一块大石碑。大腮帮子认不了多少字,也就比部队扫盲班水平高点。赵工虽然没有大腮帮子的胆识,古今中外的书可没少读,以为石碑上会有碑文,怎知抹去石碑上的积灰,发现也是些古老神秘的图案,和之前见到的岩画如出一辙,看不出什么端倪。
三个人均已疲惫不堪,看到石室中并无通道,心里头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就用背包挡住入口,防止飞猴钻进来,坐下来吃了点东西,准备轮流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之后再设法脱困。石室坚固无比,又只有一个出口,易守难攻,能够以逸待劳,先喘口气再说,总比缩在T-34狭窄的驾驶舱中舒服。
娜佳在短短十几个小时内经历了从惊恐到绝望的心路历程,虽然眼下尚且属于幸存者之一,但前无坦途,后无退路,恐怕难有机会逃出生天,心下无比绝望,抱膝坐在角落中一言不发。
赵工坐在娜佳旁边,有心劝慰娜佳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他自己也是思潮起伏,原以为会在石室中找到些什么,结果又是一场空。随着希望一次次破灭,赵工不得不面对现实了,他心里很清楚,他们三个人几乎不可能生还,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发觉屁股底下有个什么东西硌得慌,随手一摸,摸到一个软塌塌的物件,黑灯瞎火看不见是什么,捡在手中用手电筒一照,竟是只破旧不堪的胶底鞋,黑如胶漆,周围镀了一匝金边,近似于蝎子尾钩,看来之前的猜测没错,这里果真有人来过,居然还留下了一只鞋。
大腮帮子一愣,两眼盯着赵工手上的鞋直勾勾地出神,足足有十秒钟一动不动,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
赵工从未见过大肥帮子这样,心里也是一沉,此人身经百战,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自从上山以来始终临危不乱,无论发生多大故都能钠定自若,怎么见了这只鞋子突然间就变得像丢了魂般?他忍不住问大腮帮子:“你认得这只鞋?”
大腮帮子将鞋子接在手中翻看了很久,脸上的表情依然让人琢磨不透,他告诉赵工这可不是鞋,这是“山袜子”。
赵工觉得很奇怪,苏军T-34坦克坠入天坑,里面的几个坦克兵当场掉死了,不可能进入石室,苏军也不穿这样的鞋,所以曾经挖开石门的一定另有其人,胶底桂可能是那些人留下的,这只鞋子有什么问题吗?而且分明是只胶底鞋,为什么大腮帮子管它叫“山袜子”?
大腮帮子说之前东北的土匪,就说这是“山袜子”,这也是出于忌讳,以前任何一个行当都有忌讳,比如跑船的最忌讳“翻”这个字,吃鱼只吃一面,如果真要翻过来吃背面,就要说划过来,因为船在水中一旦翻了个儿,船上的人就没命了。这么说未必可保平安,但人在船上天天说“翻”可也不是什么吉祥话,怎么着也得图个趋吉避凶。再比如说上山落草当土匪的,这些人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忌讳的字眼就更多了,最忌讳的当属个“死”字,一旦手底下的兄弟折了,只能说成“睡”了,对于这个“鞋”字也是百般忌讳,东北的深山老林,很多地方可能几百年也不见一个人,土匪常年钻山入林,净往没人的地方跑,什么邪乎事都可能遇上,忌讳的就是这个“邪”字。正因如此,关外的土匪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管这个东西叫鞋,而是叫它“山袜子”。这绝对是好东西,天寒地冻的时候,土匪穿皮靴、马靴、毡靴,塞上乌拉草御寒,三伏天骑马攀墙、上树钻洞、赶山镗河,就得穿上这胶底的“山袜子”。
赵工听完大腮帮子一番话,心中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说——打开石门的……是土匪?
大腮帮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老赵,别人都说我当过土匪,你不是也想知道究竞吗?反正一时半会儿咱也出不去,就听我给你念叨念叨……”他之前落入地下湖,身上的烟叶烟纸全受了潮,一边说话一边掏出契卡背包中的烟草,卷了一支喇叭筒,划根火柴点上,狠吸了一口,说出了一段从没对任何人提及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