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名有点紧张。
眉妩笑吟吟望着昶帝,轻声道:“我想要一块免死牌。”
这个回答很出乎我的意料,惊讶之余,我不由佩服眉妩的聪明。这世上,最最要紧的是命,若是命都没了,情情爱爱全都浮了云。
昶帝喜怒无常,动不动让爱卿变成死卿,还是要块免死牌以防万一最为实际。
昶帝点头算是应了允,然后抬眼看了看元昭:“朕封你为镇海大将军,即日起,训练一支水军,等寻得仙草,朕另有重赏。”
元昭施礼谢恩,因为下颌包着纱布,说话声有些含糊低沉。
昶帝目光一挪,看向我:“你眉间那陀黑墨怎么不见了?”
“不知容公子用了什么法子,将之抹去了。”我含糊其辞,并不想让他知道我开了天知。
“入暮时分,向钧接你进宫招魂,不得有误。”
“是。”
“原本朕看你丑陋,怕你嫁不出去,念在你成全了朕与明慧,便好心将你许给元昭。但如今明慧不在,凭什么朕孤家寡人,你们成双成对,哼,休想!”
我:“……”
昶帝的思维果然不能以常理论之,于是,我和元昭的婚事也果然是句戏言。一辈子的事,就在他一喜一怒之间,一句话敲定,再一句话否决。元昭脸上包着纱布,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他是资深面瘫,就算是露着脸,我大抵也看不出来他的心理活动。
他是第一位愿意娶我的人,还是位盖世英雄。都说自古美人爱英雄,不是美人的女人,其实也爱英雄。可惜,我尚未染指,他便成了我的“前夫”,真真是让人遗憾。
“容琛,朕封你为远巡使,官居三品,全权负责出海事宜。朕已调集了全国造船工匠,日以继夜赶造一艘世无匹敌的海船,等龙舟建好便启程出海,船建好之前,尔等暂住元昭将军府,不得擅离京城,若有闪失逃离,朕拿你是问!”昶帝手指一挥,指向元昭,严词厉色,丝毫不顾念这骊珠是元昭九死一生冒险得之。
我心里不禁替元昭委屈。东征西战,建下不世功勋又如何,未见昶帝有一丝惺惺相惜,在他这种君王眼中,恐怕就是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他也未必能多看两眼。俗话说,良禽择枝而栖,可是普天之下,只有昶帝这一根树杈的时候,鸟们还真是没有办法。
“都退下吧。”
一行人出了掬月苑,我走在最后,低声问容琛:“为何要让我来招魂?我根本不会道术。”
容琛负手望了望高远的青天,以一副高深莫测的口气道:“你不觉得这一群人里,唯有你,昶帝未有任何封赏么?没用的人,通常死得很快。所以,我才让你来招魂。”
这倒也是,眉妩有了免死牌,容琛是唯一可以出海寻仙草的人,元昭要统领水军,关键时刻碰见海岛水贼,他还可带兵剿灭,我的确需要一些特殊本领,特殊用途,才不至于被轻易咔嚓了。
“那我如何做?”
“人死不超过三日,魂魄尚在身体附近盘旋,你只需念一段地藏经便可。”
我松了口气,这个简单。
走出宫门,何公公领着元宝正等着我们。元宝一见元昭便扑了过来,看见元昭脸上的伤,心疼的眼泪噗噗往下掉:“哥哥,你怎么了?”
“无妨,脸上被骊龙抓伤了。”元昭将元宝一把举了起来,放在肩上。
眉妩立刻说:“等你伤好了,我帮你整容,免费。”
元昭看了看眉妩,淡淡一笑,未置可否。倒是元宝立刻狗腿兮兮的笑了:“谢谢神仙姐姐。”
出宫到了将军府,元昭将我们三人安置在客院君水居。
黄昏时刻,向钧亲自来将军府接我入宫招魂。
暮光中的红墙碧瓦,玉阶金廊,格外有一种宫闱深深无穷尽的意味,行过一段蜿蜒漫长的路程,到了掬月苑,夜色初起,迷蒙中,苑中景物影影绰绰,依旧是明慧在时的模样,只是物是人非,反而更容易睹物思人。
昶帝一身素衣,玉带金冠,面冷色肃。
他身边站着一人,高挑俊逸,广袖临风,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味道,想必就是上清真人玄羽,没想到如此年轻,更没想到如此美貌,清俊的脸上有两道浓黑的眉和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
他对我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我上前对昶帝施礼。
昶帝看了看庭外的暮色道:“开始吧。”
玄羽道:“陛下,苑中需清退众人。”
昶帝便挥手,宫女内侍鱼贯而出,毫无声息。庭中只剩我与玄羽,昶帝。眼看暮色四起,已经算是合适时机,我双掌合十,貌似高人,其实心里七上八下,不晓得自己念经是否管用。
不多时,一道清幽的光影渐渐浮现在烛光中,渐渐地,光影越来越亮,依稀汇成一个模糊的人影,我继续念着经文,放在明慧心口上的骊珠突然红光一闪,一下子笼罩住了那道清幽明亮的光影,继而,骊珠的红光消散,依旧散发着盈盈的荧光。仔细看去,水晶棺中的骊珠,和刚才已经不同,内里有一个流转的光影在骊珠中晃动,这应该是已经收复了明慧的魂魄,我转身对昶帝道:“陛下,明慧的魂魄已经归来。”
昶帝眼神一凛,对玄羽道:“支起沙盘。”
玄羽举止脱俗,一双手修长灵秀,沙盘上的笔站在他的掌心下,如有灵性。他薄唇轻动,念起咒文。
昶帝哑着声道:“你问她,为何要寻死。”
沙盘上的笔,却良久不同。
“朕别无所求,只想问个明白。”
过了许久,沙盘上的笔终于动了,极简单的四个字“生无所恋”。
昶帝似乎不信,盯着沙盘道:“生无所恋?可是那一夜,你在我怀里明明说过,要与我携手以老,永不分开。”
“我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你。”
“你骗朕?”
“我没有骗你,是在骗我自己。”
昶帝瞪着沙盘上的字,双拳紧握,好似随时都会一拳击在那沙盘之上。
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莫非那一夜,是明慧自己喝了温柔乡,然后在梦里寻了一个圆满,了无牵挂离去?那么,她温柔乡里的那个人,又是谁?
昶帝咬牙切齿道:“好,既然你没有骗朕,那朕要出海寻仙草让你起死回生,让你实现自己的诺言。”
“人死灯灭,何必执迷。”
昶帝冷笑:“朕是天子,这世上,没有朕做不到的事。”
沙盘上只传来一句冷冷清清的话语:
“痴人说梦,狂妄自大。以后休要再弄什么扶乩,我言尽于此,不会再多说一字。”
昶帝盯着沙盘,眼中风云雷动,是震怒的预兆。
扶乩是种神秘的道术,我一开始并不确定沙盘中的话语是明慧说言,看到这里,我确信是她,唯有她敢这样对昶帝说话。她的身体因鲛珠的缘故,有一种活色生香的动人,仿佛只是沉睡。我亦不觉她已经死去,她的话语依旧是那样凌厉直接的风格,却怀着猜不透的秘密。
玄羽将沙盘抹平。
“真人,我可否也问她一个问题?”
“她方才说了,再不会答一句话。”
“那是对陛下说的,她若是不回答,我并不强求。”
“那好。”玄羽重新支起沙盘。
“你问她,为何恨我。”
她会不会回答我?我紧紧看着沙盘,过了一会儿,沙盘浮现了几个字:
我不恨你。
我怔住了,她死前明明对着我说:我,恨你,骗我。
我不曾骗过她,也自问未曾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所以一直心结难解,但此刻,她却说,她不恨我。这是为何?
我越发疑惑,“那你当时为何那么说?”
沙盘再无声息。
过了许久,玄羽道:“她已经冥息,不肯回答。”
我颇为失望地对玄羽道了声谢。
玄羽收好沙盘,对我微微一笑:“不客气。”
昶帝浓眉紧锁,阴郁地站在水晶棺旁,一瞬不瞬望着明慧,静默无声。
我突然有些同情他,九五之尊坐拥天下,终归也有求不得的东西。那一夜,他可能以为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从此便是云间比翼水中并蒂,而真相却是,明慧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替身,圆了自己的梦而已。那些情话誓言,她其实是在说给另一个人听。揭开真相就像是一场赌博,结局只有两种,输和赢。目前来看,昶帝输的一败涂地。
我和玄羽退出掬月苑。
月色初生,脚下的玉石长阶像是泼了一层薄薄的水。
玄羽放慢脚步,时不时斜睨我一眼,夜色中我看他如同白昼,自然他探究的眼神也尽收眼底。我索性扭脸正对着他,笑问:“真人觉得我那里不妥么?”
“你是不是开了眉间轮的天知?”
“你怎么知晓?”
“这个自然。”他笑了笑,望着我似是惊诧,又似是琢磨。
“真人恕我冒昧,房中术,当真可治陛下的病么?”
“你以为我是信口胡诌?”
“我只是觉得,若真人只是为了利用陛下的病来弘扬道家而夸大了房中术的功效,实在不妥。明慧若不是因为房中术,大约也不会死。而陛下也不会因此而一定要她复活。真人可知,出海寻仙是一笔多大的开销,又有多大的凶险?”
玄羽轻轻一笑,拂尘弹开了一只夜飞的小虫。
“陛下信道,并非是因为房中术。而是因为道教的宗旨很合陛下的心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命由我不由天。陛下东征西战,杀人无数,难道你想让他信佛不成?”玄羽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却脆朗恣意。
“真人既然能寻得明慧,也必定能寻得到合适的人选来替她。若是这样,既能满足陛下所需,也能避免出海寻仙这一劳民伤财之事。”
“我的确可以再挑人选,但陛下认准了明慧,非她不可。”
“为何?”
他扭头一笑:“除了喜欢,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
我摇头。
他摸了摸下巴:“我也不明白,或许是明慧肌肤白皙,身材高挑,双修时更有味道?”
我无语了片刻,闷声道:“真人你可真不像个道士。”
他露出无辜之色:“这有什么,举世之间的夫妻都在双修,只不过不得其法而已。你要不要学?我这里有秘书,可赠送与你。”
我眼皮一抽,干笑:“多谢真人美意,天色不早,告辞。”
我拱手和他在宫门外告别,坐上辇车回到了将军府。
君水居里,容琛并未睡,窗纸上透出一个清逸的剪影。隔壁的房间静悄悄的,大约眉妩已经睡下了,这丫头为了养颜美容,一向早睡晚起。
我回到自己房间。脱掉外衫时,一本册子掉了下来。是明慧送我的房中秘术十三式。
我翻开一看,顿时面红耳赤,这怎么和春宫图大同小异?
我默念着“慎独慎独”,抱着一种研究学术的态度,非常认真严肃地观看图画和文字。嗯,不得不说,还真是博大精深,深入浅出的一门学问,图文并茂,绘声绘色,看得我遍体生热,心率失调。
渐入佳境之时,突然响起的叩门声煞风景地吓了我一跳。
我一把将书放在屁股下,颤着声问:“谁?”
“是我。”是容琛的声音。
我松了口气:“公子请进。”
“宫里一切顺利么?”容琛推门走进来,一身长衫水雾般清蒙飘逸,烛光跳跃在他眸中,好似夜空中的星辰,有幽静的光华脉脉闪烁。
“顺利。”我捧起一盏茶水,错开了视线,方才看了那些让人眼皮抽筋的图画,居然一见他,就自动自发地将他带入了进去,如果他做哪些动作……啊打住打住,我怎么能这么猥琐,菩萨玉帝宽恕我吧,罪过罪过。
“你怎么了?那里不舒服?”说着,他的手指便抚上了我的额角。除了师父,从未有人这样摸过我的额头,我一时有些错愕,下意识就问:“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容琛放下手指:“他说玩够了就回来。”
我叹了口气:“算起来,师父也是四十的人了,果然是人越老,越贪玩么?”
容琛似笑非笑:“你心里,莫归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么?”我放下茶盏,“恃才傲物,我行我素,蛮不讲理,奢侈浪费、傲娇胡闹,不时撒娇,间或撒泼……”
容琛摸了摸鼻子:“仙姑你知道的成语还挺多,洗洗睡吧。”
我:“……你不会告密吧?”
他灿然一笑:“这个当然……会。”
我连忙跟在他身后又道:“师父他是神医,世外高人,品味高洁,心胸宽广,高大英俊……”
他回眸一笑:“这些,我就不用转达了。”他的目光忽然一亮,看向我坐着的凳子。
我回眸一看……来不及了,我……只能淡定。
他施施然捻起小册子,翻开,详看,点评:
“图画逼真,用笔精妙。”
“文字解说详尽,通俗易懂。”
我默不作声,脸上挤出一坨干笑。
他回头笑了笑,“你觉得那一式最好学?”见我不答,又指着其中一页,“这招不错,你觉得呢?”
泪奔……公子,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觉得我们谈论这个合适吗?
“咦,你的脸怎么红了?”
我拿手扇了扇风,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
他点了点头,将册子合上,郑重其事地放我手中:“好好学,将来教我。”说罢,施施然负手而去。
我木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完了,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终于可喜可贺地毁于一旦了。但是,他说要我将来教他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教的么?泪奔……
这一夜,因为那些图片和容琛的一句话,我很不纯洁地失了眠,挠了半夜的墙。
早起顶着两只黑眼圈,我跑去问元昭普安寺的所在,然后便和容琛前去了结叶菡池的心愿。
奇怪的是,元昭并未派人跟随,他难道不怕我们借机跑掉?昶帝说了,若有闪失便唯他是问。
我将疑惑告知容琛,他高深地笑了笑:“你放心,昶帝自会派人暗中保护我们。”他将“保护”两个字说得十分情深意重。
“真的么?”
“不如我们来试一试?”
“如何试?”
容琛扭头看了看,抬步走向路旁的茅厕。他这是作甚?
我站在茅厕旁,以我大夫的身份及对男性的了解,小解的时间不至于这么长。我正寻思着,他这是便秘或是腹泻,还是忘了带手纸。突然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茅厕。然后,我听见了向左使的朗笑。
“啊,哈,哈,真是巧,天涯何处不相逢啊,缘分,缘分。”
容琛施施然从茅厕里走了出来,对着随后而出的向左使一抱拳:“向左使,再会。”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两人在茅房前深情演绎了一出偶然相逢,深情友别,我恍然大悟,“保护”两个字果然是情深意重。一想到以后我将一路被人“保护”,再无隐私可言,真是颇为郁闷。
容琛安慰道:“以后出门上茅房不用拿手纸,买东西不用带银票。甚好。”
我郁郁地点头,朝着普安寺而去。
昶帝信道,于是京城大大小小的道观有十几座,而百年佛寺普安位于京城东郊,香火冷清,宝相庄严的寺院里只有寥寥几位香客进出,树木幽深,雀鸟轻鸣,愈显清净安宁,空气中漂浮着淡远的佛香。
大雄宝殿里坐着一位年老的长老,须发斑白,慈眉善目,上前一问,竟然正是该寺的主持智光师父。
我和容琛见了个礼,对主持说明来意。
智光师父捋了捋白须,道:“七年前,的确有人在山门外遗弃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儿,老衲给他取名寐生。”
我心中大喜,实没想到寻这孩子如此顺利,来时路上我还和容琛商议万一寺中寻不到这孩子,该如何对叶菡池交代。
“不过,他性情孤僻,不愿见人。就算你们受他母亲之托,我想他也不肯跟你们同去。”
“不瞒大师,他母亲已经故去七年,因为这个尘愿未了,成为碧月湖的水魅,不能转世投生。她心心念念想要见儿子一面,算是了了尘世的最后一个心愿。”
大师低眉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起身道:“你们随我来。”
出了大雄宝殿,穿过花木深深的碑林,是一座七层佛塔,塔后有个小院,智光主持推开了柴门,内里有几间禅房,一片菜地,青绿的蔬菜郁郁葱葱,一个孩子蹲在地里,手里握着一个水瓢,正在给菜苗浇水。
大师招了招手,喊道:“寐生。”
那孩子抬起头来,一张眉目清秀的脸,面如傅粉,却有一双冰凌般的眼眸,机警戒备,拒人千里。我行医数年,职业习惯看人先看眼睛,这样一双眼眸,是我在孩童身上从未见过的,眼底如同深埋着一丛冰雪。
他站起身来,这时我才发现,他后背顶着两个耸起的大包,如同驼峰,明明是一张清俊秀丽的童颜,身躯却畸形怪异,如同佝偻的老者。
我恍然明白叶菡池的母亲为何将他遗弃,为何他不愿见人。
他从菜地里走出来,站在智光跟前,犀利冷冽的目光打量着我和容琛。
“寐生,这两位香客,想带你去一趟碧月湖。”
他板着小脸:“碧月湖有骊龙,我不去。”
容琛柔声道:“我们只是在湖边,骊龙不会离水伤人,你放心。”
他低头沉吟了一下,望着我说:“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跟你们去。”
我点头:“好,你说。”
他小小年纪一本正经的样子十分有趣,眼眸像是深山泉水,澄澈中透出凉意。
“听说你是神医莫归的弟子,医术高明。”
“你怎么知道?”我吃了一惊,我并未做自我介绍,也绝不可能见过他。
“我知道。”他并未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很郑重的说了一句:“我要拜你为师。”
我又吃了一惊:“你想学医?”
他慎重点头,神色非常认真严肃,不像是玩笑。
我心里寻思,他这般身形,必定引人侧目议论,将来谋生成家恐怕都很艰难,若能学得一技之长,也好谋生立命,得人敬重。可惜,海船建好我便和容琛出海,将来是否能身还归来尚是未知,做他的师父,也不过是短短三月,又能教会他多少东西?
容琛仿佛知我心中所思,笑道:“不如这样,你趁着这三月时间,将平生所学写一本书出来传给他,万一出海葬身鱼腹,一身医术也不至于失传于世,与你与他,都是一件好事。”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对寐生点头:“那好,我答应你。”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跪。”寐生一脸惊喜,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在地上通通磕了三个响头。
容琛将他拉起来,笑眯眯望着我:“要不,让他先叫你师姐,回头让他拜莫归为师,我怕你误人子弟。”
我横了他一眼,“我医术也很高明的好吧,你看连寺院里的寐生都知道。”
寐生为何会知道我,我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总不至于他以前见过我?
容琛摸了摸鼻子,笑:“一向低调的人突然自信起来,还真是让人不大习惯啊。”
自信完全是昶帝给逼出来的,我也想低调行事,奈何这个世道,没本事的人都会成为死卿。
智光主持留我们在寺院里吃了一顿斋饭,黄昏时分,我和容琛带着寐生前往碧月湖。
暮色中,林中雀鸟纷纷归巢,枝头上一片窸窸窣窣的树叶轻动,偶有雀鸟叽喳之声,在寂静之中格外清远。
寐生一路抿着唇,小小年纪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和元宝分明是两个极端。元宝和他年岁相仿,什么心思都放在那圆乎乎的眼睛里,而寐生,却是少年老成,眼神和表情都不大像是孩童,我居然有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走到湖边,湖水安平沉寂的如同一滩黑幕,岸边无一丝风,静到极致,便生出空旷寂寥来。
我低声诵起经文,片刻功夫,岸边的水波轻轻漾起涟漪,叶菡池破水而出,凌波而立。
我牵过寐生的手,“寐生,这些年你在普安寺过得可好?”我明着是问他,其实是在告诉叶菡池,这孩子便是她的儿子,名叫寐生。
“我在寺院里过得很好,主持对我也很好。”寐生神色异常地冷静,小小的薄唇紧紧抿着,虽然对我说话,目光却看向叶菡池站着的方向。
我心里一动,莫非他也可看见叶菡池?但当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若他能看见,一定会惊诧,一定会询问那水中之人是谁。看他表情并无半分惊诧之色,仿佛看的只是一团夜色。
叶菡池目光灼灼的望着寐生,瞬间便有两行眼泪夺眶而出。美丽清幽的脸上浮起痛彻心扉的哀婉之色,我听见她自言自语道:“像,像极了。”
像谁?他父亲?
寐生突然对着水面道:“我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心。”
我吃了一惊:“寐生,你在和谁说话?”
他扭头看我:“你明知故问。”
我讶然:“你看得到你母亲?”
“我看不见,但我听得到。我听得懂兽语和鸟语。你和他在普安寺外的谈话,被雀鸟传到我耳中,所以我知道你们的身份,也知道带我来此,是何用意。”
他居然听得懂鸟兽之语!
容琛和我面面相觑。
叶菡池泪流满面,痴痴地看着寐生,眼泪如泉般汩汩不绝。
可惜,她能看见他,听见他,他却看不见她,也不听见她。两两相望,却生死殊途。这一幕母子相见不异于生离死别,看得我心里甚是酸涩。
寐生双手合十,竟然念起了往生咒。我和容琛皆是一怔,但转念一想,他生来便在寺院之中,自然懂得这些。
经文从他口中传出,字字清朗,婉转低回。我从未见过如此早慧的孩子。
“别来无恙。”忽然从我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悄无声息,如同雾一般弥漫过来。
我吓了一跳,回头见到一位高挑消瘦的男子站在我身后,严肃冷傲,从头到脚的黑,几乎要于夜色融于一体。
容琛抱拳回了一笑:“别来无恙。”
男子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虽看着和容琛相识,似是故交,却并无和容琛交谈叙旧的意思,只点了点头,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落在叶菡池的身上,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叶菡池抹去眼泪,凄然笑着对我和容琛施了一礼:“多谢二位圆我心愿,我在尘世已无牵挂。还请二位对他多加照拂,来生我再报答二位。”
男子从手中扬起一道黑幡,一道轻雾裹住了叶菡池的身影,渐渐模糊,越来越单薄飘渺,终烟消云散,化于黑幡之中。
男子对容琛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我,仍旧是一言不发,顷刻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我目瞪口呆地问:“他是谁?”
“鬼差焦离。”
鬼差!怪不得来去都悄无声息。
“你怎么会认识他?”我莫名生了惧意,若不是和容琛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又亲眼见过他白日里的影子,也亲自搂过他温暖有力的胳臂,甚至还触碰过他温润的嘴唇,此刻我真的会多想。
“这个,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你师父医术高明,很多人阳寿已尽却又被他医治活了,所以,鬼差焦离来寻他的麻烦。”
“然后呢?”
“然后,”他摸了摸鼻子,神神秘秘地一笑:“我和焦离谈判,最终达成了协议,你师父和他抢生意的事,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再管了。”
我不禁好奇:“我能不能问问你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
“嗯,这个秘密,我将来会告诉你。”
“你心里闷了那么多秘密,不会憋得难受吗?”
“当然不会了,你以为都像你啊。”
“……”
我忽然又想起一事:“我也救了不少人,会不会他也来找我麻烦?”
容琛清了清嗓子:“他不会招惹我的人。”
我咬着手指……那,公子,我算是你的人么?师父是你的好友,我是师父的弟子,咳咳,拐弯抹角地也算是吧,我尚未好意思开口套个近乎,这边,寐生已经自动自发地成为了他的人,亲切地叫道:“师公,我们走吧。”
师、师公?容琛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竟然未置可否。
“咳,咳,寐生,我并未嫁人,他也并非我的相公,你叫他容叔叔便可,或容大人。”
寐生哦了一声,仔细看了看我和容琛,好似不大相信。
回到普安寺,已是深夜。
智光主持留我们住了一晚。翌日一早,我尚未起床,便听见有人叩门。我以为是容琛叫我起床,开门却见寐生站在门口。
“师父早安。寐生有一件事想求师父。”说着他便跪到了地上。
大清早的他为何行此大礼,我忙把他拉起来:“什么事你只管说,师父能做得到一定答应。”
他没有回答,解开了衣服。
我越发不解,这是?
他脱去外衫又脱去中衣,然后转过身去。
“师父你看。”
我险些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