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面前是一杯毒酒。
濯月觉得有些好笑。十五道圣旨将她从边境战场上急急召回,不给梳洗沐浴的时间,让她穿着带血的甲衣,携着一身战场杀气站到了朝堂之上……原来,竟只是为迫不及待的赐她一杯毒酒。
濯月抬头看高坐之上年轻的帝王,面无表情的挥手打翻了太监捧来的木盘。
酒杯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让满朝文武百官皆是愕然。他们惊惶不定的看着她,花白胡子的谢丞相立时大声呵斥:“大胆!”
濯月没有理会他,只直勾勾的望着帝王:“敢问陛下,为何赐臣毒酒?”
帝王没有说话,谢丞相便又道:“君要臣死……”
濯月笑了笑:“君要臣死,臣偏不想死。”她摘了头盔,随手一抛,将它扔到了帝王龙椅之前。精铁头盔滚在地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朝堂登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待头盔停稳,大殿之中登时一片哗然。
濯月便在着惶惶然的嘈杂声中清声道:“老子不干了,仗找别人打去吧。”她转身就往殿外走。
庙堂震动,文武百官皆是惊骇,谢丞相气得胡子都要翘上天一般激动:“放肆!放肆!简直放肆!”在他的呵斥声中,禁卫均从大殿四侧涌入,护住中间年轻帝王也堵住了出殿的路。
而被众人拥簇在最核心的帝王,却是一低头,一咧嘴,笑开了。没有拦没有斥责,甚至连半分怒气也未动。
谢丞相呼天抢地般的大喊:“皇上!她以下犯上,狂妄至极!当诛!当诛啊!”
“嗯。”帝王点了点头,抬起眼来的时候,眸中依旧带着笑意,他目光穿过慌乱的人群,落在洒脱而走的女子背影之上,只见她背脊挺得笔直,面对蜂拥而来的禁卫军,一身英气不改,头发微微有些散乱,但却更衬得她气势骇人,“这诛她的刀,便由丞相来操吧。”
听闻帝王这话,气得浑身发抖的谢丞相一转头来望向他,登时脸色白了一寸:“啊?”他一脸错愕。
无怪乎将丞相吓成了这样。只因为便在这说两句话功夫的时候,那濯月已经一脚踹飞了一个禁卫军,将那人身体当球一样踢了出去,力道之大,径直将铜墙铁壁似的围来的禁卫军撞出了一条通道。
无人敢上前拦她。
帝王也没再开口,谢丞相也没再开口,大殿里的所有人便只有眼巴巴的将这个女将军盯着,任由她大摇大摆的、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王殿。
帝王拍了拍手:“行了,散了吧。”就像看了一场戏一般轻描淡写。
谁也拿濯月没办法,除了她过于强悍的武力以外,帝王对她的偏袒,也是立在她身前赤裸裸的一道保护障。
谁叫这个女将军天生就怪力过人,刀枪不入。
谁让这个女将军与皇帝可是有过命的交情呢……
第二章
认真说来濯月并不是刀枪不入,怪力过人,她其实……根本就不是人。
苏穆在棺材里将濯月刨出来的时候,她还只是一把剑,清冷得慑人的寒玉长剑,剑身通体透明,看起来美则美矣,却好似不太能抗得了撞击打斗的样子。
于是苏穆想也没想的将她扔了。
彼时苏穆还不是皇帝,他是东宫太子,可那段时间,他几乎连太子都要不是了。
他皇叔骊山王起兵叛乱,攻入皇城,杀了他父皇。
一朝宫变,他狼狈出逃,直至南方密林,渺无人烟之地,本欲迈过南方重重山脉,下入南越之地,寻保皇势力再谋江山,却不料他竟与心腹在森林当中迷路。他更是失足落入一处不知埋了多少年的墓室之中。
墓中无人,正中棺椁之中只有一把寒玉长剑。
苏穆在墓室当中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饿了三天,滴水未进,已是穷途末路之相。他已心生绝望,倚靠着墓中石棺坐着,只勾唇笑了笑,心道,也好,至少有个棺材是现成的,好歹不用曝尸荒野了。
只可惜了他这东宫太子,本还有一腔治国守天下助百姓安居乐业的抱负,还没来得及施展,他便走入了末途。
他一声嗤笑,无尽嘲讽,随即用最后的力气爬进了棺材里,仰面躺着,闭上眼睛,坦然等待死亡来临。
可这时候,他背后却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我身上下去。”
这声音来得太陡,将苏穆将去未去的魂魄唤回来了一大半,他一个激灵,下一瞬间,只觉后背一寒,他便被一股大力从棺材里面狠狠的掀了出去。
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一身本就狼狈的衣裳变得更加褴褛了些。
他从地上奋力爬了起来,一时之间也来不及想其他,只望着那棺材狠狠喘了两口气才带着七分虚弱三分气愤道:“本宫好容易才爬进去!”
这得又让他再爬一次吗!他都要死的人了!不能让他省省心啊!
可这愤恨没有维持太久,因为紧接着他便看了见从棺材里坐起来的一个妙龄少女。
雪肤似玉,黑眸粉唇,虽是一脸神态冷了些许,但却不影响她的美貌。苏穆在东宫是没少见过美人的,但这般美中透着八分帅的美人,他却是没有见过。
是以他刚找回来几分的魂,又丢了些许出去。
少女出了棺材,一身薄纱衬得她像是天上来的仙人。
这可是在墓地呢,那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人,能是什么仙人。于是苏穆便又笑了笑,他趴在地上,看见一双没穿鞋的玉足踏到了他面前。苏穆也不怕,只道:“你们现在这些诈尸的,也诈得蛮好看的。”
他再没力气撑住自己的脑袋,便这样倒了下去,世界陷入黑暗之前,他好似听少女很嫌弃的哼了一声:“空有其表,真没用。”就跟他当时嫌弃那把寒玉剑一模一样……
苏穆以为自己死了,可他没有。之前他也以为自己从此后半生就只能在南越保皇党的辟护下羞辱度过,可也没有。
他回了中原,夺回了本属于他的皇位。他之所以能拥有的这不可思议的一切,只因为这个穿着纱衣的女子在他从墓中醒来的那日,对他单膝跪地,行了礼。
她说:“剑灵濯月,见过主人。”
第三章
是夜,将军府。
濯月坐在树上,仰头喝了一口酒。院里月影婆娑,一人踏月色而来,停在了大榕树下。
“有我一壶酒吗?”苏穆话音一落,树上倏尔便砸下来一壶酒,直冲他面门而来。苏穆接住酒瓶,笑了笑,“你这是要弑君的力道。”
“正是要弑君。”濯月道,“给你了壶毒酒,喝吧。”
这话要是换别人说,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苏穆却只当习以为常一般,只勾了下嘴角,仰头便喝了口酒,随即一个轻功,翻身上树,在濯月身边坐下,满足的笑着去蹭她:“那死也要死在你身边。”
濯月一巴掌将他拍开,天生略带清寒的眼眸凉凉的盯着苏穆:“天地何其不仁,竟让我遇到了你这样的主子。”濯月仰头喝了口闷酒。
苏穆却是一笑,这才微微坐正了身子道:“上天何其仁慈,竟然让我遇见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濯月。”
他声音清朗,让濯月不得不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向明月遥遥举壶,似邀明月共饮,敬天地一杯酒,他仰头喝下酒,光滑的喉结滚动,侧脸的弧度被月色勾勒得几乎完美。
濯月眸光微动,随即察觉自己心跳诡异的快了一瞬,她立即转了目光,垂眸不再看他。
她是仙人羽化之前留在这人间的剑,仙人说,在他羽化后,于机缘巧合之中遇见她的第一人,就是她下一个主子。
濯月不知等了多少年,终于等来了墓室之中气息流动,当时不能说心情是不激动的,但是这人见了她第一面后,是握住了剑柄不错,是惊讶的感叹不错,却在她即将现身的时候……他叹了口气:
“空有其表罢了。”
她命中注定的下一个主子,见到她第一面时,竟然嫌她没用,又把她扔回了棺材之中……
濯月当时的心情,也堪称相当精彩。
她本是不打算要这个主人了。
可谁知他竟然躺进了棺材里!打算死在她身上!这哪能忍……
将他轰出去后,看他实在可怜,她不救他,他便要死了,所以才有了施救,而在施救的时候看见了他身上龙纹玉佩,猜到了他的身份,所以才有了追随。
一开始,她认这个主人,目的并不单纯。
许多年前,她想随仙人一同登仙,而仙人却将她留下,道她道行未到,让她再受人世历练,自己修成正果。濯月想,这人世,没有哪个地方比帝王家更能历练人。若苏穆他日为王,他身上龙气也可助她修行大涨。
于是她助他再次夺回自己的江山,可朝夕相处之下,濯月却发现,她渐渐的失了初心。
她开始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期待登仙,没有想象中那么想要去寻到以前那个仙人。她开始慢慢的喜欢上了这个过于漂亮的男子。
可喜欢这种感情,对于她这种灵物来说,却是最不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