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门房通报说府外有客求见——”
夜色已深了,燕迟刚从外面归来,这令日的睿亲王府一扫此前的萧瑟凄清,因燕迟和秦莞的大婚将近,睿亲王府也布置了起来,喜堂已经备好,府中正院一片耀目的红,可秦莞还未嫁进来之前,燕迟还是习惯独自留在水榭。
听到白枫的话,燕迟有些意外,此时已经是后半夜,谁会这个时候来访?
虽然时间点十分诡异,可燕迟却不认为一般人有这个胆子此时来找他,既然能来,想必有所依仗。
“放进来吧,我去前院见客。”
虽然这样说,燕迟却并不十分着急,门房认不出来的人身份必定不高,他洗漱换了衣衫方才去了前院。
一到前院,燕迟便看到了一道侧影,客人没有进屋子,而是选择在廊檐之下等他。
今夜是个少见的晴夜,一轮清幽的满月挂在半空,如水一般的月华轻渺的铺满了整个院子。
燕迟眯眸,他认出了来者是谁……
张洞玄听到脚步声转身,一眼就看到了一袭黑袍的燕迟,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燕迟,唇角微弯,上前做拜,“小道张洞玄,拜见睿王殿下——”
燕迟不解张洞玄为何出现在此,面色却也松然半分,“门房来报,还当是谁,原来是道长回来了,道长请起,盛夏道长离京,今日竟返回了?”
张洞玄笑着站起身来,燕迟抬手一请,二人进了屋子。
张洞玄看出了燕迟身上淡淡的不以为然,也发觉燕迟眉心微皱,很显然,睿王殿下如今正因为一些事烦恼,张洞玄二话没说掏出了袖中秦莞的信,“请殿下过目……”
燕迟挑眉,刚接过信一看眉峰便是一敛,秦莞的字迹他一看便知。
等看完了整封信,燕迟面上波澜不惊,眸色却暗沉了几分,他看着张洞玄,等着他说下去。
张洞玄笑道,“小道夏日离京,之后的确云游了一些地方,半个月前,小道为郡主算了一卦,结果卦象并不太好,小道担心,便星夜兼程赶回京城,数日之前,小道半路又观了几番星象,只见西边破军星,北边贪狼星俱出,而紫薇帝星则摇摇欲坠似有不稳之态,当下心中更是忧虑,等回了京城,小道果然发觉事情不妙,白日小道去了一趟侯府,和郡主谈及此事,郡主表示京中的确有些变故,于是便印证了小道的猜测……”
顿了顿,张洞玄继续道,“小道此番归来,一是为了保郡主,二,也是为了帮殿下,因此小道和郡主表明心意,特请郡主修书一封代为引荐,小道知道殿下身边能人无数,不过小道也非本事全无,不知殿下可否愿给小道这个机会?”
看了一眼燕迟手中的信,张洞玄继续道,“殿下说几日未曾见到殿下,有一事一直没有机会告知殿下,所以信中大概不止一件事,殿下可先紧着郡主所言,小道这里殿下不管何时给答复都可。”
燕迟将秦莞的信收进了袖袋之中,好整以暇的看着张洞玄,“道长身怀绝技,可投身任何一人,为何选中了本王?”
张洞玄笑,“小道别的不会,只会看相算命,小道第一次见殿下便觉殿下有九五之气,而殿下的生平小道也了解了不少,反正小道也不可能真的归隐山林,自然选择小道最为信任之人,且殿下即将和郡主大婚,小道要帮两个人,还不如一起帮了算了,当然,若殿下不愿,小道也绝无怨言。”
张洞玄言语直接坦然,燕迟听着此话很快一笑,“道长今日前来,正合我意。”
张洞玄紧绷的心弦当即一松,燕迟面上的沉凝也淡了两分,“道长夏日离京,我还有几分遗憾,本以为和道长再见要看机缘,却没想到道长这么快便回来了,道长此番入我府,我必将以国士待道长。”
张洞玄闻言连忙起身,拱手朝着燕迟深深一拜,燕迟起身来扶,神色之间已有亲厚之意,“道长请起,道长适才说夜观天象西北二处已有杀星降世?”
张洞玄直起身子,面色微肃,“还不是,眼下只是将生战乱罢了。”
微微一顿,张洞玄道,“殿下还未西去,破军星便还隐于层云之后将出未出。”
这话一出,燕迟眸色一凝,张洞玄此言并非疑问,而是肯定,肯定燕迟必定要西去朔西,而那所谓的破军星,正是燕迟,燕迟凤眸半狭,“道长既有此言,我也不瞒道长,今上已容不得睿亲王府,不论为了前丑旧怨,还是为了朔西的十万军民,我也不会坐以待毙,道长此番情急投我门下,可是已有机谋?”
张洞玄眸色微凝道,“殿下今日似是十分忙碌,不过如今殿下的处境已经有些不妙,龙困浅滩,或入泥沼,殿下要十分防范身边共事之人才好,令,殿下一人西去,实乃势单力薄,若可借力打力则成效不凡,当今陛下如今也是百困加身,殿下并非没有选择,至于时机,小道以为,殿下大婚那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张洞玄这话一出,燕迟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将大婚看的十分重要,无论后面如何,大婚那日是不可出乱子的。
张洞玄似乎看明白了燕迟神色,便道,“初十的确是吉日,不过……夏日宁不易的案子,虽然只死了五个人,可还是改了几分天道,如今这乱象来的快而狠,小道以为也有这般缘故,所以初十那日,多半会吉中生变……”
燕迟眉头皱的更紧三分,“道长所言我也想到了,不过……我还不想坏了大婚仪程。”
燕迟这般快的接纳了张洞玄,足以表明他是十分认可张洞玄的,可张洞玄没想到他的话说到了这个地步燕迟也无所动,他虽然知道燕迟和秦莞早就互生情意,后来被赐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没想到燕迟这样的朔西军魔王竟然十分看重大婚仪程,张洞玄心底有几分感叹,只好道,“殿下想如此也可,只是为了防止变化,得早做准备,殿下想全须全尾的行了大婚之礼,可别人却不一定这样想……”
燕迟扬唇,张洞玄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他已有安排。
……
距离大婚还有一日,第二日一大早燕迟便往安阳侯府而去。
太长公主没想到燕迟这个时候来,等燕迟表明了来意,太长公主不由心中怜惜。
燕迟道,“母妃早逝,父王亦已薨逝,不得已,只能请姑祖母代为证婚,我与莞莞相识在锦州,说起来劝托了姑祖母的福,我和她皆无父母,若无人证婚,礼节便难全美,便请姑祖母代父王和母妃受我和莞莞的礼。”
太长公主直听的眼眶微红,燕迟早早没了母妃,此前又没了父王,如今成婚,座上却无长辈受礼,总不能到时候对着空空的主位行礼吧,太长公主忙道,“倒是我疏忽了,这原本就是应该的,好孩子,莞儿是我的义孙女,你是我的侄孙儿,既是如此,我便托大受你们的礼了!到时候,我带着凝儿提早一日过去,你那府中有何不到的,我也要替你掌掌眼。”
燕迟半生戎马,如今终于大婚,却连个为他置办婚仪的人都无,这几日操办,不过也是一群糙汉子按照礼制装扮罢了,可如果太长公主过去则又不同,好歹有个长辈能为他操持。
燕迟心底感激,又陪了太长公主许久方才往怡亲王府而去。
到了怡亲王府,却发觉许多下人正搬着做好了的各式各样的金箔和莲花灯朝外走。
下人们见到燕迟前来,扑簌簌跪了一地,等门房去通报,怡亲王亲自迎了出来。
燕翔见到燕迟十分亲切,一路请他往正院去,燕迟则回看道,“王叔……这是做什么……”
燕翔则笑道,“是这样,燕泽她母妃去了多年了,这些年城外法华寺一直供奉着她的牌位和长明灯,这些年我们管的少,寺中主持却一直十分费心,这一次回来,燕泽去给她母亲添了几盏灯,后来觉得添灯还不够,燕泽便想着给法华寺送一尊金佛过去,这些日子,都在忙塑佛的事,你刚才看到的那些东西是为了做法事迎佛祖入法华寺,另外,燕泽还想在那日在城外施粥赈济灾民,前几日西北大雪,好多流民往京城的方向来了……”
燕翔解释完毕,燕迟也明白了过来,可看着那些陆陆续续朝外搬的彩灯金箔等物,燕迟却微微眯了眸子。
一路进了正院,燕翔道,“今日过来是为何?府里婚仪可置办好了?”
燕迟笑,“自然是亲自给王叔和三哥下帖子……”
这般说,燕翔便命人去叫燕泽,不多时,燕泽眼上敷着药巾,手中拄着一根手杖走了过来。
说完了婚仪,燕翔笑称要去监工,便知留下了燕迟和燕泽兄弟二人说话。
燕泽不动声色道,“这几日在忙皇上交代的差事?”
燕迟看着燕泽,他还记得燕泽药巾下的眸子极是清亮,可当他视线茫然的落在远处,看上去还真是和盲人无异。
燕迟道,“是。”
燕迟话不多,燕泽却笑道,“可有头绪?”
“暂时还没有。”顿了顿,燕迟又道,“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此前查了许多地方,偏偏有个地方漏掉了。”
燕迟看着燕泽,“因为听闻皇后不信佛,塑佛的事,和她怎么也扯不上。”
燕泽唇角的笑意缓缓散了,身上的从容闲适也散了五分,取而代之的是犹如修竹一般的笔挺紧绷,“看来秦莞都告诉你了。”
燕迟笑,“三哥请她帮忙,不就是为了传话给我?”
燕泽抿着唇角,一时未曾说话,片刻之后,他忽然抬手将眼睛上的药巾拿了下来。
药巾拿下,燕泽俊朗如玉的脸便全没了遮挡,他适应了片刻,而后目光如炬的看着燕迟,“你很平静。”
秦莞带给燕迟的话可不止怡亲王妃的死。
燕迟不置可否,“三哥似乎很失望。”
燕泽嗤的一声笑了,“没有,反倒是很欣赏,看来我的决定没有错,如何?既然你来了我这里,既然你我已经说到了这一步,便说明你是打算与我合作的,可对?”
燕迟身子倚靠在椅背之上,下颌微微扬着,周身上下丝毫没有半点怒意,唯独他一双眸子深不见底,片刻之后,他缓缓的摇了摇头,“皇后和太子的目的我知道了,可三哥的目的我还不知,如此可没法子合作。”
燕泽微微笑开,“我一个眼盲了十年的人,还能有什么目的?”
燕迟八风不动的盯着燕泽,很少有一个人眼底的情绪和自己周身的气质完全不同,而燕泽便是这样的人。
燕迟忽然道,“去岁,是三哥要李牧云上奏揭发沈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