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
单尔运筹帷幄这么多年,第一次在人的注视下觉得心慌,尽管面前的人才堪堪双十年华,胡子都没有一根,但他还是觉得有种无所遁形的难堪,一时竟答不上他的话。
对啊,明献在世人眼里一直是朝阳城的功臣,某个程度上比在位的大司更能代表朝阳城,他为何会出卖她?
眼眸乱转,他沉默了几瞬就放弃了编造答案。沉默就是输了,之后再说什么纪伯宰都不会相信。
“所以,我能认为,明献流落慕星城,是拜大人所赐吧?”他笑。
单尔下意识地摇头:“不是我,若是我害她,我就不会让她离开朝阳城。”
“也就是说,她离开朝阳城你是知道的,却没有拦住她,看似与她没有仇怨。但眼下将她推出来又觉得无所谓,也与她没有恩情。”
“对一个带着城池荣耀七年的人无恩无仇,看来大人满心都是自己,再无外物。”
纪伯宰说得慢条斯理,单尔却是背上逐渐出汗,连忙低喝:“别说了!”
“这里就你我两人,你却这般害怕我说下去,说明你身后那人地位不俗,至少不是能轻易被你灭口的。”他笑,“你连明献都敢害,却不敢灭身后那人的口,莫非他不是什么随从,而是你的正经主子。”
单尔:“……”
这人,有一身令人羡慕的天赋经脉就罢了,竟还这般聪慧。
若他去了朝阳城,还有雍王什么事。
惧意渐渐变成了恼意,他恨声道:“大人这般为明献说话,莫不是她早就通敌叛国,与大人勾结。”
“那得问逐月城,毕竟今年的魁首是他们,不是慕星。”
“你!”
收回玄龙和冥域,纪伯宰看了他一眼:“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在,上等斗者才会逐渐罕有。”
他语气很平淡,但不知为何,单尔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怒喝:“斗者都是些莽夫,知道什么,若光靠武力治城,青云界必定民不聊生!”
纪伯宰不以为然,转身往外走,顺带挥了挥手里的卷宗:“大人等着赔偿吧,我宅院里的东西,价值连城。”
就算没有价值连城的东西,他也能让人编出一大张单子来。
单尔脸色发青,瞪着他离开使者府,气了半晌,才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雍王明心迷茫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松了口气,单尔拱手道:“王爷不必听他的那些话,纪伯宰此人阴险毒辣,每一句话都是在陷害微臣。微臣为王爷盘算,自然不会在意明献那废人的死活,这与臣效忠朝阳城并不冲突。”
“我自然是信你的。”明心皱眉,“可是明献没死,纪伯宰也没死,这……”
“明献不死也无法再以她真实的身份回去朝阳城,不足为患,至于纪伯宰。”单尔顿了顿,“总能找到下一次机会的。”
离明年的六城大会还早得很,来日方长。
***
明意捡着之前在纪伯宰书斋里看的那些修习的秘册上的招式随意练着,经脉上的刺痛限制了她的进度,她只能练一会儿就停下来,皱眉看着自己的手腕。
“姐姐,吃糖。”司徒岭从外头回来,又给她带了糖人。
今日的糖人是嫦娥模样的,十分精巧,明意看得眼眸一亮,接过来仔细端详:“这怎么用糖做得这般惟妙惟肖的?”
“惟熟练耳。”司徒岭笑道,“这天下之事,都是做得越久越精。”
像是有清凉的东西点了她的天灵盖一下,明意豁然开朗,捏着糖人凝神,不再运气强行快速通过自己那些损毁的经脉,而是让残存的元力如细流一般,慢慢从经脉断裂的地方淌过去。
这样淌,元力损耗会很多,但也会如凝冰一样渐渐在经脉断裂的口子上积攒。
试了一下可行,她松开眉目停了手,朝司徒岭笑道:“小大人真是我命中贵人。”
“明姐姐才是我命中贵人。”他摆手,“若是没有你,我在被那些人欺负的时候就该萌生死意了。”
明意吓了一跳,眉心骤然聚拢:“你才多少岁,怎能轻生。”
她语气难得地严肃,司徒岭略略一缩,低头认错:“当时年幼,钻了牛角。”
“人活着能做很多事,能去很多地方,见很多人,吃很多东西。”明意认真地道,“人没有来世,没了就是没了,消散于天地再不能复生,所以别轻易死掉。”
这话要是别人说,司徒岭压根不会听。道理谁不会讲呢,但人活着就是很难,有各种各样的烦恼会把人击垮。
然而,明意这么说,他就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了。
“我省得。”他低声道,“无论如何都会拼命活着的。”
面前的人这才笑了,咬了一口糖人,含糊地道:“下午我要去看看章台,听闻她这些日子开了店铺,生意还不错。”
“是开了个绣品铺子,能自力更生也好。”司徒岭点头,“但姐姐还是先别出去了。”
为何?明意纳闷。
司徒岭没直说,只叹了口气道:“姐姐身上伤这么严重,纪大人怎么就只知道跟你赌气,不像我,只会心疼姐姐。”
心里一暖,明意笑道:“我没有亲生的弟弟,倒是不知有个弟弟是这般好的事情。”
“有姐姐这句话,我也算没白忙活。”他笑,露出两颗虎牙,闪闪发光。
正说着呢,外头的家奴就进来通传:“大人,纪府的兽车往这边来了。”
明意挑眉,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你这儿有暗道能跑吗?”
司徒岭觉得好笑:“姐姐跑什么?”
“纪府的人来就没什么好事,要么是纪伯宰想用二十七威胁我抓我回去继续给他办事,要么是觉得留我活口太危险打算过来斩草除根,不管是哪一个我都不想选。”
他低笑出声:“纪大人,可真不是什么好人。”
旋即指了指符越:“姐姐跟他去,有暗室可以躲藏。”
“好。”明意起身就走。
符越跟在她身后,算是明白了大人先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