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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我一生心 正文 第六章 而我只有你

所属书籍: 系我一生心

    这些年的痛苦和思念,好似瓢泼大雨,一起淋下。)

    1.

    连羽生日那天,先是一大早被他母上的电话吵醒,他母亲难得如此念念叨叨地说了他好一会儿。挂了电话,连羽揉着太阳穴坐起身,才知道今天是自己生日。

    连羽对过生日完全无动于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只有春节和清明节会正儿八经地过。

    过了一会儿,他又接到连意风的电话,年轻小孩在对面中气十足:“哥!生日快乐!”

    连羽把手机往外面挪了挪,被吵得头疼,他没好气地回答:“你这份热情还是以后留给你女朋友吧。”

    “哥!”连意风依然兴致勃勃,就跟今天过生日的人是他一样,“我给你买了礼物!放学给你送来!”

    “我来接你吧。”连羽淡淡地笑。

    “不用!我自己过来!生日快乐!”

    吃过早饭,连羽打开工作间的门,进去做了一会儿。连意风还有几个月高考,他最近都没有再接私活,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汽修厂,要交代和准备的事情太多。但是他总还是努力挤出时间,把自己关在工作间里,补那个被摔得粉碎的瓷碗。

    等连羽好不容易调色合适的颜色,他才忽然想到什么,换了衣服走到门边。连羽打开门,果然不出意料,门外躺着一个精美的礼品盒,他看了一眼对面关上的屋门,想应该是早上的时候姚小同敲了门,他没有听见。

    连羽弯下腰,将盒子拾起来。

    他打开绑在上面的绸带,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条厚厚的针织围巾,灰黑色的毛线,看得出来是她一针一针打的。

    还有一个她自己做的蛋糕,用奶油歪歪斜斜地写着“生日快乐”。连羽伸手摸了摸围巾,柔软得很,他就这样将围巾拽在手中,不肯松开。

    或许,连羽微微低头,看着盒子中的这条围巾,连羽在心底试图说服自己,或许,一年中总该有那么一天,可以活得不那么计较。

    于是他收好盒子,敲了敲对面的门。这是他这个冬天第二次敲姚小同的门了,这一次,打开门的时候,显然连姚小同都没有意料到。

    “生,生日快乐!”她又紧张又期待地看着连羽。

    连羽愣了愣,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然后他轻轻摇头笑,觉得什么都可以不说了。连羽侧侧身看了姚小同一眼,淡淡地问:“你不是一直想来看看吗?”

    一直到连羽走到玄关处,姚小同才怔怔地回过神,激动得快说不出话:“那那那,西西也可以吗?”

    连羽没理她。

    几分钟后,姚小同抱着西西好奇地站在连羽家中,看看这里,瞧瞧那里。

    “这里面是我工作室,”他难得语气平静地指了指二楼,“你要看看么?”

    接过等他手碰到门,正准备推开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连羽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姚小同一眼:“还是算了吧。”

    姚小同满头雾水,又跟着连羽下楼了。

    连羽给姚小同泡过茶,接到工作室的电话去了阳台。姚小同伸手去捂茶杯,看到茶几下放了一本书,连羽的书都放在书房,这本落在外面,大概是最近才翻过。姚小同认得这封面,她拿起来,是几米的《向左走向右走》。

    姚小同想,这不就是她和他吗?明明只有一墙之隔,却永远见不到对方。

    连羽收了电话回到客厅,看到姚小同坐在沙发上,低头认真地看书。头发垂了几缕下来她也懒得绾上去,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姚小同赤脚踩在雪白的地毯上,身旁的西西趴在她脚边,一人一狗第一次出现在这屋里,却如此理所当然,自然而然。

    偌大的屋子,他好像一直缺点什么,现在终于突然圆满了。

    连羽没说话,打开一旁的电脑上网,这台电脑大部分是用来给连意风玩游戏的。

    过了一会儿,姚小同看完了全书,这是她学生时代最喜欢的故事,只是长大后,就很少再看了。她伸了个懒腰,看到连羽在玩游戏,他操作挺流畅,噼里啪啦点着鼠标。

    姚小同咳嗽了一声,见对方没理自己,她便捧着书,大声地念了出来:“当时,我也感觉到自己像是每天晚上,从圆形的船窗看着冰月亮似的。厚二十公分,冻成坚硬冰块的透明月亮。不过我身边没有任何人。那月亮有多美丽多冰冷,都无法跟任何人分享,只能一个人看。”

    瞟一眼,发现连羽还是没发现,她也不气馁,翻了下一页继续念。

    “姚小同,”一局结束,连羽终于有了反应,他揉了揉眉心,“这本书我看过了,你不必念出来。”

    姚小同弯着眼睛笑,像是没听到他说什么一样。

    连意风下了晚自习上连羽家的时候,姚小同已经走了。他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摆了个蛋糕,冲他招招手:“吃不吃?”

    连意风没多想,坐下来吃了一块:“咦,这蛋糕味道不错,奶油不甜,哪里买的?”

    连羽没回答。连意风一下子察觉出来了,他哥今天心情不错。等连意风吃完蛋糕,把礼物从书包里翻出来递给连羽,“哥。”

    连羽打开来,是个用锦袋装着的玉石挂件,连意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去寺庙求的,开过光,你有佛珠,我就不帮你求平安了。我这是专门帮你讨桃花的,早点给我找个嫂子。”

    “臭小子。”连羽笑了笑,伸手去揉他的头。

    然后连意风突然想起什么,他低头去看连羽手腕上的佛珠。沉香木,戴的时间越久越是光泽幽幽。连羽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这串佛珠,他猜到了连意风的想法,抬起手臂,笑了笑:“这不是给我保平安的。”

    “那是做什么的?”连意风好奇地问。

    “你管那么多,吃饱了写作业去。”

    吃过消夜,连意风回到他的房间里做作业,中途出来接了一次水,正好看到连羽坐在书桌前,在抬头看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哥,有什么事吗?”连意风探头问道。

    “没什么。”连羽淡淡地回答。

    连意风也跟着转头望向墙壁过去,时钟和分钟重合,原来是正好十二点了。

    十二点,童话结束,午夜降临。

    3.

    北京又下雪了。

    姚小同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自从知道自己早上是见不到连羽的之后,她就彻底放弃了早起计划。

    姚小同有起床气,抱着枕头气势汹汹地开了门,看到站在自己家门口的阮丹丹。她精神状态很差,卧蚕都变成了眼袋,抱了一个锦绣盒子。

    “怎么了?”姚小同一边止不住地打着哈欠,一边给她让路。

    阮丹丹走进屋子,她和姚小同性格截然相反,喜怒不形于色,读书的时候大家都叫她冰美人,和姚小同倒真的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阮丹丹才从车上下来没多久,鼻子就被冻得通红,她坐在沙发上,姚小同给她冲了杯雪芽,阮丹丹捂着茶杯,浑身终于渐渐温暖起来。

    阮丹丹整理思路,想了想,慢条斯理地给姚小同说:“第一件事,我和许念分手了。第二件事,我打算辞职。第三件事,”说到这里,阮丹丹顿了顿,打开怀中的盒子,“我来找连羽,帮我修补它。”

    盒子中,静静躺着一个碎掉的笔筒。

    姚小同被吓了一跳:“这这这,哪个朝代的?怎么摔了?”

    “明代,”阮丹丹低着头,手指划过笔筒断裂处,“不小心磕了。”

    姚小同顿了顿:“你唬谁啊,不小心把这么贵一玩意儿磕了,换我还有可能,你那性格怎么可能?你可是阮丹丹,你这二十多年,从来不出错。”

    阮丹丹恼羞成怒:“还不允许人手滑了!”

    姚小同瘪瘪嘴,直勾勾地盯着阮丹丹,阮丹丹受不了了,举起双手投降:“和舒秦吵架,火气上来,不注意碰到了。”

    姚小同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鸭蛋,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她深呼吸:“算了,咱们一件一件来。第一件事,你和许念怎么回事?”

    “没什么,他向我求婚了。”阮丹丹凝视着茶杯里的茶叶,翠绿色的茶叶浮上来,一根一根立着,茶的幽香就这样慢慢散发出来。

    雪芽娇气,对气候和土壤都有着严格的要求,上好的天心,千金难求,称得上是国珍。阮丹丹其实不太爱喝茶,她喜欢喝酒,特别是像百利那样的甜酒,加上冰淇淋和威士忌,她一直觉得百利很独特,它可以包容任何一种喝法。

    就像是爱情,有一千个傻子,就有一千种爱情。

    可是有人曾站在阿尔卑斯山顶,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对她说:“No,no,no,小姑娘,爱情可不是甜的。”

    阮丹丹像是没知觉一样地开口重复道:“他向我求婚,我拒绝了他,所以我们分手了。”

    姚小同问:“为什么?”

    阮丹丹自顾自地说:“他带我去海边,给我放了九十九只彩色气球,在沙滩上堆了座城堡,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总之他为我堆了一座城堡,在城堡的中央放了一枚钻戒……”

    耳边响起当时许念的声音,他轻轻地问:“丹丹,你愿意与我共度余生吗?”

    她的身边是蔚蓝色的大海,而海的那一边,是绚烂的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海鸥在天空掠过,有风吹来,卷起千层浪。

    阮丹丹深吸一口气,对姚小同说:“他为我筑起了一座城堡,可是我拒绝了他。”

    姚小同二仗摸不到头脑:“你为什么要拒绝他的求婚?是因为你不想这么早结婚还是觉得你们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程度?或者,你怕你阮叔叔他们反对?”

    “不,”阮丹丹摇头,“我只是觉得,我做不到和他共度余生。”

    她没有勇气爱,也没有勇气不爱。

    姚小同没有接话,阮丹丹和许念是在瑞士留学时认识的,阮丹丹忽然有天打电话给她,说自己有男朋友了,具体的,姚小同也不太清楚。

    “所以,第二件事,你说你要辞职,也和这个有关系?”

    阮丹丹端起茶杯,吹开茶叶,一大口喝下去,她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我回国之后一直做酒店相关的东西,其实一直不太投入,觉得每天都像是在行尸走肉,干这一行,表面看起来光鲜得很,实际上累得要死。和许念分手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好像灵魂出窍,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我受够了。”

    “你爸妈同意吗?你辞职以后,打算做什么?”

    说到这里,阮丹丹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我想去当摄影师,我一直很喜欢拍照片。你还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还说,等你以后结婚,我给你拍婚纱照。现在正好,你开婚礼策划室,有需要摄影师的,帮我推荐一下。”

    姚小同轻声回答:“当然记得,我一直……都记得。”

    阮丹丹捏了捏她的手:“我想自己开家工作室,现在也不流行开影楼了。开个工作室,刚开始单枪匹马都行,反正圈子里资源好,找几个微博大V免费拍照,帮忙宣传。还有那谁,不是认识出版社的人吗,拍点时尚杂志彩页不成问题,我喜欢拍人像。”

    姚小同笑着,反握上阮丹丹的手。以前她们总是手牵手,十指连心,去哪里都牵着,长大以后,渐渐地不怎么牵手了,偶尔亲密的行为,也只是挽着对方,贴得很近。

    这一刻,姚小同觉得她们都回到了很多年前,回到了她们最青春、最张扬的时代。

    “你都计划好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嗯,好吧,非要说的话,就是——我一直觉得,阮丹丹是很厉害很厉害,所以,尽情去做吧,去找回那个很厉害很厉害的阮丹丹。”

    阮丹丹感激地冲姚小同笑了。

    他们这群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生得灿烂,也就注定了,活得会比旁人更累,甚至不能拥有自我。

    两个人陷入一种不尴尬的沉默中,隔了好久,姚小同才重新开口:“所以,第三件事……”

    “我说过了,我和舒秦吵架,火气上来,不注意碰到了。”阮丹丹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你应该感谢我,你前几天打电话不还在抱怨最近没借口见连羽吗?”

    姚小同和阮丹丹的目光一起落在盒子里装着的曾经价值连城笔筒上。姚小同斟酌着开口:“阮丹丹,当时可是你对我说,打碎古董是缺德的做法。”

    阮丹丹有些烦躁:“你以为我想?”

    “你和舒秦到底怎么回事?从瑞士回来之后,你们两个就怪怪的。”

    “没什么,我和他八字不合。”阮丹丹蹙眉,一副不想再提到这个人的表情。

    “阮、丹、丹,”姚小同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八字不合不是你们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姚小同想了想,想到连意风有一次也是这样说她,说她和连羽八字不合,让她离连羽远一点。于是姚小同闭上嘴不说话了。

    3.

    托阮丹丹的福,姚小同第一次因为正事去找连羽。

    “我不接。”

    连羽看都没一眼盒子里的东西,就直接拒绝了。

    “为什么?”姚小同不解地问。

    “我不接,”连羽顿了顿,有些不耐烦,“没什么原因。”

    “是……因为我吗?”

    “不是。换成阮丹丹本人来,我也会拒绝。”

    “那……是因为我父亲吗?所以你不想再和我们这人扯上关系?”

    连羽看了姚小同一眼,侧过身,准备关门。忽然,他又停下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姚小同手中的笔筒,沉默了一下,他说:“明代的?”

    “嗯。”

    “你等等,我给你我们工作室的联系方式,你去问问那边有人肯接不,”连羽垂下眼说道,“明代的东西……你去问问老成。”

    “谢谢。”姚小同嗫嚅地说。

    “不用,”连羽礼貌地回答,疏远而客气,转身去屋子里拿名片,“应该的。”

    拿了连羽给的地址,姚小同换了衣服就开车过去。因为下雪,北京路上又堵起来,整座城市的车辆都只能亮着红灯慢慢挪,姚小同打开电台,音乐频道放的是琥珀最近新写的单曲,《而我只有你》,“只共你赏过月下雪”,才唱了一句,姚小同就烦躁地把电台关了。

    连羽他们工作室坐落在六环的别墅,景色很好,外面就是一汪碧绿的湖水。姚小同站在别墅外,心情也突然变好很多,连羽是工作室股东之一,也不知道这个地址是否就是他选择的。

    开门的是个年轻人,姚小同说明来意后,对方便邀请她进屋子里谈。

    进去之后,姚小同就撞见了连羽的小助理。

    “是你。”姚小同认出了她。

    对方停下来,疑惑地看了姚小同好几眼才反应过来,毕竟上一次见面,她根本没怎么仔细看过姚小同的正脸。

    “哦哦哦,是你,你是连老师的……”

    “女朋友。”姚小同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话。

    小助理立马露出疑惑的神情:“是这样的吗?可是连老师说你们只是邻居呀?”

    “别理他,我们在冷战。”

    小助理半信半疑,不过无论是真还是假,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和连老师的关系不会太寻常。小助理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失望,带姚小同在沙发上坐下,给她冲了一杯热咖啡。

    “成老师还没来,这样吧,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

    过一会儿,对方过来回话:“啊,连老师帮你打过招呼了,成老师说可以,最近天气太冷了,成老师身体不是很舒服,时间上可能会长一些。”

    姚小同点点头,既然是连羽介绍的,她自然放心。国内外这方面的专家,阮丹丹想找一个都不是难题,但是她好像特别不愿意让人知道这事,姚小同觉得,她其实是不想让舒秦知道。

    到了付定金的时候,饶是姚小同,也被价格吓了一跳。和家里人闹僵后,她爸给她的卡姚小同碰都不碰,写歌词的钱根本不够她败,还是当时卖了车才有点家底。她的生活中好久没出现过这么夸张的金额,姚小同一边刷着阮丹丹的卡,不得不再一次感叹阮丹丹就是个赔钱货。

    签过合同,看到小助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姚小同于心不忍,叫住她:“诶,你别介意,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和你连老师,真的只是邻居,你看,他都不接我活。”

    “没关系没关系,”小助理笑起来,又有点和姚小同心心相惜的意思,也安慰她,“连老师不接的话肯定有原因,他有些时候会这样。”

    姚小同想了想:“不止我这一件?”

    “恩,”小助理说,“偶尔会有这样的情况。”

    姚小同试探着问:“是因为对方的背景吗?”

    小助理笑着摇摇头:“连老师说过这事不让说。”

    姚小同便也猜了个七七八八,想到有可能也有自己的原因在里面,她喝了一口咖啡,冷掉的咖啡苦得发指,她再次开口:“那,我可以向你打听另外一个人吗?”

    回去之后,姚小同窝在家里看了几部电影,一直到西西不满意地扯她衣服,她才换了衣服带西西出去散步。

    西西今天心情不好,走得比姚小同还慢。给它吃东西也不肯吃。平时西西喜欢和姚小同玩丢飞盘,这次姚小同丢出去,它一屁股坐地上,姚小同催了几次,它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捡。

    “你怎么了?”

    姚小同抱着西西的头,挠着它的下巴。

    西西“呜呜”地用头拱姚小同,姚小同越发疑惑:“这还没到春天啊,你怎么这么惆怅?”

    西西还是“呜呜”,但是下一秒,它忽然浑身一抖,两眼一亮,狗光焕发,“嗷嗷”地叫着挣脱了姚小同的怀抱,向前冲去。

    姚小同不明所以,也只能连跑带喘地跟上去。然后在路的尽头,她看到了穿着黑色毛衣的连羽。他围了一条格子围巾,整个人看起来冷冷清清的。

    西西一个跃起,扑到他身上。他笑着抱起西西,夹住它:“别家的狗都是冬天囤膘,你怎么瘦了?”

    “想你想的呗。”姚小同走到他面前,酸酸地说。

    看到姚小同,连羽把怀中的西西放下,客气地冲她点点头。

    对上他冷淡的神色,姚小同欲言又止,只好蹲下来抱住准备第二次扑向连羽的西西,她垂下眼睛:“我去过你工作室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

    又没了话说,冷风吹过,姚小同的鼻尖被冻得通红,她吸了吸鼻子,再次开口:“你今年春节怎么过?不介意的话,除夕一起包水饺吧,我记得你喜欢吃猪肉玉米陷的吧?我好久没吃水饺了,冬至的时候都睡过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连羽静静地听完,最后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抱歉,我春节要回家过。”

    姚小同无意识地搓着手中的手套:“回家么……”

    “嗯,回沈阳,”连羽顿了顿,然后平静地说,“回去陪我妈。”

    姚小同一下子失了力气,西西从她的怀中轻易挣脱,正准备扑向连羽,又有点担心地回过头看姚小同一眼,它迟疑地停在两人中间,不停地摇着尾巴。

    “阿姨她,还好吗?”

    连羽淡淡地点头:“有劳挂心了。”

    姚小同还想说什么,又被手机铃声打断了,她拿出来一看,是她爸,估计是催她春节回家。姚小同尴尬得要死,赶忙挂掉电话,在连羽面前,好像随时都在做贼,每次有人打电话来都被她挂掉。

    连羽倒没太在意姚小同的脸色一变,她的手机铃声还是那首《我等你》,连羽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4.

    连意风在学校门口遇见姚小同的时候,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他这天走得很晚,放学后和同学聊了一会儿游戏攻略,离开教室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北京的冬天,天色暗得快,走到学校门口,连意风顿了顿脚步。一辆非常眼熟的MINICOOPER旁边,姚小同站在那里,向他挥了挥手。

    连意风皱起眉头,很不愉悦地走到姚小同面前,恶声恶气地问:“干吗?”

    “呀,意风,好久不见,”姚小同笑眯眯的,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恶意,“我知道有家日本料理味道不错,我请客,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能与你共进晚餐?”

    连意风看着面前矮自己大半个头的姚小同,不可思议地问:“……你脑子进水了吗?”

    姚小同脸上还挂着和蔼的笑容,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你明明知道我不待见你,你还眼巴巴跑来我学校门口请我吃饭,你神经病啊!”

    “别这么说嘛,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去游泳,那时候你才多高啊……”

    “够了!”连意风打断他,咬牙切齿,“姚小同,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见到你。”

    当年的事,连羽的父亲首当其冲,接下来就是整个连家家族,连意风一家在沈阳,也没能幸免。他的人生,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姚小同垂下眼帘:“当年的事,我很抱歉,但是……但是,我并不认为我父亲做错了,父亲他……并不是一个会冤枉无辜的人。”

    连意风冷笑两声:“你的意思,是我们连家罪有应得?”

    “不,”姚小同说,“我只是说……”

    “姚小同,究竟脏不脏,你最好好好问问你那道义贸然的爸爸!”

    “住嘴!”姚小同浑身颤抖,她觉得一阵痛苦向她袭来,“我爸爸他——”

    姚小同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在这一刻,她忽然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同他们,站在对立的两边,真假对错再去争论也已经无济于事,就像她和连羽一样,过去了,就已经过去了。

    争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木已成舟。

    她低声说:“我只是想知道,连羽这几年的事情。”

    “我不会告诉你的,我还是那句话,哥哥他现在生活很好,请你不要打扰他。”

    “真的吗?”姚小同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还是对他说,“他真的,过得很好吗?”

    连意风没有再回答,他拉了拉书包背带,径直从姚小同面前擦身而过。走过马路,连意风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姚小同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她穿着白色羽绒服和紧身牛仔裤,脚上是棕色的雪地靴,天色昏暗,下一秒就能塌下来一样,这个冬天,看来并不好过,人人都念叨着实在是太冷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姚小同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回过头,看到连意风微微喘着气跑回来,他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愉悦,他冲她吼道:“你怎么还不走?杵这里当冰棍呢!”

    听到他的声音,姚小同才终于笑起来,她的脸被风吹得有点僵硬,笑容也只能一点点扯开来。

    坐进车里,开了空调,姚小同把帽子摘了,呼了一口气,侧过去看向连意风。他坐在副驾驶座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姚小同也没打扰他,过了一会儿,连意风才斟酌着开口:“我哥回沈阳那年,我还在念小学,我爸也被抓进去了,我妈整个人都崩溃了,整天以泪洗面,我当时很多事不懂,但是周围的人也都愁眉苦脸,很混乱,有段时间书都不让我去读了……后来我哥和我大姨回来了,大姨人很厉害,把全家人都骂了一顿,忙东忙西的打理关系,家里这才又运作起来……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我哥变了。”

    “他变得不太爱说话,虽然我哥以前也不太爱说话,但是感觉很不一样……不过当时,我哥肩膀上担子很重,全家都指望他,我哥上大学,填志愿的时候和我姨吵过一次,我姨不想我哥去北京,可他非要读美院。自从家里出事后,我哥就和我姨超过那么一次架,”说到这里,连意风顿了顿,姚小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碰到了雨刷器开关,雨刷来回晃动,她赶忙把它关掉,“后来你也知道了,我哥毕业后就留这边,我觉得我哥真的过得挺好的,得愿以偿吧。”

    姚小同没说话,趴在方向盘上,连意风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我哥大学毕业的时候,他的导师把他直接推荐给英国皇家美术学院,当时我哥挺想去的,资料都准备好了,”连意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说给姚小同,可就是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了,“签证没过,因为他爸的原因,他们不允许他出国。”

    姚小同张张嘴,没说话。过了很久,她才松开方向盘,上面已经全部是她的汗水。

    她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连意风摇摇头:“你明明知道,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为了帮你。”

    她苦涩一笑:“我知道。”

    他是为了告诉她,放弃吧,姚小同,你们两个是绝对不可能的。

    最后姚小同开车载连意风一起回去,他还是拒绝了她的请客吃饭。

    下车的时候,连意风想了想,对她说:“其实我记得,那时候每年夏天我都上北京玩,你和我哥带我去避暑山庄的泳池游泳。算起来,还是你教会了我游泳。我还记得,我哥那时候有辆哈雷,你老是和我抢后面的座位。很多事情,我可能没有你或者我哥记得清楚,但是多多少少还是能记得一点。本来,我是应该叫你一声小同姐,不过看来我们没这个缘分,那就算了吧。”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连意风的手放在车门开关上,“你已经有太多别人没有的东西了,水满杯溢,月满盈亏,总要有点遗憾。”

    不愧是名门之后,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孩子,说起道理来,却是条理清楚,不疾不徐。

    姚小同看着他的眼睛:“可是,对我来说,我愿意用我这辈子所有的好,来换他一个。”

    “你还没有明白吗?”连意风看着她,一个恍惚间,姚小同甚至以为坐在自己面前同自己说的话的是连羽,两个人的身影重叠起来,他说,“你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你一生的所得与所失,早在七年前,就已经被命运决定了。”

    连意风打开门,寒风“呼啦”一声灌进来,他头也不回地走先上楼去了。

    5.

    社区里出事的时候,连羽正好从健身房出来。

    小区向来安静,楼下突然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连羽立刻意识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他问:“怎么了?”

    “翡翠冷的A栋着火了。”

    连羽一怔,眉头蹙起,问:“怎么回事?几楼?”

    “不知道怎么回事呢,那边那群都是刚刚从上面跑回下来的,你过去问问情况吧,好像是20多楼。”

    连羽神色一变,头一次连“谢谢”都忘了说,向A座跑过去。

    他和姚小同就住在26楼。

    连羽站在电梯楼,显示屏显示有人下楼,电梯一路走走停停,发生火灾等紧急情况不能乘电梯逃生是基本常识,按照姚小同的常识,肯定压根就意识不到不能坐电梯。想到这里,连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等不及电梯,连羽摸出手机,准备给姚小同打电话,可是解了锁,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姚小同的手机号码。

    连羽一咬牙,从楼梯口冲上去。还好他耐力惊人,中学时代运动会跑的都是男子1200米,之后也从来没有终止过锻炼。

    一路上,很多人匆匆忙忙往下跑,还有抱着小孩的,小孩在哇哇大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冲连羽大喊:“帅哥!别上去了!楼上着火了!”

    连羽只顾往上跑:“谢谢!我去找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直觉,姚小同在那里。

    等连羽一鼓作气跑到26楼,烟雾已经散开来,连羽跑得急,本来就喘气,再这么大口一吸烟雾,被呛得连连咳嗽。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边咳嗽一边敲姚小同的门,大声喊:“姚小同!姚小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感应,平时午觉睡得很死的姚小同,这次居然被连羽给敲醒了。她迷迷糊糊的,一路磕磕绊绊走到门边,打开门,看到连羽站在自己前面。

    我果然还没睡醒,姚小同心想。

    连羽松了一口气,对姚小同说:“跟我走。”

    姚小同还是半睡半醒地看着他,她想,怎么又是这个梦?实在是太多次了,这七年中,太多次,她在梦中看见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我带你走。

    连羽看姚小同神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大喊:“姚小同!”

    姚小同这才一个激灵,全醒了,清醒的同时,呛人的烟雾进入她的口鼻,她也忍不住跟着咳嗽起来。

    “怎么了这是?”

    “着火了,”连羽喊得嗓子都干了,沙哑得不得了,“西西呢?”

    姚小同拍了拍脑袋,扫视了一眼房间,立刻想起来:“这几天我身体不舒服,把西西放丹丹那里了。”

    连羽点点头,怪不得它没叫醒姚小同,烟雾越来越大,连羽蹲下身,哑哑地说:“上来,我背你。”

    连羽对姚小同身体素质的估量,实在是过于准确,料定了她没力气跑下楼。

    姚小同明明知道现在不是发花痴的时候,可是在她趴上连羽的肩膀,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的刹那,姚小同的眼泪一下落了出来。

    是被烟熏的。她对自己说。

    下楼的时候,他们正好遇见消防队的人,后者冲他们比了个手势催促他们快点离开,连羽调整呼吸,抬了抬背上的姚小同,继续往下跑。

    等终于出了楼道,刺眼的白光一下子射进来,姚小同一只手环在连羽脖子上,一只手下意识地挡住阳光,然后又急急忙忙去抹脸上的泪水。

    连羽停下来,将她放下来,他浑身已经湿透。

    有好心人围上来,关切地问:“姑娘,没事吧?”

    姚小同用手捂着眼睛:“没事。”

    可是话音刚落,眼泪却不受控制,哗啦哗啦全部倾倒了出来。

    这些年的痛苦和思念,好似瓢泼大雨,一齐淋了下来。

    连羽就站在她的对面,他微微弓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调整呼吸,一下,两下,他抬起头看向大哭的姚小同。

    众人错愕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沉入岁月的河床,成为了无法与外人所知的故事。

    “连羽,我们……我们,一定要这样么?”

    姚小同在泪光中,努力挺直身体,双手慌张地擦着脸上的泪,可是根本来不及啊,一滴一滴,它们统统落在了大地之上,再慢慢挥发消失。

    隔了好久,连羽终于开口,他说——

    “姚小同,没有我们,只有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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