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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成就我因膨胀的激情而动念的自编、自导、自演一部电影的奢望,以满足我人到中年对名利渴求的妄愿,诚实而言,我是下了功夫,做足了功课的。当然,也不能忘记顾长卫给的我五十万人民币的鼎力相助与支持。没有那五十万,也许事情就不是今天这样儿。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感激顾他给的钱。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一切高尚的理想在实施的过程中,皆需要钱的恩善和支持,这实在是一道讽刺的悖论和荒谬。就是直到今天之事后,我在写作这本《速求共眠——我与生活的一段非虚构》的小书时,也还为我那时的热情感到滑稽、可笑和心动。我甚至都不太能相信,我这个如此慵懒、无趣的人,为什么会为一时之激动,付出那么长时间的兴奋和激情。会从6月14日坐高铁赶回老家,在短短的三天时间里,就采访了李撞和他的母亲,洪文鑫和他的儿子,还有李撞的左右邻居郝民和林小芬。这其中还不包括饭前饭后、睡前睡后和我母亲、姐姐们的谈话、聊天,和他们谈论李撞和李撞一家的日常与怪异,意料之内或意料之外的发生和皋田人道听途说的议论和猜测。更无法想象,我会在那仅有的三天时间里,拿出大半天,拉上我的一个同学加战友,一早骑车从我们村里出发,到来回五十六里耙耧山脉深处的桃园村,了解、采访了只有点滴泄露而其他人完全不知的一桩事。这桩隐秘、真实的事件,成了后来我创作电影剧本《速求共眠》中最为重要的情节和人物百怪千奇的发动机。那事情如同我要寻找银行时,抓到了一把金库的钥匙般。那时候——老实说,电影中我准备出演的那个男一号——李撞那个人物(是入木三分吗?算不算在电影人物的画廊里,我也为之增加了一个伟大而不朽的形象呢?),在我心里就如我自己栩栩如生地活在这个世上样。尽管如此——也许是为了要向顾长卫等证实我的诚信与认真,并不白白首先索要他五十万元人民币,16日傍晚回到北京后,17日我就又采访了也要成为电影人物的生活中的原型罗麦子和李撞的儿子李社等。而且出乎我意料地,通过适当或不适当的途径,到润泽派出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与办案民警聊了大半天,既说理又求情地竟也看到了李撞社会滋事一案中最原始的全部审讯笔录和其他的卷宗与材料(把它们通过手机拍照后,几乎原封不动地搬进小说是不是一种违法行为呢?)。到末了,民警朋友还自掏腰包请我吃了一顿饭。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当然不知道,我那时已经有五十万元在我的卡上睡得沉稳而香甜,并不时发出急于醒来消费的呼噜声……总之,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该有的素材都有了。我可以坐下创作我的电影剧本《速求共眠》了。
6月20日,我坐在书房写下了电影剧本的故事大纲。
6月21日,写了故事中出现的主要人物之小传。
6月22日上午,和顾长卫通了很长时间的电话,讨论了剧本创作中应该注意的要点及事项,确定了一些原则性问题,比如剧本的艺术性和必须审查通过的技巧性;比如在保证审查通过的前提下,为独一无二的故事而努力;为独一无二的主要人物而立传;人物对话要准确而精少,能用细节、心理变化的,决不让人物用话说出来等。我们彼此相谈甚欢,似乎不谋而合。可放下电话后,我就把我俩边谈话边记在一张纸上的创作要点和注意事项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接着又莫名其妙、无所事事地约上了蒋方舟和杨薇薇,到北京大学东门正对着的成府路大街吃了一顿饭。在那饭桌上,我借助她们尊师的习养,无聊,吹牛,夸夸其谈(每部作品在动笔前,我都有这种寻找听众夸夸其谈的坏毛病)。然后,我就回家写作了。很快在稿子上写了这样两段人物限定性的话:
人物
李撞——河南乡村人,五十余岁,但看上去也许更老,因为生活和经历所致,他身上有一种焦躁不安和莫名之烦恼,这种来自生命的情绪,似乎总在等待一种类似向现实复仇的发泄。于是他就在自己的生活和生命历程中,有些怪异、莽撞、无来由的歇斯底里。然其结果,因其内心所使,又最终总是走向平和与静缓,如耶稣复活后,变得更加平静、舒缓、宽容和伟大样。
李静——二十四岁左右,北京大学计算机系刚毕业的研究生,杭州人,秀丽、专注,才华横溢,但却在性情与性格上,有些固执和敏感。她因知道自己固执而敏感,又因其敏感而更固执,但却又同时显出一种当代青年女性柔韧和不失坚守的美。虽在故事中的表现,有些与李撞相似却又完全不一样的不安和焦躁,但这一切的缺陷都如维纳斯的断臂般,无法遮掩她本质单纯、善良和天使般的美。而与此同时,与李撞一样,命运中彼此的相近与相异,都正彰显出我们这个伟大时代的丰富、复杂和不确定性的矛盾、现实与未来的各种可能性。
然后……然后电影故事中的其他人物与情节,在我笔下就像坏了龙头的自来水,一旦打开,想止住流淌几乎是桩不可能的事情了。上午写,下午写,晚上继续写。一场戏,又一场戏。一个情节,又一个情节。其速度无法想象,写作的快感也无法想象。我不知道那么快捷流淌的写作,是有赖于我那大量的采访和生活之积累,还是有赖于名利膨胀成的创作激情或者名利发动机。三天后的6月25日凌晨两点钟,在剧本的最后一页写上“完稿”二字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着那一叠叠的白纸黑字之手稿,体会到了腰酸背疼的高潮与快乐,宛若一个士兵在战场上用一点可以药救的负伤而赢得整个战役的伟大胜利样。之后等待那位士兵的,将会是凯旋、鲜花、勋章和无尽的对英雄的赞誉和歌颂。
6月25日上午,我把剧本看了一遍,做了轻微的伤补和修改,下午,就让人送给杨薇薇帮我收录打印了。26日晚,从邮箱收到杨薇薇完美无缺的剧本电子版(很遗憾,没有同时收到她对剧本的赞扬声),连夜我又进行了校对和修正。第二天,我就把这个改定的剧本发给了顾长卫、蒋方舟(她正在南方出差)和郭芳芳。
种植已经完成,收获即将到来。水分、阳光、沃土与滋养,季节与锄草,春风和雨露,还缺什么呢?顾、蒋、郭,还有杨薇薇,现在你们可以静心阅读那部不一样的电影作品了,可以看到真实而令你们意外的李撞、李静、李社、麦子,还有张华(这个人物身上的部分情节是虚构的)的命运了。那么,这部《速求共眠——我与生活的一段非虚构》的读者们,我也请你们,现在与那时的他们一样,来阅读李撞一家与李静等人在北京中关村西街润泽小区那一夜的电影故事吧。
2
速求共眠(电影剧本)
——根据真人真事改编
(说明:这是一个几乎完全发生在北大附近的真实故事,人物、事件、环境,都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存在。但为了艺术和拍摄的需要,我把真实故事中的时间、地点及情节,做了部分的挪移、集中、加工和想象)
人物
李撞——河南乡村人,五十余岁但看上去似乎更老、更沧桑。
李静——二十四岁左右,北京大学计算机系刚毕业的研究生,南方人。
张华——某国企下属的231研究院院长,四十来岁。
吴敏慧——李静读研的闺密,与其同租宿舍住在北大附近。
麦子——三十余岁,和李撞一块打工的农民工。
工头——四十余岁,麦子和李撞的包工头。
李社——二十一岁,李撞的儿子。
吴国强——李静的毕业学兄。
赵明——李静的在校学兄。
警察、张华妻、售货员、男同学等等若干。
1.北大门前十字路口午外烈日
这年盛夏的一天,北京天气闷热,酷燥异常,几乎所有路上的汽车前玻璃都挂着遮阳布;所有的女性行人,都举着遮阳伞。
在北大门前的某个路口上,农民工李撞用棍子挑着一个巨大的王八在卖。而他持棍的左手食指是个断手指,鲜明而突出,似乎在讲述着一段不为人知的什么故事。他站在路边唤买唤卖,举止行为和附近的建筑及进进出出的北大学子们,显得极不协调。
李撞:要不要?要不要?大补啊!
李撞:要不要?要不要……
李撞逢人便喊,路人都不屑地朝他一看,匆匆走去。
李静骑着一辆鲜艳的新自行车,从北大附近的胡同里出来,因天气过热,她在脸上罩了遮阳纱,到李撞面前时,突然那只巨大的王八伸在了她的面前,吓得她一下从自行车上掉了下来,差点摔倒。
李撞:要不要?便宜卖,二百块。
李静不耐烦地看看,推着自行车躲着李撞。
李撞追着李静。
李撞:姑娘——一百五十块!买了送给你们领导,你就会一天好运气——是一年好运气,一辈子好运气!
李静慌忙骑车走去。
李撞一脸汗珠,失落地站在马路中央。
有小车开来,在李撞面前紧急刹车。
李撞以为人家买王八,一喜,把王八举了过去。
李撞:哎……王八……
司机(大怒):不活啦?!滚!
李撞慌忙退回到路边上。
李撞有些茫然、无奈地看着来往的人群和大街。
身后的建筑工地上,麦子在楼顶大喊。
麦子:李撞——干活啦!
李撞听到唤后,望望烈日、工地,最后怏怏而回。
2.北大附近写字楼日外林荫大道
一座现代精美的写字楼前,挂着“231机械研究院”字样的牌子。旋转门外,环境整洁,绿茵遍地,修剪过的花草依次铺开。
研究院院长张华自驾崭新的豪车上班开来,车的牌子都还未及去上。他刚把车在地库停好出来,就在大厅远远看见了来上班的李静,于是脸上有了犹豫之色。之后他朝边上闪了一下,欲走,又迟疑着转身回来,在大厅等着李静。
李静笑容满面。
李静:院长,这批机械数据算好了,A项是32735,B项是49780.2。
李静递上满纸公式和数据的资料,张华犹豫着未接。
张华(内疚地):李静,我张院长对不起你……从今天起,就不用再来上班了。
李静愕然。
张华:别问我为啥——我给你多开三个月的工资,多发三个月的奖金。
张华言毕,转身走去。
李静站在原地发呆,似乎没有醒转过来。
3.研究院日内
研究院内整洁、明亮、现代。
李静表情木然地走来。
李静到院长办公室门前站住,推门而入。
张华看见李静,慌忙放下手里正打着的电话。
李静郑重地把那沓数据资料放在张华面前,冷而有些坚毅地问。
李静:你得给我说个为什么!
张华(嗫嚅):……我给你多发半年工资、半年奖金。
李静(坚决地):我不要钱,我要工作。半年前我来院里实习时,我们是谈好把我留在院里的;说只要我表现好,院里就把今年大学生的进京指标留给我。
张华无奈并无语,最后只好沉默一会儿,朝外走去。
李静随后,一直追着走去的张华。
4.厕所内
张华在厕所从容地洗手、擦手、烘干。
张华从厕所门的玻璃上朝外看着。
然而,张华从厕所开门出来,发现李静依然站在男厕所外固执地等他。
李静:我所有的同学都工作落实了,他们也都知道我在研究院就业上班了。现在你让我走,你毁的不是我一天一年,而是一辈子!
张华不耐烦地低头走着。
李静紧跟其后。
李静:我到院里半年来,无论是国内的数字核准,还是国外的数据翻译和核校,都谨小慎微,连0.01的错误都没犯过;就是作为办公室的文秘到你家,我也和保姆一样,帮你家拖地、买菜、哄孩子……
张华听着撤着,走得更快。
李静又紧追两步。
李静(大声):张院长——你们家装修的每一根管道都是经过我算的,连你夫人用的卫生巾都是我按她的要求去买的!
张华淡了步子,但没回办公室,而是想想,又躲着李静拐弯,朝车库走去。
李静一直跟到车库,看着张华开车走远。
5.北大附近工地日外
这儿一片凌乱,噪音隆隆。
李撞扛着一袋袋水泥朝搅拌机前倒着扔着,面前不断腾起飞扬的灰尘。
那只没有卖掉的王八,挂在路边的一棵小树上。李撞再次走来时,用小木棍捅捅王八的头,那王八迅速把头缩了回去。
李撞把太阳下的王八取下,挂在了另一边的树荫下,并用一个水泥袋子在树枝上给王八撑起一把遮阳伞。
远处的麦子手在嘴上握成喇叭唤叫着。
麦子:李撞——你在那儿耍啥王八呀!快些扛,这儿的机器等着哪。
6.研究院车库内
时过很久,日已西偏,但太阳依旧燥热。
张华终于又开车回来,进了浩大整洁的地库。
张华下车锁车,担心什么似的左右看看。
张华放心地朝地下电梯走去。
李静意外地从一个柱子后面闪了出来,横在张华面前。
李静前后看看,见地库别无他人,默一会儿突然生硬地说道——
李静:张院长,你把我留下工作,帮我申请进京指标,我愿意把身子给你,愿意陪你……
张华更感意外,听了半截慌忙走开。
李静盯着欲走的张华,上前两步拦住他的去路,拿出了最后的资本。
李静(小声而肯定):我还是处女。
张华愣了一下,更快地闪躲着到了电梯门口。
张华按着开了门的电梯键,扭头半是解释半是讥讽地大声说。
张华:你还是处女啊,怪不得!今天回去先把你的处女膜破掉吧——破掉你就知道现实社会不是0.01和0.02的事情了,就知道……
张华话未说完,电梯门开,他止言而入。
李静茫然地站在空无他人的一片豪车地库里。
李静突然对着电梯里的张华反弹一样暴怒大喊。
李静:张华——你还是一个海归哪,唯我为尊、独断专行——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就是回到老家当小学老师都不会再求你,不会再来研究院!
李静话一落音,张华关了电梯门。
李静只好呆呆地站在那儿,把脚下的一个小砖块朝电梯门狠狠地踢过去。
7.北大附近李静租房的小区日外
烈日。沉闷。寂静。
小区的自行车棚里长长一排停放的自行车。
李静极度沮丧地推车回来。
李静在一排自行车头上扎车、锁车后,莫名地站在那儿。
李静忽然把自己的自行车用力一推,眼看着自己的自行车砸倒了两辆自行车才转身走去。
边上一个玩滑板的小男孩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李静。
李静回身朝自己的租屋走着。
玩滑板的男孩一直不解地看着李静走远,才熟练地滑着滑板离开。
而此时,因某个被砸的自行车站立不稳,那长长的一排自行车又开始如多米诺骨牌样继续哗哗地倒着,且还一倒而不可收拾,一直倒到最后一辆。
李静听到倒车的声音,转身后一直站在那儿远远望着。
8.李静住处日内
单元房内,李静从楼梯走上二楼。
李静正欲开门,门却从里边突然打开。
李静的女同学吴敏慧和她的男朋友从屋里出来。
吴敏慧落落大方,可她的男朋友却有些紧张羞涩。
李静意外地闪到一边望着他们。
吴敏慧(介绍):我的新朋友司马海;这是我的闺密——李静。
李静和司马海彼此点头。
吴敏慧拉着男友欲走。
吴敏慧:李静,对不起啊!刚才我们慌不择路了……今晚我们住宾馆,把房子留给你。
他们走后,李静进屋,又听见吴敏慧的喊话交代。
吴敏慧:别浪费房间啊!
这是一套公寓房,卧室、客厅都在一个较大的空间内。墙上挂有醒目而又抽象的百元人民币的油画作品。
李静进屋后看看茶几上吃剩下的水果和西瓜皮,看看随地扔着的吴的拖鞋,她用脚把那拖鞋慢慢地踢到门后,并用脚把吴的男友用过的拖鞋踢摆整齐到墙下。
李静回身,又突然看见窗下桌角上放着一个醒目的避孕套的空盒子,她厌恶地拿脚在桌腿上踢了一下,抽出一张餐巾纸垫着,用手指捏起盒子,扔进了废纸篓里,然后疲惫地坐在了自己的床上。
李静本能地感觉到什么,又起身打开自己那被拉乱的毛毯,忽然看到异常干净的床单上,随手扔着几本书(曼德拉的《漫漫自由路》或别的书籍)和一片做爱弄脏的污渍。
李静似乎明白过来,气愤地冲上阳台,欲唤欲骂时,看见闺密和男友已经亲热着走远,最后只好望望吵嚷的大街和北大的偏门,从阳台上退了回来。
李静站在床前发呆。
李静又本能地掀起自己的枕头,看见了枕头下吴敏慧和她男友做爱后用过的一团卫生纸和从那纸里漏出的用过的避孕套,她忍无可忍,彻底爆发,忽地抓起枕头和那一团脏纸摔在地上,又扯下床单用脚跺着踩着。
李静有些歇斯底里,看见茶几上半尺长的菜刀(水果刀)后,一把抓起那刀,用刀在床单上一下一下捅划着。
床单上一片捅破划开的洞口。
李静捅划一阵,扔下刀子,又哗哗地撕着床单。
李静把房间弄得凌乱不堪,也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最后终于满头大汗地蹲在了地上。
李静望着对面吴敏慧干净、整洁的床铺和床头上她分别和三个男友的三张亲密无间的合影,不言不语,拿起地上的枕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有两行极度委屈的泪水,莫名地流了出来。
9.北大附近日外
高楼、人流、车流和喧嚣。
北大门前进出的学子们……
10.李静住处日内
李静宣泄后木然地坐在地上。
李静似乎从宣泄的焦躁中安静下来。
李静扭身拿过空调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在空调风中,李静把目光落在被自己撞倒的废纸篓上,那个避孕套盒,正好挂在废纸篓的最上端。
李静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避孕套的盒子上。
屋内沉静异常。
李静盯着避孕套盒目光有些迷茫……
李静盯着看着,那个避孕套盒刚好自动从废纸篓上端掉落下来。
李静盯着落在地上的避孕套盒子一动不动。
最后,李静有些疲劳地蹲在地上拿起避孕套盒看了一会儿,慢慢放下,若有所思,取出手机。
李静经过犹豫,似乎拿定了什么主意,开始翻着手机上的通讯录。
李静的目光停在了吴国强的名字上。
李静终于拨通了吴国强的电话。
11.北大门口外
吴国强年轻帅气,戴着墨镜,有些公子哥的样儿,正开着一辆跑车朝北大校内进着。
电话铃响,吴看看名字,接了电话。
吴国强(面带笑容):李静两年了……你还会主动给我打电话呀。
12.李静住处内
李静对着电话犹豫不语。
吴国强在电话中的声音。
吴国强:说话呀,是不是谈了新男友觉得他哪都不如我?没有我的工作好,没有我钱多,还没有我酷的分数高……当然,我还是一个北京人。
李静听着,最后主动挂了电话。
13.北大院内外
吴国强开车在北大院内也关了电话。
吴(自语):神经病!
吴把手机扔在了邻座。
14.李静住处内
李静继续在翻看自己手机的通讯录。
李静终于又下决心拨通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正走在未名湖边大他几岁的在读博士赵明。
李静在电话上单刀直入,非常直率。
李静:赵明,我是你师妹李静。我想让你到我房间来一下。现在——就现在!我的住处只有我一个人……
赵明听了此话,慌忙左右看看,朝路边躲着。
赵明:李静,你怎么了?有事吗?
李静:有事。急事——我需要男人。我想让你到我房间来……就是现在,一分钟我都不愿等!
赵明吓得把电话从耳边拿开,看看手机和左右,又把手机放回到耳朵上。
赵明:师妹,这个玩笑开不得,我都已经结婚了……
李静:你来还是不来?放心,我不会赖着你。现在我就想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哪怕只是喝杯咖啡说说话,面对面地坐一会儿。
赵明(推托地):我的博士论文还没写完,现在正去找导师讨论哪……
李静不语。
赵明:师妹……师妹……
李静再次挂了电话。
李静又拨了一个号码。
忙音。
李静又拨,忙音。
李静的电话通讯录很快到了最后。
李静犹豫一会儿,最后再次盯着第一个吴国强的名字。
15.北大校内
吴国强正开车从北大校区朝外走着,这时他摘了墨镜,貌似斯文并很有修养的样。而在他身边坐着的,是一个相貌单纯的女生,显见这是他正追求的一个新学生。
手机响起,吴看看李静的名字,动了一下电话键,开车驶向四环路。
16.李静住处
李静看吴没有接电话,等电话响出“对方不在服务区”的声音后,她又固执地再次拨通。
吴国强听着电话铃声,看看路边“机场方向”的牌子,只好接了电话。
李静:吴国强,为了你,我放弃了读博,放弃了留校的可能……现在,我想满足你,想和你在一起说说话,然后把我的一切……都放弃掉!
吴听出了李静的言外之意,变得君子一般。
吴国强:李静,你认错人了。我吴国强是除了爱——最纯粹的爱,什么都不需要的人,包括性和洛丽塔的身子。对你说,没有爱,性就是一束罂粟花。
说完,吴佯装磊落地把手机调到免提,放在挡位旁。
吴身边的女生感到意外而敬重地望着他。
而李静,这时则盯着手机哑然无语。
手机中继续传来吴虚伪的声音。
吴国强:李静,没办法,我不会满足你。谁让我们都是北大的毕业生,谁让我想要成为中国最好的知识分子哪?
李静终于忍无可忍,把手机甩在了床上。
手机中依然是吴的声音。
吴国强(极度嘲讽地):是把手机甩在床上了?别这样——听我说,在性的问题上,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配上你献身。守身如玉,则品德如昆仑。如果你守着了处女身,你就守住了我们中华民族伟大的传统美德了!为了祖国,为了我们民族,你一定要守身如玉啊……
李静完全被侮辱所击垮,她再次抓起手机,摔在了门口的墙下。
这次手机落地,响出了嘟嘟的声音。
而李静站在屋内,咬牙切齿,气得双手捏拳跺脚。可随着她的跺脚落地,从脚尖挑起的是那个避孕套的盒子。
李静低头,望着那个盒子,凝目而视,一动不动。
17.工地外烈日
烈日行走。挂在小树树荫下的王八,又处在烈日之下,龟头在慢慢伸动。
李撞光背大汗,满脸尘灰地在扛着水泥。
李撞看见工头和另外两个人从别处走来。
李撞扛着水泥在王八边上等着。
工头走近。
李撞(巴结地):哎——这王八你吃吗?大补。
工头没有理他。
李撞:送给你的,不要钱。
工头看看,不搭理地从他面前过去。
最后,李撞扛着水泥追上。
李撞(嗫嚅):哎,不给我八千,能不能……再借给我五千。
工头(不冷不热):借!借!每天都有人来借钱,我要都借给你们,我他妈早被借垮啦!
李撞无言,站在那儿等工头走远,他把肩上的水泥摔在地上,顿时腾起一片烟尘。
李撞在烟尘中待了许久,最后转身,又从凌乱的施工楼梯,朝楼上慢慢爬着。
18.李静住处内
李静坐在桌前,背对屋门。
而她面前电脑的桌面上,是最大字体的两行字:
人生绝处,
谁能与我共眠?
李静盯着那字,键盘迅速响起,那两行字变成了——
人生绝处
速求共眠
19.楼顶工地烈日外
在十几层的楼顶上,工头正向年轻的农民工麦子交代着什么。
李撞慢慢走来,几近哀求。
李撞:哎……哎……这样吧,你提前给我五个月的工钱,从现在起,我给你干够十个月,这十个月我分文不要。
工头又看看李撞,扭头走开。
李撞(追着):我白干一年行不行?!
工头坐着卷扬机的罐车下楼,平静回话。
工头:我不剥削你们,你们也别欠我的。
李撞木呆无言。
卷扬机罐箱慢慢消失。
李撞无助地站在楼顶,看看烈日、天空和楼下大街上的繁华街景,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北京大学的门口上。
那门口的学子们不断。
有一个轰隆震动的声音,把李撞从茫然中拽出。他扭回头来,看见麦子正把脚手架的木板扛着堆到一边,坐在那儿抽烟。
李撞朝麦子走去,途中拿起地上的流水皮管,咕咕地喝着。
李撞到来,坐在了麦子身边。
年轻的麦子,递给李撞一支香烟。
麦子:你不该叫他“哎……哎……”,你得叫他王总。
李撞有些不解。
麦子狡黠地笑笑,从李撞的光背上,揭下一块晒脱的薄翼纱皮,对着太阳照着不语。
李撞看看麦子举起的自己背上的纱翼皮,又看看楼下清晰可见的北大校门,莫名而有力地自语。
李撞:妈的,真想杀个人啊。
麦子一怔,扔了手里李撞的脱皮。
麦子:真想?
李撞看着麦子。
麦子从口袋取出一个烟盒看看,见里边没钱,又取出一个装电池的老式手机,打开电池盖,从盖内取出一张百元的钞票,朝李撞递着。
麦子:真想杀?买刀去。
静一会儿,李撞突然夺过麦子的钱,也对着太阳辨着真假。
麦子:真钱,放心。
20.沃尔玛商场门前外落日
北大附近的沃尔玛门前广场上,人进人出,热闹异常。
李撞和麦子并肩朝商场走来。他们洗了脸,经过了简单收拾,但在人群中,农民工的样子依然突出。在商场入口处的门前,他们看见边上有一卖甘蔗、菠萝的商贩,娴熟如艺术般旋削着菠萝皮的刀子,长而锋利。于是,他们过来站在卖菠萝的摊位前。
商贩:买吗?
李撞:买。都买完,刀也买走,卖不卖?
商贩一愣一笑:大哥,别这样,咱们出门都不易……
麦子(推着李撞走去):里边有好刀。
到商场门前,他们又见与商场相邻的专家公寓楼那儿,围有许多人,如看戏一般,李撞又好奇地朝那儿望着。
麦子:撞哥,你到底买不买刀?
李撞收回目光,二人进了商场。
21.商场内
李撞和麦子在沃尔玛超市边走边看。
显然,麦子在这儿比李撞熟悉,他引着李撞径直走着。
麦子:这边,在这边……
麦子把李撞带到了刀具柜前。
他们在挑选着各种菜刀。
麦子一眼看上了完全可以杀人的一把钢刀。
麦子:这把怎样?
李撞(提刀试了几下):就它吧!
他们拿刀交钱,到收银柜服务台前,服务员不断地打量着他们俩。
麦子(聪明地):做饭用,他是厨师。
服务员:身份证——买这种菜刀需要登记身份证。
麦子欲取身份证时,想起什么,又面对李撞。
麦子:我忘带了,你的呢?
李撞犹豫。
麦子自己动手,去李撞身上摸了两个口袋。他从李撞的第二个口袋里摸出一个破旧的硬红纸叠的钱包。那红纸是揉皱的“三好学生”证用纸。而且“三好学生”四个字刚好在钱包正面还依稀可见。
麦子打开钱包,里面包着李撞的身份证和一些零用钱。
麦子向服务员递上李撞的身份证和自己的一百元钱。
他们买刀后,麦子把刀塞进李撞的后腰盖好,两个人朝商场出口走去。
22.专家公寓楼落日
李撞和麦子从商场出来,他们又不自觉地来到专家公寓楼前的人群边。这座专家公寓,古香古色。“专家公寓”的大牌子异常醒目。显而易见,从这儿进出的人多为国内外的知识分子。
人群里面,经过精心打扮的李静,如换了一个人样。她艳丽、端庄,穿着裙子,站在那儿不言不语。而在她胸前,竖着一块如运动员入场一样的牌子。牌子上贴着一张醒目的奖状。奖状的纸上整齐地打印着一行诗句:
走近我,速求共眠。
李静表情木然,如行为艺术样在那儿站着不动。
从专家公寓进出的人群中,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其中几个正举着手机朝李静照相;有的照完后在发着微信、微博和手机录像直播;还有人不屑地看看,提着行李物品匆匆离开。
李撞和麦子走来,他们从人缝朝里望着。
李撞似乎认出了李静,朝里挤,又一遍遍轻声念着那句话。
李撞:走、近、我——速、求、共……共……
李撞(悄悄问麦子):后面是啥字?
麦子:共眠。
李撞:啥意思?
麦子(趴在李撞耳朵上):就是上床睡觉。现在谁敢走到她面前,她立马就搂着谁睡觉。
李撞不相信地盯着麦子,又看看李静和那牌子。
麦子:真的,你过去试一试。
说着,麦子轻轻把李撞推进了人群。
李撞回身朝麦子身上打了一下。
麦子(神秘地):你不去?要搁平常,你想睡个城里姑娘,给人家一万块钱,人家扣子都不给你解一个。
李撞听着盯着麦子,又回头去看李静。
麦子乘机又用力把李撞朝里推了一把。
人群中的目光,迅速都盯在李撞身上。
李撞看看大家,又看看大感意外的李静,本能地摸一下腰里的菜刀,怔一会儿,竟果然朝李静走去。
李静紧张起来。
人越来越多。
李撞在李静面前站了下来。
人群中有人起哄:再上前一步,上前一步!
李撞(念着):走、近、我,速求……共眠。
李静因紧张而有些不安,但目光依然看着李撞。
李撞念完,在起哄的声音中,又向前一步,紧紧地站在李静面前。
人群顿时肃静,都在紧盯着这时的李静。
奇静中,李静看看人群,看看李撞,擦一把脸上的汗,出乎意料地从随身背的一个名包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李撞,然后提上牌子,收拾东西,貌似从容地走出人群。
李撞低头,看那纸条上打印的两行字:
今晚八点,中关村西街润泽小区
二号楼二单元201室
李撞抬头,看见李静已经从人群为她闪开的路上走远,又有些奇怪地站在那儿看着纸条。
人群迅速解散。
麦子过来站在李撞身边笑着。
麦子:我靠,桃花运啊!
李撞(把纸条递给麦子):五百块钱,卖给你。
麦子:买金买银,不能去买你的桃花运。
李撞把纸条一揉塞进口袋。
李撞:娘的,首都,大城市,到底和咱们老家不一样……
说着,他们离开。
23.北大附近黄昏
昏暗中,路灯突然亮起。
一个小卖部内,李撞在买着几个苹果和两瓶可乐。他取出那“三好学生”证叠的钱包,从包里倒出一堆零钱付钱后,提着东西朝一栋老楼走去。
小卖部的门前花池上,有年轻人坐在那儿喝着啤酒。李撞出来看看他们,取出一个苹果放到嘴边欲吃时,犹豫一下,重又把苹果放在了袋子里。
李撞到了一座老楼前,朝地下室拐了进去。
24.地下室黄昏内
地下室又脏又乱。走廊深处的某个房间里,正有几个年轻的农民工在打着麻将,他们每人面前都有一沓碎钱,其中二十一岁的李社,戴着眼镜,动作生涩,显然是刚学会小赌。
有人在催着李社:快出牌啊!
李社问旁边的观者:出哪张?
观者指了一下。
李撞在地下室的走廊上走着,昏暗的灯光中他边走边唤。
李撞:李社——李社——
麻将屋里,李社听到唤声没有回应,仍在为出牌犹豫。
另一个小伙(捅李社一下):你爹找你了,我来。
李社不情愿地被人从麻将桌上拉下。
李撞走着唤着:李社——李社——
李社从屋里出来。
李社(生气地):叫啥呀叫!
父子二人站在脏乱的走廊上,彼此看了一眼。
李撞递上苹果和可乐。
李社看看,未接,显见父子关系不和。
李撞又把塑料袋朝儿子面前递送一下。
李社终于不情愿地接过那一兜苹果和可乐,顺手挂在了墙边的一颗钉子上。
父子僵持对望。
李撞(求情似的):都8月下旬了,9月1号就开学,你还是回去复读吧。
李社梗着脖子不语。
李撞:你娘活着的时候,最希望的就是你能上大学。
李社突然抬头。
李社(小声而冷硬地):你别在我面前提我娘,再提小心我一刀捅了你!
李社说完,转身取下那袋苹果,不轻不重地丢在李撞面前走去。
李撞站在那儿。
李撞(大声):今天是你娘三周年,晚上十二点,咱俩到中关村的大街上给你娘烧张纸吧!
李社在门口淡淡脚,没有回头,进屋去了。
李撞(嘟囔):妈的,不是个东西!
之后,李撞在走廊上待一会儿,捡起苹果袋儿,挂在李撞住的房门上,默默离开。
25.街道夜外
李撞独自在胡同小街上走着。
李撞看见有一显贵的少妇,手里提着一袋猫粮在小区门口喂着野猫。
李撞在路边站着看看。
李撞(自语):奶奶的,活得还不如一只野猫野狗……
李撞又沿街向前走着,到一个花园广场,看见很多人都在跳着广场舞。而边上原来那喝酒的几个年轻人,人不在了,酒瓶和没喝完的酒都还丢在那儿。
李撞看着《最炫民族风》的广场舞,不自觉地坐了下来;听着看着,又不自觉地拿起身边的啤酒喝了起来。
喝着啤酒,李撞一直盯着在紧密相拥中旋转共舞的一对男女,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李静给的那张纸条看看;并且,他一扭头,竟然发现面前的街道牌子,正是纸条上写的“中关村西街”。
李撞又把目光朝面前那对跳广场交谊舞的男女看了一下,忽然把手里的空酒瓶在花池边上猛地敲碎、扔掉,站了起来。
李撞拿定了主意,毅然拿着纸条朝西街的深处走去。
26.李静楼下夜外
李静在小区门口谨慎地往回走着看着,似乎在警觉地观察什么。
李静的电话响起。
李静接电话后先听了一会儿。
李静:真的都发在了微信上……只要我爸我妈不知道……他,那个人……现在九点半了,我可能躲过了一劫。再说,一个农民工,怕连中关村西街在哪都还不知道。
李静说着,最后看看周围,走进了小区。
李静看见有个老人正在自行车棚下整齐地摆着白天倒下的那一排自行车,她关了手机,在那站下来。
李静看着老人在灯光中摆好最后几辆自行车——那长长的一排自行车队列一般,整齐有序——之后她看看手机时间,往自己楼上走去。
27.李静住处夜内
李静开门进屋,小心地锁门。
李静在屋里站站看看,首先把“速求共眠”的牌子摆在门后,接着开始收拾屋子和床铺,似乎准备睡觉。
有了敲门的声音。
李静警觉一下,看着墙上的挂表,已是将近十点,于是有几分警觉地走到门后听听。
又是两声敲门的声音。
李静:谁?
敲门的声音不急不慌,节奏礼貌。
李静:吴敏慧吗……
李静谨慎地打开一条门缝朝外看着。
屋门一下乘机被推了开来。
李撞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那张寻路的纸条,而且他在那儿把自己的仪容整理了一下,显得有些整洁并滑稽。
李静在屋里愕然。
李撞朝屋里探头看看,挤着身子走了进去,并且随手关了屋门。
李静聪明地过去又把屋门打开。
李撞又倔强地把屋门关上,他看看那个靠在门后的“共眠”牌子,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门前,挡住李静不能再去开门后打量了一番屋子。
李撞:这房子……得几百万才能买下吧?
李静:租的。
李撞:租的?一月得万把块钱吧?
李静:八千。
李撞:天……我干死干活两个月也交不了这房租。
李静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地站在那儿不动。
李撞最后把目光落在茶几上。茶几上这时正随意地扔着一张新的十元的票子。他看看那十元的票子,过去把那张路线纸条铺在钱边上。
李静看着纸条上的字,李撞笑了一下。
李撞:靠、近、我……速求……共眠。嗨,我初中毕业,知道“共眠”就是一块儿……睡觉那意思。
李静有些不安。
李撞又在屋里看着。
李撞的目光从那十元的钱上移到墙上的百元大钞挂画上。
李撞来回看了几下,忽然一笑,如同发现了新大陆。
李撞:啊……这画……画的是钱吧?!
李静(警觉地):大叔……
李撞(歉意地):对不住你……有点儿事,我来晚了。
李静:大叔,我是闹着玩的,你不能当真……
李撞又回头看看那共眠牌子,态度生硬起来。
李撞:我可不是玩的、耍的!我这辈子干啥都说到做到,何况我老婆都已经死了三年。我三年、都没……那个了。
李静看着李撞完全当真,思忖着应酬。
李静(倒水):大叔,您先喝点水。
李静把一次性纸杯放在李撞面前的茶几角上,放杯时碰掉了茶几上的一张白纸。那白纸下盖着的是半个西瓜和半尺长的德国菜刀。
李撞的目光一下盯在了菜刀上。
李静(机警地):你吃瓜吧,不够了我再下楼去买。
李撞一下拦着欲走的李静。
李撞:不用!
李撞(望着那刀):今天天气太热;天一热人就烦躁;我一烦躁,就忽然想到了杀人;本来是去商店买刀的,可到那专家楼前碰见了你——靠、近、我,速求共眠——这是一句诗吧?
李撞说得模糊自然。
李静听着,慢慢地脸上现出了焦虑。
李撞:后晌……就是下午,为了钱的事,忽然觉得杀个人该有多好,可没想到,碰见了你。
李静:……
李撞:我这个人,无论啥事,都说到做到,你也要说到做到。做不到,你就碰了我的杀气了。
李静:大叔,杀人是要偿命的,别一动就杀人、杀气的。
李撞(似乎更为认真):我真的想杀人,你以为我是假的啊!
李静惊恐不语。
李撞:像我这样的人,活着难受,死了痛快。你说我死前再杀他一个两个的,那多赚多快活。
李静望着李撞。
李撞(笑着):你有没有想要杀的人,有了让我去替你捅他一刀子。
李静怀疑地盯着李撞。
李撞:想杀人,又不知道去杀谁——难受!
李静(转而一思):大叔,你真想……去杀人?
李撞(大大咧咧):做梦都想。
李静:那好。大叔,你帮我一个忙,去杀了我们张院长。
李撞突然怔了一下。
李静取过一张名片递过去。
李静:你去杀了他,回来……你想怎样我都答应你。
李撞(想一会儿):真的我要咋样你都答应我?!
李静承诺地点头。
李撞(看看名片):你把刚才说的再说一遍给我听。
李静(一字一顿):你去杀了他,回来你想怎么样你就怎么样!
李撞盯着李静。
李静:我们单位就在北四环中关村二桥南边,二十二层的玻璃楼,门口有“231研究院”的牌子,我们院在一楼,现在院长一定还在他的办公室。你进去那旋转门往右拐,十几米就看到他办公室的牌子了。你替我杀了他,回来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李撞听得极其认真。
李静:你去吧!从这房后胡同穿过去,就是那栋玻璃楼,我们院长中等个、方脸、四十岁,今天穿的是xx牌的红色花格衬衫。
李撞听着,竟从茶几上拿过那刀,慢慢把那西瓜从中一分为二。
李撞:我杀了他回来,你要不答应我……
李静:你也杀了我!
李撞果然放下名片,提刀站起,朝门口走去。
李撞到门口又回过头来。
李撞:我回来你要敢锁门不开……
李撞又威胁地晃晃手中的刀。
李静再次点头承诺并又递着名片。
李静:——保福寺桥南,二十二层玻璃楼……
李撞:北大附近没有我不熟的,还有清华大学、人民大学,这儿的大学,我哪儿都熟悉。
说着,李撞又把刀用毛巾一裹,开门而去。
李静在屋里听着咚咚咚的下楼声。
28.阳台夜外
李静惊怔一会儿,慌忙走上阳台。
李静从阳台上看见李撞果然从房后的街道,朝研究院的方向大步走着。
李静愣一会儿,回屋惊慌地收拾一下屋子,就换了衣服下楼。
29.街道派出所夜外
灯光中,派出所的大牌子清晰可见。
李静疾步走来,且边走边跑,准备报案。
李静到派出所门口看看,快步走了进去。
30.派出所院内外
院内空静。几排房子的各个门口有“户籍室”“治安办”“重大案件办”等字样的牌子。有几辆警用摩托整齐地停在院内。
李静进院后,慌张地看着那些牌子,不知该走进哪个房间。
迟疑中,忽有警笛传来,她一扭头,有辆警车快速开了进来。
李静慌忙退到一边。
李静看见警车急停后,有一四十岁的老警察和二十几岁的年轻警察押着一个嫌犯下车。嫌犯是个中年,低头,惊恐,戴着手铐茫然地站着。
年轻警察上前在嫌犯背上推了一把。
年轻警察(厉声):走——到审讯室去!
嫌犯走着,一拐一拐,原来他是一个腿不方便的残疾人,每走一步,都显得极其痛苦。
这时,老警察过来扶着嫌犯朝审讯室走去。
李静看着这一幕,听着嫌犯因瘸拐而在手上响出的手铐的叮当声。
李静一直看着他们走进审讯室,犹豫一阵,似乎改变了主意,慢慢转身,朝外走着。
又有一警察端半盆洗脚水出来浇进门口花池后,看见到了大门口的李静。
警察(唤):姑娘——有事吗?
李静转身。
警察:报案了到我这边来。李静慌忙摆了几下手,离开。
31.街道夜外
李静从派出所出来,慢慢往回走着。
李静取出手机,开始拨号……
32.研究院培训室内
一个崭新、现代的培训室内,灯火通明,研究院的年轻人都正在上课。
张华用投影仪在幕布上放出一整幕的函数图案和各种抛物线及其数据后,又用追光灯照着幕布上的数据。
张华:对不起,我拖时间了。最后讲讲我们工作中最常用的TT值。这就是TT值的来源和计算方法……
电话响起。
张华去接听电话。
33.街道夜外
李静打着电话。
李静(急切):张院长,你现在赶快离开研究院,到哪儿都行,赶快离开。不然……
张华(不耐烦):李静,我现在正给大家上课哪,请你不要再来影响我。
张华生气地说着,一下关了手机。
张华重新面向大家。
张华:刚才我说到研究院最常用的TT值。这个数值,对我们来说,就是日常中高速公路的收费站,把这个数值用好了,我们的经济效益就会定期定时,源源不断……
34.街道
李静茫然地站在那儿望着手机。
李静迅速地快步走着,朝李撞去的方向追去。
35.僻静街道夜外
灯光、月光,街道宁静。
李撞独自朝前走着,脚步快捷有力。
李撞看前后无人,停脚到路边一棵小树旁,试刀一样,抽出刀来看看,摸摸刀刃,又几下就砍断了那棵小树。
小树落地时,李撞忽然看见树下有一张一元的票子,他踢了一下,又捡起看看,朝口袋一塞,裹刀而去。但他走着走着,脚步慢了下来,且越来越慢,似乎犹豫着什么。
36.四环路边夜外
李撞慢慢到了四环路边。
在一片灰暗的灯光下,李撞刚看到李静说的写字楼,同时又听见了警笛的响声,他警觉地扭头,看见几辆警车迅速开来。
李撞慌忙把钢刀取出藏在了路边石缝。
李撞站在路边看着那几辆警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李撞脸色有些不安,站在那儿想着什么。
而在远处,李静急急地走来,也远远看到了过去的警车,有些紧张起来。
这时的李撞,见警车走远,与自己无关,又重新开始打量那玻璃高楼。
李撞看见写字楼的清洁工在旋转门前的一捆垃圾袋上抽出几个垃圾袋,从旋转门里走了进去。
李撞迟疑一下,又把那刀朝路边的石缝深处踢踢,最后观察一下四周,才朝写字楼走去。
李撞在写字楼的旋转门前,学着清洁工的样子,也在那捆垃圾袋上抽下两个,进了写字楼内。
37.写字楼夜内
写字楼中一片灯光,双向上下的斜道电梯在静静走着。
李撞进去,左右看看,朝右拐去。
有个白领青年,提着没吃完的包装餐盒从电梯上下来,顺手将餐盒朝他递去。
李撞有些紧张地站在那儿不动,青年看李撞没有反应,奇怪地打量他几眼,把那餐盒放在了一个垃圾桶的盖子上。
李撞看着青年走远,朝张华的办公室门前走去。
38.张华办公室夜内
李撞找到了张华办公室,但办公室内灯光明亮,却空荡无人。
李撞反而放下心来,过去朝办公室中望望,开始好奇地在写字楼里几分悠闲地走着看着。
39.培训室内
李撞走来,突然看见了培训室中张华上课的身影。
李撞朝玻璃隔断的培训室走去。
李撞趴在那儿看着,显得专注起来。
张华在培训室内换着投影,专注地讲着,大家都在用笔记本电脑记着笔记。
李撞盯着最前边一个空着的位置。
李撞头脑中幻化出那座位上坐着他儿子李社有几分乡土的画面……
李撞幻化出李社也西装革履,和别人一模一样,把钢笔放到一旁,也同样取出一个笔记本电脑,开始听着记着……
李撞最后揉揉眼睛,回到现实,慢慢沮丧地朝回走着。
而大厅某处,一直跟着李撞的李静,也在远远地看着这些。
40.胡同夜
李撞泄气地往回走着。
李撞到他砍掉的小树旁坐着抽烟。
李撞拧灭烟,又开始快步回走。
而这时的李静,依然在他后边跟着,但手里多了一兜东西。
41.李静住处夜外
李撞走回。
李撞在李静门前轻轻敲门。
李静站在李撞身后不语。
李撞见屋里没有反应,又急速敲门。
李撞听不到回应,意识到什么,马上取刀返身。
李撞看见身后的李静,目光疑惑冷硬。
李静:我去给你买了吃的。
说着,李静把兜里的东西提给李撞看看,取出钥匙开门。
李撞看着李静提的东西,慢慢释然放心。
42.李静住处夜内
李静在屋里把她提回的火腿、榨菜、海带丝等简单的熟食取出来摆在盘内,并替李撞倒着罐装啤酒。
李撞一直站在那儿。
李撞:我没有杀他。
李静佯装意外地看着李撞。
李撞依旧大大咧咧。
李撞:杀个人无所谓,可我连你叫啥、为啥要杀他都还不知道,这样替你杀了人,我要蹲监了,被枪毙时我会觉得很窝囊。
李静沉默一会儿。
李静:我是南方人,家在杭州,现在是北京大学计算机系刚毕业的研究生,叫李静。半年前,我在231研究院开始实习,现在半年过去了,我该真正就业了,该办进京手续了,可那院长——张华,今天突然通知我,不要我去上班了——把我解雇了。
李撞:……
李静(恼怒地):解雇我,他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有给我说……
李撞:他奶奶的,该杀!
李撞说着,自动坐在茶几前,和杀手一样拿起筷子吃起来。
李撞边吃边喝,语无伦次。
李撞:刚刚,我要去杀他,可他不在办公室。后来我在一个教室找到了他——那教室里亮得和夜里的天安门广场样——他在那教室给很多人上着课……妈的,讲的没有一句我能听懂的……
李撞(喝酒看刀):这刀不错,快得很。我在路上砍了一棵树,只三下两下。刀没问题,我一刀准能捅死那院长……或者三刀两刀砍……死他!
李撞(喝完了一杯啤酒):奶奶的……也是他命好。半夜还给人上课。实话说,我谁都能杀,可对当老师的我下不了那狠手……
李静又给李撞倒了半杯酒。
李静:少喝点,大叔。我也还没问你叫啥呢。
李撞:李撞——“撞死人”的“撞”!
说着,他还在空中写着“撞”字。
李静:河南人?
李撞:你咋知道呢?对了,我有口音。可我说的是河南普通话。
李静:河南哪里的?
李撞:豫西。和陕西交界,穷山恶水……我就在这附近打工。经常去你们学校。北大、清华,那人民大学,我全都熟悉……你也吃,别光让我一人吃!
李撞主人似的,给李静拿过一双筷子。
李静扭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过了十一点。
李静:你吃吧。十一点多了,吃完后,你想走就走。
李撞(突然警觉):我走啥?!我才不走呢,我不能白来一趟啊!
李撞说着,去茶几上找那原来放着的十元钱时,钱已不在,他就又把目光掠着从墙上的人民币挂画到那画下的共眠牌子上。
李撞:速求、共眠,速求、共眠——我知道你多想和男人睡……也不是想和我这样的男人睡。不想和我睡……行!你给我一笔钱,破财免灾我就走。
李静不语。
李撞:我不让你吃亏。那院长把你开除了,你给我五千块,我不杀他我去捅一刀子;给我一万块,我捅他两刀子。这样儿,那叫啥……猪吃米,羊吃草,各得各的好。
李静看着李撞。
李撞又猛喝几口酒。
李撞:你不给钱,那咱俩就睡觉。速眠一下,也算我没白来。
李撞说着,装着去解扣的样,一下露出了半个胸膛来。
李静惊慌地望着。
李静(忽又应允):好。你不用去捅刀子,你去替我在他手上、胳膊上划条血口就行了……也不用,去把他的衣服划破就行了。
李撞双手停在皮带上。
李撞(暗喜):一条血口都不用划,只让我拿刀吓吓他?好!在他衣服上划条豁口儿……可以啊!可我回来你咋样报答我?!
李静:我说过了,划破他衣服,你回来——要人也行,要钱也行。
李撞:好。就这样!回来要钱要人我挑一样……不过,我回来你要反悔呢?
李静(认真地):我不会。
李撞(狡黠一笑):世上反悔的事情多得很——我娃子考大学,我给一个当官的送了很多礼。烟呀酒的,我还专门跑到市里给他买了茅台酒,还在那酒盒里放了一万块钱。刚从银行取出的钱,崭新崭新。钱上的漆味香得很,刺鼻子。那当官的答应说只要我娃子考得差不多,少一分两分的,他给我娃子出个啥儿获奖证,就能加五分;出个少数民族证,就能加十分。可第一年我娃子考学真的少一分,我去找那个当官的,奶奶的,他又反悔了。他说他没说过那样的话,他说他从来不收礼,从来不做违法乱纪的事。那时候,我当场就想杀了他,可想到我娃子还要复读,还要考大学,心又软下了。可结果,这个死娃子,三年都没考上,那当官的还又提升了……哎,我说哪儿了?我一喝酒话就多,说话就拐弯……我说我最恨的是说话不算话的人,言而无信,都他妈的该杀!
李静:我们院长就是言而无信。你不用杀他,我只要你拿刀在他衣服上划道口子就行了。
李静说着,取过一把水果小刀递过去。
李撞斜看一眼那小刀,未接,又把那钢刀在空中抛一下。
李撞:这太容易了!可我回来你要言而无信呢……
李静(极其认真):大叔,你要信我。我从来……没有正经谈过男朋友。是因为没谈过,才招惹了今天事情的……所以你去回来,要人要钱,都由你说了算。
李撞怀疑地望着:我不信,你得给我个啥儿做抵押!
李静想一会儿,开始在屋里翻找着什么。最后,她从床下箱子里取出她的大学毕业证、研究生毕业证和各种红皮证书。
李静:我没有什么押给你,你要回来我反悔了,不干了——你撕了、烧了我这些,我就一辈子难找工作了。而且……你还可以在我身上捅一刀,在我脸上划一道,把我的衣服全都划破撕破行不行?
李撞紧盯着李静。
李撞待一会儿,二话不说,从墙角拿起一个有“北京大学”字样的提兜,从中取出两个黄瓜咬一口扔在地上,又很快把李静递来的水果刀扔到一边,快速用毛巾包好钢刀和那些证书,一道装进提袋,准备离开。
李静(强调):划破他的衣服替我出口恶气就行了。
李撞欲走。
李静看看挂表,已是十一点半。
李静:他现在已经不在公司了。他家住在公司后边别墅区的路边上。你从公司东边建设路走进去。看见别墅区的大门你别进,一直朝前走,第五户,铁门边邮箱上的编号是105。你到那儿按门铃,出来开门的一定是他张院长,他出来你骂他一句“言而无信”,用刀在他面前晃晃划一下衣服就行了。
李撞:你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李撞说完,又顺手操起那最后的两罐啤酒,夺门而出。
李撞走后,李静在屋里站着,有些茫然和焦躁。
43.胡同外
胡同幽静。
李撞碎步走着,且还打开啤酒边走边喝。
44.李静住处
李静在烦躁中拿起手机,拨通了张华的电话。
45.张华家内
张华家客厅豪华阔大,除了各种布置外,墙上还挂着一把装饰性的长剑。
张华正在洗漱间刷牙。
客厅的茶几上张华的手机铃响。
只有二十几岁的张华的妻子正好从卧室拿着奶瓶出来,她替张华拿起手机看看,见是李静的名字,有些不悦地把手机递给张华。
妻子(讽刺地):接吧——名校的,年轻、漂亮。
张华看看妻子,冷淡地接了电话。
张华:喂……喂……说话呀!
张华妻子一直在边上嫉妒、警惕地望着。
46.李静住处
李静在电话上犹豫几秒后,谨慎神秘。
李静:我已经不是院里的人了,但我最后为你尽上一份心——半个小时后,无论谁敲门,你都不要开门。千万不要开!
张华: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李静:说不清楚。我警告你不要开门就是了。
说完,李静挂了电话。
那边的张华,莫名地看看手机,放下后又匆匆地刷牙洗漱。
这边的李静,挂电话后依旧烦躁地在屋里坐着。
李静开始整理屋里的凌乱与餐具。
李静往纸篓里丢着垃圾时,又看到了那个避孕套盒。
李静看着,若有所思。
李静似乎为了预防什么,她很快地提了垃圾下楼。
47.街区外
大街上人影晃晃,灯光模糊。
李静把垃圾放入垃圾箱内,朝一家银行走去。
李静在自动取款机上取钱。
李静看着机面上的款额数字,最后选择了“2000”按键。
48.大街
李静迟疑着到了一家成人用品商店门前。
成人用品商店忽然开门,三十几岁的店老板是个男人,他站在门口大唤。
老板:进来吧!
李静慢慢地进去,愕然地站在商店内看着柜台里各种各样的性工具,有些惶惶不安。
老板:要套还是工具?
李静(嗫嚅):套……
老板:大号小号?
李静:什么大号小号?
老板: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半夜你出来买套,你能说你不懂大号小号吗?
李静极其尴尬地站在那儿。
成人店老板去柜内一边拿货,一边略带幽默地说着。
老板:把大号、小号、中号全都买回去,大、中、小三种,可以随便试着用。
李静似乎明白,慌忙从商店退了出来。
店老板回身,见柜台前已经无人,他抬头冲着门外。
老板(大声):你不会还是处女吧?!
李静听着,慌忙远离了成人商店。
49.街道某处
李撞走来。
李撞到了一个路灯下,看前后无人,他便到灯光亮处,放下啤酒,打开李静押给他的各种证件看着。
李撞看着李静的一本国际数学竞赛获奖证书,之后放下……
李撞翻出李静的本科毕业证书,看一会儿放下……
最后,李撞拿出李静的研究生毕业证书看了许久……最后果决地把研究院发给她的社会实践证书上有李静照片的一页慢慢撕下,装入自己的钱包,提兜而去。
50.北大校区夜外
李静朝北大校区方向走去。
北大校区,夜色静美。
李静穿过未名湖,穿过古建筑群。
李静默默地来到校区一角的避孕套自动售卖机旁。
售卖机旁,空无他人。李静上前看看那机器上的说明文字,她按说明投币、按键,有个避孕套果然掉了出来,她慌忙回头看看,见无他人,才拿起那个避孕套,小心地看后收起。
李静有些好奇地继续投币、按键,掉出第二个避孕套来……
最后,她竟像孩子一样,连续投币、按键,待掉出五六个避孕套后,那机器上的字幕显示“对不起,避孕套已经售尽”的类似字样。
李静从避孕套机那儿退了回来。
李静欲走时,看到一个男同学又去取套。
李静站在机器旁(门口)等着。
那男生进去按键,又很快遗憾地出来。
李静上前,给那同学递了四个避孕套。
男同学(羞涩地):多了……
李静:你留着。
男同学:谢谢学姐。
李静:不谢、不谢。
李静有几分轻松地朝校外走着。
51.张华住宅区夜外
李撞在一路口找着道路。
李撞又喝了一口啤酒,朝别墅区这边走来。
李撞路过别墅区大门,朝那儿看着。
52.张华家内
张华在客厅内坐着边看杂志,又一边警觉地看看屋门。
张华最后看看手表,又谨慎地到门口听听,放心地朝卧室走去。
53.张华家夜外
李撞在张华家门前最后举罐喝酒,发现罐子已空,他遗憾地把空罐放在张华家门前显眼的邮箱上,左右看看,轻手轻脚地从篱笆上跳进了院内。
李撞在张华家修剪完美的花园里,借着夜色看来看去,还趴在一棵花树上闻闻。
李撞看到一个气球挂在一丛花树的上空,他盯着那气球看了一会儿,取刀举起,看仍然够不着那气球,就上跳一下,用刀把那气球捅破时,气球发出惊恐的砰的响声。
李撞怔了一下,慌忙把刀塞进脚下的花棵。
李撞环顾四周,见无动静,他又把刀取出来摆在树杈上,似乎担心掉下,又用花枝编出一个小的圆环,把刀插进花环内吊在路上的空中。
李撞脱鞋,光脚朝院子深处小心地走去。
刀和花环在空中吊着晃着。
李撞到张家门前时,盯着门铃。
李撞欲按门铃时,突然传来婴儿的哭声,接着张家卧室的灯光亮了起来。
李撞住手,停一会儿,又朝那窗灯光走去。
也就恰在此时,李撞也从卧室出来警觉地在门里边听着门外的动静。
卧室对拉的窗帘上有一条小缝,李撞走来,把鞋放在窗台上,小心地把脸趴在窗帘缝上,慢慢地看到了张华家里的温馨一幕:
一岁的孩子正在哭闹;而张华的妻子抱着婴儿,一边哄着,一边指着天花板。而张华则穿着睡衣,从外边端着一个奶杯进来,像是出去倒水。他进来看看孩子,放下奶杯,拽着飘起的气球的绳子在逗着孩子。而在他们一家人头顶的天花板上,竟飘了几乎一层气球。且那些气球,在空中飘着被摆成了一个可爱的笨鹅的形状。
儿子在母亲的怀里,慢慢地止哭至笑,再次睡去。
这时的张华,再次看看手表,又听了一下动静,放心地整摆着天花板上乱形的鹅状气球。
李撞看着,拿上鞋从窗口小心地退了回来。
灯光熄灭。
李撞再次回到张家门口,又看看门铃,竟坐在张家门前穿鞋抽烟。
最后李撞烟尽,拧灭烟头,大步从张家大门提刀出来。
开门时,李撞毫无顾忌地把铁门弄得叮当作响。
跟着传来张华警觉的唤问:谁?!
李撞不惊不恐朝回走着。
张华把门打开,手里拿着一把长剑站在门口张望。
李撞走远,一片夜静。
54.李静住处内
李静回来,开门进屋。
李静本能地从口袋取出那两个避孕套看看,和钱一块放进了抽屉。
李静坐下等着。
李静把目光落在吴敏慧床头的一堆书上。
李静过去,从那一堆书中很快翻出一本《性生活百问百答》。
李静打开那书的目录,找到首篇:《初夜第一次应该注意些什么?》。
李静认真地看一会儿,又把那书丢在床上。
李静木呆一会儿,按书上的提醒,又把避孕套取出放在了床头枕下,并又拿起一卷卫生纸随意地摆在桌边。
片刻之后,李静很快又把避孕套扔进了抽屉。
跟着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
李静警觉地看着门口。
敲门的声音。
李静开门。
李撞进屋,把那提袋扔在地上。
李撞(泄气地):我没吓唬他,也没把他衣服划道豁口儿。
李静:……
李撞:到了张华家门前,举手正按门铃的时候,我激灵一下明白过来一桩事……
李撞(振振有词):李静……你叫李静。刚才你说你没有正经谈过朋友是不是?
李静默着。
李撞:就是说,你还是一个处女对吧?
李静默认。
李撞:这我就把账算明白过来了。你姓李,我也姓李,八百年前说不定咱是一家人。可你年纪轻轻,今夜却把我给糊弄了……
李撞说着,又去拿起门后的共眠纸牌举在李静面前给她看。
李撞:走、近、我——速求共眠——白纸黑字,铁证如山。今夜无论谁走近你,你都会忙慌慌搂着人家睡,可唯独我不行——年龄大、农民工、没文化。所以,你一会儿让我去杀了那院长,一会儿又让我只把那院长的衣服划破就行了——说白了吧,你根本没有害他那份心,你就是想把我支走别待在你这儿。
李静听着无言。
李撞: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好,我走——走前咱俩要算清这笔账。你让我走,是想让我把你的处女身子留下来。可北京的行情我知道,只要是处女,老板们去开苞,睡一夜会给小姐三四万,加上你这么年轻、漂亮,又是北京大学的研究生,你这一夜最少值五万。这样吧,我打个六折,五六三十,你给我三万块——给了我就走,我把你的处女身子留下来。
李撞说着,而李静哑然。
李撞:对半折,两万五!给了我立马就走掉。
李静:大叔,我爸我妈都是普通老师,他们是领着死工资供我上学的。
李撞(冷笑):两万五,一分都不能少!舍不得钱了咱俩就睡觉,让我和你共眠破了你的处女身。
李撞说完又去看挂表。
李静把目光落在那张挂画上。
李静:你可以把那张画拿走,现代艺术,最少值十万。
李撞用鼻子哼一下。
李撞:你当我是三岁娃子呀!啥都别说,是给钱给身子,现在你挑一样。
李静:……
李撞:钱,还是身子?!
李静:……
李撞:不挑是不是?你这么爱惜钱,那我俩就共眠睡觉吧!
李撞说着,又快速解着扣子和腰带,并且比上次袒露得更多更多。
李静看看,固执地过去站到床边。
李静(坚定地):睡……可以!可今天谁和我睡,都得去替我出了那口恶气。我不杀他张华,不捅他一刀子,不划他一条血口子,也不扯破他衣服,可是我恨他!是因为他我才走到这条速求共眠路上的。
李静说着,朝身边的共眠牌子踢一脚。
李撞又把手停在皮带上。
李静再看着挂表,时针指向凌晨一点半。
李静:现在,我退一万步,你不用再去捅他一刀了,不用划他半条血口儿。今天凌晨两点四十分,他要亲自去机场接个德国机械工程师。过一会儿,你就到他门前等着他,等他起床出门开车了,你朝他脸上吐口痰,骂他一句“言而无信,不得好死”就行了。
李撞乜斜地看看李静。
李静把一张银行卡拍在桌子上。
李静(大声):去他家门前拦着他,就在他脸上吐这么一口痰,骂这八个字。你回来我们一块去取钱!
李撞过去拿起银行卡看了看,又用手托着试试那卡的重量,再慢慢把卡放在桌角上。
李撞:里边有钱吗?你这姑娘真是读书读呆了,以为你读了大学就能糊弄我?!
李静:……
李撞(笑笑):啊——我去吐他一口痰,你好跑到派出所里去报案……什么都别说,现在就和我一块去取钱——两万五,少一分都不行,多一分也不要!
说着,李撞狠狠地盯着李静。
李静:大叔,我实说,那卡里只还有三千块,加上这两千(李静取出抽屉里的两千元),五千块钱我全给你。
李撞看看钱,撇一下嘴,又看看屋里的陈设和房子。
李撞:租这么贵的房子,在那么好的地方上班,你说你只有五千块……
李撞哼一下,自己动手去李静的抽屉翻找着。
李撞忽然翻找到了那两个避孕套。
李撞拿出那两个避孕套仔细看了看,笑一下。
李撞:哦,看来你是真的爱钱不爱身子了……好。五千块钱我不要了,我就要了你这处女身子吧。
李撞说着,样子又似果真下了决心,再次开始解扣解裤,敞胸露怀。
李撞(低而有力):脱呀,既然速求共眠了,就别逼我强奸你!
又一阵沉闷,李静看看李撞,忽然拐个话题。
李静:大叔,你儿子今年还考大学吗?
李撞不解地瞟李静一下。
李静:他如果还复读,我能让他考上。
李撞怀疑地笑一下。
李静弯腰,又从床下拉出一个箱子。从箱子中取出一个相册,打开。相册的每一页上,都夹着不同男女大学生的六寸彩照,每张照片的上方,都分别写着“首都师范大学”“联合大学”“理工大学”“体育大学”和“河北大学”等字样。
李静在李撞面前翻着那些照片。
李撞的手从腰带上松了开来。
李静:我本科、研究生,都在北京大学。这七年,我每年做家教,教过七个孩子,他们都考上了大学。
李静说着,慢慢收起相册。
李静:现在,你可以让你儿子来北京打工,我免费做他的家教,保证他明年考上你们河南的一本或二本……可今夜,无论你要人还是求财,都得去找那张华,朝他脸上吐口痰,骂他那么一句话。
李撞(想一会儿):又来把我支走这一套。一、我不信你;二、不给两万五千块钱,我今夜就要睡这儿。现在就要睡!
说着李撞站起,如真的要睡一般。
李撞:开关哪?关灯吧!
李撞朝门口开关走去。
李静:李叔……
李撞站住。
李静(郑重):你真的要睡吗?
李撞:不给我钱了就睡觉。
李静想一会儿:好……那就睡吧!反正今夜我是横竖左右都要破了身子的。可你不去替我找那所长吐口痰,那就陪我到门口多少吃点东西吧。
李撞:你当我是我们村的傻子啊!
李静(哀求样):楼下就是二十四小时的面食店,你可以提刀陪着我,我真的一天没有吃饭了……
李撞想想,扭头看表。
李静:不到两点,回来做什么都来得及,要钱了还可以顺道把卡里的全都取给你。
李撞(一想):你把那卡拿上!!
李静把银行卡装进口袋里。
李撞麻利地穿好衣服,又把那刀取出来别在了腰间。
55.小区外外
夜深寂静,灯光晃晃。
李静在前边走着,李撞谨慎地跟在后边,手始终摸着腰间的刀。
可他们刚出小区大门,有个警察从对面走来,李撞望了一下,警觉地装着去路边吐痰,没有和那警察面对面擦肩而过。
李静回身站着等他。
李撞待警察过去后,走上来有些奇怪地望着李静。之后又回过头望望那警察,恰逢警察也回头看他。
李撞慌忙躲开警察的目光,惊异地看一会儿李静,才又上前和李静并肩。
56.面馆内
老板是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
李静和李撞进来,她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们。
李静:阿姨,我要一碗馄饨。(又问李撞)你也吃一碗吧!
李撞摇头,女老板离开。
李静和李撞对面相坐。
李撞自语一样:刚才我以为你会报警……
李静沉默一会儿,另言他话。
李静:这么说……你儿子就住在前面……
李撞点头。
李撞:不争气的东西,第一年考学差一分,第二年差两分,第三年差三分。简直笑话!
李静:不复读了?
李撞:……
这时老板端出一碗馄饨出来,她一到大厅,就看到刚才过去的那个警察,又回来站在店内门口。
他们彼此悄然点头,似乎心照不宣。
老板把馄饨摆在李静面前。
老板:二十块……
李静取钱包时,李撞先一步把自己的钱包取了出来,从钱包的隐藏处取出一张二十元的旧钱;而李静,这时则盯着钱包上的“三好学生”四个字一动不动。
老板接钱后离开。
李静慢慢吃了几口,想着什么。
李静(声微而认真):我真的能让他考上大学。我爸是浙大的教授,我妈是杭一高的特级教师。
李撞呆呆地看着李静。
这时警察走了上来。
警察(盯着李撞):又是你呀……跟我来一下吧!
李静愕然地望着。
李撞一惊,回头怀疑地看看李静,只好收起钱包,随警察朝门口走着。
李静忽然看见李撞身后别着让衣服翘起的刀柄。
李静怔了一下,起身跟着出门。
57.饭店门口外
门外灯光处,警察和李撞面对面地站在那儿。
警察:说说吧,怎么回事?
李撞不语。
警察:半夜三更的,什么关系?
李撞不语。
警察:想和我去所里一下?
李撞不动,这时李静适时走来。
李静:他是我叔,在这附近打工。
警察看着李静。
李静慌忙取出自己的身份证和学生证递上。
警察到灯光下翻看着证件。
警察:哟!北京大学的……这几天北京有重大国际会议,你们深更半夜别在外边晃来晃去。
李静接过警察递回的证件,点头后拉着李撞的胳膊朝回走着。
警察和老板娘在店门口看着他们。
警察突然看见了李撞身后鼓着的刀柄。
警察猛地上前,以熟练、专业的动作,一下抽出了李撞后腰的刀,并很快取出自己带的手铐,三下两下就把李撞反扣起来。
在这一连串的突发中,李撞没有丝毫的反抗。
而这时的李静,惊异地站在路边。
老板娘,相对平静地站在店的门口。
58.派出所审讯室内
在简单的审讯室内,那个近四十岁的警察和一个更年轻的在审讯李撞,他们一问一答,更年轻的警察在做着笔录。
李撞坐在审讯室的屋子中间,这时的手铐是在前边铐着。
警察:姓名?
李撞:李撞。
警察:年龄?
李撞:五十二岁。
警察(纠正):出生年月?
李撞:1965年7月13日。
警察:身上为什么带刀?和那个姑娘到底什么关系?
李撞望着警察,样子像不知该怎样回答……
59.李静住处内
李静惊魂未定地坐在屋里。
李静怅然的目光扫过屋子,搁在了门后。
李静盯着那块“速求共眠”的牌子。
李静突然起身,过去举起牌子,砸在地上,又愤怒地朝那牌子上跺着。
随之,有了轻声敲门的声音。
李静听着不动。
60.门口外
李撞在前,那两个警察跟在后边。
似乎事情都已过去,李撞没有再戴手铐,而是木然地在敲着李静的门。
61.李静住处内
李静开门。
两个警察率先进来,李撞只是呆呆地跟着站在门口。
警察一眼看见了地上被摔破的那块牌子,他们将那把作为证据的刀子放回茶几上,慢慢把破裂的速眠牌子重新对在一起,取出手机对着那牌子照相。
之后,警察看看室内,又看着李静。
年轻警察:麻烦你往亮处站一站。
李静站着不动。
老警察:请你配合一下,我们也是工作。
李静不情愿地站在更亮的灯光下。
年轻警察给李静照相。
之后,年轻警察看看老警察,又望着李静。
年轻警察:你最好也和我们去一下……
李静(倔强地):我没有犯法,要问啥就在这儿问吧。
两个警察彼此看看,有些无奈地点头。
老警察:那你和我出来一下吧。
李静不情愿地随着老警察出门到门口。
室内,李撞站在一边,年轻警察看来看去。
年轻警察拿起吴敏慧床上的那本《性生活百问百答》,翻翻,扔下。
年轻警察拉开李静的抽屉,看看那两个避孕套,又合上抽屉。
年轻警察回身盯着李撞。
年轻警察:看看你的年龄,想想你的老婆,我都想踹你几脚。
李撞不语。
年轻警察朝门外看着。
62.门外楼梯口
灯光昏暗,李静和老警察站在那儿,显然他们该问的已经问过。
老警察:大学生,还是研究生,应该自重。
李静不语。
老警察:就是不能就业,也应该体谅国家,体谅社会。
李静不语。
老警察说完朝屋里咳了一下。
63.室内门口
年轻警察看着李撞。
年轻警察:走吧。
说着,年轻警察带李撞出门。
在楼梯口,李撞和李静彼此看了一下。
警察们带李撞下楼后,李静久久地站在原地。
64.小区大门外
李撞在前,两个警察跟在后边出来。
他们到小区门口灯光下站住。
老警察(警告):回去吧——别老在法律的边缘做事儿。下次还是你,就没这个结果了。
李撞欲走。
老警察又取出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递上。
老警察:拿去——去吃一碗夜宵。
李撞取出自己的钱包给警察看看。
李撞:我身上有钱。
(李静家的阳台上,李静正静静地看着楼下。)
李撞在那两个警察的目光中走远。
65.大街夜外
宁静的北京大街。
宁静的北京大学的校门。
沉睡中的北京……
66.李静住处内
屋里仍然凌乱一片。
灯光已熄,只有床头的台灯在模糊地亮着。
李静放下了蚊帐,盘腿沮丧地坐在床头。
李静坐着坐着,一把将床上的蚊帐扯下,使自己完全待在网一样的蚊帐中。
李静呆一会儿,撩开身上的蚊帐,看看屋里,惘然地开门出去。
67.大街外
幽静中,李静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有一只夜猫,在路边看着李静。
李静看看那猫,继续惘然地向前走去。
李静路过那家面馆,看看里边女老板的背影,无言地过去。
李静到北京大学门前的交叉路口站住,突然面对大街上零星的行人和高楼,无奈地大声尖叫。
李静:李静啊——李静!李静啊——李静!
路人和开车过去的司机,都莫名地扭头看看,又漠然走去。
李静发泄完后,蹲下,捂脸呜呜地哭起来。
68.街心花园外
李静幽灵一样朝自己楼下的花园走去。
李静看见花池上坐着一个人影。
李静认出了那黑影中的人是李撞。
李静迟疑之后,朝李撞走去。
灯光的树影下,李撞独自坐着,正举着一个瓶子在喝啤酒。李静远远地站了下来。
李撞看见了李静。
二人远远地对望一下。
李静:你还敢在这外面?
李撞:工地大门锁了。
李静看一会儿李撞,走去。
李静走了几步,又回身。
李静:你可以……去我那儿坐到天亮。
李撞听着,未动。
李静默默离开。
李静走了很远,似乎听到身后有跟来的脚步声。
李静站下,回头,是李撞跟在后边。
李撞见李静站下,他也停了脚步站住。
李静不言又走。
李撞远远地跟着……
69.李静住处内
屋子里经过了简单收拾,那把刀被摆在了屋里另外一个地方。
台灯光下,李静坐在床边不言。
李撞这时如不合时宜的客人一样,怯生生地挎着沙发的头儿坐在那儿。
显见,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沉闷寂静之后,李撞看看李静。
李撞:我想吸烟。
李静从吴敏慧的抽屉取出半包烟扔给李撞。
李撞翻看着那烟。
李撞:好烟,我都没有吸过。
李撞默默点烟,光亮明灭。
李静盯着李撞。
李静:你犯过事……情吧?
李撞吸了两口烟,抬头。
李撞:我偷过东西,被他们抓过。
李静:……
李撞(平静地):半个月前,为了把我老婆的骨灰买回来,我偷了另外一个工地上的钢筋,被抓到这个派出所关了三天。
李静有些惊异地看着。
李撞沉默一会儿。
李撞(拧灭烟):三年前,我老婆死了,那一年我儿子正好考大学,没考上,又复读;没考上,再复读。复读是高价,一年学费一万多,还要吃、住和花销,实在没办法,我把我老婆的骨灰卖掉了……
李撞说着不断地瞟看李静。
李撞:我也不是个东西——我们那儿山……里的桃园村,有个人五十几岁了,一辈子光棍,又有了绝症。可他弟弟忽然发了,有钱啦,想给他哥买个女尸……一盒骨灰——准备着等他哥哥一死,就合婚下葬埋一块。我就把我老婆的骨灰卖给人家了——三万块,现金,一把清。我娃子后边两年的复读,都是用的这笔钱。可结果,他知道我把他娘的骨灰卖掉了,就再也不肯和我说话了。
李静:……
李撞:现在,三年过去了,桃园村那个男的真的快死了。他一死,就要把我老婆的骨灰扒走合葬了。可我、我想把我老婆的骨灰重新买回来。我死了,我俩埋一块。说好的,三天内我必须还上人家那三万块,加上利息三万多。现在,三天只剩两天了。为这钱,半月前我请我们同村的麦子帮我去偷钢筋,偷到第三夜,就被人家抓住了……
李撞说完,和李静沉默不语。
静有片刻。
李静(自语一样):你卖了你媳妇的骨灰……
李撞不语,又一阵沉默。
沉默之后,李撞抬头望着李静。
李撞:你说,我死了,和我老婆的骨灰埋在一块儿,这也叫共眠吧?
李静听着,重新去打量着李撞。
李静去给李撞续水,拿起纸杯看看,扔掉,又取过一个玻璃杯子倒水后,顺手放进去了两块冰糖。
李撞喝了一口。
李撞(自卑地):甜的啊我……可没有传染病。
李静又回到原来的话题。
李静:他们、抓住你……打你没?
李撞撩起衣襟,露出肋间一个鲜明长长的疤痕和一针针缝过的针眼。
李撞:是玻璃杯飞过来划的……也不怪人家,我只承认偷了一次,死都不承认前面那两次,惹人家急了。
再静片刻,墙上挂表清晰地响了四下。
李静看着挂表,再次长久地沉默。
李静:三万,现在我真的没有。我家刚在杭州买了房子,贷款。
李撞面对李静看了许久。
李撞:你真的……就是因为那张华把你开除了,就……
李撞问了半截,又回头把目光落在那破裂的共眠牌子上。
李静不答,又换个地方坐下来,离李撞远了一些儿。
李撞(真诚地):我没有那意思。我是说,为这,不值。真的不值。
再次经过长长的静默后,李静一直看着低头的李撞。
李静(突然地):瞌睡吗?
李撞不解地抬头望着李静。
李静(站起):这是我的床,那是人家的,你别碰了人家的床。
李撞怀疑地看着那儿。
李静盯着李撞。
李静:今夜是我害了你,我……是真心要把自己变贱的!
李撞望着李静不语。
李静(恨着自己):去洗吧……我想贱!无论是谁。
李撞(似乎随口):夜饭后……我洗过了澡。
李撞说着,又忽然似乎明白李静的意思,再次惊讶地看着李静。
李撞:不用再去、朝那院长脸上、吐口痰吗?
李静尴尬一笑。
李静(自嘲):不用——我理解这个国家的难处了,也体谅这个社会了……
李静说着,犹豫一下,自己拿起睡衣,朝卫生间走去。
李撞一直盯着李静。
李静木然地走进卫生间后,从里边传来清晰有力的锁门声。
李撞听着那声音,一动不动。
70.卫生间内
李静进去,站在镜前看着僵呆的自己。
李静把那套睡衣丢在洗脸池的边上,对着镜子,狠狠地咬牙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木然地坐在洗澡盆沿上。
静默许久,从外边传来李撞大声的唤问。
李撞:你还想……让我去朝那院长脸上吐口痰吗?
李静(停顿一会儿):想!可吐了……我就可以就业吗?
李静问着,站起,准备洗浴。
71.卧室夜内
从卫生间传来放水、叮当的响动。
之后,是较长时间的安静。
安静中,有了清晰开锁的声音。
卫生间的门终于打开。
门开后,李静静静地站在门口柔亮的灯光下。
李静换上了一套浅红色的睡衣,头发披肩,站在那儿,有一种完全准备入睡的安静。
可房间内,李撞已经不在,室内显得空空荡荡。
李静感到有些意外地看着、找着。
李静发现那把刀子也已不在原处。
李静怔一下,又快步走上阳台,看着大街上一片模糊的夜景。
72.路口夜外
张华家别墅前不远的路口上,天碧夜寂,四周空蒙。
李撞蹲在路口,钢刀放在身边,他用一张张书纸在叠着一个个乡村的冥物元宝,地上已经堆了很大一堆。
李撞叠完书纸,把那一堆元宝点火烧着。
李撞望着火光。
李撞(自语):他娘……娟子,这三年,我实在太难……你别怪我,怪了我,你人就不善了。
李撞说着,站起,看着那冥火慢慢燃尽。
火后,李撞提刀,朝张华家门前那儿走去。
73.张华家门前外
李撞走来。
李撞看见张华家车库的卷门大开,知道张华还没有回来。
李撞站在那儿看着等着。
李撞忽然取出刀来,朝着张华家别墅方向的上空猛刺几刀。
李撞刺后,站一会儿,又开始面对张家和空中挥刀乱舞。
李撞开始如堂吉诃德大战风车一样,在那儿对着夜空舞着、刺着、砍着,身子旋转,刀光留影,而且越舞越快,开始气喘吁吁,最后终于累得倒在路边一个夏天旅游戴的草帽上。
夜深朦胧,一片宁静。
这时,有汽车的灯光从远处射来。
李撞慢慢坐起,警觉地朝那灯光望着。
灯光中,可见李撞满脸大汗,有几分虚弱。
74.张家门前夜外
那开车来的,正是张华。
张华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开车,似乎情绪很好。
车快到家时,张华正去关车上的音乐,在这一瞬之间,有一顶草帽从车前飞过。
张华紧急刹车。
随着车速减缓,有道人影从路边树下扑了过来。
之后是尖叫声和更刺耳的刹车声。随之那道人影从车前盖上滚到了车下。
75.李静住处夜内
李静有些不安地坐着等着。
钟表已经指向了早晨五点,李静终于忍不住快步从屋里出来。
76.张华家门前拂晓外
李静快捷地骑车朝张华家这儿赶来。
李静到了张华家门前下车,看看远处早起晨练的人们,又看看张家开着的车库门。
李静怀疑地推车往回走着。
李静忽然看见了路边草地上她的那把刀子,警觉一下,她捡起那刀看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本能地朝四周望望,很快把那把刀扔进更深的草丛,慌忙上车,更快地往回骑着。
77.李社的住处晨外
李静骑车到来。
李静下车找着。
李静找到了这幢老楼的地下室门口。
李静迟疑一下,停车进去。
78.地下室晨内
李静小心地在地下室的楼梯上走着。
昏暗的灯光中,因气味异常,李静捂了一下鼻子。
有一个早起小解的农民工小伙,穿着大裤衩,从厕所走了出来。
李静吃惊地站在那儿,而那农民工则不以为然地站在走廊上看着李静。
农民工:你找谁?
李静不答。
农民工:走错路了吧!
说着走去,进了一间屋子。
李静开始在走廊上大唤。
李静:李社——李社——
李社听到叫声,在屋里床上突然光背坐起。
刚进屋的小伙子儿戏地看着李社。
小伙:李社,叫你哪——城里人,漂亮得很!
李社重又倒在床上。而在他的床头,可见挂着的李撞给他买的零食袋里,只还有一个苹果。
李静:李社——李社——!
李社慌忙穿衣下床。
李社凌乱邋遢地从屋里出来,一看见整洁鲜亮的李静,猛地呆在门口。
李静盯着李社。
李静:你是李撞的儿子李社吧?
李社点头。
李静:你爸在不在这儿?
李社摇头。
李静:快和我一块儿去找你爸,他可能出事了!
李社不动。
李静:愣什么?快一点,说不定你爸李撞他……
李社蒙蒙地赶快回屋。
79.工地大门前晨外
工地大门前,李静和李社从胡同急急走来,李静推着车子,李社跟在后边。
工地大门紧锁,李静和李社茫然地站在那儿。
李静、李社彼此望了一眼,李社过去接过自行车,往围墙下一扎,他踩着自行车后座,利索地跳进了围墙。
李静独自在围墙外焦急地等着,四处张望着。
李静看着大街上渐多的人群,在额门上急急擦了一把,取出了手机。
李静很快翻出张华的名字,拨号。
张华的手机落在他的车内空空地响着铃声。
李静无奈地收了手机。
李静又望着李社跳进去的那段围墙。
李社突然从李静身后的围墙跳了出来。
李静回头。
李社朝李静摇头。
李静:得报警……
李社不解地望着。
李静:可能真出大事啦!
李静不管李社,只管抓过自行车,骑上就走。
李社迟疑一阵,慌忙快步跟着。
80.派出所院内晨外
老警察和李静、李社站在派出所院内门口,他在分配着任务。
老警(指着李静):你现在,骑车去张华家……你,再去二号工地一趟。
李社不明白地望着。
老警(大声):就是你爸偷钢筋的那地方……都去呀!
于是,他们出门,朝三个方向分别急去。
81.二号工地
工地院里有许多农民工起床洗脸,晒着床单。
李社急急穿过宿舍区,来到工地上。
李社在空荡的工地上大喊着。
李社:爹——爹——
李社唤着,又满头大汗地从楼后脚手架下转了出来,来到一大堆的圆盘钢筋垛边上。
李社:爹——爹——你在哪儿啊?!
李社喊着喊着,又爬到了高高的钢筋垛顶上,在那儿转着圈儿撕着嗓子叫。
李社:李撞——李撞——
李社:李撞——你在哪儿啊?你害了我娘,现在又来害我呀——我给你跪下你在哪儿你就出来吧——
李社唤着,果真不自觉地跪在高高的钢筋垛的半空中,对着日出的方向喊。
李社:李撞——李撞——你儿子在这求你了,无论在哪,你不出来你可千万不要再出事情啊!
李社:李撞——李撞——
李社嘶哑的喊声久久地响在半空中。而在那声音的下边,钢筋垛的周围,这时已站了一大片的农民工和一些北京人,他们都在莫名地望着半空的李社。
恰在此时,李静也骑车从张华家返回到了这儿,她在人群外边久久地看着半空中大喊的李社。
李社:李撞——李撞——你在哪儿啊?!
82.李静住处晨内
北京新的一天,又是上午。
大街上车水马龙,阳光绚丽。
李静的女同学吴敏慧从外边走回。
吴敏慧到屋门口,预告似的敲了两下门。
吴敏慧:我回来了——能进去吗?!
吴没有听到回应,取钥匙开门。
吴开门进屋,忽然看见李静和李社都很沉静地坐在那儿,相对无言。而这时的李社,穿着虽然土气,但人却显得文静并惹人怜爱。
吴敏慧:哟,有人哦!
李静不语,看看吴敏慧的身后。
吴敏慧这时沮丧地坐在自己的床上换鞋。
吴敏慧:吹了——高大上的靠不住,矮瘦小的不值得。
吴敏慧有几分随意地说着,去卫生间洗脸,又回头怀疑地看看李静和李社。
李社不自在地坐在那儿。
李静不语,忧虑的目光又落在墙角那块破碎的“速求共眠”的牌子上。
83.医院晨
北京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的大门外,病人们进进出出。
急救室内,只有张华和李撞二人。
而此时的李撞,头上裹满纱布,正在输液治疗。
张华看着快完的输液吊袋。
张华:李大哥……这事故,不管你为啥突然从路边冲了出来,只要你愿意私了,我怎么都行……
李撞看着张华。
张华:实话说吧——我那车是刚买的,一个月都没顾上装牌子,算是黑车吧,加上昨夜我去机场接人,又在宾馆陪客人喝了酒……
李撞(急辩):我可没喝酒。我一辈子都不喝酒!昨儿夜我是……媳妇三周年,我出来给她烧纸,然后你就……
张华不安地看着李撞。
李撞有意把目光朝窗外望着……
李撞:今天天气倒好……凉快。
张华:你说个数……多少钱都行。
李撞:天气好,心里也畅快——我知道北京的规矩,只要我告你,你就会被拘留三个月,说不定还是半年。
张华:……
李撞这时摸出钱包,悄悄看了一眼里边他撕下的李静的照片,又收起了钱包。
李撞:我不告你,也不要钱。
张华惊异地看着。
李撞:我有个侄女,在你的院里上班,叫李静。我想知道,她好好的,你咋就把她、开除了?
张华愕而不语。
李撞:他是我哥的女儿。我哥很早,就去南方工作了。我不告你,也不要钱。人要言而有信,你得把她工作留下来,让她也填那大学生留在北京的户口表。
张华想一会儿,承诺地点头。
张华:是进京……
沉静片刻。
李撞:对我说说,你昨儿天,咋就突然把她、开除了?
张华:咳……是我老婆不同意她在我们院里工作。李静年轻、漂亮,又是北大的高才生,我老婆对我不……放心,就坚决让我把她……
李撞:就为这?
张华:就为这!
沉静。
84.施工工地日外
又是午时,天气酷热。
在李撞盖楼工地的一片凌乱和嘈杂中,李撞头上包着白纱,和同乡麦子坐在最高层的半空一块儿抽着烟。
麦子:哎——撞哥,那刀你要没用,还给我吧!
李撞不解地望着。
麦子(笑笑):我老婆早就交代,要我给她买一把那刀带回去——切菜、剁肉,快得很!
李撞还想说啥,看见楼下,李静和他儿子李社远远走来。
而这一次出现的李社,穿着整洁得体,完全如学生一样,而且和李静走在一块,像一对儿姐弟或恋人。
李撞慌忙从施工楼上走下。
85.工地旁日外
工地边的树荫下,李撞走来和李静、李社站在一起。
李静取出两张车票和三打儿装在信封中的人民币朝李撞递去。
李静:你别管从哪来的,把这钱拿上,今天就走,回去还给你们邻村那人。
李撞未接,只是望着。
李静看看李撞头上的一片白纱,再递着那钱和车票。
李静:以后李社就是我弟弟,是我的第八个学生。
李撞终于接了那钱和车票,看着车票上的时间。
李社递去一兜透明塑料袋里的黄瓜、香肠、榨菜、矿泉水和方便面。
李社:该走了,回去收拾收拾。
李撞接过,笑着摸摸李社的头,慢慢转身,对着楼顶的麦子大声唤着。
李撞:麦子——我有钱了——我现在回去重买你嫂子的骨灰了,我把你那菜刀带回去给你媳妇吧!
麦子在楼顶望着他们。
麦子(嘟囔):女大三,抱金砖啊。
麦子自语后干活去了。
这边的李撞回过身来,看见转身回走的李静和李社,来时从小路走来,走时从大路走着,而那满是落下的水泥和粉尘的路面上,清晰地留着他们二人并肩的两行脚印。
李撞站在那儿望着那脚印痴痴不动。
李撞小心地绕过那两行脚印跟着他们走去。
李撞想起什么,走了几步,又回身到那棵树旁,从一个压着砖块的烂瓷盆下,提起那个大的王八,到前面的河边用石头砸断系王八的绳子,把那王八放生在了水里。
王八在水里游着、游着。
李撞、李静、李社,都站在河边看着。
86.一个作家的书房日内
电影完全从一种氛围进入另外一种氛围。
一个整洁、宽敞、明亮的书房,那一排排书架显出某种不同的气息。
有一只安静的猫(或狗),卧在书房的阳光中。
那个货真价实的作家(阎连科?这个无耻的东西!),正在明亮的光线里专注地看书。他看的是一本他刚出版的样书,书名正是《速求共眠》,且在腰封上鲜明地印着:世上最慰藉心灵的杰作,不久将被改为同名电影,非凡上映。
当作家看完最后一页时,脸上显出了疲惫的沮丧。
作家叹气后喃喃自语。
作家:我他妈的,竟写出这样恶心的小说来!
说着,作家点火烧了那本小说。
火光由大至小,渐灭。
作家最后扔掉了那着火的新作。
那只猫过来跳在了作家的怀里。
作家抱着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北京。
高楼、环路,北京的各种标志性建筑。
作家回来,踩灭了地上的火,呆呆地坐在书架旁。
6月25日凌晨二点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