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们还有数不完的明天,和数不完的黄昏。)
1.
2002年距离如今,已经久远成了掌心里的一个点。
夏天的时候,学校里的紫荆花提前开了。梧桐树又高又壮,飘下来的种子外面毛茸茸裹一层,被风吹在地上,堆成在路边的缝隙里。
数学老师背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三角函数,姚小同趁机踢了踢前桌阮丹丹的椅子,对她比着口型:“丹丹,准备准备,还有两分钟下课!”
阮丹丹忍无可忍地回过头,恨不得用钢笔戳死姚小同,她小声地说:“姚小同!你这个疯婆娘!”
姚小同嘿嘿一笑,谄媚地扯了扯好友的头发,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手表的时间。等下课铃声一响,她就如同猎豹般迅捷地将书包往肩膀上一甩,手撑着窗棂利索地跳了出去。
众人目瞪口呆之际,阮丹丹已经跑到了教学楼下的空地上,摸出一个扩音喇叭大声喊起来:”连羽连羽我爱你!!”
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惊动了全校师生。
站在二楼走廊上的班主任气得将手中的课本朝楼下的姚小同砸过去:“姚小同你给我过来!”
“老师,现在是放学时间!”
姚小同笑嘻嘻地一边抱头东躲西藏,一边不忘盯着高一一班的教室。
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比如舒秦这样子的,背着书包从楼梯口出来,诧异地看了姚小同一眼,难得主动开口,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可以啊姚小同。”
舒秦的小跟班门,立刻站成一排,冲姚小同敬礼:“姚姐!挺你!”
而此时,少年连羽正气定神闲地坐在座位上,戴着耳机听着莫扎特,他手里铅笔在笔记本上随意地涂涂画画,淡淡地丢下一句话:“谁都不准出去。”
连少爷发话了,整个高一一班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吭声。
而在外面等着看热闹和笑话的人,守了半天不见任何动静,不知道谁吼了一句:“男主角呢?”
“对啊,男主角呢?”
见无人应答,过了一会儿,大家也都悻悻然地散场了。
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少,而高一一班的教室门却岿然不动,姚小同沮丧地垂下脑袋,阮丹丹幸灾乐祸地冲她放了一炮彩带,“砰”的一声,绚烂的彩带落了姚小同满头。
“你干吗!”姚小同抓狂。
“庆祝我们的姚公主,”阮丹丹煞有介事地搬起手指数起来,“呃……第328次失恋?”
姚小同一脸狼狈,日落西山,黄昏降临,终于等到连羽面无表情地背着书包从楼梯里走下来,她屁颠屁颠地跟上去,手中的喇叭丢在一旁:“连羽,连羽,你等等我。”
男生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却还是不易察觉地缓了缓脚步。
姚小同笑嘻嘻地跑到他身旁与他并排,兴高采烈地问:“怎么样?开心吗?”
“开心?”连羽迟疑地开口,十分不解地问,“你是指你像个白痴一样拿着喇叭堵塞交通这件事?”
“是啊,”姚小同完全没有听出对方口中的讽刺,一边比划一边高兴地笑着说,“万众瞩目,轰轰烈烈,多浪漫啊。”
“是挺浪漫。”连羽冷笑一声。
“对吧对吧,等以后我们都老了,回忆起你十六岁生日这天,肯定感动得老泪纵横。”
连羽直接懒得理她,姚小同还再接再厉,咳嗽了两声,专门跑到他前方,张开双臂拦下他,认真地看着他说:“连羽,你看,今天天时地利人和,你就收了我吧?”
连羽瞟了她一眼,这一眼看得姚小同有点心虚,她声张虚势地瞪了回去说:“你想啊,我们十六岁在一起,和二十六岁在一起有什么分别吗,反正七岁的时候我就……”
“闭嘴。”男生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打断了姚小同的话。
姚小同吞了吞口水,宁死不屈地将后半截说了出来:“……夺走了你的初吻。”
姚小同和连羽之间,实实在在是落地就有的缘分。
连姚两家向来交好,两位母亲怀孕的时候便开玩笑说好了,要是生了一男一女,那就订个娃娃亲。
于是刚刚升小学的时候,姚小同才不管什么分班名单和座位排序,背着书包一屁股坐在了连羽同桌的位置上,气势嚣张得很。
刚刚开学,正好班上的女同学都自发地聚集在了连羽的边上。姚小同这么一坐,就如一座泰山,阻挡了所有女同学的靠近。
然后姚小同回过头去,看到连羽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姚小同立刻卑躬屈膝:“嗨,连羽,好巧,我们坐同桌。”
男孩微微蹙眉:“这不是你的座位。”
“这就是,”小姚小同一口咬定,并且得意洋洋地说,“我妈说了,我以后会嫁给你的。”
小连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最后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白痴。”
“你才是白痴!大白痴!”
男孩这下不吭声了,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姚小同一眼,然后正准备转身的时候,穿着蕾丝公主裙的女孩子忽然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嘴。姚小同自此一战成名。
姚小同对连羽非卿莫属的占有欲,很多年来阮丹丹一直十分困惑不解,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问姚小同:“你喜欢他哪点啊?”
“他好看啊。”姚小同斩钉截铁地说。
“哦。”阮丹丹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因为她其实也觉得连羽好看,这真的不是姚小同情人眼里出西施,连羽的好看,用老师上课讲的古诗来说就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等等,阮丹丹回过神来,她用鼻孔骂姚小同:“肤浅!”
“我就是肤浅,怎么着了?”
阮丹丹摇头:“那你这不算爱啊。”
“那什么才算是爱?”
“比如啊,”阮丹丹给姚小同举例,“比如哪天连羽被毁容了,或者半身不遂了,瘫痪了,你还爱他吗?”
姚小同认真想了想,然后郑重其事地点头:“会。”
阮丹丹愣了愣,然后看着姚小同的眼睛说:“……这就是爱。”
姚小同便开心起来,笑得两眼弯弯。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们正坐在学校附近的水吧里,等了一会儿,水吧门被推开,风铃发出一连串的响声,五六个男孩子走进来,买了饮料,离开的时候,为首的男生看到了姚小同,笑着给她打招呼:“哟,姚公主。”
“不敢当不敢当。”
“怎么样?”舒秦笑得意味深长,“前两天战绩如何,拿下连美人了吗?”
姚小同向他抱拳:“革命尚未成功,小同仍需努力。”
舒秦哈哈笑,眉眼舒展开来,推开门走了。
姚小同看着他的背影,拉着阮丹丹给她说八卦:“你知道前段时间有人卖舒秦照片的是吗?听说被一个神秘人士全部买走了,一掷千金啊。大家都在猜是谁呢。”
阮丹丹心不在焉,手中的吸管没戳准冰块,整杯奶茶都打翻了。
“你干吗?”姚小同看了她一眼,不忘继续八卦,这次终于说到了点子上,“你说是不是白家那个C杯女?我真是烦死她了,她总给我家连羽发短信。”
“没关系,”阮丹丹安慰她,“反正连羽也不会回的。”
2.
那年元旦节,班里表演话剧,睡美人的故事,虽然老套得不能再老套,但是作为经典,就是用来被人永流传的。
得知连羽会出演话剧,姚小同赶忙冲到厕所门口堵住文娱委员:“我演!我演!我要演公主!谁敢跟我争,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文娱委员被吓得水龙头都不敢开:“好,好的。”
姚小同开心得要死,眼巴巴等着演员名单下来,结果一出,却教众人跌破眼镜——公主的角色落在了连羽头上,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美丽。
姚小同长大了嘴巴,哭也不是,不哭又可劲儿的难受。
“哈哈哈,”阮丹丹幸灾乐祸,“去啊,去让你男神吃不了兜着走啊!”
姚小同郁闷了一节课,然后又斗志重燃:“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是啊,这才哪到哪,进不了剧组,姚小同就自愿报名当后勤,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姚公主,端茶倒水,奴颜婢膝,忙前忙后。
阮丹丹恨铁不成钢的摇着头:“你这样子,要是让你爹看到了,气都被你气死了。”
“我怎么着了?劳动最光荣,没听过吗?”
正说话间,那边不知道谁吼了一句:“道具道具!快点!王子的剑哪里去了?”
“等等!这里!”姚小同抱着手中的铁剑急急忙忙冲上去。
剩下阮丹丹一个人,对着她的背影继续摇头晃脑。
唯一庆幸的是演王子的也是男生,为了舞台的喜剧效果,老师们反而挑选了一个身材瘦小的男生来做王子。他戴一副厚厚的框架眼镜,看起来有点呆呆。可偏偏是这样看起来很懦弱的人,却能举着巨剑,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披荆斩棘,战胜九九八十一难。
又滑稽又可笑,又让人心痛。
姚小同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她喜欢这个剧本,真爱无敌,人呐,都是因为自己的信仰,才能变得强大和所向披靡。她也想要成为那样的人,为了心爱的人,勇往直前。
排练结束,灯光落在台上的演员身上,姚小同情不自禁地拍掌,一个劲儿地鼓掌,演员们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姚小同浑然未觉,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包括最后被吻醒的那位美丽的公主。
第二天演出当天,大家都在台后忙东忙东西,定妆、检查道具……又紧张又兴奋。
“姚小同,”公主淡定地掀开帘子,面无表情地说,“可不可以麻烦你,不要躲在换衣间偷看我换衣服。”
姚小同:“就一下下?”
连羽:“……”
姚小同得寸进尺:“我会负责的!”
全场所有人:“……”
这一天的结局是,演出很成功,姚小同被公主一脚踢进了小黑屋。
元旦过后,就是期末考试。那一年的语文试卷最后作文题目是写我的梦想,又老套又经典的题目,这个命题作文带领着万千学子从小学一路到了高中,所以大家摊开试卷的时候,动作十分一致,下笔如有神。
唯独姚小同一个人,认认真真、工工整整地写:“我的梦想,就是在二十二岁那年嫁给连羽,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做仙。”
那就是她爱一个人的方式啊,忍不住将世间千万美好同她的心一起献到他面前。
语文老师拿着姚小同的答卷气急败坏,却也不敢说她半点不对,只能将她的试卷胡乱放在一旁,眼不见心不烦。
正好那天连羽来办公室领数学成绩,经过语文老师的桌边,一阵风吹过,一张干净的试卷飘落在他的脚边,他弯腰捡起来,看到上面的字,瞳孔倏地一缩。
我的梦想,就是在二十二岁那年嫁给连羽,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做仙。
他静静地拿着这张试卷,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站了好久、好久。
3.
因为高三不参加运动会,所以高二的运动会,就是大家中学时代最后一次运动会了。所有人都跃跃欲试,暂时的将课本和升学压力放在一边,想要为自己的青春留个纪念。
连羽报名跑八百,姚小同知道以后,也蠢蠢欲动地让班委给她报上一个跳高。因为跳高的训练地点好,一回头就能看到操场上正在跑步的其他运动员。
结果姚小同第一次试跳,冲到跳竿面前,顿了顿,弓着腰从跳竿下面走了过去。
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
姚小同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挠着头:“失误,失误。”
等姚小同五次三番的失误后,体育委员终于忍不住,委婉地劝说姚小同:“跳高的比赛时间和男子八百米比赛时间冲突了,到时候,你还怎么记录连少爷的飒爽英姿?”
姚小同瞪大了双眼:“真的吗?”
等确定这是真的以后,姚小同感恩零涕地握着体育委员的双手:“同学,谢谢你啊,你真是好人啊。”
然后在大家松了一口气的目光中,姚小同依依不舍地提交了退队申请。
运动会开幕式那天,蓝天白云,北京难得找到如此澄澈的天气。姚小同特意带来一个沉重的单反找到阮丹丹:“丹丹,你拍照比较在行,帮我拍点呗。”
“才不要,”阮丹丹一口拒绝,“肯定又是连羽连羽连羽,我又不喜欢他。”
姚小同不说话,就笑着望着阮丹丹,拉了拉她的衣角。
“好啦,”阮丹丹扯她头发,“对你真是没法狠起来啊!”
姚小同便拉着阮丹丹陪自己去找连羽,在他们班的场地上,看到正在系鞋带的连羽,她安静地坐过去,坐在他身边,支着下巴凝视他,阮丹丹举起相机,“咔嚓”一声。
忙活了一上午,吃中午饭的时候姚小同一张一张翻着相机里面的照片,发自肺腑地感叹:“丹丹你拍得真好!”
“是吗?”阮丹丹笑,“其实我以后,想要成为一名摄影师。”
“好啊,那等我结婚的时候,你来帮我拍结婚照啊!”
“结婚照是要去民政局拍的,笨。”
“那就拍婚纱照啊,我要穿那种在地上拖很长很长的白色婚纱,上面镶满了钻石,亮晶晶的。”
“想得倒是美噢!”
两个女孩子坐在凳子上说说笑笑,两眼弯弯,来回**着细长白净的双腿,好似有蝴蝶停在上头。
连羽的八百米比赛在下午,姚小同早就做好了准备,申请去终点拉红色横幅。她的脚边放了一个箱子,里面装满了能量棒、巧克力、矿泉水和毛巾。
姚小同伸长了脖子等啊等,好不容易有人影出现了,她却发现第一名并不是连羽。哪里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姚小同死死地瞪着向自己跑过来的运动员,恨不得一口咬死他。下一秒,姚小同灵机一动,火急火燎地将横幅往自己身上一卷,然后顺着横幅滚啊滚,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横幅收了起来。
全校师生眼睁睁看着她的行为,根本来不及阻止。
第一名的同学冲过终点,却发现周围一片寂静,他抬起头,茫然地左右四顾。
终于体育老师反应过来,拿着口哨追着姚小同跑:“姚小同!你给我站住!”
“不要啊!老师!饶命啊!打不得!”
女孩子哇哇大叫的声音徘徊在运动场上空,久久不散。
因为连羽的缘故,姚小同还曾经精神抖擞地申请加入校篮球队。
“你会打篮球吗?瞎凑什么热闹。”阮丹丹无语。
“爱屋及乌,你不懂,”姚小同一脸沉重地看着阮丹丹,“等你遇到喜欢的人,就会懂了。”
“我才不要,”阮丹丹摇摇头,“太爱一个人,就会迷失自己,我只想做我自己。”
姚小同想了想,问她:“你看过一本叫《一吻定情》的少女漫画?”
阮丹丹摇摇头,她一直被人叫做冰川美人,才不看什么少女漫画。
“里面也是讲一个女孩子啊,很努力地追求自己喜欢的男神,为他做了很多很多事,”姚小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呢。”
阮丹丹对上姚小同期待的目光,欲言又止。
其实姚小同个子不矮,倒也挺适合打篮球。她家里背景硬,要进个篮球队而已,谁也不敢拦着她,更不敢让她坐冷板凳。
“要打就好好打,别把自己头砸到了。”这是阮丹丹给她的唯一忠告。
第一场比赛前,姚小同兴高采烈地跑到连羽的面前:“今天我投的第一个球,是为你而投。”
话虽然放在这里了,但是等姚小同真的上了篮球场,才发现自己真是大放厥词了。她和队友们没配合没默契,大家都不愿意传球给她,姚小同默默地跟着大部队来回地跑,倒也算是挥汗如雨。
只有阮丹丹还给她加油,在场外边大声叫:“姚小同,加油!”
然后到了关键的最后三十秒,对方球员不知道哪里抽风,传错了球,传到姚小同手中。姚小同低头望着自己手里脏兮兮的篮球,顿时小宇宙熊熊燃烧,老师教的东西在脑海里一一回放,三步上篮,咚咚咚,她稳稳当当地把球送入了自家球框。
全场惊呆,幸亏看篮球赛不要门票,不然估计观众揭竿起义的心都有了。
不知道谁大声吼了一句:“十号是来搞笑的吗?”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嘘声如潮。姚小同非但不介意,倒还挺高兴,虽然害自家球队输了比赛,但是她好歹也算进了个球。
于是她回过头,十分自信地冲一脸无语的连羽比划了一个“V”。作为球场的焦点,姚小同这么一折腾,大家的注意力自然都转到了连羽的身上。
穿着绿色球服的少年,坐在观众席上,嘴角不停抽搐。恨不得立马挖个坑,把姚小同这个丢人现眼的女人埋了。
为此,连羽也曾经十分疑惑地问过阮丹丹:“姚小同那么蠢,你为什么还肯跟她当朋友容忍她这么久?”
“我也不知道,”阮丹丹笑着坐在单杠上,望着篮球场上像蹲马桶一样练习着投篮的姚小同,顿了顿,说,“大概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吧。她是我所认识最简单纯粹的人,敢爱敢恨,活得鲜艳明亮。每次看到她的笑容,就像是在悬崖边,看到了一朵盛开的花。”
连羽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大汗淋漓的女孩子累得一屁股坐在球场上,双手撑地,抬头仰望蓝天。
“你也是吧,”阮丹丹笑着回过头,看着连羽,意味深长地说,“你一定也和我一样,被她的笑容所吸引着吧。”
连羽没有回答。阮丹丹笑了笑,伸了个懒腰,跳下单杠,背上书包走了。
只剩沉默的少年站在运动场外,目不转睛地将目光落在不远处淡蓝色的身影上。
夕阳西下,那时候,他们还有数不完的明天,和数不完的黄昏。
4.
除了体育方面智商欠缺之外,姚小同姑娘在文化课方面的成绩,也十分的接地气。
抱着“六十分及格多一分浪费”的朴实想法,姚小同的成绩一直徘徊在中下游,总分还没阮丹丹和连羽的一半多。
正好那几年开始流行起出国,姚小同一直觉得这条路挺适合自己,据说外国人智商和她都在一个起跑线。去哪个国家无所谓,重点是周末可以开着跑车去SHOPPING,没事去海边晒个太阳浴,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于是她屁颠屁颠地找到连羽:“连羽,你喜欢北半球还是南半球?喜欢欧洲还是美洲?”
连羽理都没理她。
她便自顾自地说:“胡虎他们那帮人都去美国,说那边好玩,馨馨说澳大利亚好,悉尼大学90%都是中国人,但是我觉得还是英国好,有底蕴,就是东西难吃了点……”
“姚小同,你出国到底是干吗的?”
“……开阔眼见,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师夷长技以制夷。”姚小同昂首挺胸的回答。
“哦,”连羽嘴角抽搐,十分诚恳地看着她,“加油吧,我看好你。”
她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连羽不愿意出国。
“为什么啊,”姚小同趴在连羽的桌子边不解地问,“你不是想学设计和艺术吗,那我们一起去欧洲啊,去香榭丽大道散步约会,去塞纳河边吃个晚饭,多美好啊。”
连羽瞟了姚小同一眼,翻开书继续做起数学题。
然后过了一会儿,见姚小同还疑惑地盯着自己,他才抬起头认真地问:“就你那连‘alone’和‘lonely’都分不清的英语,你还想去塞纳河边吃个晚点?自己泡方便面吗?”
智商又被羞辱的姚小同不以为然,她理所当然地说:“我有你啊。”
“……”
“反正有你在的话,就不用担心了啊。”
连羽的笔尖一下子戳进了草稿纸,姚小同正好回过头,没有看到他嘴角淡淡的笑。
第二天早上,姚小同顶了个熊猫眼来上学。阮丹丹被吓了一大跳:“姚小同你失恋了吗?哦不,你一直在失恋啊。”
“不准笑,小心我扯你嘴巴!”姚小同瞪她。
放学的时候,阮丹丹特意去连羽的教室里找他。
连羽正在画画,他们都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有很多同龄人,都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是因为上一辈的关系,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地抱点小团体,阮丹丹、连羽、姚小同,他们三个就算是一个团体,所以连羽对阮丹丹一向是比较客气的。
“怎么了?”
阮丹丹勾勾手,把连羽叫到另外一件教室的窗边,指了指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姚小同说:“喏,你看,不知道发什么疯,说不出国了,要努力学习考国内的大学,昨晚熬了一通宵。”
连羽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穿着水手服的女生,将刘海扎起来,大刺刺地立着。她把脸压在课本上,睡得正是香甜,口水流在了脸上。她头顶的风扇咯吱咯吱地晃着,阳光落进来,吻上她年轻的脸。
那一刻,连羽觉得有微风吹过他的心尖。他突然觉得有很多话,想要同她说。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连羽走进教室,轻轻地拍了拍姚小同的脸:“笨蛋,快醒醒。”
姚小同揉揉眼睛,迷迷糊糊中看到连羽那张好看的脸,一下子来了精神,嘟起嘴巴就往上凑什么好氛围都被她破坏得精光,连羽一脸嫌弃地伸出手按在她额头上,挡住了她正在前进的攻击。
“丑死了,快擦擦你的口水。”
姚小同下意识用手腕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又闭上眼晴向连羽凑过去,对方已经背着书包先一步转身走了。
姚小同一脸茫然地转过头看身边的阮丹丹,阮丹丹浅浅地笑,握着拳头,无声地对姚小同做了一个“加油”的口型。
姚小同心领神会,点点头,抓起还没收拾好的书包,小跑着出了教室。
姚小同一路蹦蹦跳跳地跟在连羽身后回家,快要分开时,连羽忽然停下脚步,他拉着书包肩带说:“其实你……没必要非要为了别人去改变自己的生活。”
阮丹丹也是这样说的,太爱一个人,就会迷失自己。
“可是你又不是别人,”姚小同满不在乎地回答,伸了一个懒腰,手臂在空中高高举起来,“你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连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喉结微动,迎着夕阳的余晖静静地看着姚小同。
“对了,”姚小同解开脖子上的红绳,递给连羽,“这个给你。”
那是一颗泪状的琥珀,里面包裹着蝴蝶幼虫。
“你……”
连羽看着姚小同手中的琥珀,欲言又止。
“这是我妈妈祖传下来的护身符,我从出生就戴着它。你替我保管着,等我们结婚的那天,你再将它还给我吧。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姚小同不由分说地扒开连羽的掌心,将琥珀项链放在他的手心,然后她松开手,一脸不情愿的男生却似无意般,紧紧地将这块琥珀攥住。
姚小同笑得两眼弯弯,一阵细风吹过来,她的发梢和裙摆都微微上扬:“喏,我连嫁妆都给你了,你可不许反悔啊。”
那就是他们青春最美的模样,最想要定格的一个瞬间。然后命运骤然翻脸,风雨满天,谁也没能幸免。
连羽的父亲因为经济犯罪锒铛入狱,院子里的大人物们都自身难保,山雨欲来风满楼,姚小同红着眼睛一脚踢开自家书法的门,指着她爹的鼻子一边哭一边说:“告诉我,不是你做的……”
姚父站起来,他身材魁梧,看着自己哭成泪人的宝贝女儿,低声说:“同同,大人的事和你们无关。”
怎么会与她无关?姚小同跪在地毯之上,向她爹郑重其事地磕头:“爸,我求你了,放过连叔叔,您要上位,谁都好,可是别拖累了连叔叔……”她不停地磕头,一声一声,在偌大的书房里回响。
姚父背过身,气得浑身微微颤抖。姚小同将头抵在地毯之上,轻轻地、轻轻地说:“爸,你把他毁了,也把我毁了。”
那天以后,连羽再也没有去过学校。
教室里的座位空空****,他和姚小同不在一个班,姚小同将它搬到自己的课桌边。经过走廊的时候,她手有一点酸,就把桌子靠在一旁休息,走廊上所有人都默默地给她让路。
她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连羽的桌子就在她旁边,老师和同学谁也不敢说她。
下课之后,阮丹丹来找她,没说话,给她递了一杯热牛奶。
“谢谢。”姚小同低着头说。
“别哭了。”
“我才……没有哭。”
眼泪落在草稿纸上,浸湿了上面的字,“连羽”,羽字散开来,有点像“习习”。
放学之后,阮丹丹陪着她去连羽家。
他家在她家左手第三家,这条路姚小同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说出路上有几棵树、几朵花、几步路。
而此时,那扇她进去过无数次的大门紧闭,任她如何也敲不开,姚小同不肯放弃,手背敲破了皮,还咬着牙不停叩打,咚咚咚,一季一季,在她眼前晃过。
阮丹丹拉着她的手摇头:“算了吧,他们家现在谁也不想看到你。”
“那我怎么办?”姚小同的手停在半空中,怔怔地看着阮丹丹,“丹丹,你说我要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她靠着那扇门,缓缓地蹲下身,夕阳落在她的脸上,照得她眼眶通红。
最后一个春天,姚小同得知连羽的母亲要带着他离开北京回沈阳的消息。
“哦。”她努力眨了眨眼睛,然后天真地问,“那他还会回来吗?他会回来的,对吧?”
舒秦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越过她走了。
姚小同低着头回到教室里,她趴在连羽曾经用过的桌子上,用手指一遍一遍地写他的名字。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绕过她,不敢大声说话,教室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中。
直到阮丹丹抱着厚厚一叠作业本从走廊里走进来,看到埋着头的姚小同,她诧异地问:“小同,你怎么还在这里?”
“……”姚小同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我刚才在教务处碰到连羽了,回来拿他的档案,这会儿应该还没走远。”
阮丹丹话音刚落,姚小同“唰”的一声站了起来,立马跑到教室的窗台上,她探出身子,在夕阳的余晖中看到颀长的少年的背影。
“连羽!”她死死地抓住窗棂,大声喊道。
他停下脚步。
“连羽!”她语气哀伤凄凉,似已用尽全身力气。
他顿了许久,终于重新抬起脚往前走。
“连羽!”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霞光中,他没有回头。
而那一刻,姚小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