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赵秀芳想过很多种死法。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以为死是一次性的,电光石火间就完成。她没有想到,死还能是漫长的进行时。更没有想到,死降临到女儿身上,居然带给她比自己亲身经历强百倍的恐惧。她在命运的丛林战中躲闪腾挪,但六十岁这一年,敌人终于没有饶过她,且以更加惨烈的方式,直接把她打入地狱。
若轩坐在后座的右侧,被货车当场压死。安心没有死,但其状也惨不忍睹。那逆行的货车先是撞上车头,接着又侧翻压在车顶。巨大的撞击使气囊弹了出来,几捆钢筋迅速压塌车顶,气囊与车顶把安心挤在中间,令她瞬间昏了过去。她的双腿血肉模糊,嵌满了碎掉的车头碎片,肋骨断了三根。穿车而过的钢筋,一根在她右脸颊上刨开一道长长的创口,一根刺穿她的子宫。
安心被紧急送到医院,手术做了十个小时,钢筋从她身体中被取出。右脸颊留下十三厘米的伤疤,毁了容。万幸钢筋擦着眼角而过,否则左眼就瞎了。然而最糟糕的还是她的双腿,医生看着那血肉模糊,一筹莫展,最后只能跟秦峰和赵秀芳说得做小腿截肢,不然发生感染还会危及生命。
秀芳舔舔干裂的嘴唇,问道:“截了肢之后,她能活吗?”
医生谨慎措辞:“至少小腿的伤不会感染扩散。但是——”
“还有什么其他的危险?”
“她脑部受到重击,虽然颅压正常,CT显示没有血块,现在的昏迷也许是剧痛之下的自我保护,又或者是脑震荡。但也有一些病例,脑部出血是在撞击之后的几天之内出现,所以目前不敢说脑部一定没有问题,必须密切观察。另外她腹部的伤也要度过感染期才行。”
秀芳和秦峰对视,都看到彼此惨白的脸上满满的无助。医生同情地看着他俩,即使他见惯生死,送来的这具身体所承受的摧残仍令他震惊。但他没有办法,只能做他该做的,说他该说的:“当然,如果你们不同意截肢,想转院寻找其他的机会,保住她的腿。这也是一种办法。”伤者已如散架的旧家具,每折腾一次,拼凑成型的可能就减少一分。但太多的医疗纠纷令他不得不狠下心肠。
秀芳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是个舞蹈老师,才三十岁。”她站不住了,抓住医生的手,小声地哭了起来:“请你保住她的腿。”
医生诚恳:“阿姨,你要相信我们。但凡有一丝机会,我们都不会给出这样的建议。”
母亲的意见固然重要,但第一监护人是丈夫。医生看向秦峰。秦峰眼圈红红,却看向秀芳。很明显,这么重要的时刻,他要让她来做主。
安心从车里被掏出来时的样子秀芳看到了,当时她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女儿的命即便保住了,那双腿也可能废了。她看出此刻的秦峰比她更没主张。他是丈夫,安心下半辈子要依靠的人,和安心携手共度余生的人是他。可他哀怨的眼光躲躲闪闪,像是在说:这么重大的决定,我可担不了责任……秀芳擦了擦淌到嘴角的眼泪,认命了:“截肢吧。”
秦峰一下子靠在墙上,像是释然,又像是承受不住。秀芳心一软,又原谅了女婿。他是在父母悉心呵护下长大的独生子,学习工作顺风顺水的乖宝宝。这一切对他而言,超纲了。
秦峰父母接到消息,匆匆来到医院。秦峰母亲看到秀芳,眼泪夺眶而出,抱着她哭了起来。秦峰父亲小声训道:“好了,你就不要给亲家母压力啦。”
秦峰打电话给学校请假,全单位都知道安心出了重大车祸,生死未卜。郑校长带着几个和安心相熟的同事包括天宇来到医院,大家见面,都唏嘘不已。天宇早早下了车去坐地铁,逃过一劫,听到这消息后毛骨悚然,仿佛自己是《死神来了》系列里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小角色。大家在手术室外,轻声开导秦家人和秀芳,车毁成那样,人还活下来了,可见吉人自有天相。秦家人和秀芳应和着。此刻这种话再多也不嫌烦,一遍遍地听着,好像它就会变成事实一样。
事故责任百分百归逆行还超载的大货车。可是那司机只是个勉强混温饱的穷人。他想着逆行一小段能抢出时间来,没想到酿成大祸。虽然有交强险,但也赔不了太多的钱。安心是非工作时间出的车祸,不算工伤。郑校长个人掏了五万元钱给秀芳,就当捐款,已是仁至义尽。司机进了看守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他老婆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分别跑到秀芳和秀丽家跪下,把头磕得砰砰响,想博取她们的同情和谅解。秀丽已经崩溃了,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若华不得不把她送进医院,打了安定针,又打点滴,目前暂住在医院。后续一大堆要扯皮的事,医疗费只能自己先垫付。秦峰爱妻心切,把小家的存款全取了出来。秦家父母也安慰秀芳,放心吧,她是我们的儿媳妇,多少钱也要抢回她的命。儿子的钱不够,我们老两口还有。这让秀芳多少宽慰了些。
手术第四天,重症监护室里的安心终于醒过来了。她缓缓睁开眼睛,大脑里一片空白,意识仍处在混沌的状态。她看着天花板,头痛欲裂,过了很久,涣散的神智才一点一点聚拢,某些片段回到脑中。那辆失控的大货车,那失去意识之前灭顶的恐惧与随之而来无法承受的疼痛……安心战栗起来,控制不住地想尖叫,可是嗓子干得冒烟,身上没有力气,竟叫不出来。她挣扎了一下,浑身剧痛,终于发出嘶哑的一声“啊”。
护士发现她醒了,惊喜不已,上前道:“你醒啦?”
安心虚弱道:“我怎么了?”
护士道:“你出车祸了,被送到这里做手术。手术很顺利,你也度过了危险期,目前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了。”
安心说话,扯着脸颊上的伤作痛。她抬手一摸,摸到上面纵横交错的缝合线,那道疤很长一条,从颧骨一直延到下巴。她心中的疑惧一点点扩大。护士见状,放柔嗓子道:“你脸上有道伤口,医生帮你缝合了。你放心,我们张医生手艺可好了。”
安心大惊,下意识想起身,去找面镜子,可是稍一用力就浑身痛。护士赶紧阻止道:“你的腹部受了重伤,肋骨也断了,千万别动,小心伤口崩了。”
天哪,自己到底受了多少伤?安心更加惊慌了,有气无力地恳求护士给她找面镜子来。护士迟疑着,安心眼泪流了下来,护士只好答应,匆匆出门去找镜子。
镜子这类东西就是这样,平时不用时总能看见,想用了却怎么也找不到。护士找了几个病房,谁也没有小镜子。护士忽然想起,手机自拍不就可以当镜子用吗?她暗笑自己糊涂,到护士站抽屉里取出手机,往回走的时候,迎面碰到了回家洗澡后刚刚回来医院的秀芳。护士连忙向她报喜,秀芳非常激动。俩人快步往重症监护室走去,一进门就见安心居然从病床上坐起来了。
秀芳惊叫着:“安心。”
安心想下床,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截肢,还想像平常一样下床,结果一下踩空,重重地摔在地上。三人全傻眼了。护士和秀芳快步上前,凑向地上的安心。
安心坐在地上,来不及顾及摔跤的疼痛,看着自己光秃秃还裹着纱布的残肢,脸上是梦游般的表情:“我的腿呢?”
秀芳张口结舌,护士一脸沉重的同情和无奈。
安心等护士等得太心焦,忽然想起卫生间也许有镜子,于是迫不及待地想去照。肋骨骨折,腹部受创,都不及毁容让她这么恐惧。她是从小就容貌出挑的班花,优雅灵动的舞蹈仙子,谁见过顶着一张毁容脸的仙子?可是她一下地就摔倒了,这才发现,自己两条小腿已经被截掉了。
安心发出一声怪异的号叫声,哭喊起来。那哭太锥心,不像哭,是不成调的嘶喊。她双手颤抖着,摸向两条残肢,想碰又不敢碰。残肢端由于碰撞已经出血了,渗出在洁白的纱布上。秀芳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女儿,发出如在炼狱时被烈火焚烧那样痛楚的声音,犹如万箭穿心。她一直在想,女儿醒来后,要怎么告诉她截肢的事。想得肝肠寸断也没想出妥当的办法,没想到这么快女儿自己就知道了。这倒好,这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医生赶到,大家合力把安心抬上病床。她痛哭不止,激烈地翻腾,大喊大叫,把手能够得着的一切都扫到地上,又把枕头、被子扔了,暴躁地伸手乱打任何靠近她的人,腹部和断肢处的创口又渗出血来。没想到一个刚从死亡线上回来的人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医生不得不让护士按住她,给她打了针安定。安心这才沉沉睡去。
第七天,安心的伤情稳定,她被转移到普通病房,秦峰给她要了单间。安心大闹过一阵之后,情绪低落。秦峰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喃着,坚定地表着态,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永远爱你……安心听着丈夫的话,眼神凄楚,眼泪从眼角一颗颗滚下,灼着脸颊上未愈的疤痕火辣辣的痛。秀芳看着这一幕,又难过又欣慰,走出去,悄悄地把门带上。秦峰帮安心用纸巾一点点吸干泪,那紫黑色的疤在纸巾下硬邦邦的一条,让他产生轻微的不适。
秦峰请了一个月假,处理完与肇事司机的官司之后,一直在医院守着。假快用完了,秀芳让他回去上班,有自己在就行了。现在小家全指望他撑着呢,这份工作是夫妻俩的经济命脉,他再不能出一点差错了。秦峰父母也轮流来探望,送来各式营养炖品。
手术一个月,安心各处伤口都在慢慢愈合。但她意志极为消沉,一天说不了几句话。她的手机在车祸中被碾碎了,秦峰给她买了新手机,把家里的笔记本电脑带来,依着她的喜好事先下载了许多热播电视剧,但她从不打开。婆婆带来的营养炖品也是象征性吃两口就不吃了,剩下的秀芳舍不得扔,全都进了她的肚里。一开始安心会忘了自己已经截肢了,还想像正常人那样行动。有一次她要上厕所,一起身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腿了,怔在那里。秀芳见她起身,忙上前帮忙,还没开口,看到她那愕然的眼神,秀芳犹如被人当胸狠狠打了一拳般一阵窒息。她强忍着,温言道:“你要去厕所吗?妈妈帮你。”安心摇摇头,坐了回去。接下来她就很少喝水,一整天都靠在病床上发呆。秀芳找各种话和她说,她基本没有回应。不得已要上洗手间时,护工和秀芳两个人架着安心坐到马桶上。她吃力地退下裤子,又因腿部没有支撑,使不上劲,差点从上面摔下来,脸上现出绝望的羞愧。每每这个时候,秀芳都但愿自己能立刻死掉,或者替女儿断腿。
可秀芳绝不表现出来任何难过之情,而是装得若无其事,轻描淡写、东拉西扯,企图用充满烟火气的家常话营造一种一切没有发生过的气氛。
“这甲鱼炖红参味道真好,你说你婆婆怎么这么讲究呢?咱家一辈子没吃过这么特别的菜,没事谁能想到买甲鱼呢?”秀芳吃着甲鱼肉,呼噜呼噜喝着汤。
“天宇这孩子太热心了,昨天教会我用手机网购。你瞧,我给自己网购了这个连在手机上的小风扇。哎,别看它这么小,劲儿还挺足,这风呼呼的,多好玩啊。”秀芳太胖了,怕热,天宇建议她可以买这种小风扇,热了就吹吹。她兴高采烈地把连着手机的迷你风扇举到安心的面前,安心的发丝被风拂起,沾到脸上,但仍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秀芳讪讪地放下手。
“这叫手指黑提,提子的一种。长得还真像手指头。可甜了,你尝尝。”秀芳把黑提举到安心嘴边。安心的头微微往后一倾,散发着无言的抗拒。秀芳只得把提子扔进嘴里大嚼起来,啧啧称赞。安心眼珠一转,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带了轻微的厌恶。
出事以来,安心的睡眠就一直不好,各种痛困住她,让她不得安宁。首先是头痛,医生没有查出病因,最后说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然后是身上各伤处,边愈合边一丝一丝抽痛。脸上的疤痕因为增生而紧绷,又痛又痒。月经停了一个月,这个月终于来了,只流了一点点经血,腹部的剧痛却如电流般传到周身,令她冒冷汗,恶心欲呕。医生说因为严重的躯体损伤和精神上的极度受惊吓会干扰月经周期,毕竟身体激素要有个调整和修复的过程。然而最严重的是幻肢痛。那两条不存在的小腿总是在深夜突然以刀割般的疼痛出现,让安心频频重回车祸发生的那一刻:大货车的十吨重力挤压她的小腿,无数碎铁片冷酷地刺进柔软、富有弹性的皮肤中,扎进骨头里,将那血肉搅至粉碎。就像牛羊进了屠宰场,肉块塞进绞肉机。每到这个时候,安心就像掉进烈火熊熊的海洋里,每一个细胞都在被吞噬,每一丝纤维都在呐喊:痛,痛,痛!她一次次抓向小腿处,一次次抓住虚空。
如果只是肢体的残缺,伤者又怎么会那么害怕?残缺的过程一次次被回忆放大,绝境中的恐惧被一次次咀嚼品味,让当事人意识到自己在命运的掌心里什么也不是。太渺小了,太无情了。正是这样的无力感使伤者坠入地狱。
安心用手机查幻肢痛,网上说,它的根本原因是中枢神经系统和心理上的障碍,尤其后者更主要。幻肢痛患者多伴有抑郁、焦虑、失眠、多疑多虑、食欲不振等心理障碍。这才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呢。截肢,毁容,再来个精神病,她就是全医院最横的病人了。安心扯扯嘴角,现如今,谁能比她惨?!这时又一阵剧痛袭来,她身体痉挛,咬紧牙关,极力抵制这痛的海浪铺天盖地的侵袭。如果病房里没有人,她就要哭出声来。海浪退去,她已是冷汗淋漓。该死的护工这时偏偏醒来,翻了个身,睁开眼坐起身,口齿不清地问道:“你还没睡?喝水吗?”
安心摇摇头。护工穿上拖鞋,踢踢踏踏地进了洗手间。安心恨她这样健康带出来的随意感:翻身,坐起,走向洗手间,再走回来,重新进入香甜的梦乡。每一个动作都毋庸思考,像呼吸空气一样自然,每一个动作都在嘲弄着她。
因为失眠,夜显得很长,但安心并不渴望天亮。白天属于正常的社会人,他们上班,贡献聪明才智,挥洒汗水,奔赴前程。只有黑夜才属于她这样的废人,可以理直气壮地待着,什么也不干。她现在日夜颠倒,要睁着眼睛到天蒙蒙亮才昏昏睡去,一觉睡到中午。
这天午饭的时候秦峰从单位跑来,他定购的电动轮椅送到了。快递把东西送到病房,秦峰拿掉外面套着的罩子,调试着。安心刚刚醒来,面部浮肿,两眼无神,形容枯槁,靠在床头发呆。秦峰对照着说明书调着轮椅,用轻松的语调介绍着这轮椅:现在的技术真先进,这轮椅可以定位移动、站立移动、遥控移动,还可以通过互联网增加一些辅助功能……
他把轮椅调好了,走到床边,与秀芳一起想架起她放到轮椅上试试,但安心一动不动。秀芳双手环抱住安心的腰时,一阵心悸,女儿身上的肉都瘦干了,只剩一排骨架。这场车祸榨干了她的精血,吸尽了她的元神。再不打起精神康复,接下来她恐怕会衰竭而死。
秦峰再唤,声音温柔。安心不吭声,身子一扭,甩开他们的手。
秦峰看着秀芳,秀芳劝安心:“试试吧,有了这个,你行动就方便多了。”
安心呆坐如一尊泥像。秀芳无奈,让秦峰先走,别耽误工作。秦峰怏怏地走了。秀芳坐到床边,道:“安心,对你老公好一点。你出事以来,他东奔西跑,没睡过一天安稳觉。今天人家特地跑回来,给你弄这个东西。你要领情,至少给个笑脸。”
安心仍不动。
“你总是要面对现实的。先用轮椅,等出院了我们再去买假肢。现在东西做得都好,据说那假肢戴上之后,就跟真的一样。”
安心听到假肢两字,枯白的嘴唇微弯了弯,扭过头来看着母亲,眼睛直勾勾的,许久又缓缓闭上眼,靠在墙上,重回老僧坐定状态。秀芳看着她那样子,一阵苦痛升上心头。她抗争了一辈子,难道命运就给了这个结果吗?这不是她要的晚年!她不由自主提高嗓门:“这么久了,你不说话,不吃饭,不动弹,到底想怎么样?想一辈子躺在这张床上吗?”
安心睁开眼,斜着看了她一眼。
秀芳豁出去了,气愤地站起身:“当年你爸死的时候你才两岁,我一个寡妇,一个月挣一百二十块钱,要养大你,要给你姥姥生活费,逢年过节还要给你奶奶寄一点钱。风里来雨里去,你妈我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怕吗?人活在这世上,谁不经点磨难?”
她逼近安心的脸,大声道:“你腿没了!没了!没啦!这就是事实。你要面对事实,不能逃避。摔倒了,重新站起来,这才配叫作人,否则就是一摊烂泥。懂吗?”
她抱起安心,气喘吁吁,强行把她往轮椅上放:“你给我过来,给我坐上去!”
安心哭了,挣扎着,忽然爆发,使出浑身的力气猛推母亲,咆哮道:“都是你,你这个贪吃的大胖子。要不是你非得打包那些该死的剩菜,我就不会遇到那辆大货车,也就不会出车祸。是你害了我!”
秀芳抱不住安心,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秀芳僵坐在地上,安心这番话,自打车祸后就反复在她脑海里萦绕:是她害了女儿!是啊,如果她们在宴席一结束就走,而不是坚持要打包,甚至再往前推一推,要不是她太胖了,买不到衣服,安心就不用给她定做礼服,寿宴就能准时开始,安心就会错过那辆大货车。那样,安心现在仍然好好地在上着班,脸蛋光洁美丽,用她那双匀称的大长腿旋转、跳跃。跳啊跳,在众人倾慕的目光中,矫健轻盈地奔向她光明的人生……
安心痛哭着,指着秀芳骂道:“说得容易,摔倒了重新站起来?我跟你说了多少年,叫你减肥,你做到了吗?你连减肥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你叫我一个没腿的人重新站起来?敢情断腿的不是你,毁容的不是你,痛的不是你!”
她四下张望,向茶几爬去,把上面放着的炖罐、一次性饭盒、水果盘全扫到地上,然后一把将滚掉在地上的饺子、提子全握在手心攥烂了,咬牙切齿地攥,眼中射出疯狂的光,神经质地嚷道:“我叫你吃,吃,吃成一堆肥肉,一头猪站起来似的,谁看了谁讨厌你。我叫你说便宜话,我叫你害我。”
秀芳的血往头上涌,往前凑去,一把紧紧捏住安心的手腕:“我要是能减下来肥怎么办?”
安心吼道:“你别吹牛啦。”
秀芳一字一顿:“三个月之内,我要减到一百斤。我做到了,你给我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