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画穿着黑色的暗秀印花旗袍,胸前别了一枚别致的胸针。
似乎岁月于她来说,留不下什么痕迹。
她总是轻描淡写地表演着一出戏,戏名叫“永不凋零”。
她略带嗔怪地看了看易南,而后笑了出来,说道:“你还在生小妈的气么?薛家那件事情小妈都向你认错了,童童就是个小姑娘,哪里有那些成年人的心思”
不知道是易南的演技够好,还是她笃定我不会同易南说她的坏话。
或者是,她也根本不在乎易南直到她的真实面目。
只是一门心思地要把正在演的戏演下去。
但没几分钟我便明白过来。
易均穿着黑色的中山装,手捧鲜花,在司机的搀扶下慢慢行来。
原来她演戏一贯的观众就在一旁。
易南也看见了易均,只是他再也顾不得同秦画多说,而是小跑过去,搀过易均另一只胳膊,关切道:“父亲,怎么回事,身体哪里不舒服了?”
易均紧蹙着眉头:“今天早晨起床就觉得腿脚使不上劲,不过没有什么大碍,老了就是这样。”
我也走过去,低眉同他打了招呼:“伯父。”
易均看向我的眼神不咸不淡,声音也是平平无奇中带着疏离:“姚小姐,承光的事情辛苦你了,听闻全是你操持着。”
我亦恭敬地答:“我应该做的。”
易均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又滑向易南:“南儿,我方才远远听见你同你小妈在发脾气,你是怎么了?”
易南面色沉静下去,他垂下眼眸说道:“今天是承光的葬礼,其他的晚些再说。”
秦画闻言走了过来,脚下是长条的青砖,她的高跟鞋一不小心在土里踩进一个窟窿。
易均忙走过去,也不需要人搀扶,关心地问她:“怎么回事?脚扭到了没?”
看到这里,我和易南不约而同地蹙起了眉头。
易均对秦画一直算是好的。
如果秦画的所作所为全部被揭穿。
大约是宠了她半辈子的易均,最受打击。
于是我暗地里拉住了易南的袖口,这才稳住了内心的不安。
“南儿,你还生小妈的气么?”秦画讷讷地问,眉眼间全是一派小心翼翼。
易均沉声一喝:“他是个晚辈,哪里有晚辈跟长辈生气的道理,再说,不就是薛家的事么,婚约已经解了,事情结束了,往后我们也不会逼你了,你愿意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吧!”
易均的和煦仿佛全部留给了秦画。
对待易南总是徒增严厉。
我有些心疼地靠近易南。
只听见易南轻轻地说了句:“唔。”
于是他回握着我的手,牵着我走到了前面。
我低低地问:“怎么办?”
易南说:“从长计议。”
日朗云清的日子,秋风和煦。
路过过承光人生的人们皆悉数到场。
只是少了他的骨血父母,少了他的亲朋手足。
我当将悼念词念完后,秦晚宁忽然举起了手。
他原本安静地站在人群后方,此刻,却让经纪人推着轮椅来到我的面前。
“我有话要说。”秦晚宁说。
我给了他一个严厉的眼神:“这里不是发布会”
秦晚宁没有一垂,眼中孤鸿遍野:“我有话,要同他说。”
我思忖了片刻,还是退到了一侧
秦晚宁将话筒放在下巴上,身上的黑色西装显得黯淡无光。
“我同袁承光没什么交集,也是在不久前我才知道,我们有一些血缘关系”
秦晚宁的眸子盯着地面。
我却侧眸看向秦画,她仍旧矜贵又无害地站在易均的身边。
“我很小的时候,医生说我活不过三岁,但我今年二十一,甚至有机会一直活下去”
“我想尽了各种办法来救自己,也不惜卑微地去求人,求一些有可能能够帮助我的人”
“甚至萌生过很多异想天开的想法,比如有一个后代,然后增加配型几率”
“只是没想到,最终救了我的,是袁承光,他没有提出任何条件,就这样将骨髓捐给了我”
说到这,秦晚宁悲戚一笑:“要知道,我短暂且飘摇的人生,每一天都在以交换来生活”
“交换我的灵魂,交换我的身体,交换我的时间,交换我的青春,甚至交换我的尊严”
“但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要,就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秦晚宁抬起眼睛:“而我的亲生母亲,却连相认都不敢”
他满怀希望地看向秦画,在得到冷漠的回应后,又落寞地垂下头去。
半晌后,再抬起眼来,便是要撑着虚弱无力的双腿站起来。
背过身去,向承光的墓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颤颤巍巍地离开。
众人只以为是一场救赎与被救赎的感人故事。
只有我和易南知道,这是秦晚宁在做最后的内心挣扎。
秦画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如何下定决心来对付自己的亲生母亲?
这件事,我们说再多无用,只得他自己想清楚
“穗岁”秦晚宁果然退到了我的身侧,用微乎其微地声音同我说道:“之前拿刀伤你,确实是我被洗脑了,是我不对,早就想同你道歉”
我侧眼淡淡地摇了摇头:“我从未怪过你。”
秦晚宁悲戚一笑:“我是不是很白痴?总是抱有一丝希望”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
于是我答得透彻:“是她没有资格做你的母亲,不代表你就拥有不了爱。”
我郑重地看向他:“Simon,你有那么多粉丝在爱你,有朋友,还有你那个虽然抠门,但对你不离不弃的经纪人”
“还有我。”
我的眼中泛着动容的水光,勉力捻出一个笑:“你现在不需要生儿育女来同你配型了,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做朋友了。”
秦晚宁愣了愣,眼中布上了星辰般的纯澈的笑。
他点点头,然后越过我看向易南,说道:“哥,对不起。”
“我回国时叫你哥,以后还这样叫你可以么?”
易南的眼睛像两颗沉静的黑曜石,波澜无惊。
但我知道,他比谁都要善良。
他只淡淡地点点头,不发一语。
秦晚宁轻松地笑了笑,同我说道:“穗岁,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会帮你们,帮你们把秦画绳之以法”
“那样对她,对我们都好。”
我看着他,沉静地问道:“可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秦晚宁说:“可她从来没有爱过我。”
我的心莫名一痛,却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让我怎么做?”
我抿了抿唇,低声道:“我让你去和她相认,博取她的信任。”
秦晚宁眉心微微一抖,直到牧师的声音落下,他才轻轻答了:“好。”
“对不起,Simon。”我垂下眼。
他摇了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这是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