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是我同承光同床共寝的第二十七天。
我还是照旧,吹干头发后穿着宽松的睡袍躺在左侧。
承光端着牛奶放在我的床头。
再挑了一本书走向右侧,默然地靠在床头看书。
我闭着眼睛,开始酝酿入睡。
承光习惯放一些古典音乐。
他爱听李斯特。
于是我也伴着李斯特入睡。
忽然,我听见承光开口:“穗岁,他的尸体找到了……”
“轰”
仿佛有什么摩天大楼顷刻之间倒塌了。
我的眼皮上一片血红。
碎成灰烬的砖石瓦砾全部被龙卷风卷了起来。
将五脏六腑刮地血肉模糊。
“你睡了么?穗岁?”
承光地身子朝我探了探,伸手轻轻地盖在我的额头上,兀自说:“怎么有点烫。”
然后替我掖了掖被子,又再次摸了摸我的额头。
除了装睡能让我沉浸在血肉失衡的痛苦中。
我再不能做其他。
我听见承光起床的声音。
听见他开门的声音。
然后他关上了门。
我像是被噎住了喉咙又被放开。
失声痛哭。
易南,易南真的死了么……
我紧紧地揉着被子的一角,将眼泪全部悄无声息地蹭上去。
忽然我听见了房门的响声。
承光这么快便回来了。
我来不及擦眼泪,于是使劲朝自己肚子打了一拳。
痛且痛。
但不抵失去易南万分之一的痛。
我将眉头蹙成一团,整个人蜷缩起来。
汗水混着泪水浸湿了被子。
承光小跑过来,将什么东西放在了床头柜上。
他将我抱在怀里,又探了探我的额头,朝门外喊到:“秦阿姨,退烧贴找到了没?”
而后再低声问我:“穗岁,你哪里不舒服?”
我无法再佯装熟睡,只能痛苦的开口:“我肚子疼……”
立刻闭紧双眼,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一夜,秦阿姨代替承光睡在了主人房的沙发上。
承光翌日还有重要会议,需要休息。
但他也没有休息的很好,夜里过来看了两三次。
这次的高烧就如同我的心情一样反复无常。
烧了一夜也没有减退的意思。
只是徘徊在38度左右。
承光早晨离开时嘱咐我多喝水多睡觉,待他上午忙完就回来陪我去看医生。
我浅笑着答应,却在他离家后立刻趁着两位阿姨做家务溜了出去。
我要得到关于易南的消息,我知道我应该去找谁!
周卓!
我要去找周卓!
……………………………
到了滨海分局后,我恰好碰见了正好来上班的周卓。
他有些惊喜,扬了扬手中的奶茶:“我就说我早上在路上怎么想起来要去买奶茶,原来是姚小姐你要来。”
他笑容可掬,礼貌谦让。
我却无心同他寒暄,而是冲过去抓住他的衣襟问道:“易南被找到了么?”
周卓面色一闪而过地悲伤,很快便严肃起来:“昨天下午是在下游三十公里处打捞上来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是不是阿南,现在还不知道……”
他看着万念俱灰的我,连忙安慰道:“阿南的车里有逃生的痕迹,碎裂的车窗上还发现了他衣服上的纤维痕迹,大概率是在车辆进水后阿南砸窗逃生了。”
他故作轻松地对我讲:“阿南水性很好的,那会儿我们玩极限运动的朋友在一起比赛憋气,阿南赢了。”
我看着周卓认真的眼睛,颤巍巍的问:“是真的么?”
周卓咧嘴笑的灿烂:“我一点都不担心阿南的,也许是受伤了,在哪猫着养伤呢,等伤好了就回来了!”
我哀哀的张口:“可是已经第二十八天了……”
“那有什么的,我们当初搜救时间最长的一个人在山里活了四十五天呢!还是个大爷!你想想阿南,年轻力壮的,对他有点信心!”
周卓大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给了我最大的鼓励。
早晨被云朵遮住的太阳也露了头。
阳光窸窸窣窣地洒下来。
照得我后背一阵通透的暖意。
周卓将奶茶朝我眼前晃了晃:“请你喝?”
……………………
“周队长!”
正当我看着那杯摇晃的奶茶郁郁寡欢时,忽然有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察拿着一份装裱好的文件过来。
周卓示意我稍等,兀自小跑过去拿过文件。
他站在阳光下低头看了一会儿,隔着一个花坛冲我扬了扬手里的文件。
笑容在夏至中绽开,却比骄阳还要灿烂。
他扬声喊到:“不是阿南!”
然后小跑着过来:“好消息是,昨天打捞上来的那具尸体不是阿南!”
旋即又无奈的挠挠头:“坏消息是,我们重案组又有活儿干了!”
我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得以重燃希望,我抓着他的袖口,一连问了三句:“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周卓温温的笑:“我们对阿南要有信心。”
我怅然地点点头:“四十五天,四十五天是极限对吗?”
周卓摇头:“人类在极限环境下生存还可以更久”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
但我知道,如果他不回来也没关系,我会去找他………
山海相隔我就跨山越海。
无非就是以血肉跨山。
无非就是以血肉越海。
如果你不回来,真的也没关系……
我回到家时,承光已经坐在沙发上。
他面无表情,似乎不悦。
他只专心致志地喝着茶,淡淡地问我:“去哪里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憋憋嘴:“拔罐去了。”
说着我转过身,将脖子后的发撩开。
我想承光看见了还有些发红的印记,所以才缓缓起身,柔下来口气:“不是让你等我一起去医院吗?”
我憨傻一笑:“从前发烧我都是去拔罐放血,一下子就好了!”
承光浅浅一笑:“还是去医院比较靠谱,下次不要瞎胡闹。”
我讪讪一笑:“实在不想再去医院了,今年都成医院的VIP了。”
承光无奈的看着我,轻轻地摸了摸我的额头,说道:“好像比凌晨好多了。”
我笑:“你下次一定要试试拔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