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班盛回到医院继续接受治疗,林微夏几乎是一有时间就过来陪他。班盛年前年后一共住了4个月的院,他的状态越来越好,人也越来越精神。
在这期间,两人一起解锁了很多事,一起跑步,一起分享听到的好听的歌,有时两人幼稚得会抢对方手里的冰淇淋吃,一起看了很多电影,林微夏看片子特别挑,不是她喜欢的片子直接半途睡着了,醒来后让班盛给她复述一遍,他也心甘情愿。
唯一一次起争执,是林微夏和乌酸聊天得知班盛打算放弃宾大本校的保研,准备毕业回国。
林微夏介意的是班盛有意走科研方向,但如果他是从国外回来考研的话,国内面对这一群体的制度是必须毕业生。
也就是说,班盛有可能浪费一年的时间。
“你为什么想回国?”林微夏问他。
“因为你在这。”班盛头仰靠在墙上,语气闲散。
林微夏看着班盛,何尝不知道他在为两人的未来考虑,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但宾大的BME专业在全美排第八,且该专业的研究成熟到已经超越了其他很多学科,宾大拥有得天独厚的资源和实验台,他继续攻读下去,只会越来越好。
“你已经为我放弃你的梦想了,你不能——”林微夏开口劝道。
班盛靠在墙壁上倏地睁眼,看她:
“我的梦想是你。”
以前是浩瀚宇宙,现在是她。
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林微夏有些脸热,停顿了一下,看着他语气认真:“你按你的原计划走,我们不会再分开,我跟你保证。”
班盛沉默半晌最终答应道:“好。”
班盛出院的时候刚好是4月底,夏天马上就要来了。
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大好,林木葱郁,每一朵花都绽放着清香,每一片树叶都是新生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
好像都在班盛庆祝,为他歌唱。
班盛打算去剪头发,林微夏也陪着一起去了,他扬了一侧眉毛,修长的手指穿过柔软的长发,吊儿郎当地问:“舍得啊?”
林微夏笑了一下,声音温和:“舍得啊,刚好我也一直想换发型来着。”
班盛把头发都剪了,直接理了个寸头出来,林微夏看到他的那一刻,心极快地跳了一下,他的头发短得露出青茬,眼睛漆黑明亮,脸部线条流畅又干脆,帅得没边了。
林微夏的长发剪了,刚到胸口,刚好她穿了一条校园百褶裙,人看起来清爽又漂亮。
班盛双手插兜,笑笑看着她,评价:
“好看。”
“走吧,回家。”林微夏说道。
两人回到班盛家,他们一起吃了份意面。吃完后,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小狗趴在两人中间,把肚皮翻过来,撒娇性地要主人摸它肚皮。
快到傍晚的时候,天光还很明亮,今天是周末,邱明华没地方去,发信息过来问班盛去不去打篮球。
班盛的手指在对话框里按动,懒懒地回:
【行。】
邱明华坐在班盛家附近的篮球场,咬着一根荔枝味的碎冰冰等了半天,远远地看见了他哥,兴奋地站起来,待人走近,他脸上的笑容垮住。
班盛和林微夏穿着情侣球服,步调缓慢地朝他走来,虽然没有牵手,但他们偶尔撞在一起默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两人长相都极为出挑,一进球场,就吸引了其他路人的目光。
邱明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说道:“服了,我是人,不是狗!”
“来吧。”班盛冲他抬了抬下巴。
两人开始打起篮球来,林微夏挑了个阴凉处,坐在台阶上,两只手托着脸颊看班盛打篮球。
此刻京北的天气还很凉爽,天边的云飘过来,一阵强风拂过,吹起男生的衣摆。少年穿着球衣在阳光奔跑下,清晰腕骨扣着的红色护腕随着班盛奔跑的动作一闪而过,像燃烧的火焰。汗水顺着下颌滴下来,一双眼睛仍漆黑明亮。
班盛运着篮球疾速奔跑,像一道闪电,飞跃,投篮,动作迅猛又一气呵成。
林微夏看到班盛身上的戾气和下沉的东西正在消失,现在的他像一颗崭新的明亮的上升的星。
班盛和邱明华打了两场球后,他大剌剌地坐在台阶上,双手反撑在地上,正在懒散地休息。
林微夏拿了一瓶水递过去,趁机讨好:“打完了吗?今晚我想吃冰激凌,柠檬味的,两个。”
班盛接过来仰头灌水,闻言不紧不慢地拧紧瓶盖,瞭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提醒:
“你昨天刚吃。”
林微夏胃不好,一吃冰的就胃疼,班盛管得很紧,一般不让她吃,就算撒起娇来一个星期最多也只能吃一次。
这次她陪班盛来打篮球,以为他多少能通融一下,但这人一点情面都不给的。
林微夏站在他面前没有说话,漂亮的眉眼耷拉下来,明显是不开心了。
班盛看她一眼,把冰水放在一边,人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轻笑一声:
“这样,赢我一个球,今晚就带你去吃冰激凌。”
眉眼立刻鲜活起来,林微夏答应:“好。”
“先说好啊,不许耍赖。”班盛低下脖颈,抬手掐住她的脸。
班盛还不知道林微夏这人鬼精得很,高中的时候他就领教过了,稍微耍耍小伎俩就能让他缴械投降。
“知道了。”林微夏抱着篮球走向球场。
林微夏拍动篮球,开始跑起来,运球,双腿轻轻一跃投球,班盛长得高,长臂一挥,轻而易举地把球截下来。
再投,还是如此。
琥珀色的眼眸一闪而过懊恼。
直到班盛拦了她第五个球,这中间,林微夏用眼神乞求过他,可男生没接,懒洋洋地站在那,浑不吝模样,就是不肯给她放水。
一副游刃有余逗猫的模样。
第六个球“啪”的一声被打了下来,篮球撞击红色的地板滚到不远处的阴影处,林微夏一路小跑过去,蹲下来捡球,漆黑的眼睫有点汗湿。
忽然有些泄气。
“不玩了。”她蹲在那里没有起身,瓮声瓮气地说道。
这人怎么那么凶,一点也不让着她。
她都捡了多少回球了。
不吃就不吃,越想越委屈,长长的睫毛低垂,情绪低落起来,倏地,一道长长的身影落下来,班盛缓缓蹲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轻笑一声:
“小姑娘脾气挺大。”
林微夏被捏得鼻子有些呼吸不过来,伸手打掉他的手,情绪低落:“不要你管。”
班盛笑了一下,痞气的眉眼勾勒出一抹无奈,把蹲着的人拉了起来。林微夏站在男生面前,他抱着一颗篮球,忽然蹲下身,缓缓出声:“上来。”
“啊?”林微夏怔怔地抬眼。
她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下意识地按照男生的指示,往前走了两步,双腿分开,班盛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臀部,示意林微夏坐在他肩膀上。林微夏分开两条笔直的双腿,班盛两只修长的手臂抓住她白嫩的小腿肚,整个人倏然站了起来。
球场有围观群众见状立刻吹了一个口哨。
林微夏整个人坐在了班盛宽阔的肩膀上,有些惊恐又害怕,小声地问道:“你干嘛?”
班盛冲邱明华抬了抬下巴,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把球递给林微夏,男生哼笑了一声,明显是在哄人,一贯冷调的声音夹着宠溺,笑了一下:
“让你进球。”
班盛就这么举着她姑娘,让林微夏稳稳当当地投了一个又一个球,整个球场回**着男生女生的对话声:
“还想投哪个篮筐?”
“那个。”
“行,男朋友带你投。”
一种甜蜜的雀跃的心情油然而生,林微夏像被人强行喂了一颗糖,连风里都透着甜蜜。
球场有围观群众,纷纷感叹:“那男的好帅,不过那副长相看着挺渣的,为他扑火的人大有人在吧。”
“那个女生不是已经给收服了吗?你看那个男生哄成什么样了。”同伴接话。
有情侣坐不住了,女生指着为了哄女朋友把人抱坐在肩膀上投球的班盛,气极:“你看看人家,差别怎么就那么大!”
黄昏倾降,橘色的火烧云铺在天空,软绵绵的,让人想到初夏里的第一杯冰激凌红茶,穿堂风而过,吹在少年少女身上。
邱明华举着手机冲还在玩闹的两人喊了一声,说道:“看这里!”
女生坐在男生肩膀上,皮肤很白,唇红齿白,闻言回头,剔透的眼睛里带着笑意,男生则是一如既往的酷,懒散地不给任何表情,但因为听到女生清脆的笑声,他也跟着弯了一下唇角。
一样的情侣球衣。
一样的情侣骨钉。
风正好,天空明亮,“咔”的一声,照片将两人的二十一岁定格。影像长存,透过男生女生脸上的笑与三年前他们在约定的大学前合影时生涩的脸庞重合。
他们依然喜欢彼此。
班盛让人把照片隔空投送到手机上,还不动声色地把邱明华手机那张原片给删了。
打完篮球后,两人回家冲洗换衣服,然后班盛出门带她买冰激凌,他们来到附近的商场的一家甜品店。
他们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周末人多,所以出餐慢了些,铃铛一响,林微夏就等不及去另一边取餐了。她让班盛在原地待着,看着手机和钱包。
班盛背靠椅背,笔直的脖颈低下来,正在玩手机,倏地,有人轻轻扣了扣他的桌子,抬头,他对上一张陌生女孩的脸。
“你好,能要个微信吗?交个朋友。”女孩长得可爱,说话也落落大方。
班盛直接熄灭手机,把它撂在桌子上,拇指点亮屏幕,手机上亮起了一张壁纸,正是他们刚才拍的那张照片。
意思很明显,有主了。
“抱歉。”女孩涨红了脸,然后离开。
不仅如此,林微夏有一次和门紫吃饭,她打趣道:“你对象挺骚啊,把这张照片放在他微信朋友圈当背景图就算了,他竟然同步到了校园网上。这下大家都知道,你是他的了。”
林微夏脸有些红,心底也像裹了一层高浓的蜂蜜,连呼吸的空气都觉得甜。
大三学年很快结束,林微夏凭借自身过硬的实力顺利保研京大,而班盛也结束了在国内交换一年的生活,暑假飞回了美国开始向学校申请offer,他的GPA不错,在相关科研项目里一向拔得头筹,准备还算得心应手。
他回去以后,全身心扑在申请和提前修满学分这件事上,忙得昏天黑地,两人就这么开启了异地恋。
有时候两人开着视频,什么话也不说,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忙累了看着镜头的对方一眼。
这样,就很好。
又一年冬至,班盛本来想随便过的,刚好有点假,就飞了回来。但他没想到班父一家也来了京北,特地来给他过生日。
其实班盛生病这段时间,班父会经常一趟一趟飞过来看他,去关心他。他都知道这父亲是在弥补。班盛挣扎了十多年,不想再活在激烈的恨意纠缠中,他选择放过自己。
班盛和班父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一点,但对他爸的态度客气又冷淡,他倒是跟同父异母的小妹妹很合缘。
没想到这次生日,班父也把小女孩带了过去。班盛刚走进包厢,一个糯米团子一把撞在他腿上,她一点都不认生,奶声奶气地喊:“哥哥。”
班盛一把小女孩抱在怀里,这一抱可不得了,到后面,他阿姨让小孩下来,皱眉:“你快下来,不要打扰哥哥吃饭。”
“我不。”
小女孩把头一扭,直接趴在了他哥的怀里,林微夏在一旁看得直笑。
初次见面,班盛没什么好给这个亲妹妹的,私下找服务员要了个红包,塞了一沓钱进去递给她。
小女孩接过黑眼珠一亮,笑着说:“谢谢哥哥,果果也有生日礼物给你。”
“什么?”班盛笑着回她,声音都放柔了。
小女孩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塞到他手里,又递给他一个宇航员模型,班盛视线一怔,听见她在耳边说道:“爸爸一直说哥哥的梦想是……太空!这是果果攒钱买的,希望哥哥天天开心,然后要记得回家看果果。”
幽黑的眼睫垂下,眼底的情绪翻涌,班盛喉结滚了滚,答应道:“好。”
吃饭时,班父多次和班盛拉亲近,不断地问他学业和生活上的事,问十句,班盛敷衍得只答一句,搞得班父最后神色讪讪。
这场生日宴来了很多人,班父把亲戚都喊来了,还有班盛的朋友也来了,好不热闹。林微夏不好意思的是明明是班盛生日,她却收到了他家人贵重的见面礼。
他阿姨给的是一只玉镯子,班父则给了一个很厚的红包,林微夏正左右为难着,一只宽大手掌从桌底伸了过来,覆在她手上,班盛示意她收下,发出哂笑声:
“啧,有便宜都不占。”
饭过三巡,切完蛋糕后,他们开始拼酒,一个比一个喝得起劲,环境嘈杂,班盛开始嫌人多,低声问她:
“去不去看星星?”
“现在?可以吗?”林微夏看着一包厢的人。
班盛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慢悠悠道:“有什么不可以。”
说完,班盛把烟和打火机揣兜里,带着林微夏偷跑出去。GT-R发出轰鸣声,班盛嘴里叼着一根烟,带着林微夏冲上了半山腰上。
两人坐在一块空地上,班盛见她有些冷,从车上拿了一块毯子把人裹住。夜晚的风很冷,四处静静的,从高处俯瞰,京北的高楼霓虹微缩成一幅地图铺在山脚下。
远处不知道谁在江边放起了烟花,蹿到天上,无比绚烂,幻化成流星消失在他们眼前。
两人坐了近一小时,天空乌蓝,一颗星星都没有,班盛看了一眼手机推送,他看今天天气晴朗干燥,还以为有星星,气笑道:
“今晚没有星星。”
林微夏看了一眼暗淡的天空,确实一无所有,它很亮,但没有星星出来,月亮也没有。
“可我已经有了啊。”
班盛低下脖颈看她,抬了一下眉骨:“什么?”
林微夏透亮的眼睛里带着光,看着他,无比认真:
“不管什么原因,你出现在世上的那一刻,我就拥有了一颗不可告人的星星。”
“阿盛,生日快乐。”
她想告诉他,他降临在世上是值得被祝福的,妈妈在那一天去世是意外,这一天不是诅咒,冬至是值得庆祝的一天。
林微夏说这些是知道班盛捱过来有多不容易,断药之后,他产生的戒断反应,偶尔从噩梦中惊醒时的痛苦,她都看在眼里。
风声吹得树叶发出猎猎作响的声音,他们身处的这个地方很空旷,好像整个宇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班盛眼神笔直地看着林微夏,眼底的情绪不断加深,第一次有人跟他说,他出现在这个世上不是诅咒,是祝福。
原来被人珍视是这样的感觉,像是被滚烫的阳光包裹住。
林微夏满心期待地看着班盛,以为男生会说些什么,但他好像害羞了,脖子发红,一路蔓延到耳根,他低下脖颈,拉她起来,轻咳一声:
“回去了,风大。”
她站起来以后,男生双手插进黑色冲锋衣口袋,留给林微夏一个酷得不行的背影,漆黑的夜色下,隐隐可见男生发红的耳根。
开车回家的路上,林微夏坐在副驾驶一边玩手机一边时不时地看向他,眼神揶揄,这人脖子,耳朵的红色还没下去。
班盛开着车,眼睛直视前方,半晌憋出一句:“别影响我。”
“哦。”林微夏觉得好笑。
回到家以后,班盛走进去,把车钥匙扔在桌子上,他觉得口渴,去倒了一杯水,一会儿又去开暖气,林微夏把手背在后面跟在男人身后,一直在偷看他。
她不过是说了一句情话,怎么反应这么大。
“你是不是害羞了?”林微夏站在身后扯他的衣摆。
男人哼笑了一声,没有应,径直走到阳台前关上落地窗的门。关好窗后,班盛坐在沙发上,懒散地抻了一下脖子,关节发出哒哒的声音。
林微夏双膝跪在沙发上回人消息,没一会儿又悄悄挪过去,两条细长的腿分开,径直坐在他大腿上,双手搂住他的脖颈,男人搁下手机,下意识地伸出手掌搂住女生的腰。
林微夏胆子也大,伸手捏了一下他发烫的耳根,打趣道:“哎呀,好烫。”
班盛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睛发沉没有说话,林微夏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搂着他的脖颈晃动了一下,声音放软:“好啊,你居然不理我。”
林微夏坐在他大腿上,一晃一动,摩擦间,声音忽然消失,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身体一僵,下意识地起身想跑。
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人又重重地坐了回去,对上一双沉沉的眼睛,班盛眼底的情绪呼之欲出。
心口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跟我这样的话,”班盛看着她哑声说,“但你才是太阳。”
想要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只属于他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