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陈欢尔的运动能力,景栖迟深信不疑。
自知她夜跑且弹跳俱佳后,有次在陈家蹭饭他偷摸向陈妈打听,得到答复是“欢尔自小身体不好,叔叔就坚持让她锻炼强身健体,每次回来爷俩一起练,标准都快赶上他那帮兵崽子了”。要知道陈爸可是格斗拿过全国奖项的武警军官,身体素质无人能敌,虎父怎会有犬子。他不觉想起自己准备专业考试那段时间,考前两个月跑得勤,几次撞到陈欢尔便一起绕着家属院和医院跑大圈,速度不快,但几公里下来她很快就能调整到正常呼吸。搞运动出身的景栖迟一看便知,这是长期坚持形成习惯的人才会有的反应。
眼下校运会当前,她不去谁去?
然而刚说完“运动会”三个字就被当场拒绝,陈欢尔振振有词,“我那是玩票,比赛不行。”
“肯定行。”景栖迟先是讲道理,“你五公里下来气都不带喘,本身心率又慢,天生长跑的料。”
欢尔不为所动。
他转而开始摆事实,“你不知道,越学习好的地方体育越差,天天坐着的书呆子哪有机会锻炼?像我们校队要和足校比得被虐到脚底下。你绝对没问题。”
陈欢尔不理,大天说破答复仍三个字:不参加。景栖迟是认准了干到底的性格,上学洗脑放学鼓动,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用个遍,奈何陈欢尔对他无欲无求,不知哪根筋搭错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眼瞅日期临近,他在某天晚自习向斜前方递出纸条,“你就参加吧。算我欠你一次,漫漫长路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已经出杀手锏了,天知道陈欢尔会让他怎么还。
传出去就不停戳她后背要答复,被戳烦了欢尔回头瞪他一眼,猫腰出教室躲去卫生间。
宋丛瞄着她背影劝阻,“你别强人所难了,欢尔不想跑。”
“你以为我愿意,”景栖迟叹气,“班里除了她真没别人。”
“四千米,整十圈操场。”宋丛担心写在脸上,“平时看着还行,她真不一定能撑下来。”
景栖迟心中郁闷不愿解释,回一句嘴,“那是你不知道她多能跑。”
祁琪听话音回过头,“实在不行我去吧。”
“一个四千一个千五,你不行。”男生摆手,“再说怎么着都不会让你去。”
“跑不下来就走呗,就算中途退出也不扣分呀。”祁琪知好友想法,为她说话,“欢尔就是不想分心,你看她现在多努力,一门心思铆足劲准备之后的月考。别人不懂你还不知道,择校费的事她多难受啊。”
“那也……”景栖迟放下笔起身,“我再去跟她说说。”
刚出教室门两人迎头碰上,男生申脚挡住去路,“运动会……”
“有完没完?”欢尔气不打一处来,“狗皮膏药。”
“你就稍微,稍微考虑一下。”
“让开。”
“学习也不差这几千米,况且你都不用练。”
“说完了?”
“我知道我挺烦人的,但……”景栖迟收回脚,稍作沉默扶住她肩膀,“就当帮我一次,行不行?”
空无一人的楼道里,男生眼神极尽真诚。校服、运动鞋、以及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欢尔望着他,不知怎的忽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景栖迟图什么呢?
不过为了集体,不过为大家拿个好成绩,不过是为五班争取一份荣耀。
一份纯净到堪比氧气的心思。
欢尔打掉他的手,“我报,报行了吧。”
“真的?”
女生皱着眉头不说话。
“真乖。”景栖迟见状兴奋地双手齐上揉一通她脑袋,“以后有需求尽管跟哥提。”
陈欢尔面目狰狞地随手顺两下乱蓬蓬的头发,想对他撒气又搜不到恶毒词汇,一不小心把自己突突了,“我也是脑子有坑。”
景栖迟瞧着她气鼓鼓的小模样又想笑又不敢,只得别过头去。楼道玻璃上映出一张愈发棱角分明的少年面孔,嘴角简直要歪到耳后。
景栖迟是对的。
校运会上高一年级女子组4000米长跑名不见经传的陈欢尔拿了第一名,这意外惊喜让整个五班沸腾起来,甚至有一半同学都没看到她过线——圈数太多,人脸不熟,他们还在跑道上找人的时候陈欢尔已经回到班级席。
这片区域瞬间被点燃,鼓点劲击棒响,男生们口哨吹得太花俏被广播点名批评,可那有什么关系,永远不要小瞧十六岁少年们的热切。
我由我意志,任尔东南西北风。
陈欢尔受到英雄般的礼遇。掌声欢呼不断,大家让出通道,前后左右同学递水递零食,所有人都在朝她笑,连隔壁班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每个人都注视着这位凯旋而归的少女。
她已经忘了成为焦点的感觉。
有点无措,有点惶恐。失而复得总是足够欣喜,也足够陌生。
“你帅呆了陈欢尔!”祁琪激动得满脸通红,拧瓶盖的手一直抖,“难受吗?热吗?赶紧歇会。”
欢尔瞧她笨手笨脚的模样一把夺过瓶子,麻利拧开咕咚咕咚喝几口这才缓过来些,缓过神又开始炫,“我也就用了一半的劲。”
“吹过了啊。”祁琪大笑。
班长廖心妍隔着几排人挥手,“快听,咱们班的稿子!”
广播里正在读一篇十分不着调的顺口溜:欢尔欢尔真能跑,四千第一没烦恼;欢尔欢尔你真妙,你是五班小骄傲。
这声音这语调……
欢尔一脸懵指指主席台方向,祁琪心领会神,“宋丛,早晨被付主任临时拉过去充数的。”
她顺口说道,“其实宋丛也挺能跑,就是咱们班男生太强。”
“真的吗?”祁琪抿抿嘴,“他真厉害,什么都厉害。”
“但是跑不过景栖迟。”陈欢尔没注意好友语气,她正目光撒网满操场找正要比赛的体委大人。
宋丛,宋丛。祁琪在心里默念这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
隔日一早,陈欢尔便觉浑身不适。肚子咕噜叫,四肢酸痛,脑袋也昏昏沉沉。她自认身体不错,就算发力跑四公里也不至这么虚弱,想来想去把原因归结在心里素质上。毕竟第一次参加运动会,紧张。
一百米跑结束,廖心妍唤人,“欢尔,该去准备了。”
“加油!”“陈欢尔你最棒!”“欢尔灭了他们!”
大家鼓舞声阵阵,只有祁琪拉住好友的手,“没事儿吧?”
从早晨坐上看台她便隐隐察觉出异样,昨天赛前又是拉筋又是高抬腿跳,前一项目未结束热身已经做了几轮。今日欢尔却格外蔫,不说话也不喝水,耷拉着脑袋像在神游。
“放心吧。”欢尔回握她的手,掌心一层冷汗。
“不行就算了,千万别逞强。”祁琪摸摸她的额头又抚上自己的,“倒是不发烧。”
“早晨没怎么吃饭。”欢尔脱掉校服露出胸前的号码牌,咧嘴朝女友笑笑,“认准了,别加错油。”
1500米跑开赛前景栖迟特意来到运动员准备处。欢尔正在热身,他径直站到她身后双手揉她肩膀放松,嘴里念念有词,“穿一身红那个是体育生。昨天你四千第一谁也没想到,她今天很有可能开跑就加速故意让你跟。”
欢尔看过去,心跳不觉加快。
景栖迟转到她面前,“把你耗没劲她们班另外那个实力也挺强的就能反超了。不用跟,按自己节奏来,跑好跑坏都没关系,嗯?”
体委是来讲战术的。
欢尔点点头。
“怎么出这么多汗。”景栖迟仰头看天,热辣太阳直射刺得他眯起眼睛,于是侧侧身将欢尔包在阴影里,又握住她胳膊抖动几下,“放松,别紧张。今天男子组都是我们强项,不差你这一分半分。”
“一分半分?”欢尔怒视。她昨天可一下贡献八分。
“小气鬼。”景栖迟点她脑门,顺手蹭掉她额前的汗珠,“我去跳高了,放松再放松,听见没。”
她望着他跑远,男生并入跳高队伍,转回头,隔着人群单手握拳做个加油手势。
发令枪响,近五十人从起始点一跃涌出,看台上随之而起潮涌般呼喊。一圈之后差距渐渐拉开,欢尔排在第三。力气随跑步回来了,她快追一程暂列第一。可很快红衣女生反超,对方像故意刺激她追似的,时快时慢,始终压在她前方没几步的距离。
路过五班看台,“陈欢尔加油”的声音响彻天际。
有一刻她被鼓舞声燃起斗志,真想和体育生一较高下,可她很快记起景栖迟的话——对方故意的。
显而易见,这次他又对了。
绝非瞎猜,欢尔知道他的结论源于观察和分析。因为不同于宋丛,景栖迟总会在这种旮旮旯旯不显眼的地方显示出另一种聪明。
体育生回头看时,欢尔大大方方哼笑一声,就像在说你随意,老子有数。
对方加速,直接拉开差距。
陈欢尔将第二名的位置保持到终点,这成绩足以交差。
拖着步子朝班级看台走,晕眩感一阵一阵。她走走停停,耳边声音时大时小,就在腿几乎撑不住身体时,一双手臂及时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