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办法,我和容琛心有灵犀,但不宜为外人道。说起来不仅让人觉得荒诞,更可能会让人觉得我是异类。所以,容琛对连维的问题笑而不答,保持神秘,高深莫测倒不失为一种让人信服的方法。
我心里并无十分把握,却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元昭道:“等入了夜,我先去湖边一趟,将军等我消息。”
元昭道了声谢,居然也并未多问,我发觉男人们的确是比女人更沉得住气,特别是元昭和容琛,一个个沉稳如山,面上并无愁苦之色。
余下的时间,我便呆在屋子里关门苦背《地藏经》和《往生咒》。经文上许多字我都不认识,幸好有容琛在旁指点。
天色落幕,我和容琛走出了庭院。
走了几十步,我突然发觉了自己和往日的不同,以前我在夜间并不能看到这么清楚的景物,而且空气中隐隐有一种怪异而陌生的气息,也是以往我从未感觉到的,这应该是去了眉间轮封印的缘故。接下来,我是不是就可以看到一些飘来飘去的……我心里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贴近了容琛。
临行前,容琛去元昭那里借来了他的随身佩剑,据说是昶帝亲手赏赐的上古宝剑,名叫沉渊。
容琛抽出佩剑,对着月光屈指一弹,伴着龙吟之声一声朗笑:“好剑。”
万籁寂静,他这一笑石破天惊,吓出了我一身鸡皮疙瘩。
“你别出声,怵人。”
他温柔地嗯了一声,默默走我身后,突然猛地一拍我的肩头。
我吓得魂飞魄散,扭头撞进他怀里,险些把他扑倒在地。
他乐不可支,笑得越发大声,震得夜鸟都飞了起来,阴森森的树影,随风招摇,仿佛无数只手。
我不争气的听见了自己的磕牙声,顾不得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当仁不让地搂住了他的胳膊。
他忍不住调侃:“仙姑,你这是在非礼我么?”
关键时刻,我通常不拘小节,颇为豪放地说:“非礼就非礼吧。”
他低头又笑:“荣幸之至。”顿了顿又道:“要不,搂着我的腰吧。”
我干笑:“多谢,胳膊就行。”
他笑着从腰间解下酒壶:“来,壮个胆。”
我伸出几根冰凉的手指,战战兢兢的接过酒壶,顾不得喉咙火烧火燎,连着灌了几口烈酒。也不是他给我喝的是什么酒,片刻功夫,便觉得身上发热,胸中豪情顿生。
碧月湖静谧幽黑,映着天上的一轮凄清孤零的冷月。虽是春日,湖边的夜风沾了水气,也有些料峭湿寒。因为骊龙之故,湖边白日也杳无人烟,此刻夜深,更是静的骇人。
湖边有一座小小的石桥,月华如水,照的石桥如玉带。
容琛步上石桥,道:“就在这儿开始吧。”
我清了清嗓子,低声诵起《地藏经》。不多时,只见附近飘来一些雾蒙蒙的影子,像是纸片一样朝着这边晃来。我小腿一软,腰上及时伸出一只手臂,接住了我。
我顺势回身搂住了他的胳臂,想了想,还是腰更粗壮一些,便毫不手软地环住了他的腰。这道理就如同溺水之时,扒拉一根枝杈,显然不如扒拉一根木柱更为保险。
容琛在我耳边笑:“知道你怕,所以特意拿了元昭的剑来,这佩剑不知饮过多少人的血,煞气极重,鬼魂不敢靠近。”
我一听立刻就舍弃了他的腰,抢过佩剑紧紧搂在怀里,然后颤着声继续。
这时,平静无波的湖水,突然起了一道涟漪,随之一个女子缓缓从水中升起,凌波而来,停在石桥前。
我两腿又是一软,身后两条胳膊齐齐搂住我。容琛居然还笑出声来。说也奇怪,他这一笑,我倒不怕了。扶着我的那双手臂,如同定海神针,将我惊魂不定的心安定下来。
不知是否因为我开了天知的缘故,月光之下,这女子的相貌竟如白昼里一般看得无比清晰,柳眉秀目,清丽无俦,一双眸子亮如星子,直直的望着我和容琛,不闪躲,亦不惊慌。
我磕着牙道:“姑娘就是这碧月湖的,嗯……”
“水魅”两个字我实在说不出口,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清雅美丽,与我想象中的披头散发阴森恐怖的样子截然不同。
传说落水而死的人,如有冤屈或怨念,或在尘世有未了心结,就会成为水魅精魄,困于水域无法投生。湖底骊龙是否沉睡,水魅自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便是我想到的方法。
“我就是碧月湖的水魅。”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我颤悠悠地笑道:“姑娘能否帮我们一个忙。”
“那件事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声音婉转低柔,夜风中袅袅散开,如是山谷中飘渺的回音。听她口气,已经了然我们的来意,也愿意帮忙,我大喜过望忙弯腰施礼,连声道谢。
她回了一礼:“姑娘不必客气。水魅不像游魂可以自由来去,我被困于此七年,一直有个心愿未了,这也是我在尘世的最后的一个牵挂。想请你们二位帮忙。”
“姑娘有何心愿,我愿意效劳。”
“我想请二位替我去见一个人。”
“不知姑娘要见谁?”
“我名叫叶菡池,原是司天监监正之女。七年前生下一子,被我母亲弃在普安寺外,如今不知还在不在人世。”说到这里,她有些哽咽,“二位若是能打听出他的下落,恳请带他来这里,让我见上一面。”
她眼中涌上一团水雾,清越低柔的声音像是琵琶低捻一首哀伤的夜曲。
“既是你的儿子,为何他外祖母舍得抛弃?”
叶菡池语带哽咽:“此事说来话长,这个孩子不同凡人,若是二位能见到他,便会明白我母亲为何要将他丢弃。”
我当即答应:“如能找到他,我一定带来这里,让你见他一面。”
“多谢二位,你们在此等我消息。”
她轻舒水袖,没入水中,悄无声息如一缕白烟。
容琛望着水面:“你去叫元昭带人来。”
“众人来了,见到她岂不是?”
“他们不会见到她,也听不见她说话。”
我突然觉得奇怪:“那你怎么能看见她?”
“因为我和你一样。”
夜色深深,我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说话时的表情,那种欲语还休的眼神我异常的熟悉,仿佛曾经见过,只是不知何时何地。
我抱着元昭的剑扭头就走。
夜深人静,远处不时飘过一些灰白色的影子,像是纸钱一般。我一路念着“唵嘛呢叭咪吽”健步如飞地回到元昭所居的院子,将整装待发的水军领到湖边。
容琛对元昭微一颔首:“将军稍候。”
我走到容琛身边,小声问道:“她来了吗?”
“还没有。”
我回头看了看元昭,他和众人一样,穿着一件海蛟皮的水靠。连维举着火把站他身旁。明亮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眼中,光华迷离,明暗交替。一张淡漠冷峻的容颜,静如深川。
我一直很佩服他的镇定,那种胸有成竹的从容和浴血沙场而磨砺出的萧杀之气,融合贴切,浑然一体,有一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沉稳气度。
我忍不住低声道:“他为何凭空这么相信我,居然不问让他等待的缘由。”
容琛哲人一般沉声道:“这世上很多事,只求结果便好。去寻缘由,并无意义。”
通常这种富含哲理的回答等于没答。
时间一点点流逝,漫长地仿佛一把无穷无尽的相思,没有尽头。
突然水面上泛起一片稀薄的白雾,叶菡池从雾中现形,浮在水上,对我点了点头。看来除了我和容琛,的确是无人能看见她,身后的水军毫无反应。
容琛立刻回头对元昭道:“骊龙已经沉睡,请将军速速动手。取珠之后,骊龙必醒,大家动作要快,散开登岸。”
元昭带人走到水边,我一看他意欲下水,忙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臂:“你身上有伤,不可下水。”
“这水靠可以防水,无妨。”低沉的声音被夜色晕染出几分温婉之意。
容琛将宝剑递给他:“若是惊动骊龙,切不可恋战,速离水中,明夜再来。”
元昭并未回答,是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
六个人轻灵入水,很快潜入湖中。其余水军围着碧月湖散开。
“他们为何不下水?”
“人太多反而容易惊动骊龙。取珠之后,骊龙必醒,那才是最凶险之时,必须要接应水中之人。”
容琛突然握住我的手,拉着我走了数十步这才停下。
“你站远些,我怕伤了你。”
我心里隐隐一动,突然觉得手心潮热。
远处飘来一个纸片样的白影,晃晃悠悠地来到湖边,突然猛地一颤,好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开,疾退数丈消散在夜色中。
容琛悄然无声地握住了我的手:“怕吗?”
“不怕。”
知道他也能看到那些鬼魂,我便突然间不怕了。站在他身旁,竟然有一种相依相知的奇怪感觉,类似于这世上有一个知音或是知己,不必言语,便能懂得自己。
他手中擎着连维的火把,食指在唇边放了一下,然后屈指一弹,火把噼啪一声,火光骤然明亮起来,火焰中竟然隐隐带着一圈明黄色的光。
我不禁好奇:“你这是?”
他将食指横到我面前,“出血了,帮我吹吹。”
鼻端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幽香,我行医多年识遍天下香草,却从未闻过这样的一缕芬芳,让人如此神魂涤荡。我天生对香氛敏感,极不风雅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容琛嘴角一抽,手指往我肩上一抹,“让你吹吹,不是洗洗。”
我:“……”
火光投射到湖面上,像是无垠夜幕上的几点寒星,稀疏寥落。此刻才真的是度日如年,不知不觉中,心跳地越来越快。
突然间,水中一阵轰然巨响,像是炸开了一个巨洞,漩涡之中,只见一条黑色的巨大龙尾卷着急流猛地一扫,顿时水花四溅,高达数丈。
冰凉的湖水溅落在面颊上,竟然带着血腥之气。也不知这是人血,还是骊龙之血。
箭镞声中,湖边的神威水军劲弩齐发,箭雨如蝗射向水中龙尾,长矛亦如流矢投掷。湖水如沸腾了一般,翻江倒海,巨响滔天。
混乱之中,突然一道明光从水中穿出,流星一般落在岸边的草地上,光影闪动,径直滚到我的脚边,竟是一颗大如鹅卵的珠子,熠熠生辉,亮如晨星。
这便是骊珠?
我弯腰捡起,听见几声惊呼:“将军快上岸。”
元昭半截身子露出水面,双手撑着岸边礁石正欲离水,突然骊龙长尾一个横扫卷了过来。
我不由惊呼:“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容琛抬手一扬,火把抛了过去,正掷在龙尾上。只听刺啦一声,那黑色龙鳞像是被点燃的烈焰,照亮了整个碧月湖,红光映天,伴着轰然一声巨响,龙尾沉入水中。
水面荡起涟漪,像是余波不平的怒气,后渐渐平息,归于平静。
入水的六个人,只归来了元昭和连维。连维身上的水靠已经只剩半截,右肩血肉模糊。元昭身上看不出是否有伤,但脸上一道血痕,从耳畔斜下下颌。
众人护着元昭,连维回到民居,我打开药箱,容琛已经极有默契地剪开了两人的水靠。
连维果然是沙场上厮杀出来的硬汉,那肩头整整一块肉都被撕去了,他却咬着牙一声未吭。容琛给他敷药包扎,手法娴熟,从容不乱。
我回头一看元昭,吓了一跳。
刚从水里出来时,我只见他脸上有道血痕,此刻血不断涌出,下半张脸如同被血洗过,一片腥红。
试去血迹,一道长而深的沟痕横过整个脸颊,好似将一张俊朗的容颜分割成了两半。饶是我见惯了伤者血腥,这样狰狞的伤口也觉得心惊。
他的一张脸,可以说是被毁了容。据眉妩说,越是容貌出众的人,越是在意自己的容颜。
我心里憾然不已,却故做轻松的笑道:“将军勿要介怀,毁容总比送命好。”
他看了我一眼:“我从不介意这些。”
我叹了口气:“你不介意我介意啊。”说完我才发觉他面有窘色,其实我并没有别的意思,纯属医者天性,力求完美,不喜瑕疵。他曾是那样的风华绝代,从战马上一跃而下的英姿,像是天际的一道晨曦,光芒四射。
我施了平生最细致的针法,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细细缝合,再抹上朝颜膏,敷好白纱。
等到一切结束,直起腰的时候,我才发觉腰都硬了。
伤口红肿自不消说,他脸上其他地方的肌肤也是红彤彤的一片,不知何故。
一扭头才发觉,连维和容琛都不见了,屋内只剩我与他。可见我治病救人之时的专心致志。我顺便又尽职尽责地翻了翻他的衣襟:“水靠划破,伤口必定见了水,再换换药吧。”
“不用。”他微垂眼眸,好似不大敢看我。
我信口道:“将军你这是害羞么?”不说还好,一说他脸色即起绯色,连那脸颊上的伤口都看上去越发的肿了。
我忍不住调侃:“将军,若不是明慧之事,你我已经做了两日夫妻了,你害个什么羞呢。”
此话一出,他面色彻底全红。
这个反应着实出乎我的意料,这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神威将军么?脸皮也忒薄了些。既如此,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我拉开他的衣襟,结果手指还未触到他的肌肤,手腕已经被他撰在了手心里。
他面色僵红,目光闪躲。
我不由奇怪,他既然愿意与我成亲,为何不愿意我碰他?
我淡定地抽了抽手腕。
他涨红着脸,一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的别扭样子,看的我忍不住想笑。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你们这是?”
我一回头,看见容琛站在门口,迎着烛光,一脸的诧异惊惑,目光里内容丰富。
元昭一副如遇大赦的表情,仿佛一位即将被霸王硬上弓的姑娘,及时盼来了救美的英雄。这表情让我有些受伤,难道我是个假公济私的女流氓不成?
我悻悻道:“烦请容公子给将军换一下药吧。”
容琛换药,我抱臂旁观,看了几眼又忍不住由衷赞道:“将军的身材真好。回头,这道伤痕可以就势刺上一条龙,从下腹到腋下,凌云而上,定好看的紧。”
元昭登时一脸窘色,这模样看在我眼中,甚是赏心悦目。一想到千军万马尚不能让他动容,而我一句两句轻飘飘的话就让他不自在,真是深有成就感。嗯,从学术角度来说,这种心态是不是有些变态?看来这段时间和昶帝接触的有些多,近墨者黑了。
容琛回首瞥来一记内涵丰富的眼神:“这事,就不劳姑娘操心了。”
我张了张口,呐呐:“那个,陛下为我们指了婚,其实,我操一操心也是应当的。”
容琛淡定地收拾好医箱,拍了拍元昭的肩:“将军放心,我不会让她祸害你的。”
我颇为无语,拿出怀里的骊珠,递给元昭:“将军,骊珠在此。”
元昭拿起那颗骊珠,托在掌心里。
烛光下,珠圆丰润,宝光流转,堪比东海夜明珠的光华更甚。他望着那颗骊珠,若有所思,烛光珠光交相辉映,闪烁在他的眼里,衬得他一双眼眸明光流转,亮如星辰。
“我们明日一早回京复命。”他握住了拳,华光从他指缝里流溢而出。
我和容琛各自回房。
洗漱之后我躺在床上,不期然想起了眉妩的话,顿时心跳加快,放开胆子略略睁开一条眼缝,却没有见到飘来飘去的东西。莫非是因为这院子里驻守了神威军,煞气很重的缘故?
如此一想,我就安下心来,很快入梦。
翌日天还未亮,容琛便来拍门。
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门,这时,元昭手下已经整装待发。
晨曦初现,照着他的银色盔甲,光华流动,如月之寒辉。他端坐马上,受伤的半边脸被纱布包裹着,露在外的肌肤,仍有红肿迹象,连带着左眼都显得比右眼小了许多,不复风神磊落的俊朗模样。
我不知不觉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昨天,元昭是鲜花我是牛粪,转眼我们就掉了个了,所谓世事难料便是如此,人生际遇堪如参商。
容琛戳了戳我的胳臂:“喂,眼都直了,是不是喜欢他啊?”
我搓了搓面皮,小声道:“难得有一个男人肯娶我,又长的又那么好看。”
“你喜欢好看的男人?”
我反问:“难道你不喜欢好看的女人?”
他挑了挑眉:“嗯,这倒也是。”
……公子你还真是坦诚,我犹豫了一刻,挤出一坨干笑:“嗯,眉妩生的极美,那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他横过眼神,认认真真地问道:“我也长的挺好看,那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我:“……”挠头。
连维咳了一声:“夫人,该启程了。”
一声“夫人”叫的马背上的元昭眉尖一颤,我忙道:“小将军休要乱叫,若是不好意思叫我神医,叫仙姑也成。”
元昭眉尖又是一颤,容琛噗的一声,将我扶到马上。
一行人纵马回城,元昭的一骑踏雪黑驹走在前面,晨光渐盛,照着他的背影,英朗俊美,如是天神。
我远远看着,心里恍恍惚惚的想,他真的是我的未婚夫君?昶帝的赐婚,究竟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还是老谋深算的陷阱,抑或是真的觉得我和他很般配?显然,后一种可能我觉得完全不可能。
容琛捅了捅我的胳臂:“别看了,你是有婚约的人,不可胡乱对一个男人动心。”
我怔了怔:“我何时有过婚约,我怎么不知道?”他不提,我倒忘了,他在昶帝面前的确提过此事。
“你师父说的。”
“婚约是谁定的?师父么?”
他扭头望着我的眼睛:“对。”
“他怎么从未对我提过?你可知道我和谁订了婚约?”
容琛神神秘秘地笑了笑:“这个,回头莫归会告诉你,你眉间的那块封印,便是因为这个婚约而起。”
当真如此?我半信半疑。
容琛的这些话听着像是天荒夜谈,可是依我对师父十几年的了解,他并不是个不靠谱的人。怪不得我一把年纪了,也不见他为我的婚事操心,我只当是自己容貌丑陋,他觉得我嫁不出去,敢情是他心里还藏着这个秘密。
进了京城,元昭在皇宫外将手下人交代给连维,领着我和容琛从承天门的侧门进了皇宫。
向钧将我们带到了掬月苑。苑内悄然无声,素洁寂静,像是银装素裹的一座云上宫城。四壁无声,昶帝静静地孤坐在明慧的水晶棺前,一身素衣寂寥如雪。
眉妩已经先行到来,看见容琛,她唇角浮起了一缕笑意,等目光落到我脸上时,她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像是见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之事。
我对她笑笑,上前叩见昶帝。两日不见,他憔悴了许多,眼眶下陷,目带血丝。
他恹恹道:“平身。”
眉妩听到我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真的是我,当即脸上盛开一朵明媚俏丽的笑靥,还暗地里比了下大拇指,是说我去掉封印的面皮还不错么?可怜我去掉封印,至今尚未有空照一下镜子。
元昭上前呈上骊珠。昶帝伸开了手掌,他掌心里原本握着一颗鲛珠,此刻和骊珠一大一小托在掌心中,珠圆玉润,如同一对伴侣,华光四射,相映生辉。
我看着这对稀世奇珍,心里暗忖,鲛珠骊珠已得手,难道昶帝真的要让容琛带人出海寻十洲仙岛吗?
昶帝的目光透过骊珠,冷冷清清地望着容琛:“鲛珠,骊珠,皆已在此,如何存住她的容颜魂魄?”
“陛下,鲛珠含在口中,骊珠放在心口,入夜之后,由灵珑诵经招魂,她的魂魄便会归来,被骊珠吸入。”
昶帝微微拧眉:“据说人死之后,魂魄会被鬼差引到地府,过奈何桥,望三生石,饮下孟婆汤,了却今生,投胎转世。”
容琛淡淡道:“传说如此。”
“骊珠真的可以存住一个人的魂魄不散?”
“是,只要人死不过三日。”容琛的语气极是肯定。
昶帝抬眸:“那,可否与珠中魂魄对话?”
这恐怕不行吧?人鬼殊途,何况只是一缕魂魄。
容琛却微微颔首:“借助扶乩,应该可行。”
“扶乩。”昶帝的眼睛亮了一下,合掌握住一拳华光,打开了水晶棺。
冰雪之中的明慧如同一个瓷做的假人,净白无暇,面无血色。昶帝将鲛珠放入她的口中,不多时,她的脸颊竟然渐渐浮起一丝极其浅薄的绯色,在肌肤间晕染开来,如同一抹东风吹开了冰冰的花|蕾。隐隐有一种奇异的微光在她的肌肤间流淌,像是一脉气流。
昶帝面露震惊之色,一瞬不瞬地凝睇明慧的容颜。
从我站着的这一方角度,刚好能看到昶帝专注的眼神。我一直不确定他对明慧的感情,也一直认为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物,手段卑劣,但他的所作所为,又让身为女人的我不由自主地对明慧生出一丝羡慕之心,这世上能有这样一个人,为了让她活着而翻云覆雨,倾尽天下。只可惜的是,这个人并不是她爱的人。
昶帝回过身来,望着眉妩:“你取鲛珠有功,想要什么封赏?”
眉妩弯腰施了一礼,直起身子时,灿若流霞的目光从容琛身上一闪而过。
我当下生出一个念头:她会不会要容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