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9年的春晚小品《懒汉相亲》在当年可谓是火遍大江南北。该小品由雷恪生、赵连甲、宋丹丹三人参演。主要是描述了村主任(赵连甲扮演)做媒帮助懒汉(雷恪生扮演)介绍对象(宋丹丹扮演)的故事。小品从相亲一桩小事儿,从侧面反映了改革开放后的10年中国农村家庭发生的巨大变化。
小品最让人熟知的一句台词莫过于:“俺叫魏淑芬,女,29岁,至今未婚。”
从那天晚上之后,“魏淑芬”这个名字可谓家喻户晓,她的扮演者宋丹丹也因此被全国的观众熟知。
同样,在云汐市王巷村也住着一位待嫁的姑娘,名为“魏树芬”。因“树”和“淑”发音相似,稍微有些吐字不清,便很容易喊成“魏淑芬”。
小品的播出,使得魏淑芬的农妇形象深入人心,以至有人一听魏树芬的名字就很容易和扎着绿头巾的村姑联想到一起。
相亲时的多次碰壁,让魏树芬都有了改名的念头,可想想这个名字已经跟了自己20年,就这么随便地改了,多少还有些于心不忍。
在魏树芬那个年代,结婚就像是完成任务,只要到了待嫁的年龄,多数父母就开始焦急地张罗,男孩儿还稍微好一些,女孩儿如果成了“大龄剩女”,很容易引来闲言碎语。所以魏树芬的母亲为了防人口舌,只能忍痛割爱,“不拘一格降人才”。
就这样,长相还算不错的魏树芬便宜了穷得叮当响的陈翔。
陈翔小名二狗,在家中排行老二,上有哥,下有妹,在这种家庭,二狗的地位最为尴尬。为什么这么说?只要稍微一分析就能完全明白。
站在其父母的角度,头胎是个男娃,这已经满足了传宗接代的条件,接着第二胎还是男娃,尚可以理解为人丁兴旺,一旦第三胎是个女娃,父母本着物以稀为贵的原则,指定会对女娃照顾有加。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家庭资源有限,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何其困难!所以陈二狗理所应当地成了左右不受待见的“夹生饭”。
魏树芬和陈二狗的婚后生活并没有像影视剧放的那样美好。他们先是外出打工,接着下海经商,两人前后折腾了10年,最终以赔得底儿掉的结果汗颜回乡。
一家三口没了收入,只能靠家中的10亩田地艰难度日。
在外浪荡多年的陈二狗不甘心现在的生活,他不顾魏树芬的极力劝阻,卖掉了家里仅有的几亩水田换回了一辆二手长途货车,从那以后,魏树芬和陈二狗过上了聚少离多的生活。
这人哪,不经一事,不长一智,陈二狗的人生已经翻了一次船,他再也经不起第二次翻船了。虽然在车轱辘上讨生活艰辛无比,但陈二狗只能咬牙坚持。
凭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陈二狗很快便把经济上捉襟见肘的家拉回了正轨。
风雨兼程的生活平淡而温馨,每次出车,魏树芬都会焖上一整锅咸鱼,好让陈二狗远在万里也能尝到家的味道,这个习惯她一直保持了20多年。
在陈二狗眼里,媳妇做的咸鱼那叫一绝,就算是整个车程顿顿都来,也不会有任何腻口之感,可他从来都不知道,魏树芬为了做好这一顿咸鱼,究竟花了多少心血。
腌制一条上好的咸鱼讲究颇多:先从选料下手。鱼的种类以肉质粗糙的鲩鱼(俗称“混子”)为上选。鱼不能太小,否则肉质在腌制的过程中容易缩水变硬,影响口感;当然也不能太大,否则盐无法及时浸入鱼肉,这样会容易导致内层的肉腐败变质,无法食用。
按照魏树芬多年的经验,4斤左右的“混子”,腌制起来口感最佳。可无奈的是,这种大小的鲩鱼市面上很难寻觅。因为按照鲩鱼的养殖周期,长到4斤多需要两年,而这时的鱼苗正值成长期,只要稍加饲料,来年的重量便可以翻上一番,所以商家为了利益的最大化,一般菜场出售的“混子”基本上都有七八斤了。
食材选好,剩下的就是工艺,在魏树芬手里,看似普通的咸鱼却被她腌制出了“梅香”“实肉”两种口味。
腌制“梅香”咸鱼之前,需要把鱼肉涂上八角粉和茴香,让鱼在阳光下自然发酵一天,接着再码粗盐,等到第三天,用清水冲洗,再换井盐腌制,如此反复一周,“梅香”咸鱼便完成了。这种口味的咸鱼肉质松软,最适合清蒸。
“实肉”的工艺就相对简单许多,只需要把食材打理干净,在鱼肉肥厚处划上横竖16刀,接着码上井盐腌制一周便可。“实肉”咸鱼的肉质相对结实,最适合加辣子、姜片大火红烧。
一般陈二狗出车时,魏树芬会准备一大盒“梅香”、两大盒“实肉”给他带上。“梅香”比较清淡,适合早餐;“实肉”比较重口,是午餐和晚餐下饭的首选。对陈二狗来说,能吃到媳妇亲手做的咸鱼,就好像有了一种莫名的动力。
陈二狗货车的运输路线往返均在6000公里,车程最少也要一周,按照他和副驾驶的饭量计算,出一趟就要干掉7大条咸鱼。
为了能满足丈夫的口腹之欲,每到周六,魏树芬便会骑着电动三轮车赶最早的一趟鱼市,接着精挑细选一番。
在魏树芬看来,赶早市也颇有讲究,一般有门脸的鱼贩因经营时间长,所以开门较晚;私人鱼贩为了避免和门店鱼贩竞争,往往都会选择早起摆摊儿。而两者最大的不同就是货源。
有门脸的鱼贩为了满足一整天的销售,进货渠道都是来自大型的养殖场;私人鱼贩销售时间短,销量小,大多为野生或散养。
和大多数主妇一样,魏树芬始终认为“大锅饭”肯定没“小锅饭”好吃,鱼还是野生的营养价值高,所以她情愿起早,也不愿去鱼店选料。
“‘混子’便宜卖啦,‘混子’便宜卖啦!”
五点半,天还没有亮透,魏树芬刚骑到菜场大门前,便听到了鱼贩的叫卖声。
“小伙子,你这鱼怎么卖?”
“大姐,鱼塘清仓,全部亏本卖,5元钱一斤。”
魏树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对方给出了比市场价低了近一半儿的价格,于是她赶忙按下了刹车。
“大姐,您看看,都是今天早上刚抓的鱼,我这儿都卖了好些条了!”鱼贩指着地上堆积成小山的鱼肠,示意自己没有撒谎。
魏树芬停好三轮,几步走到鱼摊儿前,当她看清楚每条鱼的大致分量时,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但为了能讨到一手好价钱,她还是故意装作不满地说:“小伙子,你这鱼都不大啊。”
“大姐,不是跟您说了吗,我们这是新鱼塘清仓,鱼塘挖了才两年多,都是三四斤的种鱼,回去红烧绝对赞!”
“咋没一个活的,用电打的?”
“没办法,种鱼喜欢沉底,难抓,只能用电打。”鱼贩拍着胸脯,“但我保证,都是早上刚打的活鱼!”
魏树芬不放心地将一条放在鼻尖闻了闻,在确定没有腥臭味儿后,她擦了擦手说道:“4斤多的我来10条,给个最低价。”
“大姐这样,我这儿4斤多的鱼您尽管挑,零头我不要了,收您200,再低我们就赔本儿赚吆喝了!”
“得得得,大姐看你小伙儿也实在,就按你说的办!”
魏树芬说完便稳准狠地把所有四斤半以上的“混子”全部扔在了车斗里。
“按照每条多出半斤来算,10条就是5斤,再加10条,就能省50元钱。”魏树芬边挑鱼,边在心里盘算。没过多久,打定主意后的她,侧身掏出6张百元大钞:“再多买20条,能送两条不?”
鱼贩笑嘻嘻地接过:“就依大姐的意思办。”
“小伙子,你真会做生意,以后大姐买鱼就找你了。”
“得嘞!”
说完,鱼贩也加入了挑鱼的行列,很快,摊位上差不多重量的鱼基本被魏树芬包圆儿了。
鱼贩低头瞅了瞅剩下的那几只“虾兵蟹将”,试探性地问道:“大姐,这剩下的少说也有三四十斤,要不您再给我多加100,便宜给您了咋样?”
剩下的个头都在3斤左右,勉强也能腌制,她看着两名鱼贩有收工的打算,于是又很适时机地压了压价格:“80元怎么样?”
“80?大姐,您这有点儿……”
“我买完了你们好回家啊,就便宜点儿呗。”
“这……”鱼贩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身边岁数稍大的男子,男子扔掉烟卷,吐出一口烟雾,接着朝鱼贩点了点头。
“行,卖给你了!”
魏树芬喜出望外,交了钱后,鱼贩开始搭把手把盆中鱼全部倒到三轮车上。
“小伙子,鱼肠子还要吗?”
“大姐,您要这干啥?”
“我家里养了几只猫,回去正好可以喂猫!”
“得得得,我给您用塑料袋包起来。”鱼贩把血淋淋的鱼肠全部收拢在一起,装了满满一塑料袋递给魏树芬,“大姐,您还真会过日子。”
“钱又不是大水冲来的,能省一分是一分。”
“确实,大姐您慢走!”
鱼已提前被电死,如果再拖,就要错过最佳腌制时间,魏树芬来不及寒暄,使出吃奶的力气驮着一车鱼往家里赶去。
半个小时后,一车鱼被卸在了四合院的水池边,魏树芬熟练地取出各式工具。
剖腹,刮鳞,去鳍,也就三四分钟,一条鱼就被洗干扒净。
两个小时后,圆形的塑料盆内已经堆满了鱼肠,闻到荤腥的四只花猫早就跃跃欲试。
“瞧你们几个馋猫。”魏树芬把满盆的鱼肠放进了猫窝。
“吃吧!”
接到指令的花猫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叫声。
“抢什么抢,今天管够!”
魏树芬话音刚落,就听见“喵”的一声惨叫。
“怎么了?”她赶忙从厨房探出头来,此时一只猫的嘴巴上早已模糊一片。
“这是吃到什么了?”魏树芬心疼地捏开猫嘴,把一个肉乎乎的东西从猫嘴中扒出。
“鱼肚子里怎么还有骨头?”她好奇地用水冲掉血污,“这、这、这、这是……”眼前的东西,让魏树芬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呜呜呜呜……”其他几只花猫的觅食声一直在她的耳畔回响,当她看清楚盆中被猫嘴撕开的鱼肠时,整个人如丢了魂儿一般:“手……手……手指头,鱼肠里有手指头……”
二
接到明哥电话时,我正在把父亲送往疗养院的路上。父亲早年因公负伤,加之卧床期间还在心系工作,所以经省厅特批,父亲每年可以到指定的疗养院接受康复治疗,之前的几年,因为父亲伤势较重,一到夏秋之交就要送往省城,好在这几年经过明哥的悉心照料,父亲已经勉强可以拄着拐杖到处溜达,康复训练的地点也从省城搬回了云汐。
正值周末,这时候接到明哥的电话指定没有好事儿。父亲心里更是一本清账,他执意要自己打车前往,好让我抓紧时间回科室。我见实在拗不过父亲,只能在电话里对明哥道明实情,可明哥给我的答复却是:
“把师父安全送到,你再开车过来,地点在孔集镇,你到了镇中心再电话联系。”
为了让父亲听得清清楚楚,我还特意按下了免提键。
“别管启明怎么说,你现在就给我回去。”
“爸,这眼看就要到了。”
“到个屁,最少还要半个小时,你到底回不回去?”
“可……”
“你是痕检,是第一个进入现场的技术员,你不在,全队的人都要等你,现场的物证一分钟一变,优秀的技术员,一定要有强烈的证据意识。”
“道理我都懂,你连拐杖都没带,我把你扔在路边,你怎么去?”
“没事儿,我可以喊出租车。”
“得了吧,你坐在马路牙子上,人家还以为你是讹人的呢,谁敢载你?”
“混账,你小子是不是翅膀硬了?我让你停车你听见没有?”
面对父亲的无理取闹,我并没有理会,而是一脚油门,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司元龙!你小子要是我司洪章的儿子,就给我停车!”父亲吼叫着就要推开副驾驶的车门。
“危险!”我猛地一脚踩下了刹车,“老爸,你不要命了?!”
“你到底回不回去?”看着父亲不容拒绝的表情,我只能妥协:“得,我服了你了,我在前面公交车站靠边停车!”
听我这么说,父亲把手从车门锁上拿开,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明哥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喂,明哥,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里?”
“快到三里街公交站牌了。”
“我让你磊嫂去接师父了,你抓紧时间去现场,别跟师父赌气。”
“你是不是早料到老头子会半路让我回去?”
“情况太紧急,给你打电话没想到师父在旁边,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让你把他送到疗养院,你国贤嫂子有事儿,只能麻烦你磊嫂去一趟。”
“明哥,你真不愧是我老爸的关门大弟子,对他这个臭脾气简直是了如指掌。”
“小兔崽子,你就这样说你爹的?”老爸在旁扬起了拳头。
“我的司科长,您儿子要去现场了,麻烦您在前面的公交站牌下车,一会儿磊嫂就开车过来。”
“对,这才像话!”
因为情况紧急,放下父亲后,我赶忙掉转车头,朝目标现场飞速驶去。
刚到达镇子中心,叶茜便骑着一辆摩托车在路口等候。
“什么情况?”
“今天早上接到的报案,报案人叫魏树芬,住在镇子西边的四合院内,她今天早上去鱼市买鱼用来腌制,回家破开鱼肠,发现了其中几条鱼的肚子中有少量的碎肉块,其用水冲洗之后,发现是半截手指。”
“鱼肠?碎尸?”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现在发现多少人体组织了?”
“暂时还不清楚,冷主任也刚到。”
“行,我们先去现场再说。”
在叶茜的指引下,我把借来的奇瑞轿车停在路边,接着乘叶茜的红色公路赛飞奔至现场。
前后也就半支烟的工夫,摩托车急停在了一栋坐南朝北的四合院门前。
摩托车的轰鸣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明哥穿戴整齐朝我走了过来:
“小龙,这里不是第一现场,我带着国贤解剖鱼肠,你和焦磊、叶茜给报案人做个系统的讯问,看看能不能核实鱼贩的身份。”
我点了点头,把受到惊吓的魏树芬带进了勘查车。
从面相来看,她已年近50,于是我客气地开口问道:“阿姨,我们有几件事情要问一下您,希望您能如实地回答我们。”
礼貌的称呼让她心情平复了不少,她频频点头:“嗯嗯,你们问!”
我给叶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打开车内的同步录音录像。
因为情况紧急,时间不允许我们用笔记录问话,同步录音录像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您是几点钟去的鱼市,回来时是几点钟?”
“早上5点去的,回来时大约6点钟。”
“您能不能记起鱼贩长什么样子?”
“有两个鱼贩,我只记得跟我做买卖的那一个,另外一个人我没有注意。”
“那您能不能形容一下这个人的体貌特征,是胖是瘦,长发还是短发?”
“很瘦,八字胡,短发,本地口音,二十五六岁,左肩膀还有一个虎头的文身。”
“您记得这么清楚?”
“不光是这个,他们还开了一辆蓝色的农用车,牌照我没有看清,他们的鱼摊儿就摆在镇中心菜市场的西门口。我走的时候,他们也就收摊儿了。”
“别的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
“没有了,只记得这么多。”
我转头望向胖磊,他点头示意我可以结束。
把魏树芬送下车,明哥已经把满满一大盆鱼肠放在了一个临时搭建的解剖台上,说是解剖台,其实就是一块实木板垫了两个移动支架,这是明哥自己琢磨出来的户外装备,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老贤和明哥都身穿解剖服站在台前。两人的分工也很明确,老贤负责剪开鱼肠,明哥则用镊子一点点地把分离出来的人体组织用水冲洗干净,接着按组织特征拼接在一起。看着两人面前堆成山的鱼肠,估计没有三四个小时很难搞定。
“问得怎么样?”明哥一边把嫩黄色的尸块码放整齐,一边问道。
“按照报案人的描述,大致掌握了些情况。”胖磊用简洁的语言把刚才所掌握的情况做了一个精练的复述。
“有三件事儿需要去办!”明哥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焦磊,先去城管局,菜市场周围的监控设备基本上都是他们安装的。”
“好!”
“叶茜,你和小龙去农机局,对方驾驶的是农用车,如果焦磊从视频中发现了车牌号码,你们第一时间去农机局看看车辆的登记情况。”
“明白!”
“前两件事儿办完,你和小龙再去派出所查出车主信息,打出户籍照片,让报案人辨认,如果车主就是鱼贩,联系行动技术支队,让他们定位追踪。如果不是,再想其他的办法!”
“收到!”
三
“我说,冷主任这侦查思路也真是没谁了,如果是我,我估计只能想到找辖区派出所帮忙。”叶茜刚一出门,嘴巴就喋喋不休。
“现在找派出所真的是没啥用,菜市场都以小商贩为主,城管局为了防止有人乱摆乱放,在菜市场周围都安满了监控,所以咱这起案件找城管比找派出所好使。”
“之前办理的案件中都没有涉及农用车,冷主任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还有农机局这个单位。”
“见得多了,知道的肯定就多了呗,这很正常。”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腔。
“哎,我说司元龙,是不是本姑娘不在科室了,你这尾巴就翘上天了?”
“翘你妹啊,抓紧点儿时间,现在连第一现场都不知道在哪里呢。”一想到嫌疑人用这么另类的方法抛尸,我就一个头两个大,哪里还有时间跟叶茜在这里插科打诨。
叶茜撇撇嘴,扔给我一个头盔,接着猛踩几次油门,摩托车发疯似的朝镇子外驶去。
调查结果比我们想象的顺利,一个小时后,两张可疑人员的户籍照片便被送到了魏树芬的面前。
“他们是不是鱼贩?”
“对对对,就是他,他是卖给我鱼的那个小伙儿。”魏树芬指着其中一张照片确定地说道。
“那这张呢?”
魏树芬眯起眼睛看了几分钟,有些犹豫:“有点儿像,但是不敢肯定。”
“有点儿像就差不多了!”胖磊收起照片,走到明哥面前,“根据报案人提供的时间点,再结合城管局的视频监控,我调取了农用车的车牌,根据农机局的登记信息,农用车车主是一个叫王腾的男子,就是这个一直和魏树芬交流的鱼贩;接着我们又查询了王腾的户口底册,发现他还有一个哥哥叫王奔,比王腾大5岁,我用视频截图和户籍照片做了人像比对,重叠率达90%,所以另外一名鱼贩应该就是哥哥王奔。”
“目前这两个人找到了吗?”
胖磊摇摇头:“这两个人是网上通缉的逃犯。”
“什么?逃犯?”显然这个结果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
“对,因为涉嫌多次盗窃鱼塘中的鱼,被列为网上通缉犯。”
“盗鱼贼?”这个名词对我来说相当新鲜。
“嗯,而且办案单位我也联系了,这两个人经常是在半夜用电瓶电鱼,然后清晨早起拉到早市贩卖,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已经涉案10多起了。”
“盗窃了10多起还没落网?”叶茜开始怀疑对方的办案能力。
“兄弟俩只选择农村作案,侦破条件有限,而且贩卖的地点不固定,所以很难捕捉到行踪。不过好在咱们这起案件给原办案单位提供了清晰的影像,他们已经组织人员沿着视频监控一路搜查,行动技术支队那边出动了一辆装备车,估计抓住他们两个只是时间问题。”
胖磊刚一说完,老贤便插了句嘴:“明哥,如果这两个人是盗鱼贼,我的疑惑就解释通了!”
“疑惑?什么疑惑?”
老贤用镊子夹出十几片鱼鳞摆放在一起:“报案人魏树芬买来的所有鱼均为生长期在两年左右的二鳞鱼,按理说还不到贩卖的年份,所以我刚才就纳闷儿,如果鱼贩是鱼塘的经营者,他要财迷到什么程度才能把种鱼拿来出售?”
“国贤老师,照你这么说,两名鱼贩只是单纯的盗鱼者,和咱们这起案件没有关联?”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不过也是,如果这兄弟俩利用鱼处理尸块,也不会这么着急把鱼卖出去,如果我是抛尸嫌疑人,怎么也要等鱼消化完以后才善后,这才符合常理。”
“嗯,小龙说的是这个理儿。”胖磊捏着下巴上的肥肉,“如果鱼贩不是凶手,那鱼塘的经营者跟这起杀人抛尸案就脱不了干系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我学着胖磊的动作开始分析,“咱们这起案件嫌疑人有碎尸的行为,从贤哥取出的尸块看,这尸块几乎被剁成了肉末,由此看来,嫌疑人的分尸地不可避免会留下生物检材。如果鱼贩兄弟能带我们找到鱼塘的位置,接着再去鱼塘主家勘查一番,如果这件事儿是他干的,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嗯,有道理。”胖磊在旁边应和。
我转身面向叶茜:“你能不能打电话问问,刑警队那边有消息了没?”
叶茜双手一摊:“不用打,有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传过来。”
虽说办案思路是有了,但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最为难搞的一个现场,从报案到目前为止已经过去了近3个小时,除了一堆鱼肠,我们几乎一无所获。
明哥和老贤依然马不停蹄地拼接尸块;叶茜则像个指挥官,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询问着前方的“战况”;唯独我和胖磊蹲坐在墙根儿前无所事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四合院的墙根儿下已经围坐得满满当当,警戒圈外成了众人最佳的吞云吐雾之所。
也不知过了多久,所有人身上都已吃干扒净,再也续不上一根烟,正当有人提议要去小店买几包烟过瘾时,明哥忽然走出院子,对我和胖磊招了招手。
我和胖磊相视一眼,赶忙丢掉烟头,拍拍屁股走进了院子。解剖台上已经整整齐齐地码放了一整面尸块。
“有没有发现什么?”明哥问道。
我皱起眉头,抓起了几个带有皮肤组织的尸块。
“难道有什么问题?”叶茜把脑袋凑了过来。
“叶茜,把放大镜给我拿来!还有物证软标尺!”
叶茜“嗯”了一声,接着蹲在地上打开我的勘查箱,把工具一一取出递到我手中。
我把放大镜对准尸块边缘位置,在放大镜的作用下,细小的痕迹尤为清晰,再仔细测量一番后,我终于明白了明哥话中的潜在意思,我放下手中的工具,介绍道:
“尸块被切割得很精细,基本上都在2厘米左右长宽,如果一个成年人照这种方法分尸,就要被切割成好几千块,这不符合人为碎尸的特点。”
说着,我指着解剖台上其他的人体组织继续介绍:“从鱼肠中取出的尸块,有的连着大块的皮肤组织,有的则只有脂肪和肌肉。刚才我用放大镜细致地观察过,这些尸块上的皮肤组织上均没有锐器切割痕迹,相反,很多皮肤组织边缘不规则,有明显的外力撕扯痕迹,由此我可以判断,嫌疑人应该是把尸体分割后,放在某个绞肉机中绞碎的。”
话音一落,除了叶茜表情有些异样外,其他人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能不能判断是什么种类的绞肉机?”明哥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我接着回道:“一般市场上最为常用的绞肉机均为家用,多是做一些肉馅儿之类的食材,这种绞肉机功率并不是很大,很难造成皮肤组织大面积的撕扯。咱们从鱼肚子里提取的尸块平均在2厘米左右,这种尺寸的分割,只有大型的绞肉机才可以办到。而且大多数的绞肉机都是把肉绞成圆柱状的肉粒,很少有哪种机器能把尸块打成如此平均的小方块。
“从这一点来分析,嫌疑人使用的很可能不是专门的绞肉机,而是具有类似功能的机器。比如煤矿上经常使用的矿石切割机,还有石场上的碎石机,都能完成类似的碎尸。”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嫌疑人是使用什么工具碎尸的?”
我双手摊向叶茜,老实回答:“我只能判断,嫌疑人使用的是大型设备,至于是什么设备,我暂时不得而知。”
“嗯,既然是这样,我们先回科室。”明哥拽下乳胶手套,“叶茜,鱼贩兄弟的追捕还要抓点儿紧,我担心时间一长,现场物证也跟着没了。”
“放心吧,冷主任,我们刑警队这边一有消息我就通知您。”
四
叶茜的信誓旦旦并没有换来任何实质性的进展,案件调查进入暂时的僵局,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省时间,我们首次在没有找到第一现场的情况下召开了案件碰头会。
“虽然现在原始现场还是个未知数,但案情紧迫,我们先把现有的物证细致地分析一下。”明哥说完开场白直奔主题,开始介绍法医方面的情况,“除了手指、脚趾外,我在鱼肠中并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人骨的残渣,由此可见,嫌疑人有可能是把骨头和肌肉组织分开做了处理。假如嫌疑人的抛尸点只有一处,那么人骨被沉入鱼塘的可能性很大。”
明哥点了支烟卷,猛吸了一口提提神,他接着说:“从鱼肠中分离出来的尸块总重量为15.2千克,要远远低于正常人的体重,说明还有大量的尸块不知去向。
“尸块除了少量的消化痕迹,并没有发生明显的腐败,由此判明,嫌疑人刚一碎尸完毕,就选择抛尸鱼塘。被切碎的尸块被鱼吞入肚中,而鱼又不像人一样有饱腹感,只要有食物它们会一直吃,直到把腹部撑起,再也吃不下,才会选择静止在某个地方,慢慢消化。
“按照鱼的消化速度,成年鱼要想完全消化掉肚中的尸块,最少需要48小时,我在解剖鱼肠时,发现鱼腹内并不是很饱满,说明盗鱼者把鱼打上来时,尸块已经被消化了一段时间。通过消化程度我推断,应该不超过24个小时。
“盗鱼者基本上都是在夜间作案,那么嫌疑人也极有可能在夜间抛尸,两者的时间间隔最多为一天。”
明哥把烟头按灭在烟缸中:“我们再来分析一下,嫌疑人为何会选择如此另类的抛尸方式。我们试想,鱼贩兄弟俩如果没有盗取鱼塘中的鱼,会是什么结果?”
“尸块被鱼消化,再也找不到把柄。”
“小龙说得没错。”明哥点点头,继续说,“从案发到现在,死者被害早已超过60小时,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筛选到一条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报案,这是其一。其二,就算派出所接到失踪人员的警情,发现不了尸体,也只能按照正常程序登记一个失踪人口信息。除非有一天尸骨重见天日,我们才能通过DNA比对,核实死者身份,但时过境迁,物证消失殆尽,就算是知道死者是谁,侦破的难度也可想而知!很显然,嫌疑人选用这种方法抛尸,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根据目前所知的情况,嫌疑人应该具备以下特点——”
“第一,嫌疑人对抛尸鱼塘相当了解,他知道鱼塘中的鱼还处于成长期,不会拿去出售,所以他才大胆地选择用碎尸喂鱼。
“第二,鱼肚中的尸块相对新鲜,没有明显的腐败迹象,说明嫌疑人杀人后立即分尸,紧接着就抛尸鱼塘,中间几乎没有时间间隔。
“第三,嫌疑人作案分为杀人、分离骨肉、碎尸、抛尸四个过程,且整个犯罪经过一气呵成,完全是有预谋的杀人行为。
“嫌疑人手段残忍,一般侵财杀人的可能性不大,按照我的分析,嫌疑人的作案动机要么是为情,要么是为仇。”
我插了一句:“从杀人到抛尸,能考虑得如此清楚,而且熟知鱼塘中鱼的养殖周期,排除外人,那符合条件的就只有鱼塘的经营者。”
明哥对于我提出的假设没有反驳,他继续说道:“就算是老渔农也不可能从外观去判断一个池塘的新旧,更不可能知道鱼塘中鱼苗的生长情况。能对鱼塘拿捏得如此准确,要么就是鱼塘主,要么就是知情人,而且这个知情人对渔业养殖肯定有所了解,但不管怎么说,一定是鱼塘主生活圈内的人,所以找到这个鱼塘的经营者,是下一步办案的关键所在。”
明哥说完,我接了一句:“刑警队那边已经全力在寻找鱼贩兄弟的下落,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嗯,好!”明哥说完看向老贤,“我目前就掌握这么多情况,国贤你来说说看。”
老贤会意,抽出报告:“到目前为止,我提取了两种生物检材:人类DNA和另外一种混合物。
“我先说说DNA。我们从鱼肠中分离出大量的尸块,因为条件有限,不可能逐一检验,于是我随机抽取了10组样本,得出同一个DNA图谱,也就是说所有尸块均来自人类,且是同一人,基因型为XX,死者是一名女性。
“接着是鱼肚中的混合物,物理特征为棕黄色颗粒,经过水解,可检验出豆饼、稻草粉、面饼、玉米面、骨粉、食盐、维生素以及铁、硒、铜、锌等矿物质,按照成分推断,这种混合物是鱼饲料。
“从鱼肠中取出尸块时,我发现有大量的黄色物附着,‘混子’虽然是杂食性鱼,但是它对单纯的尸块并不是很感兴趣,所以我怀疑嫌疑人为了保证尸块能在短时间内被鱼群食入肚中,他还在绞碎的尸块中拌入了鱼饲料。”
明哥“嗯”了一声:“嫌疑人连鱼的食性都知道,说明其对渔业养殖不是一般的了解。”
“我这边暂时就这么多。”老贤收起了检验报告。
“焦磊,你有没有补充的?”
“暂时没有。”
“好,小龙你来说说。”
我应声道:“在鱼肚中,我勉强找到了6节断指,其中有4节为指根部位,没有纹线,无任何鉴定价值;另外的两节,一节为右手食指指肚,另外一节为右手小指指肚。
“两枚指肚虽然经水浸泡有些褶皱,但是经过处理,我还是取到了清晰的指纹。经过观察,我发现,提取的两枚指纹,指头轮廓较小,纹线密度较大,边缘较光滑完整,纹线比较清晰和均匀,皱纹少而短小,形态多呈长圆形;也就是说,死者的指纹还未到彻底发育成熟的年龄,所以我怀疑死者的年龄在20岁以下。”
“20岁以下,女性,失踪时间不到3天。”胖磊边记录边念叨。
“一个不到20岁的小女孩儿失踪,除非是没人管、没人问,否则不会长时间没有人报案,小龙,通知叶茜,让她按照这个条件在全市搜索失踪人口报案。”
“明白!”
五
焦急地等待到天亮,总算有好消息传来,鱼贩兄弟在老家的柴火房被抓获。根据两人交代,他们每次作案之前会提前一个星期踩点,以自然村为单位,白天把所有的鱼塘全部标注出来,然后经风险评估选择作案目标,人口聚集区的鱼塘首先会被他们排除在外,剩下的那些村外野塘才是他们的最终选择,因为野塘的地理位置偏僻,基本不会有人看守,所以兄弟二人频频得手,且没有多少人发现。
两人在孔集镇作案的时间是9月25日的凌晨1点左右,当晚他们把自制的打鱼电瓶深入水塘底部,接连按动三次开关后,便开始用网兜捞鱼,整个作案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随后两人便驾驶自己的小型农用车离开了池塘。
临近中秋,鱼贩兄弟最近一直没闲着,经常穿梭在各大菜市场贩鱼,城管监控刚好证明了他们不具备杀人的作案时间,所以这起碎尸案我们暂时并没有把工作重心放在他们兄弟俩身上。
根据鱼贩的指认,我们在柳树村一片偏僻的芦苇地中找到了这个传说中的鱼塘。鱼塘主身在上海,为了不打草惊蛇,刑警队在第一时间派人前往。而我们科室接下来的所有工作都要围绕鱼塘展开。
鱼塘并不是电视里经常播放的那种正规的养殖塘,根据测量,鱼塘长约20米,宽不足5米,四周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草苇,而且从鱼塘到乡村的主干道只有一条斜插过来的土路,路面坑洼不平不说,从土路到达鱼塘还要穿过一片颇为茂密的玉米地。
“他奶奶的,嫌疑人要不是知根知底,怎么会发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鱼塘?”胖磊费力地拨开面前的玉米秆,抱怨道。
“磊哥,你就别嚷嚷了,还好鱼塘不容易被人发现,否则你还准备找个啥物证?”我在一旁安慰。
“嘿,要不怎么说你小子会聊天呢,照你这么说还真是。”
为了方便现场勘查,刑警队征得老乡的同意后在玉米地中开辟了一条临时通道,一切准备就绪,明哥制订了详细的勘查计划。
明哥顺着安全梯爬上车顶,鸟瞰了一眼四周,然后说道:“附近就这一处水塘,嫌疑人分散抛尸的可能性很小,尸块中除指骨和趾骨外,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人骨成分,所以我有理由怀疑,死者的骸骨可能被沉入了鱼塘底部;鱼肚中发现的尸块重量远远低于成年人的体重,为了弄清楚受害人是否只有一人,鱼塘中剩下的活鱼也要全部宰杀。”
“叶茜。”
“冷主任您说。”
“池塘中的水需要抽干,尽快让徐大队联系一下。”
“明白。”
“另外,让分局技术科再抽调几名技术员过来,一会儿解剖鱼群还需要他们搭把手。”
“好的,我这就去办。”
趁着明哥和叶茜对话的空隙,我也攀上安全梯观察鱼塘周围的情况。
鱼塘东西长、南北窄,边缘有将近半米宽的泥土塘岸可供人行走,可能是修建鱼塘之时,鱼塘的主人就已经规划好了它的用途,所以整个塘岸打理得还算平整。靠近鱼塘东西两头各有一个砖石斜坡深入塘中,这个设计估计是为了方便投饵、抓鱼之用。
外围现场观察完毕,按照勘验计划,由我和胖磊率先进入现场。
因为白天的光线强烈,加上是软土地面,所以观察地面鞋印并不是很费劲。我和胖磊沿着塘岸细致地观察一圈后,终于有了新的发现。
“小龙你看,这个泥土鞋印中有被踩碎的鱼饲料。”胖磊透过相机镜头仔细观察之后,对我说道。
我拿出手机,确定这枚鞋印不是鱼贩兄弟所留之后回道:“塘岸上目前只有这一种鞋印无法排除,看来它是嫌疑鞋印的可能性非常大。”
胖磊使劲儿按动着相机的上翻按钮,随着“嘀嘀嘀”的声响结束,他开口说道:“从鱼塘的全貌照片来看,这种鞋印我一共拍了二十几张,分布在鱼塘的四周,而且有不少鞋印中混有鱼饲料,哪儿有那么巧合的事儿?”
我点了点头:“那就错不了了。”说着,我抽出足迹尺,开始测量数据。
几十分钟后,明哥走上前:“小龙,有了什么发现?”
“找到了嫌疑人的鞋印。”
鱼塘很空旷,起不到隔音的作用,而且胖磊又是个大嗓门儿,所以我和胖磊刚才的交谈并没有逃过明哥的耳朵,为了节省时间,明哥直接问出了重点:“从鞋印上能不能分析出什么?”
我眉头紧锁地摇摇头:“鞋印很奇怪,鞋子的号码一直在变,所以我无法得到精确的数值用于计算。”
明哥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不禁有些纳闷儿:“号码一直在变?”
“对,左右脚都是,鞋印的长度是一会儿变大,一会儿缩小。”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发现?”明哥不喜欢在一个问题上纠缠太多时间,所以他又问道。
“鞋印无鞋底花纹,我只能从鞋印的压痕深浅大致推断嫌疑人是男性、青壮年,模糊身高在一米七五上下。另外我还通过鞋印轨迹找到了嫌疑人进出现场的路线:按照鞋尖的朝向,他是从鱼塘西边的玉米地进入,随后沿着鱼塘步行一圈,最后原路返回,离开了现场。”
“嫌疑人的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的好,还有心思绕鱼塘溜达一圈?”胖磊对嫌疑人怪异的举动表示难以理解。
“如果凶手是鱼塘主也就不难理解了,他或许是借着这个机会查看一下自己家的鱼塘也说不定。”我提出了一个假设。
“所有推测都要建立在客观物证的基础上。”老贤拉了拉自己的乳胶手套,紧接着进入了现场。熟悉老贤的人都知道,如果手里没有确凿的物证,他是不会轻易给出任何一个假设性的结论的,这种对物证几近偏执的态度,也让他从警多年来,从未做出过一份有误的鉴定。
老贤的勘查刚进行到一半儿,徐大队便找来了十几位村民做好了抽水前的准备。
比起鱼塘岸边的微量证据,水底的尸骨才是最直观的物证,孰轻孰重,老贤心里有杆秤,于是他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十几分钟后,他捏着三个物证袋走出了警戒圈。
见老贤撩开警戒绳索,明哥迎了上去:“有没有什么发现?”
老贤“嗯”了一声:“我在鱼塘周围提取到了三种物证:第一种是血迹,经过试剂检测,为人血。第二种是鱼饲料,碾碎后和我们在鱼肠中取出的成分相近。第三种就是这个。”
老贤说着把一个透明的物证袋举到我们的视线范围内。
“这是什么?”我望着物证袋中有些像碎瓷片的物体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珐琅碎片。”
“珐琅?什么鬼?”
“珐琅,又名搪瓷,是将石英、长石、硝石和碳酸钠等通过熔融凝于基体金属上,并与金属牢固结合在一起的一种复合材料。我们小时候用的瓷盆表面镀的就是这个。”
“现场怎么会有这个?难道嫌疑人带着瓷盆?”明哥目光一聚。
老贤点点头:“刚才小龙已经分析过,嫌疑人是从鱼塘西侧进入就近抛尸,鱼塘西边的下坡上血迹和鱼饲料都比较集中,这个推断基本没有偏差。
“可除了这个地方外,鱼塘别的地方再无血迹和鱼饲料出现,由此可以判断,嫌疑人整个抛尸过程,基本上都是在鱼塘西侧完成。而搪瓷片我却是在池塘的东侧斜坡上发现的。”
“难道瓷盆另有用处?”我好像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老贤没有接话,而是瞅了一眼成竹在胸的明哥。
“是这样的。”明哥会意,接着解释道,“鱼和人一样,当外界光线变暗时,就会进入休眠状态,嫌疑人将尸块抛撒在鱼塘之中,如果不进行外界刺激,很难让鱼群快速食入尸块。如果我猜得没错,嫌疑人带的这个瓷盆用处有两个,他先是将尸块拌入鱼饲料,抛撒在鱼塘西侧,然后再跑到鱼塘的东侧敲打,这样便可以惊醒鱼群。”
“鱼群受到惊吓,则往相反的方向游动,这样集中的鱼群便可以快速地将漂浮在水面上的尸块吞入腹中。鱼塘东侧斜坡上的搪瓷片,应该是敲打之后脱落的。”
“他奶奶的,这个嫌疑人还不是一般的专业啊!考虑得面面俱到的。”胖磊差点儿就要骂街。
“嫌疑人抛尸携带大量物品,他肯定会使用装载能力很强的交通工具,趁刑警队抽水之际,我们要再扩大勘查的范围。”明哥说着把我和老贤的勘查记录本仔细翻阅了一遍,随后他指着标注有图标的现场平面图手稿说道,“关键物证均集中在鱼塘西侧,而西边的玉米地连接主干道,咱们先从嫌疑人进入现场的来去路线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六
有了嫌疑鞋印,再加上明确的来去路线,对外围现场的勘查进展还算顺利,我前脚刚踏出玉米地,后脚便在泥土路上有了发现。
“间断性血迹轮胎印!”我兴奋地喊出了声。
明哥则淡定自若,问道:“能不能推断出是何种交通工具?”
“光看还不行,还要测量一些数据。”说着我匍匐在地,把眼睛贴于印记,仔细地观察轮胎印的细微之处。
在以往的现场勘查中,轮胎印算是最为常见的痕迹物证,痕迹学对此也有十分详尽的研究,通过现场轮胎痕迹我们可以得出很多信息。
我们熟知的有以下几种:
第一,现场轮胎印的数量。痕迹数量往往反映出交通工具的轮胎数,而轮胎数又决定了车辆的类型,如独轮车、两轮车、三轮车、四轮车等。
第二,现场轮胎痕迹的宽度。我们国家自主生产的轮胎宽度都有固定的国家标准可参考,所以轮胎的宽度也有重要的研究意义。比如普通自行车的轮胎印痕宽度在2.5至3厘米之间(假设数值,非真实数据),普通两轮摩托车则是在10至12厘米,普通小型汽车在15至20厘米,等等。
第三,现场轮胎花纹的类型。虽然轮胎的花纹种类繁多,千变万化,但大体上可以分成四种:方块花纹、纵向花纹、横向花纹以及纵横混合花纹。方块花纹一般为越野车、建筑用车所留;纵向花纹一般为轿车、轻型客车所留;横向花纹一般为大客车、载货车所留;纵横混合花纹则一般为吉普车、土建车所留。
现场复杂多变,就算《痕迹学》上已经归纳出如此多的数值,但仍然需要特殊案件特殊对待。
目前这起案件就是特例,我在现场观察到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连续性轮胎印,而是有大量的间隔,有可能是嫌疑人在运尸的过程中,血迹只是间断性地滴落在轮胎上,从而在路面上留下了这种印记。
如果是在柏油马路或者水泥路上,间断性轮胎印也可以直接套用上面的研究结论,可在这起案件上就完全行不通。
首先,本案地面是坑洼不平的土路,白天日照充足,水分蒸发量大,路面较硬,很难留下立体泥土轮胎印,如果土质稍微松软一些,我还能判断出到底是几轮车,但是就目前情况来看,基本无从下手。
其次,这条土路和鱼塘封闭的环境还有所不同,白天有大量的行人经过,就算是案发当晚留下了几处印记,经过几天的破坏,估计也难以寻觅。
最让我头疼的还不光如此,因为嫌疑人在抛尸时,只有极少量的血迹滴落在轮胎边缘,所以在地面上只留下了一些残缺的边缘花纹,而我目前要做的,就是要从这间断残缺的花纹中,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这种情况,靠常规办法基本上是死路一条,这不由得让我想起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痕迹学的很多知识,不能只停留在表面,你要往深了钻。”也正是父亲不厌其烦的教诲,让我改变了之前那种对待物证的草率态度。
在我看来,轮胎印说白了就是交通工具的“鞋底”,和分析“鞋印”特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我们都知道,鞋子穿时间长了,鞋底会有磨损特征,轮胎印也是一样,由于交通工具在使用的过程中会因人而异,所以不同车辆的轮胎磨损特征也是千差万别。
本案现场留下的轮胎印虽然花纹极为有限,但我只要找到某个明显的磨损特征,就可以对车辆类型做一个大致的推断。有的人可能会惊叹,一个磨损特征就能分析出车辆类型,是不是玄了点儿?不过实不相瞒,当初我也曾抱有同样的疑惑,可在得知原理以后,我才彻底地领悟父亲话中的深意。
先不管本案轮胎印有多少间断,只要我锁定某一个磨损特征,在间断的印痕中,找到相邻的两处磨损特征,接着测量两者之间的距离,便可以得到一个数值,而这个数值就是轮胎的周长。
我们都知道,圆的周长=πd=2πr,我们用这个数值除以π,很容易得到轮胎的直径。
因为1英寸=25.4毫米,我们用轮胎直径除以这个数值就可以推断出轮毂规格。
另外,再分析磨损特征占轮胎花纹的比例大小,还可以估算出轮胎印痕的大致宽度,按照轮胎花纹的抓地力设计,轮胎越宽,轮胎花纹图案就越大,反之亦然。
有了轮毂的尺寸,又有了轮胎的大致宽度,基本上就可以给交通工具下一个结论了。
按照这个方法,我很快得出了结论。
“算出了什么?”明哥看我停下笔,把头凑了过来。
我在一行数字上画了一个圈,回答:“轮胎的宽度是4厘米,轮毂是24英寸。”
“这能说明啥?”胖磊紧接着问了一句。
“可以说明很多问题。”我顿了顿,整理好思路接着说,“嫌疑人在抛尸的过程中携带了大量的物品,他的抛尸工具必须有一定的装载能力,然而市面上最常见的电动三轮车、摩托车,它们的轮胎宽度都远远大于这个数值,基本上可以排除。目前和这个计算结果相近的就只有自行车。”
“自行车?这怎么可能?”胖磊有些诧异。
众所周知,自行车的装载能力相当有限,胖磊之所以如此惊讶,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不紧不慢地接着说:“自行车显然不可能,因为我算出的轮毂只有24英寸,这种轮毂用在自行车上有些偏小。”
“那到底是什么车?”胖磊追问道。
“人力三轮车。”
“人力三轮车?那东西骑起来可是相当费劲,难道嫌疑人就居住在这附近?”
“也不能这么武断。”明哥打断了胖磊,“很多景区的观光车都是人力三轮车,有的车夫驮上三个成年人,一口气骑上一天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三轮车能骑行多远,与车夫的体力有关,以此来推断抛尸距离,没有实际意义。”
“冷主任!”正说着,叶茜一路小跑到了跟前。
“鱼塘中的水这么快就抽干净了?”
“还没……”叶茜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一位同事在上厕所途中偶然发现鱼塘西北侧的玉米地里有一堆篝火,里面还有一些没有烧干净的衣服。”
“篝火?衣物?”明哥皱眉自语,很快,他好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接着对叶茜说道,“带路,我们过去看看。”
叶茜应了一声,在前方带路,我们科室一行人则紧随其后,按照路线,我们先是到达鱼塘,接着又向西北边步行了100多米,最后走到一处田埂附近,而在田埂和玉米地的交界处有一深约30厘米的土坑。叶茜指着坑里一堆黑乎乎的燃烧残留物说道:
“就是这里。”
顺着叶茜的指尖,我突然有了发现:“明哥,田埂上有嫌疑鞋印。”
“这里还有血迹。”胖磊也跟着喊了出来。
老贤没有作声,不紧不慢地掰了一根玉米秆,从坑中挑出燃烧残留物,明哥则戴上乳胶手套开始分拣,几分钟后,衣服残片、未烧完的鞋底都整齐地摆放在田埂上。
明哥确定坑中再无遗漏,开口说道:“看来嫌疑人是在这里烧毁的死者衣物,火坑中只有一双鞋底,而且衣服残片并不是很多,基本上可以断定,死者为一人。小龙,能不能从鞋底看出死者穿的是什么鞋子?”
我拿起那双已经烧得有些变形的鞋底仔细观察:“鞋底材质为高档橡胶,因为添加了填充剂,所以硬度很高,这种鞋子很耐磨,当然,价格也不低。
“从跟底的厚度看,有点儿像坡跟的女士高跟鞋,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现在女鞋的款式一天一变,要想从鞋底厚度来确定鞋子的种类,难度很大。不过这双鞋子的磨损特征并不明显,应该是新鞋子。别的情况暂时还看不出来。”
“嗯,好。国贤,知不知道助燃剂是什么?”明哥又问。
老贤用镊子夹起了一块布条在鼻子前嗅了嗅:“不是油类,像是醇类。”
“是不是乙醇?”
“闻着味道比较像。”
“小龙,你看那里!”叶茜忽然兴奋地喊出声来。
闻言,我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仔细寻觅,很快我在田埂东北角五六米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静静躺在泥土中的透明空酒瓶。从土坑的深度来看,酒瓶应该是被大力抛掷于此。
虽然在田地里发现空酒瓶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但巧的是,酒瓶的瓶口竟然有一道烟熏痕迹,这就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胖磊迈着大步走到跟前,用相机拍下了酒瓶的原始位置,我则小心翼翼地把酒瓶取了回来。
观察一圈,玻璃瓶上无任何标签,暂时无法确定属于哪种酒类品牌。
就在我刚打开强光灯准备观察酒瓶上是否留有指纹时,几处隐约的淡红色在强光灯下显现出来。
老贤用棉签稍稍擦拭一下,随后取出鲁米诺喷剂,接着他把棉签放在一个暗箱内加热,淡蓝色的光斑很快在棉签上散发出来。
“人血。”老贤得出了结论。
“那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嫌疑人使用的酒瓶。”我心中一喜,指着酒瓶上密密麻麻的指纹又说道,“那么酒瓶中的白酒就是助燃剂,酒瓶上的指纹便是嫌疑人所留。”
听我这么一说,叶茜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认定嫌疑人的物证了!”
七
傍晚,夕阳西下,废弃的厂房内射入一缕金属质感的阳光。一名男子站在窗前目视远方,若有所思。很快,厂房的金属门发出“咔嚓”一声轻响,屋内地面上的阴影,随着门缝渐渐拉大,很快变成一个人的形状。
“老板。”男子刚一进门,便恭敬地喊了一声。
“回来了。冷启明那边有行动了?”“老板”没有转身,依旧淡定地站在那里。
阿雄几步走到“老板”面前,“嗯”了一声说道:“冷启明和阿乐已经见过面了。”
“怎么说的?”
“这个……”
“老板”微微一笑:“是不是什么都没有说啊?”
阿雄点了点头回了声:“是。”
“好个冷启明,果然跟我预料的一样。”“老板”从窗前走到一张办公桌前拿起一份签有“冷启明”字样的“保密条约”仔细端详。阿雄有些莫名其妙地站在他身边。
突然,“老板”将“保密条约”扔进了旁边的碎纸机,伴着“咔嚓、咔嚓”的声响,那份“条约”瞬间变成了粉末状的纸屑。
阿雄本想上去阻止,但为时已晚。“老板,您这是……”
“你了解冷启明的为人吗?”“老板”打断了他,反问一句。
“冷启明的为人?您为什么这么问?”
“老板”嘿嘿一笑:“因为我了解,而且太了解了。我让你去请他过来,就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阿雄眉头紧锁:“老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请您明示。”
“别以为我们顶着公安部的大旗,冷启明就能唯我们马首是瞻,他是干什么的?是一个刑事技术室的带头人,他已经把‘眼见为实’这四个字刻在了骨子里,没有客观物证做基础,他对任何事儿都会抱有一丝怀疑,包括我们。所以我们谁也左右不了他的思想。”
“那为何他要在条约上签字?而且还表现出很满意的样子?”
“如果非让我解释,我只能认为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在没有判明情况之前,他只是暂时地屈服于我们。”
“老板,既然您知道是这个结果,为何……”
“这件事儿必须让冷启明知道,要不然阿乐永远都会倚着刑事技术室这棵大树,如果阿乐天天朝九晚五地这么上班,我们怎么会知道毒品到底在哪里?现在‘行者计划’出了问题,如果不尽快查出毒品的下落,我们对上面根本没办法交代。”
“老板,您是说,您故意让冷启明赶阿乐走?”
“对,依照冷启明的性格,在没查清阿乐是敌是友之前,他不会让阿乐再留在科室,所以我料到冷启明会直接见阿乐,现在孟伟副厅长那边已经不再给阿乐提供帮助,冷启明也就等于婉言把阿乐请出了刑事技术室,我就是想看看阿乐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会有什么动作。”
“阿乐现在整天把自己关在港口的出租屋里,难道我们就这样陪他耗下去?”
“不会,阿乐是我见过的最为出色的卧底,他不会想不到其中的缘由,再这样耗下去,对他没有好处,他一定会有所行动,最近你要密切观察他的行踪,有情况随时跟我汇报。”
“明白,老板。”
八
勘查工作从朝霞满天一直持续到日上三竿,简单吃完盒饭之后,鱼塘中的水终于见了底。
在打捞队和分局技术员的通力合作下,我们终于赶在太阳下山前把死者的尸骨以及活鱼肚中未消化完的尸块摆在了殡仪馆的解剖台上。
尸块与尸骨均已取出,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尸骨拼接。因为这项工作太过专业,我们这些对法医知识一知半解的人根本插不上手,所以一般都是明哥单独完成。
明哥的目光如射线般快速地扫视了一眼解剖台,接着他便胸有成竹地开始了手中的动作,明哥按照躯干骨、四肢骨、颅骨的顺序逐一拼接,当一副完整的骨架整齐地摆放在解剖台上时,挂钟的分针也仅仅走了半圈。
明哥捧起那颗已经被撕掉脸皮的头骨,用力掰开嘴巴,接着他又打开强光手电对准死者的口腔:“舌骨骨折,舌根周围有大量的出血斑,为扼颈窒息死亡。”
“也就是说,嫌疑人是先将死者掐死,然后再碎尸。”我补了一句。
明哥点点头,继续说道:“杀人毁容,死者和嫌疑人熟识,确定为熟人作案。尸骨断面痕迹显示为刀斧砍切所留,所有尸骨切面不管是方向还是力道均基本相同,符合一人分尸的特点,由此可知,嫌疑人为一人,且有独立的居住空间。
“尸体被砍切的部位随意性很强,多处骨骼较硬的部位有明显的重叠砍切伤口,嫌疑人在分尸的过程中几乎都在使用蛮力,不具备相应的分尸技能,可以排除专业人士作案的可能。
“测量尸骨长度,套用公式计算,得出死者身高在一米六五上下。尸块的脂肪层厚度适中,其为中等身材,体重在50公斤左右。从头皮附着的少量毛发看,死者生前为过肩长发。
“基本体貌特征得出,我们还要分析出死者的年龄,因为关键部位的尸骨都有人工破坏的痕迹,所以我要找到多个点进行测量,这样才可以得出准确值。”
明哥说完便开始拿着放大镜观察骸骨,挂钟在“嘀嗒嘀嗒”地响个不停,我们都屏息凝神,等待他的结果,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困意袭来,解剖室内响起了我和胖磊此起彼伏的哈欠声,解剖台上的明哥依旧聚精会神,我和胖磊对视了一眼,出门点了支烟提神。解剖室依山而建,从山顶墓地上吹来的阵阵阴风,让我瞬间清醒不少,就在烟刚刚熄灭时,明哥那边终于有了确定的结果,我和胖磊丢掉烟头再次走进解剖室,刚好赶上明哥介绍,老贤记录的场景:
“两侧髂嵴的骨骺脱落,边缘呈锯齿状,坐骨结节骨骺开始闭合,难以脱落,但骨骺和骨干间仍有裂隙,耻骨下支骨骺尚未闭合,考虑为20岁以内。
“耻骨联合面圆突,以中部突出为甚,整个面由隆嵴和沟组成,嵴高2至3毫米,无界限边缘形成。考虑为17岁左右。
“颅骨的矢状缝、冠状缝、人字缝、顶颞缝均未见明显闭合,呈明显的锯齿样裂隙,基地缝见愈合残痕,考虑为18岁左右。
“全口第三磨牙均无萌发迹象,共计28颗,第一、第二磨牙尖顶部边缘有磨耗,但牙本质未暴露,余齿稍有磨耗,考虑为15至20岁。
“综合所有因素,按照最为准确的耻骨联合面计算,死者的年纪应该在16至18岁之间,不过我个人偏向于17岁。
“因此,我的最终结论是:女,17岁,身高1.65米,体重50公斤,长发。”
老贤刚一停笔,结论便被我用手机拍下,用微信发给了叶茜。有了如此精确的结论,刑警队的调查将会少走很多弯路。
九
在殡仪馆忙活完,已经是凌晨1点钟,目前只剩下我和老贤还有物证要处理,其他人则抽空稍做休息,第二次专案会定在早上8点准时举行,叶茜也被通知准时参加。
“国贤,小龙,你们两个谁先开始?”明哥虽然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但在开会时他总能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贤哥,你先来,我冲杯浓茶提提神。”我打了个哈欠,依旧无法赶走困意。
老贤也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回了声“好的”,随后翻开检验报告开口说道:“这第一份是血液检测报告。我在现场提取的所有血迹均检测出同一种DNA图谱,基因型为XX,死者为一人。
“第二份是助燃剂检测报告。经过成分分析,酒瓶内盛装的是纯粮固态发酵白酒。”
“那是什么酒?”一向千杯不倒的胖磊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老贤耐心地解释道:“白酒按照生产工艺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以纯粮固态发酵的白酒,另一种是以少部分粮食酒做基酒,加入适量食用酒精勾兑而成的酒,具体来说这两种酒一种是粮食酒,另一种是勾兑酒。
“纯粮固态发酵白酒以高粱、大麦、稻米等粮食酿造,通过制曲、酿酒、陈酿、勾兑等几个环节制成。由于纯粮固态发酵工艺所遵循的是自然发酵、自然老熟的酿造规律,加之曲药、老窖中微生物的作用,酒体中除了乙醇外,还蕴含了丰富的己酸、乙酯等营养成分。
“液态发酵白酒是以甘蔗和甜菜渣、薯干、玉米等制造出来的优质食用酒精为基础酒,加入增香调味物质模拟传统粮食白酒的口感,经调配而成的液态白酒。业内称为‘新工艺白酒’,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酒精勾兑酒。
“虽说粮食酒从工艺和营养价值来看都比勾兑酒要强很多,但凡事都有两面性。”
老贤卖了个关子继续说道:“经过检验,现场酒瓶内残留的液体可以证实是纯粮食酒,可是其中的甲醇含量却超标严重。”
“甲醇?怎么会有甲醇?难道是假酒?”
“并不是。”老贤摇摇头,“白酒在酿造过程中,由于原料的植物细胞壁及细胞间质的果胶中含有甲醇酯,在曲霉的作用下放出甲氧基,形成甲醇。换句话说,甲醇是在发酵过程中从原料内释放出来的。”
“甲醇本身具有麻醉作用,对神经细胞有直接毒性作用,它可以损害视乳头和视神经,导致视乳头水肿、视神经髓鞘破坏和视神经损害,大量饮用,可以使人失明。
“酿酒的过程中产生甲醇不可避免,要将甲醇等有害物质过滤,就需要一整套的处理系统,白酒的生产销售有着一整套严格的国家标准,正规酒厂生产的白酒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此,嫌疑人购买的白酒,应该是无证无照的小作坊生产的。但是,能生产出这种工艺白酒的小作坊绝非一般意义上的小酒厂,按照我的推测,应该是某个保持传统工艺,以粮食烧酒为主打产品的酒窖。”
“如果真是酒窖,或许还真有了一点儿抓手。”明哥的一句话,让我们的耳朵全部都竖了起来,老贤也很自觉地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见会议室内重新变得鸦雀无声,明哥分析道,“首先,酒窖既然能保持传统工艺,说明酿酒技艺肯定有所传承,所以这样的酒窖应该是有一个常年固定不变的地址。
“其次,酒窖生产出的白酒含有超标的甲醇,而并没有惊动工商部门,说明酒窖的所在地相对较隐蔽,不被人熟知。
“再次,酒窖能经营下去,表明其有一定的市场,而这个‘市场’如果太大,很容易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所以这种白酒的销售有一定的区域限制,有可能仅为一个村或者几个村。所以接下来的调查工作很重要。”
摸排工作均由刑警队去完成,叶茜头也不抬地“唰唰”记录,生怕漏掉一个字。
见叶茜在笔记本上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明哥再次开口:“国贤,还有什么情况?”
老贤又抽出一份两页纸的报告:“还有最后一条,我在酒瓶口提取到了唾液斑,为男性DNA,身份不详,我这边暂时就这么多。”
“好,小龙,你来说说。”
趁着老贤陈述的空隙,我已经休息得七七八八,我把杯中最后一口浓茶灌下肚,丢开水杯说道:“我这边有三个方面要谈,第一是指纹。我用粉末在酒瓶上刷显出了十分清晰的右手五指指纹,通过纹线的清晰度可以推断,嫌疑人为男性青壮年,年纪约20岁。右手老茧较厚,平时可能从事大量的体力劳动。
“第二是鞋底。经过比对显微镜,我在死者鞋底上找到了残缺的品牌标志,通过还原,这种品牌叫‘TT’,在全国均有连锁店,在我们云汐市这种品牌的鞋店不低于10家。
“最后就是嫌疑人的鞋印为何会时长时短,这个问题我暂时没有解决,我已经把情况发给了公安部几位权威的足迹专家,但不知道会不会有指向性的结果。”
“好,我来说两句。”
就在明哥刚想做总结性发言时,叶茜的手机在会议桌上“嗡嗡嗡”地振动起来。
叶茜本想挂断,可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她只能抱歉地说:“冷主任,不好意思,是队里打来的。”
“接。”
叶茜点点头,按动了接听键,顺势把手机贴在了耳边:
“嗯,好,好,好,我知道了,行,那就这样。”
通话时间很短暂,叶茜收起电话,明哥开口问道:“是不是案件有了新情况?”
叶茜苦笑一声:“鱼塘主找到了,他在上海开了一家小吃店,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回来了。抛尸的鱼塘原本是他的一块耕地,因为常年无人种植,地理位置又不好,很难租出去,所以就挖成了鱼塘。
“鱼塘平时都是交给他外村的表弟陈魏打理。陈魏以养鱼为生,把他表哥的耕地挖成鱼塘也是他的主意,他和表哥约定,鱼塘的收益两人对半儿分,他负责出工夫,他表哥则出成本。这几年鱼塘都是陈魏在打理,可不巧的是,陈魏在半个月前因为醉酒驾驶被交警队抓获,后来涉嫌危险驾驶罪被判处了6个月的拘役,人现在还在看守所里服刑。”
“什么?一个没回来,一个在看守所里?”我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
“负责调查的侦查员已经提取了两人的指纹和血液样本,正在送来的路上,是不是嫌疑人,估计一比对就能有结果。”
“叶茜。”
“冷主任你说。”
“刑警队那边有没有说,陈魏平时是不是一个人打理鱼塘,他有没有帮手?”
“除了他老婆,没有其他人。”
明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两个人都有正当的不在场证明,估计是嫌疑人的可能性不大。咱们还要另寻办法。”
明哥眉头隆起,喃喃自语,一支烟的工夫,他又说道:
“嫌疑人从杀人到抛尸的整个过程很连贯,而且他选择的抛尸工具是人力三轮车,如果嫌疑人没有足够的体力,很难完成整个抛尸过程。我们已知死者抛尸的时间在凌晨时分,按照农村人的生活习惯,早上6点就会有人下地做农活儿,嫌疑人能对抛尸鱼塘如此熟悉,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嫌疑人的黄金抛尸时间应该介于0点到6点这个时间段内。按照成年人蹬三轮的平均速度每小时10公里计算,他从住处到抛尸现场单程不可能超过6小时车程,也就是60公里,当然这个距离是极限数字,我们还要去掉体力消耗、抛尸的时间、焚烧衣物的时间,所以我给嫌疑人划定的单程抛尸距离在40公里以内。
“从嫌疑人住处到抛尸点距离估算出来以后,我们再分析死者和嫌疑人的关系。
“凶手年龄约在20岁,死者17岁上下,凶手杀人后毁容,说明他担心一旦查明尸源,就可能把他给牵扯出来,这间接证明两人的关系不一般,那么情杀的可能性逐渐上升。
“假如我们的假设成立,那死者的居住地或许距离凶手的住处并不远,极有可能也在这40公里的范围内。”
说到这里,有人就有些纳闷儿了,如果凶手和死者是异地恋,该如何解决?其实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套用我父亲的一句话:“破案就是不断假设、不断求证的过程。”本案是否存在异地恋的可能,答案是肯定的。但如果仔细一想会发现,还是本地恋的可能性较大。比如,凶手杀人毁容。若是异地恋,两者之间的情感纠葛相对较隐蔽,尸体最终沉入水底,毁容的意义不大。可本案,凶手却把死者的脸皮全部撕下,说明其内心其实是恐惧周围的人能认出死者的,也就是说,凶手知道死者的生活圈也在附近。由此深入分析,明哥得出的结论就显得有理有据。
见大家没有提出异议,明哥接着说:“接下来我们要尽快解决三件事儿。
“第一,按照死者的体貌特征继续梳理失踪人口报案。
“第二,小龙、焦磊,你们两个负责把这40公里范围内‘TT’女鞋的专卖店全部找出来,看看死者穿的是店里的哪种鞋子,调取店内近一个月的视频监控。
“第三,叶茜,你通知刑警队,让他们摸排案发现场周围的酒窖,并确定销售范围。”
“明白!”
十
工作进展比我们想象的要顺利。按照明哥划定的范围,我和胖磊找到了两家“TT”鞋店,通过一双双比对鞋底材质,死者脚上的鞋为该店刚上市不久的新款,售价为700元一双。因为价格较高,所以根本就没有售出几双,根据收银电脑上的销售记录,我和胖磊准确地调取了两家店的监控录像,依照死者体貌特征,众多购鞋者仅有一人符合条件。
接着便是酒窖的摸排。
因为传统酿酒工艺有很多极为苛刻的条件,所以具有传承技艺的酒窖别说在案发现场附近,就是在整个云汐市也屈指可数。
刑警队只用了一天时间便找到了距离抛尸鱼塘不足10公里的李氏酒坊。
老贤通过检验白酒样本,基本确定了嫌疑人使用的助燃白酒就是出自这里。
李氏酒坊并不大,为两兄弟共同维持,日产出有限,仅在自己的村子出售,鲜有外村人前来购买。
调查至此,侦查范围从40公里的辐射范围瞬间缩小到只有200多户人家的李嘴村。
为了不打草惊蛇,徐大队直接杀到了村委会,有了胖磊从监控中截取的照片,我们很快核实了死者的身份,一名叫马梅的外来女子。
马梅作为外乡人,之所以被人熟知,主要还是因为她的姐夫郭亮。
郭亮在李嘴村绝对是个名人。他早年做饲料起家,赚了不少钱,在他的带动下,村里很多户都跟着沾了光,虽然他现在早已不是村中最富有的那个,但他在经商方面的领头意识还是经常被人津津乐道。
在农村,只要你是个名人,那你的一举一动也就会像明星一样受人关注,所以郭亮家只要有个风吹草动,用不了一顿饭的工夫,全村人都能知道得七七八八。
郭亮平时经常不着家,村里人一个月也见不到他几面,马梅的表姐叫崔娟娟,是郭亮的老婆,平时负责打理饲料厂,找不到郭亮,找他老婆并不困难。
按照村主任的指引,我们一行人来到了村子最南端的一个小型厂区内。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年约40岁的中年女子,短裙、丝袜再加上丰满的身材,用“风韵犹存”来形容也不为过。
村主任从上到下打量了女子许久,可能是碍于我们在一旁的原因,他不舍地把视线从女子身上挪开,对我们介绍道:
“各位领导,他就是你们要找的崔娟娟。”
“他们是……”崔娟娟用询问的目光望向村主任。
只是短短一句话的工夫,村主任又被崔娟娟胸前的“事业线”吸引住,面对崔娟娟的提问,村主任木讷地站在那里没有搭腔,此时的气氛瞬间冷场,崔娟娟忽然感觉到村主任的视线火辣辣地落在自己的胸口,她猛然双手一捂,被打断的村主任这才回过神来,尴尬无比地干咳一声:
“那个……这个……哦……他们是公安局的,有些事情想问你。”
没等崔娟娟再次发问,村主任赶忙补了句:“领导,地点我给你们带到了,我就先回去了。”说着,村主任转身、抬腿,动作一气呵成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你们有什么事儿?”崔娟娟有些警惕地打量着我们。
“这个人你认不认识?”明哥把处理后的视频截图照片递了过去。
崔娟娟双手接过眯起眼睛认真端详,可能是视频截图有些模糊,崔娟娟眉头紧锁,有些不敢确定:“有点儿像……有点儿像我表妹……马梅……”
“马梅现在人呢?”明哥问道。
“她、她、她……不在厂里。”崔娟娟有些闪烁其词。
“你是她表姐,她来投靠你,人在不在你都不知道?”明哥语气有些冰冷。
“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不确定她是不是被我丈夫带出去了。”
“你丈夫出门多久了?”
“一个多礼拜了吧。”
“干吗去了?”
“去外地的饲料厂学习了。”
“他去学习,带着你的表妹?”胖磊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我……这个……”崔娟娟不敢直视我们,嘴巴也如同打了结一般。
崔娟娟的反常,让明哥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他用略带命令的口吻说道:“这样,你打个电话给你丈夫,求证一下。”
“那个……”崔娟娟依旧吞吞吐吐。
明哥的语气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随和:“现在就打。”
“那、那、那、那好吧。”崔娟娟掏出手机,拨打了丈夫郭亮的电话,在明哥的要求下,两人的交谈在免提下进行。
“喂,老郭,你走的时候带小梅一起了吗?”
“没啊,我这出来学习的带她干吗?”
“那最近你和小梅有没有通过电话?”
“好像有吧,我记不清了,你问这个干吗?”
崔娟娟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你看看手机通讯录,你最后一次和小梅通电话是什么时候?”
“着什么急啊,我看看就是。”
电话那边传来“嘀嘀嘀”的手机键盘声。
“9月23日中午我们还通过电话,之后就没有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每天都通电话?”
“我们俩通不通电话关你屁事儿,你搞你的男人,我搞我的女人,不都说好了的吗?!”
崔娟娟脸一红,大声喊道:“郭亮,现在公安局的就在我身边,我没工夫跟你扯那么多,小梅可能出事儿了!”
“什么?小梅出什么事儿了?”
“让你丈夫抓紧时间回来,我们有事儿找他。”明哥小声插了一句。
“公安局的人让你赶快回来,说有事儿找你。”
“好,我现在就坐飞机回去。”对方赶忙挂了电话。
从两人之间的对话中不难看出,郭亮、崔娟娟、马梅三人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警官,小梅到底怎么了?”崔娟娟心急如焚。
“几天前,在孔集镇下饶村的鱼塘中,发生了一起性质恶劣的杀人碎尸案,我们怀疑死者就是马梅。”
“什么?这怎么可能?你们公安局是不是搞错了?”崔娟娟惊得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们有马梅的指纹样本和DNA样本,你把她的私人物品找出一份给我,是不是,比对一下就知道了。”
崔娟娟抱着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态度,从厂区的休息室内找来了一个玻璃瓶:“这是她的化妆品,你们验验。”
我拿出磁性粉,几次刷显之后,一枚枚指纹显现了出来,因为指纹比较清晰,所以比对起来没有多大的难度,我从相机中翻出指纹照片,借助放大镜,找到了多处特征点,经过判断,化妆品上的指纹与死者指纹的重合度可达90%,于是我很肯定地说道:“基本可以断定,死者就是你的表妹马梅。”
“什么?”崔娟娟面如死灰,嘴中不停地重复,“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我们怀疑马梅遭遇了情杀,所以我想知道她平时和谁来往比较密切。”案件已经进行到这一步,明哥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
“情杀?”崔娟娟听到这两个字有些错愕。
“对,按照我们的分析,嫌疑人情杀的可能性较大。”
崔娟娟知道这个结果后,面目变得狰狞起来:“郭亮,你个王八蛋,你搞我表妹也就搞了,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你个王八蛋!你个王八蛋……”
面对崔娟娟突然的情绪失控,明哥并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崔娟娟在偌大的厂区中抱头痛哭,这种悲伤之情似乎是发自内心的,这不免让我有些心生怜悯。
明哥没有发话,我们谁也没有作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的影子在地面由垂直变成倾斜后,崔娟娟的情绪才稍稍平复,明哥见缝插针地问了句:
“你为什么怀疑是你丈夫郭亮作的案?”
“唉!”感情得到宣泄的崔娟娟长叹一口气,“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们……”
她蹲坐在地上,眼睛直视地面,缓缓地开口:
“我和郭亮的感情早就名存实亡了,日子是各过各的。郭亮现在跟我表妹过,我和我男朋友过。饲料厂我平时负责打理,郭亮则外出找关系、拉客户,赚的钱我们平分。”
“郭亮平时对马梅怎么样?”
“比对他闺女还好,刚才你们也听到了,一说马梅出事儿,你看他紧张成了什么样子?”
“你和郭亮有几个孩子?”
“就一个女儿,在市里上初中,平时住校,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你和郭亮之间的事情,你女儿知不知道?”从逐年攀升的青少年犯罪率来看,其女儿雇凶杀人的可能性也并非不存在,所以明哥才问出了这个问题。
好在崔娟娟的回答很肯定:“我女儿绝对不知情,大人之间的事情,我从来不跟女儿说。”
一个假设被排除,明哥又问:“那除此以外,马梅还有没有跟谁有过接触?”
“肯定没有,她平时要么就在厂里待着,要么跟我丈夫一起出去,没听说她跟谁有过接触。”
“嗡嗡嗡……”
问话正在进行中,我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当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区号为“010”时,我心生疑惑,拿着手机走到了一旁。
“喂,您好,请问是哪位?”我按动接听键,试探性地问了句。
“请问是司元龙司警官吗?”对方的声音有些苍老,从音质推断,他的年龄绝对在我父亲之上。
“对,您是……”
“哦,我是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的,我姓赵。”
“赵胜华教授?”我一下便报出了他的名号。
“对,是我。”
“真的是您?”我此时的喜悦之情无以言表。很多人有所不知,赵教授在足迹学领域绝对有着至高的威望,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这起案件现场鞋印照片发到了他的邮箱,没想到竟然真接到了他的电话。
“案件有头绪了没?”赵教授关切地问道。
“尸源刚找到,嫌疑人是谁暂时还不清楚。”我老实回答。
“碎尸案找到尸源,案件就等于破了一半儿。对了,你给我发的鞋印照片我看了。如果我分析得没错,这种时大时小的鞋印应该是手工编织的草鞋留下的。”
“草鞋?”
“对。司警官,听你的声音,你没有超过30岁吧?”
“赵教授,我到今年10月份才满25周岁。”
“也难怪,像你这种年纪,根本没有见过草鞋,所以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嗯,希望赵教授能给我答疑解惑。”
赵教授听出我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在电话那头微微一笑:“行,如果你有时间,我就多说两句。”
“有、有、有,赵教授您说。”
赵教授停顿了一会儿,张口说道:“草鞋大多数是用龙须草、稻草编织,少部分用麻、葛条、玉米苞皮、废布条等混合编织。
“不管在什么地方,编织草鞋的方法都大同小异,有的使用4根经绳,有的则使用6根。但不管是哪种方法,都是以经绳为主,缠上一束一束的纬绳。而经纬绳就是利用稻草、废旧布条拧制而成。
“草鞋的样式可以分为偏耳和满耳两种。满耳款式有点儿像僧鞋,鞋底肥大,前圆,底厚,足弓的内外边缘凹凸一致,走起路来很跟脚,舒适度很好,但制作工艺相对复杂。
“偏耳款式有点儿像现在市面上售卖的夹趾拖鞋,它的特点是鞋底瘦长,前尖,在行走的过程中容易和地面发生摩擦,这种鞋子穿时间长了,脚底容易打滑,再加上草鞋鞋底十分松垮,旧的偏耳草鞋在每次脚底打滑的过程中,就会把鞋底给拉长,这样踩出的鞋印也会随之拉长。
“变大的原因解决了,咱们再来分析一下鞋印为什么还会变小。
“按照正常人的行走习惯,脚底一旦打滑,脚趾便会滑出鞋底,出现这种情况,我们的本能反应就是把脚趾再缩回来,脚趾缩紧时有个往回的作用力,在这个过程中,草鞋底受力便会挤在一起,所以鞋印的长度也会随之缩小。”
“原来是这样。”
“不过单凭这一点还不能完全判断你发的照片就是草鞋鞋印。草鞋的编织有一定的规律,虽然现场的鞋印磨损十分严重,但是放大之后,还是可以看到草绳编纬痕迹,我是结合这两点才得出的结论。”
“谢谢,赵教授,真是受益匪浅。”
“不客气,有需要再给我打电话。”
寒暄之后,我挂断了电话,而此时门口就只站着叶茜一个人。
“明哥他们呢?”
“去厂区里找饲料搅拌机了,冷主任让我在这里等你,怕你不认识路。”
“饲料搅拌机?”
“对,崔娟娟说他们厂区打饲料经常会用到搅拌机,冷主任怀疑嫌疑人碎尸的工具跟这个有关,就跟着崔娟娟到库房内了。”叶茜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刚走5分钟。”
“走,我们也去看看。”
“哎,奇怪了,明明这里还有一个旧的啊,你们要是不翻开雨布,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伴着崔娟娟的疑惑声,我和叶茜已经来到了跟前。
“明哥。”
“嗯,来了。”
“这个是什么?”我对着一台外接皮带转轮的机器问道。
“饲料厂常用的饲料搅拌机。”明哥说着闪开身子,我这才看清这台机器竟然有半人多高,明哥随后俯身在我的耳边轻声说,“这种机器可以加工多种饲料,分为低、中、高三个挡,我刚才观察过饲料机的口径,如果调节成最高挡,完全可以把尸块碎成2厘米左右的小块。这台搅拌机很新,齿轮上没有血迹,也没有冲洗过的痕迹,嫌疑人碎尸用的不是这台新的,我怀疑碎尸案和那台被盗的旧机器有关。”
我点了点头,接着把视线对准了崔娟娟:“你最后一次看见旧机器是在什么时候?”
“记不住了,因为那个机器的排挡有问题,已经闲置了很久了,几个月前,我用雨布盖在仓库拐角就再也没有问过。”
“排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
“哦,旧机器中、低挡拨不上去,没办法打鱼饲料,只能拨动高挡,可这个挡用得很少,修机器的师傅说,是内部切割齿轮坏了,如果更换新的,价格都太高,不划算。”
“看来这不是巧合。”我蹲下身子,打开了足迹灯,雨布下一串灰层鞋印让我惊在那里。
“崔老板,你们这个仓库平时还有谁会来?”
“除了买饲料的就是搬运工,别的人就没了。”
“搬运工?”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赶忙问道,“我问你,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警官,你问什么我都说。”崔娟娟头点得如同捣蒜一般。
我快速用手机百度了一张偏耳草鞋的照片,举到了她面前。“有没有见过有人穿这种鞋子?”
“怎么会是他?这么长时间,难道小梅和他还有瓜葛?”崔娟娟答非所问。
“他是谁?”
“经常给我们家干活儿的一个搬运工,叫陈浮生,就住在隔壁村。”
“多大?”
“20出头。”
“具体住在哪里你可知道?”
“知道,去过一次。”
“带路!”
崔娟娟不敢怠慢,回到门口的接待室,取出汽车钥匙,发动了车棚中的黑色帕萨特。勘查车紧随其后,两辆车在乡村土路上一路颠簸,当我们快马加鞭赶到陈浮生的住处时,院子早已大门紧锁,人去楼空。
在液压钳的破坏下,那把小拇指粗细的三环锁应声而断,当我们的视线随着门缝逐渐打开时,门那边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本就不大的四合院,如同人间炼狱。
我们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判断,嫌疑人就是这个院子的主人——陈浮生。
十一
据《四时食制》所叙:“郫县子鱼黄鳞赤尾,出稻田,可以为酱。”郫县是四川省川西平原的腹心地带,属都江堰自流灌溉区,蜀王杜宇就在此建都。子鱼即小鱼,黄鳞赤尾指的是鲤鱼。这是最早记载中国渔业发展的文献,距今已经有1700余年。
利用稻田之水养鱼,既可获得鱼产品,又可利用鱼吃掉稻田中的害虫和杂草,排泄粪肥、翻动泥土、促进肥料分解。截至1990年,中国稻田养鱼面积已达67万公顷。
中国有句吉祥话叫“年年有余”,因“鱼”和“余”谐音,所以在咱们中国人的宴席上,鱼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分量,“无鱼不成席”早已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不仅如此,在中国人的餐桌上,吃鱼还有颇多讲究,比如:鱼眼给领导,叫“高看一眼”;鱼梁给贵客,叫“中流砥柱”;鱼嘴给好友,叫“唇齿相依”;鱼尾给下属,叫“委以重任”;鱼鳍给后辈,叫“展翅高飞”;鱼肚给新识,叫“推心置腹”;鱼臀给失意者,叫“定有后福”;鱼肉随意吃,叫“年年有余”。
正是因为“鱼文化”已经深入民心,所以渔业养殖从古至今都未曾停歇。
在早些年,只有逢年过节,寻常百姓才会缩衣节食买条鱼,图个好兆头。而现如今,鱼早已成为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正是因为需求量逐年攀升,单靠从野塘中抓鱼早已满足不了人们的口腹之欲,随之而来的渔业养殖也就跟着蓬勃发展起来。
而我们这起案件也要从“养鱼”开始讲起。
郭亮的老头子名叫郭琨,绰号“琨爷”,在当地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1983年“严打”,郭琨为了掩护自己的一个兄弟逃跑,跟警察干了一架,后来为这件事儿吃了几年牢饭。从监狱释放后,郭琨的名声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琨爷够兄弟”的美名还传遍了十里八乡。
郭琨刚回家的头一年,有人想请他出山,在当地建立势力。可郭琨心里清楚,这不是长远之计,总是踩在黑白线上,迟早还是要进去。他婉拒了很多人的“好意”,在家中干起了自己的实业——养鱼。
郭琨养鱼最初的动机就是解馋,蹲大牢的那几年郭琨最盼望的就是周日晚上的那顿“瓦块鱼”。1987年,郭琨带着刚满10岁的儿子在村里承包了20亩鱼塘,当起了第一批鱼贩。
凭着多年的社会关系,郭琨的渔业养殖干得风生水起,方圆几十里的饭店大排档几乎都成了他的常客。
郭琨的成功让村里的人都跃跃欲试,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鱼塘已是遍地开花,由于产量过剩,这鱼的售价也一低再低。
虽说看起来都是鱼塘,可郭琨家和别家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郭琨的鱼塘属于村民组所有,每年要上交不菲的租金,因为刚干那几年,郭琨尝到了甜头,所以大笔一挥,和村民组一次性续签了10年。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按照他和村民组签订的租约,刨去所有的费用,剩下的8年基本是要喝西北风。
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刚满16岁的郭亮也看到了家里的窘况,摆在他和父亲眼前的只有两条道,一是继续养鱼,二是寻找新的出路。
继续养鱼虽然可以保本,但扣除租金,已经无法维持生计;第一条路走不通,那剩下就只有另谋出路。
郭亮虽说年纪不大,但脑子却相当灵光,他平时除了跟着父亲养鱼以外,还喜欢关注一些其他的渔业信息,其实他早就发现,做鱼饲料可能比养鱼更赚钱。
为何这么说?仔细想想其实不难理解。
养鱼一是周期长,从鱼苗到成鱼需要近3年的时间。二是受环境影响较大,鱼塘中都是死水,稍有污染,就会造成鱼群大量死亡。三是养殖技术因人而异,有经验的渔农一塘鱼出栏能赚得盆满钵满,但有的人则亏得血本无归。四是销售渠道,大饭店如果没有一定的社会关系,根本没有办法打入,小饭店用量较少,只能是杯水车薪;所以渔业养殖在如此激烈竞争的情况下,已是在夹缝里求生存。
而鱼这种食材最讲究“鲜活”二字,加上运输成本较高,因此鱼的销售有较大的地域限制。当地市场有需求,渔业的竞争就会一直存在,而不管渔农之间怎么个竞争法,鱼肯定不能饿着,那鱼饲料的生意就有文章可做。
郭亮的提议,让父亲郭琨眼前一亮,父子二人当即决定南下考察。也就在两人刚回村还不到一个星期以后,一个刻着“郭氏饲料加工厂”的木牌便挂在了郭琨家的院墙外。
饲料厂刚开张,很多人都持观望态度,销量并不是很好。为了缓解这种窘境,郭琨赔本赚吆喝,挨家挨户免费赠送,这一举动,率先在李嘴村打出了名号。
因为郭琨的口碑一直很不错,村里人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态度,开始陆陆续续地从郭琨这里购买饲料。
“郭氏饲料加工厂”以加工半成品为主,他们从南方批量购买原材料,然后根据当地水质,按照一定的比例加工。有的人要问了,鱼饲料不是都大同小异,为何还要根据当地水质加工?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这里面可大有学问。众所周知,南方人爱吃米而北方人爱吃面,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是什么?其实说白了还是生活环境决定了人的饮食口味,而水对鱼来说就是它们的生活环境,水质的差异,也决定了鱼的口味。
鱼只有吃到自己爱吃的东西,长膘的速度才会加快。
可目前李嘴村方圆百里的鱼塘,都是使用外地加工好的饲料,这种饲料均是按照一定的比例配置的,说得好听点儿是综合营养,说得不好听就是浪费食材。这就好比你去食堂吃饭,给你一次性打了四个菜,结果三个菜不合口,虽说营养够了,你就是不往肚子里吃,谁也没招儿。
而郭氏饲料加工厂做的就是改良饲料,根据当地鱼的口味,在鱼的餐盘中多加几个它们爱吃的“菜”。
这种创新的理念,很快在渔农之间产生了共鸣,看着鱼苗“噌噌”地长个儿,郭氏父子的腰包也跟着涨得鼓鼓囊囊。
两年后,郭琨在村里购置了一片土地,盖起了厂房,成规模的饲料加工也正式拉开序幕。
郭琨曾经算过命,自己这一生命运多舛。他先是父母早亡,紧接着老婆跟了别人,留下一个独子,他原本以为现在腰包鼓了,可以过两年安稳日子了,可没想到一次酒醉之后,把自己摔成了植物人,在床上挣扎了两年,便一命呜呼。
父亲去世后,郭亮接手了饲料厂,但没有父亲的社会关系,厂子经营远不如以前。父亲去世的第二年,他经人介绍认识了外村的崔娟娟,半年之后,两人手牵手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儿。
有了婚姻的枷锁,郭亮开始重整旗鼓,为了增加销售,他广辟渠道,把饲料厂从之前单一加工鱼饲料发展到加工鸡饲料、鸭饲料、牛饲料、羊饲料,甚至还有鳄鱼饲料等。
全方位的发展让郭亮整天风里来雨里去,而独守空房的日子,开始让崔娟娟有些寂寞难耐。
孙远见是郭氏饲料加工厂的老主顾,他也是整个云汐市最早把蛇、肉龟以及鳄鱼送上餐桌的养殖户,因为郭氏饲料加工厂可以根据他自己的要求定制饲料,所以孙远见的养殖区基本上都是从这里进货。
当然,这只是原先订货的初衷,而现在还有一个更大的动力,让他无法和郭氏饲料加工厂断了联系,那就是让他整天魂牵梦绕的崔娟娟。
崔娟娟身材丰满,穿着性感,这让孙远见头一次见面就有了冲动。有句话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就很符合孙远见此时的心理。
虽然孙远见已有妻室,而且老婆面若桃花、长相可人,但在他眼里,老婆的长相已经让他有些审美疲劳;面对整天超短裙黑丝袜的崔娟娟,他每次都有就地推倒的冲动。
有了欲望,就有了动力,有了动力,便有了行动。在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之后,孙远见开始以各种名义创造和崔娟娟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什么“邀请参观养殖区”“共同品尝新产品”等,各种借口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崔娟娟从开始的拒绝,到后来的来者不拒,再到殷切期盼,只用了一年的时间。
有句话说得好,成年男女之间,没有单纯的友谊,或多或少都夹杂着一丝暧昧,两人频繁的接触更是让这种暧昧如汇聚的星星之火,越烧越旺,当火势难以控制之时,便形成了燎原之势。
那是一次醉酒之后,孙远见把崔娟娟扶进了养殖区的休息室,借着酒力,两人几乎没有过多的渲染便纠缠到了一起,偷腥的味道就好像突然尝到了心仪已久的美食,那种急于将对方吃下肚的心情,让双方的私欲都得到了无比的满足。
一次,两次,三次,两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从那天起,他俩几乎是变着花样厮混在一起。
越是暴露的场合,越能勾起两人的欲望,公园、树林、公共厕所,都曾沦落为二人欲望的战场。
而这一切,郭亮都被蒙在鼓里。
十二
说到这里,很多人会觉得郭亮有些可怜,虽然崔娟娟在不知不觉中给他戴了一顶纯金的绿帽子,可他本人却乐在其中。
“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有钱就变态。”这句话总结得相当到位。
郭亮常年在外跑生意,酒肉应酬必不可少。古谚云:“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在郭亮心里,吃饱喝足没有美色陪衬,那这一天过得就不完整。
“有人五行缺水,有人五行缺木,可到了我这儿,就是五行缺色。”这是郭亮醉酒之后,给自己做出的终极评价。
长年累月地奔波,让他觉得“找女人”只是一种生理需要,所以他也心安理得。
烟花之地的花样百出,已经让郭亮有些厌倦了崔娟娟的一成不变,有时候面对崔娟娟深夜的要求,他甚至找各种理由去搪塞,时间一长,两人便在“偷情”和“找女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2014年的大年初二,崔娟娟按照往常的惯例回老家过年,在亲戚眼里,崔娟娟俨然已经是一个成功者,所以年里年外,她和郭亮都成了亲朋关注的焦点。
记得那是初五的早上,崔娟娟的四姨拉着自己的闺女马梅找到了她。
“娟儿啊,你四姨这辈子没本事,家里吃饭的嘴又多,你现在混发财了,能不能帮衬帮衬你四姨?”
“四姨,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有什么我能帮的,尽管开口。”
“你表妹,马梅,你还记得吗?”
崔娟娟上下打量着四姨身边长相清秀的女孩儿,家里亲戚众多,虽然她早就对不上号儿了,但还是笑嘻嘻地回答:“记得,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女人欲言又止。
“四姨,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听崔娟娟这么说,女人瞬间表情释然:“你表妹现在辍学在家,你四姨家吃饭的嘴太多,我这个经济情况,也供不起她上大学,听家里人说,你现在不是搞了一个饲料厂吗,干得也挺大,不行就让马梅去给你搭把手?”
“这个……”崔娟娟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郭亮。
郭亮觉察到了崔娟娟的细微动作,于是赶忙收起贪婪之色,义正词严道:“四姨家有困难,咱们都是亲戚,肯定要帮衬帮衬,只要娟儿没问题,我这里也没问题。”
郭亮是饲料厂的大权掌控者,既然他没意见,崔娟娟当然乐得自在:“既然亮子没意见,那就让马梅回去收拾收拾,我们两天后动身。”
“哎哎哎,小梅,赶快谢谢你表姐。”
马梅脸颊绯红,目光不敢正视他们,她略带忸怩和娇羞地回了一句:“谢谢表姐。”
回去的路上,三人同车,崔娟娟想着马梅回去能替她照看饲料厂,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偷情的日子,饲料厂成了她最大的累赘,她现在恨不得赶紧回去把这一好消息告诉自己的情人孙远见。
郭亮则在崔娟娟窃喜之际,抽空从后视镜中打量着还带着“土腥味儿”的马梅。对他来说,马梅就像是未开苞的花骨朵,到处散发着异香。吃惯了“大鱼大肉”的郭亮,对还带着“泥土气息”的马梅有着别样的嗜好。在开车的过程中,他无数次地幻想和马梅香艳的场景,但他心里很清楚,“兔子不吃窝边草”,有崔娟娟在,他最多也只能停留在意淫的层面。
就这样,夫妻二人各怀鬼胎,把马梅带进了厂区。
饲料厂因为经营范围扩大,品种繁杂,为了节省成本,郭亮改变以往生产加工的经营模式,开始与大的厂商合作。如今的郭氏饲料加工厂除了肉食类饲料还有生产线外,剩下的空间全部都变成了转存仓库。
饲料厂的销售模式也变成了“本地客户下订单—列出饲料配比成分—外地加工厂代工—打上‘郭氏饲料’的品牌标志—送入厂区堆放—由客户付钱提走”的简化流程。
而之所以保留肉食类饲料的生产线,主要是因为这种饲料使用范围较窄,用量小,除非有固定的客户,否则一年也卖不了一车,这与其他饲料一年上千车的供货量根本不能相比。而且肉食类饲料的加工,只需用搅拌机在定制好的半成品中绞入几种肉类即可,如果有订单,临时聘请几个工人加工一夜就能完事儿,所以权衡利弊,郭亮还是把这条生产线保留了下来。
而提到工人,就不得不说住在隔壁村的陈浮生,因为随喊随到,所以他成了郭亮常年聘用的搬运工兼饲料加工员。
没有饲料订单时,陈浮生就负责在厂里上货卸货,有了订单,他才会换上饲料加工员的身份。
一般装卸工基本上都是哪里有活儿就去哪里,而陈浮生不一样,他今年满打满算才20岁,他不甘心出一辈子苦力,所以他想在饲料厂寻找更多的机会。
他自己幻想着,有一天学到郭亮的所有技术,然后也像郭亮一样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饲料厂,也正是为此,陈浮生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去饲料厂转悠。
崔娟娟没和孙远见勾搭上之前,也曾对陈浮生抱有极大的性幻想,可不管崔娟娟怎么挑逗,陈浮生就像个木头疙瘩,根本不买账。倒不是因为崔娟娟没有姿色,而是陈浮生对浓妆艳抹的女人有着本能的抵触。他的父亲在他小的时候就被野女人勾了魂儿,母亲后来也随之改嫁,最后只剩下自己跟着爷爷奶奶讨生活,前几年二老去世以后,家里只剩下陈浮生孤苦伶仃,所以崔娟娟的挑逗,非但没有勾起他的欲望,反而还让他觉得恶心。
直到马梅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这一切才有了微妙的变化。和崔娟娟相比,马梅在陈浮生眼中就像是洗掉黄泥的咸鸭蛋,外表洁白如玉,内心娇艳欲滴,在这个懵懂的年纪,陈浮生对马梅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饲料厂的经营,依旧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郭亮还是一个月出差28天,而崔娟娟在马梅进厂之后,就将厂里的业务全部甩给了马梅,她也学着郭亮玩儿了一手“神龙见首不见尾”,这简直给陈浮生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不管有活儿没活儿,陈浮生总是有意无意地留在厂里,其实为的就是多找一些和马梅单独相处的机会。
马梅出生在农村,和外界接触甚少,对陌生人始终心存芥蒂。虽然她心里对陈浮生并不反感,但她依旧不敢主动和陈浮生搭上半句腔。
直到一个月后发生的一件事儿,两人的这层窗户纸才彻底被捅破。
那是4月中旬,李嘴村阴雨连绵,潮湿阴冷的空气让不少人都“中了枪”,村里的卫生所变得人满为患,咳嗽、发烧、感冒,三大主力病源像瘟疫一样在村里传播。马梅也没有逃过一劫,那天下午,崔娟娟以带车送货为由,和孙远见在养殖区翻云覆雨,郭亮依旧不见踪影,整个厂区就剩下马梅在办公室内坚守。
忽冷忽热的身体让马梅有些招架不住,她很想去卫生所,可刚一抬脚,身体便如同散架的木偶般重重地摔在地上。
好在陈浮生及时赶到,抱起马梅冲进了卫生院,接连输了三天液后,马梅的脸上这才有了血色。
人们常说,女人心如止水,一旦有了波动就会掀起涟漪,陈浮生类似“英雄救美”的举动,让马梅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从那以后,两人几乎无话不谈,再也没有了隔阂。
当所有的话题都聊得差不多时,马梅把好奇心放在了陈浮生特制的鞋子上。
“浮生哥,你脚上的草鞋是你自己编的吗?”
“是我爷爷教我的,他以前打过仗,那时候条件差,都穿这个!”
“现在条件不是好多了,你怎么还穿这个?”
“整天搬运饲料,运动量太大,有点儿费鞋,穿这个往死里蹬也不心疼。”
“你可真节俭。”马梅随声附和的一句话,在陈浮生耳朵里却变了味道,他不觉得别人说他节俭是在夸他,他更多地还是觉得别人在说他穷。
“浮生哥,你怎么了?”马梅察觉到了异样。
“没怎么,对了小梅,你喜欢什么鞋子?”陈浮生岔开话题。
“上次跟表姐去商场,有一个叫‘TT’牌的鞋子好漂亮,就是太贵,一双都要好几百,我也只能看看。”
“小梅,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你还有一个月就过生日了吗?到时候哥送你一双。”
“不不不,浮生哥,你赚钱不容易,我不能要你的。”
“放心,你哥自有办法,这钱有人出。”
“有人出?谁出?”
陈浮生微微一笑:“保密。”
十三
陈浮生作为厂里的老员工,对老板娘崔娟娟糜烂的私生活了解得一清二楚,如果崔娟娟不曾招惹过陈浮生,他也不会想到借此敲诈一笔。他永远无法忘记崔娟娟在勾引不成后对他破口大骂,骂他是“野种”“穷鬼”,说他“一辈子沾不到女人”。再穷的人都有尊严,他虽然一直忍气吞声,但这件事儿始终是他心中解不开的结。要不是马梅提到“买鞋”,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去报复一把。
陈浮生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觉得如果崔娟娟偷情的事情被郭亮知道,郭亮肯定会休了这个女人,到时候厂子里没了崔娟娟,郭亮再常年外出,那自己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和马梅在一起,永远不用担心崔娟娟对他指桑骂槐了。“没活儿干不要来厂里”“不要惦记我表妹”之类的话,他早就听得耳朵起了茧子。
“是报仇的时候了!”陈浮生考虑再三,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他先是用了一周的时间摸清了崔娟娟和孙远见固定的偷情地点,接着在镇上的手机摊位上买了一张“太空卡”,最后学着谍战剧的桥段,在话筒上贴上报纸,拨通了郭亮的电话。
“喂,是郭老板吗?”
“对,是哪位老板,有何贵干啊?”因为生意关系,郭亮经常接到陌生电话,所以他礼貌地回了句。
“郭老板,我不是找你做生意的,我是想卖给你一条情报。”
“情报?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郭亮说着就要按动挂机键。
“郭老板,你听我把话说完,这条情报可非同小可,是关于你老婆崔娟娟的。”
“我老婆?我老婆怎么了?”郭亮听着对方报出了妻子名号,顿时有些紧张。
“你老婆给你戴了一顶绿帽子。”
“什么?你确定?”郭亮非但没有觉得气愤,反而有了一丝窃喜。
“1000元,告诉你崔娟娟经常偷情的地点。”
“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放心,我站在你这边,1000元对郭老板你来说,根本还不够一顿饭钱,你何不赌一把试试呢?”
多年的分居生活,让郭亮对崔娟娟已经提不起半点儿兴趣,他现在所有的性幻想都落在她表妹马梅身上,假如崔娟娟偷情是真,他绝对会把崔娟娟扫地出门,到时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心思花在马梅身上,真是想想都有点儿小激动。此时的郭亮,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他假装抉择,磨叽了有半支烟的工夫,才“艰难”地说出口:“好吧,钱我怎么给你?”
“挂掉电话,我会给你一个银行卡号,你马上转1000元钱到上面,收到钱,我就会把你老婆偷情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发给你,你直接去捉奸即可。”
“好!”
按照对方的要求,1000元钱很快被打进了指定的账户,一条短信紧接着出现在郭亮的手机上。
“明天下午3点,巨鑫养殖场办公室。”
“巨鑫养殖场?难道是老孙?”
郭亮收到消息便悄悄地买了一张回家的机票,他在约定的时间内赶到了巨鑫养殖场。
下午3点,养殖场内空无一人,他小心翼翼地绕到办公室的后窗,透过窗户的缝隙,他发现崔娟娟果真和孙远见缠绵在一起。
如果换成别人,郭亮肯定是一脚把门踹开,打得这对狗男女满地找牙,但郭亮没有这么做。
孙远见是他在当地最大的客户,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如果没了这个大客户,一年要损失不少钱,在他心里,孙远见的分量绝对要比崔娟娟重上许多。
经过强烈的思想挣扎,郭亮没有轻举妄动,他把手机打开,悄悄录下一段视频,随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里。
与此同时,当天收到钱的陈浮生直接找到了马梅。
“小梅,钱到手了,哥带你到镇里逛商场怎么样?”陈浮生在马梅面前晃动着10张百元大钞,像是勇士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
“啊,这么快?你这钱是从哪里弄的?”马梅也是眼前一亮。
“你就当我中彩票中的。”
“啥,中彩票?”
“哎呀,你就别磨叽了,给你表姐打个电话,说去医院,这厂子是她的,整天把你拴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儿?”
“浮生哥,这……”
“你就别犹豫了,我回家换身衣服,在村口等你。”
“那、那、那、那好吧!”
为了避嫌,就算是在镇上,两人也不敢走在一起,陈浮生和马梅逛了整整一个下午,正所谓,不是挣来的钱,花着不心疼,在陈浮生的一再坚持下,马梅颤颤巍巍地捏着他递过来的800元钱,在鞋店买了一双刚上市还不到两个小时的最新款。
陈浮生在商场外等候,马梅则享受着鞋店服务员贴心的至尊服务,结账时迎宾把腰弯成90度说:“贵宾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让她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这么多年,就因为自己穷,所以做事儿处处小心,投靠表姐的这些日子,她更是如履薄冰,她心里清楚,与其说她母亲把她托付给表姐,还不如说就是把她扫地出门。她在家中排行老三,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这种家庭出身,容不得她有一点儿退路,所以她很自卑。而今天,她却用钱买回了自信,这种心情上的落差,让她打心眼儿里感觉“做个有钱人真好”。
十四
9月1日,郭亮和崔娟娟把女儿送进了学校,在对女儿叮嘱一番之后,两人驱车赶回家里。一路上郭亮绷着脸,这让崔娟娟心里有些忐忑。
一个小时后,郭亮把车停在院子内。
“下车,我有事情要找你谈。”郭亮面若寒霜。
“亮子,你今天是怎么了?”崔娟娟没了底气。
“怎么了?你自己干的好事儿,你还问我怎么了?”郭亮一把将崔娟娟推进屋内,接着掏出手机把自己偷录的视频当面播放了出来。
郭亮指着视频拐角上的日期:“这才过去两天,你不会不记得自己干的龌龊事儿吧?”
“亮子,我……”视频都有了,崔娟娟已经是百口莫辩。
“怎么不说话了?我天天在外累死累活,你就在家里给我戴绿帽子?”
“亮子,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崔娟娟“扑通”一声跪在郭亮面前。
“别整这没用的。”郭亮不以为然,“你说,这件事儿怎么解决?”
“亮子,我发誓,我今后一定和老孙断绝关系,咱们两个以后好好过日子,亮子,你相信我!”崔娟娟拽着郭亮的裤脚哀求。
郭亮一脚把她踢开,破口大骂:“过你妈的好日子,把家里的户口本拿给我,我们现在就去民政局!”
“亮子,你不能和我离婚,孩子还小,她是无辜的,她不能没有妈妈。”崔娟娟声泪俱下。
“老孙比我有钱,你跟了他比跟我快活,有什么舍不得的?”郭亮开始冷嘲热讽。
崔娟娟心里跟明镜一般,如果只是出来玩玩,孙远见绝对是乐意奉陪,如果让孙远见娶了她,那是想都别想,人家也是老婆孩子一大家,日子过得幸福美满,她只不过是孙远见吃腻了家常菜偶尔点的外卖,崔娟娟自从上了孙远见的床,就一直以不破坏双方家庭为底线,也正因为这样,他俩的鱼水之欢才能保持得这么长久。现在自己这边已经露了马脚,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亮子,你想怎么解决,你说吧。”崔娟娟知道哭闹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干脆起身用一副商量的口吻问道。
郭亮冷哼道:“两条路,要么离婚,要么……”
崔娟娟一听有两条路,耳朵突然竖起来:“要么怎么样?”
“你现在身子被人占了,我郭亮不可能搞别人的破鞋,咱俩要是凑合过也可以,但我的感受你要考虑……”
“你的感受……”崔娟娟眯起眼睛,回味着郭亮这句话,“怎么,你难不成也要找一个?”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郭亮见坑下套。
“好,是我犯错在先,你以后要是出去找女人,我绝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不出去找!”郭亮摇摇头,“我就在家找。”
“在家找?你想找谁?”崔娟娟一时间没有明白郭亮的意思。
“马梅!”
崔娟娟一听郭亮竟然惦记自己的表妹,气得浑身发抖:“郭亮,你个王八蛋,你是不是早就惦记小梅了?她才17岁,你怎么下得去手?”
郭亮不依不饶:“那行,那我们就离婚,有了这段视频,离婚后你别想拿到一分钱,到时候我再去找孙远见算总账,你不要脸,我也就不要脸了,看到头来谁吃亏!”
“郭亮,你这个卑鄙的小人……”此时的崔娟娟恨不得把郭亮给生吞活剥了。
“我卑鄙?要不是你先给我戴绿帽子,我能这样做?我也懒得跟你说这么多,要么你帮我把马梅搞到手,要么就一拍两散,你自己选。”
崔娟娟的牙关咬得“咯咯”直响,她心里清楚,自己根本没的选,自私是人的天性,关键时刻她只能考虑自己的利益,当天晚上,按照郭亮的要求,崔娟娟在马梅的饭里下了催情药,在药力的作用下,马梅和郭亮当着崔娟娟的面就发生了关系。
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崔娟娟还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刺激的场面,没过多久,她也加入了这场欲望的“战争”。翻云覆雨之后,郭亮和崔娟娟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清醒后的马梅,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么惨烈的现实,她看着床单上还没有完全干涸的血迹,眼泪像是拧开的水龙头,在脸上串成了线。
郭亮本想安慰两句,可崔娟娟连推带搡把他给轰出了门,对他说了句“一切有我”,随后便亲自下厨给马梅做了一碗红糖鸡蛋馓子茶端进了卧室。
马梅愤恨地看着自己的表姐,她牙关紧咬,有种要吃人的冲动。
崔娟娟平静地看着马梅,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她轻轻地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接着又很有耐心地把筷子码放成一条平行线,一切做好之后,她缓缓地开了口:“小梅,你比我幸运,我甚至有些羡慕你。”
马梅听崔娟娟这么说,眼神里多了一丝疑问,她显然没有弄明白,崔娟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崔娟娟没有理会马梅,她像是叙述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娓娓道来:“你我都是出自农村,算我命好,遇到了你姐夫,他能干、有钱,供得起小孩儿上名校,能让我有花不完的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遇到你姐夫,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见马梅沉默不语,崔娟娟接着说:“按照我们农村人的规矩,到了结婚的年龄,嫁给一个庄稼汉,然后生娃、种地、干一辈子农活儿。如果生了男孩儿,累了一辈子挣的钱,还不够娶个媳妇;如果生了女孩儿,父母没本事,又要走我们的老路。再找个庄稼汉,如此循环,这就是我们农村女人的命……”
崔娟娟直愣愣地望向窗外,继续往下说:“四姨把你托付给了我,其实就没打算让你再回家,我想你心里也清楚。四姨临走的时候曾跟我说过,你要是到了待嫁的年龄,给你找个人家,凑合过下半生,她也不求你嫁得大富大贵,能过日子就行。你觉得你一个农村出来的小丫头,将来能找个什么样的?
“我能看出来,厂里的搬运工陈浮生好像对你有意思,但你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吗?父母离异,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而现在就剩下他光棍儿一条,他平时连5毛钱的汽水都不舍得买,就连脚上穿的鞋,都是八百年没见过的草鞋,你觉得以后要是跟他好了,能过成什么样子?
“好,就算你能忍饥挨饿,以后你俩的小孩儿怎么办?大人能吃糠咽菜,小孩儿呢?奶粉钱从哪里弄?学费从哪里弄?小孩儿长大了结婚钱又从哪里弄?”
崔娟娟接连抛出的一系列问题让马梅有些不知所措。
崔娟娟趁热打铁:“我给你算笔账,陈浮生一天24小时不停地扛麻包,最多赚100元钱,一个月不吃不喝撑死赚3000元,一年就是36000元,但你知道你姐夫一年赚多少吗?”
马梅摇摇头。
“最少50万元。”
马梅的瞳孔忽然放大,很显然,她已经被这个数字给吓到了。
“有时候‘人比人,气死人’,你姐夫两年赚的钱,陈浮生一辈子也别想赚回来。”崔娟娟说到这儿,忽然变得有些伤感,“你姐夫喜欢你,他早就和我说过,我虽然心里是一万个不同意,可谁让你是我表妹,我也是考虑了很长时间才想通,男人有钱就变坏,他喜欢你也是好事儿,总比他出去包二奶强。”
听着崔娟娟嘴里这催人泪下的故事,马梅忽然有了一丝动容:“表姐,你别说了,是我对不起你。”
见马梅的态度有了巨大的转变,崔娟娟心中虽然窃喜,可脸上却依旧显得很伤感,她沉吟道:“我们姐妹没有谁对不起谁,你姐夫是个好人,昨天晚上也是喝多了酒,干了错事儿,你现在才17岁,就算跟你姐夫过10年,姐还能给你找个老实人嫁了。如果你姐夫有点儿良心,这10年怎么都会给你个百八十万的,到时候你也就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姐不嫌弃你,姐愿意和你共用一个老公。”
“姐!”马梅不知怎的,竟然被崔娟娟的话感染,哭喊着把崔娟娟揽入怀中。
“小梅不哭,有姐在,你姐夫不会欺负你,姐给你撑腰。”
“嗯嗯!”马梅含泪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崔娟娟推开马梅,用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深情地说:“把馓子茶吃了,第一次很伤身子,以后慢慢就好了。”
“嗯。”
崔娟娟不舍地拍了拍马梅红扑扑的脸蛋,悄悄地走出了门。
“怎么样了?”崔娟娟刚把房门带上,郭亮就猴急地跑了过去。
崔娟娟把食指放在嘴唇边“嘘”了一声,接着把郭亮推进厨房:“搞定了,咱俩两清了。”
郭亮兴奋地拍了拍手掌:“行,你和老孙的事儿,我就当没发生过。”
“咱俩可说好了,饲料厂赚的钱,平分,马梅的工资也从你的那份里扣。”
“行行行,你把老孙那儿安抚好,他可是咱们的财主。”
“这还用你说?”崔娟娟拽住郭亮的领带,用力将他拉到怀里,然后小声在他耳边说道,“你昨天可真有劲儿!”
从那天以后,三人之间的苟且之事开始变得冠冕堂皇起来。
十五
陈浮生这一周过得有些惴惴不安,他一直在等着郭亮和崔娟娟的爆发,可左等右等,依旧不见任何动静:“难道郭亮没有抓到现行?”
陈浮生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还多次拨打过郭亮的电话,但总是以对方拒绝接听而告终。
比起郭亮和崔娟娟,最让他难以接受的还是马梅的转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马梅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闪他,就算是偶然撞见,她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比以前冰冷了许多。
“小梅,你最近是怎么了?”
“没怎么。”
“那你怎么对我这个态度?”
“我能对你有什么态度?”
“你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
“陈浮生,我告诉你,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否则我告诉我姐夫!”
“你……”
陈浮生话没说完,马梅便“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如果不是关门时震掉的水泥块崩到了他的脸上,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放这些天和马梅之间的种种,可他怎么都想不出是什么原因让马梅对他的态度变得如此恶劣。
直到两天后,郭亮意外出现在厂区时,才让他知道了真相。
那天正好是饲料交货的时间,陈浮生和其他搬运工早早地被通知到厂房,令他没想到的是,打电话的竟然是平时扔棍子都打不着人的郭亮。
“今天有300袋鱼饲料要装车,一会儿货车就开过来,大家辛苦一下。”
“得嘞!”
郭亮吩咐完,便一头钻进了厂房北侧的办公室,再也没有出来。
其他搬运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可陈浮生却始终忐忑不安,因为那间办公室里除了郭亮,还有马梅。如果换成以前,马梅肯定会出来监工,可今天却破天荒地没有露头。
陈浮生越想心里越不得劲儿,他放下麻包,轻声走到办公室门前,他刚把耳朵贴在门上,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呻吟声从门的另一侧传来:
“姐……夫……姐……夫……”
陈浮生慢慢地推开窗户,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愣在了那里。
此时的马梅正赤身裸体,紧紧地把郭亮抱在怀里,她一边喊着“姐夫,姐夫”,一边坐在郭亮怀里来回蠕动。
陈浮生一开始还在气头上,他本想着一脚踹开房门,好当场揭穿这一对奸夫淫妇,可看着马梅如此陶醉地享受着男欢女爱,陈浮生的心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彻底地寒了。
他落寞地关上窗户,身体如同丢了灵魂的躯壳,缓缓地走出厂区大门。
工友的喊叫声在他的耳朵里变得扭曲嘈杂,他像是失聪一般,听不进任何声响,他现在就只有一个想法:“回家。”家才是他避风的港湾。
陈浮生躺在床上,感觉不到任何情感波动,他大睁两眼,盯着写有“升栋大吉”的木质房梁愣神儿,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纯朴的农村丫头在短短的一周内,变成一个恬不知耻的荡妇。
陈浮生把自己关在家中足足7天,他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
“我对小梅付出过真心,她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缓过劲儿来的陈浮生,决定找马梅当面对质。
厂房他去过,电话也打过。可马梅就是“只给米吃,不给面见”。
无奈之下,他只能想到一条下下策。那天夜里,陈浮生提前埋伏在路上,趁着马梅从厂区离开之际,将她击昏,接着用三轮车拉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知道他和马梅已经不可能了,所以他下手很重,重到他连泼了几盆冷水,马梅都还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
陈浮生把手指放在马梅鼻子前,确定她还有呼吸后,他又将马梅的双手捆绑起来。他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如果马梅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她今天休想轻易离开。
接连几次掐过人中后,马梅挣扎着从剧痛中苏醒。
“浮生哥,我这是在哪里?”
“我不是你哥!”
剧烈的疼痛感让马梅逐渐清醒,她眉头紧锁,努力让自己在短时间内习惯这种不适,她的视线也从开始的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在床上。
“你要干什么?”马梅尖叫了一声。
“你放心,郭亮搞过的破鞋,我陈浮生才不稀罕!”
陈浮生的不屑,深深刺痛了马梅的内心,在她的眼里,陈浮生只不过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下等人”,他有什么资格骂自己是破鞋?马梅越想心里越生气,她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质问陈浮生:“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怎么啦?有问题?”
马梅冷哼一声,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穷鬼!”
陈浮生怎么也没想到,在他心里曾经单纯善良的马梅竟然用这两个字去贬低他。他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咆哮着:“穷怎么了?我有手有脚,钱我可以挣,别以为有钱就了不起,钱能买来真情吗?能买来幸福吗?能吗?”
“别再骗自己了,对,你是有手有脚,可是你累死累活能赚多少?你就算累到死,也不可能把这里变成别墅,也不可能让院子里停上汽车,今后你的老婆孩子也只能生活在农村!”
“我可以让我的孩子读书,只要他学习好,我就不信摆脱不了贫穷!”
说到学习,马梅忽然想到了一次交欢之后,她与郭亮的一段对话。起初马梅是担心郭亮不戴套,自己会怀孕,两人扯着扯着,就说到了培养孩子上。可以说,郭亮的一番话,让马梅很受“启发”。她正愁没人可以让她高谈阔论,陈浮生正好撞上了枪口,于是马梅言辞犀利地反驳道:
“你别傻了,如果换成20年前,你的想法完全可以实现,可现在,我只能说你是异想天开。我问你,现在要把一个孩子培养成大学生,你知道要投入多少钱吗?
“好,就算你供得起他上大学,上清华,上北大,孩子毕业了怎么办?你有钱买房吗?你到时候大可以告诉孩子,找到好工作,什么都会有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就算是累到死,也只是个房奴,他一辈子都要为生计打拼。咱们退一万步,就算他这一辈子勉强过完了,他的孩子怎么办?钱又从哪里来?你能保证你的每一代都能考上名校?有钱人在北京买房,孩子400多分就能上北大,穷人的孩子就要拼死拼活,为了每年全省那几十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
“难道在你眼里穷人活得就那么下贱?”
“我不否认鸡窝里能飞出金凤凰,但全国十几亿人,一年才能飞出几个?”
“这些都是你姐夫告诉你的?”
“对!”
“我就不信我陈浮生就要卖一辈子苦力!”
“对,你是不用出一辈子苦力,你还可以当个小偷!”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饲料厂偷机器的时候我都看见了!”
“我是小偷?你骂我是小偷?我哪里是小偷,我他妈就是傻×!”陈浮生恼羞成怒,真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
从厂里借用搅拌机是事实,但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能增加收入,好让马梅不再跟着自己受罪,他无时无刻不在研究饲料配方,厂里的那个废旧搅拌机他压根儿就没想占为己有,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马梅,可现在却被马梅骂得如此不堪,他怎么能不生气?
可马梅怎么会知道陈浮生的良苦用心,见陈浮生没有反驳,她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人可以穷,但不能没有志气,知道我最近为什么不理你吗?因为我瞧不起你,我没有把你偷东西的事儿告诉姐夫,已经够对你手下留情了,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告诉你,我马梅情愿做有钱人的婊子,也不愿做你这种下等人的老婆!”
“你说谁是下等人,你说谁?!”陈浮生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用力捏住马梅的脖颈咆哮着,“你这个婊子,你说谁,你说,你说啊……”
马梅试图挣脱陈浮生的双手,可她瘦弱的身躯哪里是陈浮生的对手,陈浮生用足了十二分力气,直到他清晰地感觉到手中传来几声脆响,他忽然心中一颤,猛然清醒,当他慌张松开手时,马梅早已没了呼吸。
看着马梅冰冷的尸体,他第一个感觉就是:“这辈子完了。”但他又一想,好像他和马梅之间的种种经过并没有外人知道。就算是马梅失踪,也不一定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只要把尸体处理掉,谁能想到是我?”
就在他苦思冥想如何处理尸体时,同村人之前说过的一句玩笑话让他得到了启发:“哎,浮生,如果我把你绞碎,扔进池塘里喂鱼,你说谁能发现?”
他看着院子中那刚驮回来的机器,有一种“天助我也”的兴奋。
这台机器的操作要领,他再熟悉不过,但因为机器有了些故障,第一次尝试并不成功。
反复调试之后,他发现是排挡出了毛病,当他把机器拨片推到“MAX”(高)挡时,一切便恢复了正常。
一个多小时后,陈浮生将粉碎后的尸体装在两个袋子里,放在三轮车上。为了不让血迹沿途滴落,他还特意在车斗中铺上了一层塑料薄膜。
“究竟扔在哪个鱼塘好呢?”陈浮生边清洗身上的血污,边在脑海里搜索鱼塘的信息。他经常给十里八乡的鱼塘送饲料,哪家鱼塘什么情况,他心里是一本清账。
“老鱼塘每天都有渔农捕捞,肯定不行。
“新挖的鱼塘种鱼太小,吃不下这么大的饵料。
“两年期内的鱼塘最好。”
陈浮生眯起眼睛开始在脑海里筛选,忽然,他打了个激灵:“有了,没有比那里更适合的了!”
他选定的这片鱼塘为农田改制,四周种满了玉米,隐蔽性很强,而且据说鱼塘的主人远在上海,鱼塘平时由他的亲戚负责打理。他曾去那里送过饲料,知道那是一片还未出栏的新塘,如果把尸块丢在那里,绝对是神不知鬼不觉。
打定了主意,陈浮生“说时迟,那时快”,趁着夜幕飞快地蹬起三轮车朝目的地驶去。为了勾起鱼群的食欲,他还特意在尸块中拌入饵料,如此精心的准备,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抛尸结束,他紧接着又在远处的玉米地中点燃了马梅的衣服鞋袜。
一切做完,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如释重负的陈浮生缓缓地骑行在崎岖不平的泥土路上,而此时,马梅的话又在他的耳旁萦绕。一路上,他始终在考虑一个问题。
“像自己这样的农村人,究竟如何才能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