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与全世界为敌 正文 第十三封信 mother 母亲

    【你累不累都这些年，我走最前，你在后面。】

    寄信人：MM豆，15岁，

    TO十年后的自己，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写这封信吧。

    今天，我刚刚从妈妈的葬礼上回来。

    这几天，我每天都在不停地哭，只要一想到妈妈，我就会哭，哭得大脑缺氧眼前发黑地晕过去，我都在想，我会不会真的哭死。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所以我想最后一次，和人好好地聊聊妈妈。

    妈妈走后，有天晚上，爸爸很晚才回来，满身酒气，我去厨房给他下了一碗面。因为是夏天，厨房里很闷，没进去几分钟，我全身都是汗，我翻箱倒柜找着鸡蛋、面条、调味品，等面条好不容易出锅，热腾扑上我的眼睛，我就忍不住哭了。

    我和爸爸从来不下厨，一日三餐都是妈妈负责，我真的想象不出来，她每天除了上班，还要去菜市场买菜、做饭、收拾碗筷、做家务……妈妈的一天，是有48个小时吗？

    我每天学习到很晚，妈妈都会等我看完书，才肯去睡觉。可是她每天早上六点就要起床，为我和爸爸准备早餐，我还嫌弃每天总是吃馒头包子、要不就是豆浆油条，一点新鲜劲儿都没有，有一次我赌气不吃了，妈妈还耐着性子问我早上想吃什么，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到，因为早餐的选择本来就不会太多。

    妈妈很辛苦，妈妈很累，这些事情，以前不是没有想过的，可是我也只有在想起了的时候，才会跑去给妈妈捶捶背揉揉肩。我也会心生愧疚，打算从明天起，要自己洗衣服，要表现乖一点不让妈妈操心，要陪妈妈去楼下散散步聊聊天，可是这样的想法，总是坚持不了几天，兴头过了，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我又理所当然地享受起妈妈的好。

    有些事，不敢深想，因为深想了，也不会有所改变。

    口口声声说着“妈妈我爱你”，暗暗下决心“等我长大可以挣钱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妈妈”，这些话，都是骗人的。

    抱着“反正以后我会好好待妈妈”这样的想法，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地去享受现在妈妈为我做的一切。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我算是看透了，呵呵，子根本，没有想过养。

    妈妈离开了，我哭得昏天暗地又如何，其实我哭，只是因为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妈妈了，我只是习惯了她存在我的生命中，为我做一切的事情而已。

    彻底地剖析自己，将自己的自私明明白白摆出来给自己看，我只有不断地厌恶自己，对自己失望，才能觉得好过一点。

    因为我好难过啊，我真的，真的，好难过啊。

    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我从来不敢去直视，妈妈她究竟为我做过些什么。

    她总是一个人抱着厚厚的被子去楼下晒太阳，马桶和灯泡坏了也是她在修，家里出了老鼠蟑螂都是她在清理，我和爸爸的衣服都是她在购置，亲戚朋友的关系是她在打理、每天剩下的饭菜都是她在吃……

    人人都说母亲是伟大的，因为我真的没有办法想象，她那样瘦小的身躯，究竟蕴藏着多大的力量，可以做这么多、这么多的事情。

    自从成为了一名母亲，她从来没有休息过片刻。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伟大的她，却会爱着又自私又懒惰的我？

    为什么她会成为我的母亲，如果她的女儿不是我，她这一生，会不会过得轻松很多？

    我还记得，每到了放暑假的时候，我就天天泡在电脑前，收集喜欢的偶像的视频，和论坛上的陌生人吵架，妈妈每天都来问我能不能陪她一起去散散步，我总是不耐烦地回答她下一次吧，我现在很忙。

    她偶尔翻出以前的旧衣服，兴致勃勃地来问我好看不好看，我随口说，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穿这么花哨的衣服，肉都挤出来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其实是我偷走了她的时间。她也曾经美丽、年轻、快乐过，可是这一切，都被我偷走了。

    我还记得妈妈的愿望，她一直很想要去一次哈尔滨，因为是南方人，所以妈妈从来没有看过下雨。每次电视上播放哈尔滨的冰雪节，妈妈总会认真地看，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镜头，并且惊奇地告诉我，那里的冰雕有多么的美丽。每年到了冬天，因为怕冷，我总会找着“机票好贵”、“没有时间”、“太远了”种种理由，将行程推辞到下一年冬天。

    为什么，为什么我有资格一次次的，抹杀妈妈心中的那个梦？

    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我都没有带她去吃过一顿西餐、看过一场电影。

    妈妈是被车祸带走的，那天是周末，我一如既往窝在家里，突然想要吃烧烤，妈妈便出门去给我买烧烤。

    她出门前，还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我敷衍着说没有洗头，不想出门。

    妈妈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老天是在惩罚我吧，连老天都看不惯如此不懂得珍惜的我，所以才决定要将妈妈从我身边带走的吧。

    为什么，我就不肯和她一起出门呢。

    如果我也和她一起的话，就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可是现在，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我现在苦苦哀求老天，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回妈妈，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因为在那个逝去的黄昏，我已经做出了不与她同行的选择。

    我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发烧，晚上下雨打不到车，是妈妈冒着倾盆大雨，一步一步踩在水坑中，把我背到了医院。医院没有床位，我在椅子上输液，我枕在妈妈的大腿上睡着了，她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

    生病的人是我，难受心痛到哭的人，反而是她。

    可是她生病的时候呢？明明知道她生病了，我却一点都不着急，只是随口问她，严重不严重，要不要去医院，记得吃药。

    在我看来，她就像是万能的，永远也不会倒下的。可是我忘了，她只是世界上最平凡的一个女人，她也会伤心、也会难过、也会渴望被人关心。

    我从小身体不好，寒气重，妈妈总是很愧疚，说是因为怀我的时候，家里太穷，她又和爸爸分居两地，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水果鸡蛋统统没有，所以一生下我，我全身都是红色的疙瘩。说着说着，她说漏了嘴，我才知道，当是她独自咬牙走了大半座城市到医院生下的我。刚刚生下我，她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哄我睡觉，一天忙得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别人生孩子都是胖，她生下了我，一年不到，瘦了整整三十斤。

    我根本没有办法想象，她究竟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有一天下雨天，她风湿犯了，痛得走路都走不好，我看见了，她便装作没关系的冲我笑笑，说是老毛病，没有关系。她还告诉我，以后结婚了，生孩子一定要记得好好坐月子，不要像她，落下病根。我当时满不在乎地听着，吃着零食，含糊着说，以后你来照顾我就好了啊。妈妈笑着问，要是以后我不在了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真的离开了我。

    希望她在天国，没有了我，终于可以自由地去往哈尔滨，在她向往了一生的冰天雪地里，穿着漂亮的衣服，露出开心的笑容。

    我憎恨自己，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ReplyFrom十年后的自己，

    在书柜里找到你写的信的今天，我已经成为了一名母亲。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孩子出生的那天，正好是我们母亲的十年忌日。十年前的这一天，你失去了母亲，十年后的这一天，我成为了一名母亲。

    告别了最爱我的人，迎来了我最爱的人。这或许就是生命的循环吧，川流不息，有人走，也会有人来。

    这些年来，母亲从来不曾入梦，最初的那几年哭着同外婆说起这件事，问她是不是因为母亲怨恨我，所以不愿意见到我，可是外婆告诉我，那是因为母亲不想让我伤心。

    我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真正习惯母亲的离开。最开始的那几年，我和父亲过得非常吃力，一个家的平衡被打碎，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是母亲的气息。

    根本没有办法停止对她的思念，因为我生活中的一点一滴，都是她默默地为我撑起的。

    每次看到别人的母亲，我都会觉得难过得想哭。这些年，我过得一点都不苦，我曾经被她那样深深的爱着，被她当做宝贝疼过，我没有说苦的资格。

    常常看小说和电视剧，里面总会有一个人物，为了救活死去的爱人，不惜走上邪道，别人都笑话他太傻，可是我却能够明白，那种不惜一切，想要让对方重新回到人间，看见光明的念头。

    结婚的那一天，丈夫在母亲的灵位前磕头，叫了她一声妈。然后郑重地许诺，会好好待我，至死不渝。

    那一刻，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

    这就是生命啊，无论遭遇过多少伤痛，依然有等到阳光照射的那一日。

    你说自己不配母亲的爱，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无私的对你，直到我当上了母亲，看着孩子在自己怀中眯着眼睛笑，我才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其实，只要看着你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比金银珠宝、荣华富贵更让她感动。

    你什么都不必做，你的存在本身，就会让她觉得非常非常的幸福。

    或许旁人，甚至你自己都觉得那不值得，那不公平，可是她觉得幸福，就够了。

    而关于母亲对我的爱，我想，只有当我真正走完这一生的那一刻，才能全部懂得。

    此生唯一的痛楚，依然是那日黄昏，她离开家门，转过头来，期待而讨好地看着我，叫着我小名，问我要不要同她一起出去走走。

    我不耐烦地摆摆头，说下一次吧。

    我没有抬起头。

    所以我将永远不能懂得，她离开人间的那一刻，有多么多么的失望。

    要是真的有下辈子就好了，下辈子，我一定要认真地告诉她，我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