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的痛是越想越痛。
为让自己走出来,陈欢尔选择与慧欣整日泡图书馆借课业消愁。黄璐说对了,大哭一场只是开端,每排书柜,每张桌子,每对相邻而坐的情侣都惹得她落泪。感时花溅泪,一不留神视线就模糊,偷偷摸摸擦掉再重新扎回题海。
怎就落得这般结局,她想不明白。
某日闭馆回宿舍的路上,慧欣挽着她胳膊问,“毕业后怎么打算?”
“找工作吧。”和大多数人一样,就业结婚生子,找个还算合适的人把这一生过完。
想到这里,鼻头又一酸。
慧欣这时停下来,双手拉住她的手,“欢尔,你有没有考虑过读研?”
“我?”
开学初导员确实发过一张三年专业课综合成绩的排名表,陈欢尔排在第五,只不过召集开会那天正逢她发高烧,稀里糊涂在电话里听完一番有资格参加免推的话就睡了。一是压根没琢磨过继续深造,别人全国各地跑参加夏令营的时候她只惦记把手头的实验做完期末考个好成绩;二来自开学就陷在失恋的阴霾里,她正全力对抗自己的敏感多思,对周边发生的一切全无兴致。
“嗯。”慧欣郑重点头,“你专业成绩很好,英语又不差。上学期咱们一起做那个细胞分解项目也是加分项,如果你有这方面考虑……”
欢尔红着眼眶打量面前的姑娘,“老大,你今天怎么了?”
“我……”慧欣苦笑一下,“不读了。”
那是刚入学就立下的志愿,慧欣常年宿舍教室图书馆食堂四点一线,炎炎盛夏,阴冷寒冬,说一日不曾懈怠也不为过。努力的回报是成绩全院第一,奖学金拿到手软。
导员说她的绩点是近五年最高。
或者说,如果药院只有一个推免资格,那一定是董慧欣。
“为什么?”欢尔不解。
“我弟今年高三,成绩很好。”慧欣拍拍胸脯,“当姐姐的嘛,总要出份力。”
欢尔懂了,可疑问并未消除,“保本校是免学费的呀。”
“除去学费还有时间,任何事都有机会成本。”慧欣重新迈开脚步,“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吗?邱里前几天跟我说没想好去美国还是去澳洲,璐儿呢玩着玩着就能毕业再不济家里也能帮衬,还有你欢尔,你轻轻松松的可过得多充实,还趁机谈了个恋爱……”
“别说了。”一提这茬欢尔又要哭。
慧欣揽过她肩膀,“好啦,为那么个货色多不值当。你有我委屈?老天给了我念书的天赋但没给念书的命。”
毕业的十字路口,有人嬉笑而来根本不着急过线,有人却被命运的交通灯推着不得不走,一刻都不敢停留。
校园刚刚泛起秋意,间歇被吹落一片绿黄相见的叶子,带有被淘汰者特有的凄凉静静躺在草丛里仰望枝头茂盛。
慧欣默默叹一句,“我现在才知道,读书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做最幸福的事是不是能成为最幸福的人?
欢尔自言自语,“我倒也可以继续读。”
老天馈赠一双好父母,从小到大未曾感受过生计压力;再者最近这段她着实低迷,就像深海里迷失航向的一条小船飘飘荡荡归去无依,学术也许会成为那盏带她靠岸的指明灯。
“我退出会多一个保研名额。”慧欣笑笑,“你考虑清楚的话,回去我帮你理理材料。”
“帮我?”
“就当回馈这三年的照顾吧。”慧欣默默低下头,“欢尔,其实你做的你们做的我都知道,只是我……我没得选,我现在也没有能力感谢你们。等以后吧,以后我一点点还。”
家里老人常说吃亏是福,这句老套过时甚至有些懦弱的话陈欢尔现在懂了。吃亏亦像一场化学实验,失败则提取经验从头来过,可若成功将会反应出难以计量的善意因子,这份善意无可估量,而它最大的价值是告诉实验者,你做了一件对的事。
因为慧欣的退出陈欢尔顺利补位递上材料,没有赶上第一次面试和全校免推的英文考试,材料交上去三天直接参加专业笔试和全院答辩,正常发挥,当天就收到确认通知。
也就是说,她至少可以选择本校。
欢尔去见了导师丁和平,一位文献遍布国内外期刊的科研大牛,入学之初就听过他的讲座,光是这场会面就让她心潮澎湃许久。那天下午聊了很多,包括学科分支、未来研究方向、行业发展趋势以及有待开展的项目,陈欢尔第一次觉得自己苦读那些分析化学微生物学医药统计学有着比换取一份漂亮成绩单更重要的意义,也许她真的可以用它们为这世界做些什么。
不,不用那么大。只为如母亲一样的医疗工作者就好,她可以为他们铸造一把利剑,在与疑难杂症抗争的路上助他们一臂之力。
从准备材料到报名到录取,一切顺利的超乎想象,乡下大仙说对了,大难已过只剩命好。
她不打算考虑其他。一来本校排名尚可,院系小的优势是自由度高,从资源配备到研究课题皆予以最大开放度;二来丁教授虽性格有些古怪但专业精湛,入他师门也算梦想成真。至于内因,有人力争上游事事皆求最好最佳,很遗憾陈欢尔不是这样的人。她试过上进心爆棚去追赶那些永远在自己之前的强者,可她渐渐明白世间性格千千万,有人欲乘风破浪上凌云九霄,也有人诗情画意安得一方恬淡,无从评价优劣,各有追求罢了。她喜欢学校喜欢这座城市,现在连阴冷的冬天也喜欢,在这里有个小小空间做一番研究她满心欢喜,极尽期盼。
好消息先发在陈家群里,很快母亲回来一条语音——你变成咱家学历最高的了,不要骄傲。我上手术回头细说。
欢尔刚要回复收到第二条——你爸这几天忙着演习,我先替他恭喜你,红包跟他要。
得,这对事业咖,个顶个的忙。
第二位通知对象是慧欣,虽已放弃继续深造她仍保留空闲时间去图书馆的习惯,欢尔想那许是对方表达留恋与不舍的一种方式。电话打过去那头丝毫不惊讶,面对欢尔的连连感谢慧欣倒有些不好意思,“你本来绩点就够,我根本没做什么。”
“不,”欢尔否定,“你做的太重要了。”
是慧欣让她看到另一种可能性,而接下来这条路,陈欢尔知道那会全然改变自己的人生。
至于第三位联络人——
还未按下通话键,景栖迟电话先打进来,“恭喜啊陈硕。”
欢尔诧异,“你怎么知道?”
她才刚刚收到通知。
“你妈进手术室前跟护士长说了,恰好护士长又碰到我妈。”景栖迟笑,“丽娜阿姨连台,今晚你有的等了。”
在三院片区,好事坏事传遍都是一眨眼功夫。
“我现在觉得特别不真实。”欢尔同他讲心事,“开学就像坐上火箭,什么都很快,丢得快来得也快,想停却停不下来。”
这一个多月,她再没见过田驰。
“丢的就别管了。至于来的……”景栖迟嗓子发痒,他捂住听筒咳嗽两声,继续道,“厚积薄发听过没有?那是你一直努力的回报。”
没有响当当的专业成绩打底,任陈欢尔有通天本事也拿不到这一席名额。
“再说,”景栖迟声音闷闷的,“你运气向来很好。”
“是么?”欢尔想了想不禁同意起这种说法,“是。”听他一直断断续续咳嗽,本要回宿舍的她转身上桥,“你在哪儿?”
景栖迟在主校区图书馆门口等来陈欢尔,一袭黑色长袖连衣裙趁得人肤白娴静,只不过手里提着的东西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她先递过左手的小白塑料袋,一盒感冒冲剂一瓶止咳糖浆,连带嘱咐“回去就喝”,接着又递来右手的大红塑料袋,景栖迟一打开,足足十个硕大滚圆的雪花梨。
“这……”他惦着重量一时语塞,“得有六斤吧……”
“八斤半。”欢尔不甚在意,“我全挑个大的。”
景栖迟有点懵。
一个看上去漂亮温婉的姑娘拎着八斤半的梨穿越两个校区站在自己面前,此情此景应该如何反应?
欢尔倒像不期待反馈,转到他身后拉开双肩包拉链开始往里装,“这种雪花梨就我们校区水果店卖,你一天吃俩吃五天,润肺止咳……”塞到一半自己也傻了,“你包怎么这么小。”
整整八斤半的梨啊,那得是个筐才能塞进去。
“别……别塞了。”景栖迟感觉肩膀负重一阵一阵,扭头看看用力拽拉链的人,“我电脑在里边。”
“喔。”欢尔捡出三个放他手里,又把药和糖浆填缝装进去,这才大功告成拍拍包,“好了。”
她站回他面前,见景栖迟怀抱婴儿似的捧着三个梨,“噗”一声笑出来。
“还笑。”梨大王嗓子不适又开始咳,咳完立即数落,“你就不能少买点?钱多?”
“这真挺贵的呢,再说大老远过来一趟心意得尽到。”欢尔指指他怀里,“要不你吃一个。”
“我刚吃完饭。”景栖迟低头瞧瞧那一个快一斤的个头,“咱俩分一个吧。”
欢尔还在乐,当即脱口而出,“两个人不能分梨。”
不能,分离。
“算了,”欢尔笑着从他怀里拿一个出来,“我送你回去好了。”
转身的瞬间,田驰出现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