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馆那里请了假,白天王欣淳就去附近的大学自习,用行测和申论把各种恐慌压下去,从来没学得那么认真。有天回来,带着给远雪买的抹茶蛋糕,没进门就听见沉默的声音。
按说沉默是没有声音的,但情绪的对峙却很分明,让王欣淳心里一紧。
她在门口团团转了一圈,正犹豫要不要走,迎头撞见胡梵沉脸开门出来。他眼里有泪。
王欣淳慢慢挪进去,远雪看她一眼。那一眼王欣淳感到,她的心在流血。
“其实,”王欣淳措辞,“我看他好像哭了,说明还是爱你。其实你们也没什么大矛盾……”
“以前好过。”远雪没有流泪,就是声音有些异样,“但现在不好了。不好了就没必要再在一起。”
王欣淳不禁感佩她的果断。如果是她自己,她知道她一定无法不拖泥带水。
其实过后很久,远雪都需要下很大力气制止自己去找胡梵。她心里更害怕胡梵再来找她。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果断。她曾经那么珍视那个在书案前执笔挥洒的男孩,是他让她知道,她也有爱。
这天钟老通过一个朋友喊她去吃饭,许久不见,也因为必须有点事做,远雪面无人色地去了。地点在护城河古城墙边一家漂亮的会所,窗外看去,能看到水月分辉。饭毕,钟老被人接走,有个四十多岁的外形还算儒雅的商人便提出送她回家。
远雪灌了两杯酒,心里堵得难受,拍拍胸口艰难地说:“那走。”男女之间不需多话,通过空气就可以传达暧昧信息。路上红绿灯
时,那商人伸过头吻她。远雪麻木地一动不动让他吻。那人口味不太好。
结果两人刚到酒店房间时,远雪发现自己来了例假。她就直说了。
商人有些尴尬,掩饰住摊开手说:“我可以送你回家。”
又说:“或者你陪我说说话。我看过你写的文章,文笔不错。”
远雪就任性使气说了很多怪话,倒逗得商人笑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商人就要认远雪做干妹妹。远雪撇嘴一笑,不置可否。
他们在晨光淡青的阳台吃早餐时,服务员进去打扫卧室,看到**远雪不慎留下的经血,脸上便露出隐秘难言要笑不笑的表情。远雪胡闹一夜,这时陡然脸红得像猪血,感到羞耻像一只熊猛扑上来。她站起来告别干兄长,从此再没有见过面。
回到家王欣淳还在睡,迷迷糊糊问她上哪儿去了。
远雪把头抵在王欣淳胳臂上说:“我得管住自己,再不做这种无聊的事。”
王欣淳考试这天,感到哀兵必胜,考完就福至心灵:这次考上了。刚出考场,就见元主任站在那里等。元主任的脸色,使她看上去站得很远。
王欣淳好不容易走到跟前,元主任也不多说:“回家。”
回到家,王局长也在。
比起元主任的远,王局长是黑。脸很黑,真的黑,当然神情气色也黑。
半天没有人说话;王欣淳料到东窗事发,手心冒汗。
“你把父母当什么了?”王局长终于沉沉发言。
离婚的事,王局长两天前就知道了。知道得很被动,很不堪。
王欣淳只知道公务员辞职审批需要一两个月,却不知道徐立栋的报告刚打上去,徐局长就收到耳报。徐局长一方面立刻叫回徐立栋问话,一方面连忙求人灭火。
徐立栋回家表示:绝不撤回辞职报告。
徐局长气得直摸秃头:“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徐立栋梗着脖子不说话。
一家人呆坐了一夜,最后徐太昂首咬牙说:“不怕!男人到哪里都有饭吃,何况我儿子!公务员,有什么了不起!”
徐立栋差点哭出来。多么幸福,有这样的妈。
徐太已发话,徐局长长叹一口气,说:“你辞职,王欣淳知道吗?岳父母知道吗?”他担心儿子在婚姻的天平上立刻失重。
“王欣淳自己都没工作!”徐太叫嚷。
徐局:“王卫平能让女儿没工作?一个局级干部白混了。”
徐太:“局级咋了?现在可不像前两年。”
徐立栋:“我和王欣淳离婚了。”
徐局:“哎,你不知道事,咋没有安排的。你没看谁谁……”
屋里忽然一静。
离婚?离啥婚?
徐立栋:“她没看上我,我现在也看不上她。”
徐局徐太:“她咋没看上你?!”
徐局和徐太把徐立磊从书房沙发上提起来赶回卧室,锁上门压住徐立栋细细往外掏话。尽管出于男人的自尊心,某些情况难以启齿,但徐局和徐太还是不敢置信地领悟了全部事实。
徐局气得一边脸通红一边脸雪白,好像被人当面搧了几十个耳光,心脏跳得全不按顺序;徐太当即大哭大骂,把王局长的祖先都问候到了。
“不行他,不行他,咱们不行他。”徐局长喃喃,像当初丢了女儿的王局长一样满屋子走正步。
徐太哭一会,嚎一会,最后眼泪一抹:“当然不行他!”
不知道悲愤会化成多大的力量的人,不能想象小一月时间徐家办了多少事。一是通知所有叔叔姑姑舅舅姨姨,发挥聪明才智,达成对外抗侮与舆论准备的统一战线;二是帮徐立栋找到新工作。
徐立栋早在打辞职报告前,就给华为、中兴投了简历。华为有意吸纳他去海外市场,一问哪里,毛里求斯。不但远,而且像骂人(徐太语)。
不能让外人说儿子是因为失业导致失婚。徐局长使出浑身解数,喝到腿软,送到手软,把徐立栋塞进央企:中国电信。
这一切妥当后,徐局长带领徐立栋的一叔一伯,前去找王局长“不行他”。
王局长完全无法招架。一是对方早有预谋,句句利如飞镞,而他毫无防备,立时被射成马蜂窝;二是王局长还想,口角事小,离婚事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真的一折两断,因此言语须留一点余地。
如此一来,局面自然一败再败,直到涂地。
待徐局长一行人走了,王局长面如紫肝,坐在沙发上半天喘不上气。当年从实权区长落到小小一个市文化局长时,他也没这样。
当时市长笑说:“没给你安排好!”他一边心里滴血一边还能笑回:“好着呢!”现在,天王老子在面前,他都笑不出来。
回到家,看到元主任,王局长无面无目,只冷笑一声。
元主任把饭碗重重一放:“疯啦?”
待听完王局长的话,元主任怔怔说:“真的要疯了,遇见个投胎来讨债的。”马上就要给王欣淳打电话。
王局长一把夺了电话,咬牙忍辱负重:“我昨天刚打过。最近正复习呢。再说,找她有个屁用。”
于是哀兵王欣淳一下战场,便被带上刑场。
王局长和元主任对她进行男女混合双谈、男单谈、女单谈后,他们自己又关上门切磋良久。
到最后,王局长抱头废然不语。
元主任快哭了:“怎么办?”
“怎么办?”王局长颤巍巍指外面:“先叫她滚,马上登报脱离父女关系!”
元主任哭了:“把你厉害的!这时候不要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
王欣淳只想到离婚后爸妈会收拾她,没想到徐局长徐太会收拾她爸妈;更没想到,离婚不是一拍两散,各找各妈,还要进行经济的交割。
王局长找亲家时只想到对方职级低,人性软,儿子多;没想到徐局长对内怀柔,对外刚硬,夫妻齐心,其利断金,一口价索赔三十万。
王局长:“房子是你的,装修是我的。你就办个宴席,能要三十万?”
徐局长不说宴席,说房子:“为结婚买的房子一百五十万卖给你,我嫌晦气。”
王局长:“我有房,我要你的房?再说,你那房也不值一百五十万。”(这件事将来王局长要后悔。因为不出几年,这房就涨到三百万。)
不说宴席,也不说房子时,徐局长就咬住一句:“既然不愿意,为啥和我儿结婚?”
王局长理亏。这时他发现,徐局长人性一点也不软。而且,一点也不怕他级别高。
元主任忍不住算细账,徐太连她看都不看:“你们的东西都拿走。”
又说:“要不然,咱们到处讲理去。以前好多事我也听说了。我不嫌丢人!”
元主任冷笑一声:“你我丢不丢人是闲事。你儿子将来要重娶,我女儿将来要再嫁,胡乱张扬对谁都没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