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绸布将府邸装饰得喜庆非常,鞭炮炸得热闹翻天。
但与气氛相反的是,人们的表情都是平静甚至冷淡的。
一场婚宴,没有高堂,没有欢笑,俊秀若仙的新郎从头到尾连唇角也不曾弯一下。
拜完礼,新郎谁也没理径直转身去了后殿,独留新娘一人站在厅堂之上,一袭红衣更衬得她周身寂寥冷清。
“都回去吧。”新娘一掀红盖头,半点也不顾忌俗礼。她眸光犀利,淡淡扫过众人的面孔,没人敢有非议,皆顺从的鱼贯而出,最后只有一个青衣男子留了下来,对新娘行了个礼道:“门主,房间里的妩凝香已点上了。”
霁云点头,男子恭敬退下。
待所有人都已离开,霁云拽着红盖头的手慢慢收紧,关节用力到泛白,楚清舟,楚清舟,他们终于成亲了啊,以后他们就是……夫妇了。
坐在窗台前,霁云对照造型奇特的方镜,自己取下了头冠与发钗。她从镜子里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男人在不停的难受扭动,霁云知道,妩凝香已经起了效用,她有些紧张的握紧拳头,然后往红帐那方走去。
轻轻拽住已有些神志不清的男子的手,霁云俯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不像是在亲吻情人,而更像是在虔诚的亲吻自己的信仰。
她低声唤道:“师叔……”
楚清舟他神智不清,只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呢喃着他的名字,既是痛苦,又是痴恋,仿似要将他刻入骨髓,温热的唇在他的脸上,耳畔、颈项处一一亲吻而过,然后到胸前,在接着往下。
所有的地方都像是被点了火一样,灼烧得心窝发烫。
“楚清舟。”在一片灼热之中,只有这个声音,坚定又清晰,但却听得人心头酸涩,“你是我的。”
楚清舟再睁开眼时,看见鲜红似血的喜床纱帐,女子似藕的玉臂轻轻搭在他胸膛上,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他一转头看见女子的脸,瞬间便想起昨晚的事,楚清舟脸色一红,接着便是一阵惨白,他一把掀开女子的手,力道大得几乎将她推下床去。
“混账东西!”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喝骂。
女子梦中惊醒,神色慌乱了一瞬,但见楚清舟还在自己身边,她稍稍松了口气,接着又紧紧抓住了被子,即便是她,在经历了昨晚的洞房花烛之后心里也是极害羞的,虽然昨晚……是她下药害他。
被窝里□□的身体蜷在一起,她一声“师叔”刚要唤出口,但想他定是不会喜欢她再用这样称呼他,女子便改口道:“楚清舟。”
听得这声唤,楚清舟脸色更是铁青,嘴唇颤抖着许久也没说出话来。见他这样的神情,女子心凉了一大半,但心底越是受伤,她便给自己筑起了一道越高的墙。她弯起唇角勾勒出往常一样笑:“现在装什么清高,昨晚可不见你有什么克制。”
“柳霁云!”楚清舟大怒,“不知廉耻!”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多少次这样骂她了。霁云凉凉一笑:“知廉耻也罢,不知廉耻也好,我现在只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再有,我早已叛出柳门,不再姓柳了。你我现在已经成了亲,有了夫妻之实,日后你与柳门也再无关系。”言罢,她掀开被子,□□着身体走下床,毫不避讳。
楚清舟扭过头双眼一闭,深呼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情绪道:“你犯不着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柳门。”
坐在镜前梳妆的霁云微微侧过头,眸光森冷:“为什么不用?你是柳家大小姐的挚爱,也是柳门的骄傲,我却让你成了我的夫君……”霁云讥讽一笑,“□□女魔头的夫君,这不是给了自诩为名门正派之首的柳门一个响亮的耳光。我打得痛快。”
楚清舟拳头握得死紧,脸色难看至极,过了许久,待霁云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准备出门之时他才低低的吐出一句:“霁云,你从前无论如何,心中始终存善,我也从未怀疑过你的善良,哪知如今你却歹毒至斯……”
“你错了。”霁云在门口站了许久终是推门出去,“我向来都是心肠歹毒的。”
掩上门扉,霁云呆呆的望着院子里已谢了一大半的桃花,她伸出手,揽了一袖凉风。
在楚清舟看来她确实应该是那么恶毒的人……捉了他最心疼的柳书媛,囚了柳门门徒一百余人,以他们性命相挟,逼他娶她。而后又对他下药,让他铸成“错事”。
他怎么能不恨她。
不过恨就恨罢,她从来不是他想象中的良善之人。霁云迈步走出院门,立即有随从跟在身后,对她请示:“门主,一月后在青燕塔举办弑神宴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
柳门世代接掌武林盟主一位,其地位在武林宛似神一般的存在,柳书媛更是以其形貌在江湖上有神之女的称号,霁云要杀他们,取个弑□□号,再合适不过。“嗯。”她沉吟一会儿:“昨日的婚宴休要对外张扬。”她垂下眼眸,“即便有外人知道我成了亲,也别让他们知道那人是谁,容貌如何。否则,杀。”
随从一怔:“是。”
第二章
“哪来的野狗竟溜入柳门之中!”湖边柳亭旁的几个小门徒手拿石块围着一只母狗,作势要将其砸死。
“你们在干什么?”女孩稍显稚气的嗓音传来,几个小孩回头一看,大惊失色,石块纷纷砸向来者:“小妖女来啦!”
“快跑快跑!”
一阵嘈杂,几个小门徒,登时跑没了影。女孩神色淡漠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眼神落在野狗身上,一人一狗对视了一会儿,女孩蹲下身去,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馒头递给它。狗小心翼翼的凑过来闻了闻,然后冲女孩吠了两声,一扭身便跑掉了。
伸出去的手一直没有收回来,湖边柳絮飘了许久,落得女孩满身都是,她垂下头,淡淡呢喃:“连狗都嫌弃。”
忽然手中一轻,冷硬的馒头被拿走,男子平淡中带着几许温和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给我吧。”女孩讶异的抬起头。春日阳光投下男子的剪影,便那样轻而易举的烙在了她心口。她看见男子咬了一口冷硬的馒头,道,“你随我去厨房吧,我吃了你的东西,理当再还一些给你。”
她只是傻傻的望着他,以至于日后她想起这样的初遇,脑海中便只有阳光、柳絮和他。
疾行的脚步声让素来警惕的霁云睁开了眼,今日下午阳光正好,院中莺红柳绿,她一时兴起小酌了两杯,不想竟有些醉了。
霁云望向来人,楚清舟一脸冷色站在亭外,他容貌如旧,好像自她认识他开始,他就没有变过。那时,他年仅十五,是柳门门主最得意的关门弟子,而她只是个被柳门好心收留的邪道子女。他是她师叔,是她最敬仰的人,楚清舟不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他在霁云眼中都一直是那般高高在上,像信仰一样的存在。霁云想,而在楚清舟眼中,初时的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小门徒,而现在或许只是个可恨的毒妇了罢。
霁云一笑,尚有些醉意的她眯着眼打量楚清舟,一时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师叔,再教我舞剑吧。你舞得那般好看……”
怒气中烧的楚清舟听罢这话,愣了一瞬。亭中微风斜过,纯白柳絮在两人之间穿梭,晃晃荡荡的落在亭外湖面,像给寒凉的湖水盖上了一层带着些许温度的白色薄被。
楚清舟握紧的拳头稍稍一松,扭头不看霁云,只因他在不经意间瞥见了她颈项上的青紫吻痕:“你可记得你答应了我,若我娶你便不为难书媛与柳门门徒。”
霁云缓好一会儿才将眼前这个人看清楚了,她倏地一笑,手轻覆上眼眸:“是啊,我答应过你……我给自己威胁了一个相公来。”
楚清舟皱眉,眼神在石桌上扫了一圈,但见两个酒壶皆空,他嘴唇动了动,但最后却仍旧只是吐出一句:“弑神宴又是怎么回事?”
“弑神宴?”霁云斜倚亭栏,只手撑着脑袋,神色慵懒,但眸光却寒冷得慑人,“是报复的开始。”她道,“而且,我现在并未为难他们,等他们死后,我自然也不会和几具尸体过意不去。”
“柳霁云!”楚清舟被她这淡漠的语气惹怒,“柳门这些着实有些人对不住你,但何至于招来你这般报复!”
“何至于?”霁云仰头一笑,“为何不至于!”她蓦地站起身来,酒劲上头让她脚步有些不稳,身形一歪,险些摔倒,好在她手快,扶住石桌。楚清舟微微伸出的手便又转了回来。
身子未站稳,霁云衣袖一拂,将石桌上的食物与酒水皆拂到地上,一阵清脆而杂乱的碎响:“你可知我如今的栖身之地是谁留给我的,你可知我为何能在短短一年之内便建立了修罗门!你又可知世上□□遗孤千千万,他柳门老头何以只对我一人慈悲!”
看见楚清舟震惊的神色,霁云冷冷一笑不想再多说,她转身回房,春日暖风遗留下她轻飘飘的话:“我若只是为了这些年门中之人欺辱我而报复,那便不会等到今日了。”
而且那些东西根本就不足以成为她报复的理由,因为只需要楚清舟的一句话,便能抚平她所有的委屈。
但血海深仇,她却不能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