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居所的。
今晚的梦境很乱,其中一个是我在一片荒原上奔跑,而段杞年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狂奔,我追不上他。还有一个更可怕,我看到段杞年背着我站在不远处,我怎么喊,他都不回头。于是我急了,上前一拍他的肩膀,结果沾了满手的血。
而夙无翊在旁边摇着扇子,笑吟吟地说,你师兄死了,现在可以从了我吧?
我惊叫一声,醒了。
后背是黏黏的冷汗,沾了风,沁凉沁凉的。我顾不上这些,从包裹里取出甲骨,坐起来开始排阵算卦。
卦象显示是坎为水卦,坎上坎下,是凶卦,主行险用险,重重险陷之象,向下内敛之意。
我记起昨晚上可怕的梦境,又出了一层薄汗。
天光熹微,窗纸透着白。我匆匆穿衣梳洗,赶去师父的仙居。刚靠近仙居宫门,就远远望见一片仙云缭绕。
师父竟然还在跟文昌帝君下棋,全神贯注得连我到达都不知道。我上前道:“师父,徒儿有一事相求。”
文昌帝君哈哈一笑:“小人参,你想去天池追随你师兄?”
我偷偷瞄了一眼师父的脸色,试探地道:“我方才算出了坎为水卦……”
“云念此行必然凶险,这是他的劫数。阿舒,你不是答应过为师,不会管你师兄的事吗?”师父终于波澜不惊地开了口。
“徒儿不孝!”我跪下道,“求师父放我和师兄一起应劫!”
文昌帝君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只拈起一黑子落在棋盘上。师父被我搅得也无心思考,看着我道:“阿舒,你师兄有他的劫,你却是无劫的。你是一株得道的人参精,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命数本就不受天地限制!就算是这样,你也非要跟去吗?”
我心中凄然:“求师父成全!”
师父只道:“阿舒,仙界、凡间总是要遵守规矩的,莫要再说了。”他将手中的一颗白子落下,长叹一声:“文昌帝君,我输了。”
文昌帝君仰头哈哈一笑:“好极,你输了,昨天商量好的坏人就由你来做了。”
坏人?
师父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飘然离去。
“我们说的坏人就是……”文昌帝君无奈地摊手,“将你关起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小人参,你师父疼你,你莫要辜负他的苦心。”文昌帝君道,“哪只妖精有这样好的福气,化为人形之后十六年就能成仙?若不是他一直愧疚给你错牵了姻缘让你受尽情苦,哪里会处处这么容你?”
他手中迸发出几道金光,牢牢地落在我身旁,像用一只笼子罩住了我。我挣扎道:“我不要成仙!求帝君让我去寻师兄!”
帝君面上突然露出戚然之色。他道:“小人参,你命中虽然无劫,但是注定有一次锥心之痛!天池之行险恶,若你心痛发作,如何能保得了自己?”
我摇头:“眼睁睁看着师兄死,才会让我犹如锥心!”
帝君叹道:“小人参,你还是不明白,你和你师兄根本就不适合在一起。”
我没有说话,一屁股坐在地上,膝盖蜷起,将头埋进臂弯。帝君没有看见,我偷偷地拭去了一滴眼泪。
然后,十分果断地将头上的那根白玉簪丢在地上。瞬间,凭空响起了夙无翊的声音:“你果然学乖了,知道找我帮忙了。”
“夙无翊,救我!”我抬头向天空大喊。
文昌帝君神色一变:“哎呀,变数这种东西,果然是我们神仙都算不出的!西方战神,我竟然算不到你会为了她而出手。”
“文昌帝君,她就是我的变数。”夙无翊从天而降,一身白袍纤尘不染。他伸出两指,往罩着我的金光笼上一弹,笼子便瞬间消失。
“小花花,段杞年在朱雀的南方神宫里。有我给你的玉簪护身,仙将不会拦你,你去找他吧。”
我大喊:“那你呢?”
“这里交给我,你先走。”他的口吻云淡风轻。
我逃出灵虚山,踏上杳杳不绝的仙路,直往南方神宫飞去。因为有夙无翊送的白玉簪,我很轻松地就扮作他的模样,若无其事地穿过层层关卡。
现在细细想起来,夙无翊好像处处都在帮我。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我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现实也容不得我多想,南方神宫就在眼前不远处。和其他三座神宫不同,南方神宫依神山而建,远远望去,神宫被层层山岚所围,不负天外仙境的盛名。
传闻中天仙区的四方一共有四大神祗守护,分别是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这南方神宫的宫主,就是和夙无翊平起平坐的朱雀。
“蓐收大人!”几位守宫仙将向我施礼。我轻咳一声:“起来吧!段将军在何处?”
仙将道:“段将军在重瞳山驻扎,打算明日便去紫微仙宫。蓐收大人这次造访,可要和朱雀大人知会一声么?”
我哪里敢去见朱雀,若是三言两语说上几句,还不露了馅?我忙道:“不必了,我这次来就是有几句话带给段将军的。西方神宫事务繁忙,我还赶着回去。”
“是!”仙将有些惊异,“那这边请。”
我跟上仙将的步伐,使出瞬移仙步,在崎岖山脊上飞起跃下。
朱雀管理的仙境内布满了神山,山石的颜色五颜六色,炫彩非凡。乍一看上去十分养眼,可要从山上寻出一座金碧辉煌的仙宫就困难了。足足飞了半晌,我才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宫地——重瞳山宫。
“蓐收大人,那里就是重瞳山宫了。”仙将指着前方道。我想了一想,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仙将回去了,走时扔给我一个怀疑的眼神。
我知道自己破绽百出,若不是头上这根白玉簪,估计早就被人给丢出去了吧?
重瞳山宫十分气派,楼台高阁连绵不绝,来往仙女络绎不绝,偶尔可见守宫的上仙从天空飞过。宫苑里十分安静,半个人影也没有。
我正打算四处走走,忽然一根柱子上现出金光,刷地落在我面前,让我无法逾越一步。
不好,这是仙人墙的符!
我急得满头大汗,也只是寸步难行。段杞年心思缜密,竟然连我会来这里都预料到了,所以在宫室里贴了这种仙人符来对付我!
“段杞年,你真的不想我找你?”我气得直跺脚,后退了几步,打算硬闯。
身后有人慢悠悠地说:“别白费力气了,他根本就不想你跟着去天池。”随着这句话,那道金光铸成的墙也消失了。
我忙回身,看到夙无翊正笑眯眯地往这边走来。
在我确定我一没做梦二没眼花的情况下,我后跳一步,指着他大喊:“你你你你你……!”
夙无翊澹然而笑,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道:“怎么了?”
“你、你不是在灵虚山……对付文昌帝君么?”我语无伦次。
“哦,我给灵虚宫下了个结界,够他们头疼几个月了,所以我就来这里寻你了。”他笑得很危险。
他走近我,随着衣衫的摆动,一阵幽香暗自传来。我皱着眉头后退一步,刚想开口,忽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和他不约而同地用了一个隐身术。果然,来人是一队仙娥,领着四个打扮妖艳的妙龄舞女向宫室里走去。
待仙娥和舞女们走远,我才嘲讽道:“没想到堂堂西方神兽蓐收大人也会偷窥啊。”
“你别忘了,你先扮作我的样子来到朱雀大人的神宫里,弄得破绽百出。若我再光明正大地出现,你岂不是被人识破了?”他的话让我哑口无言。
“别愣着了,”夙无翊将玉骨扇一把打开,悠闲地扇着凉风,“走,去看看。”
我和夙无翊悄悄跟着仙娥和舞女们来到一处宫室。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乐菱的声音:“南方神宫的人就是这么办事的么!怎么还没到?”
领头的仙娥听了,冷笑一声,自言自语地道:“不过仗着段将军而已,她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天池散仙族的公主么?”
另一名仙娥接着道:“就是!天池散仙已经灭亡,朱雀大人竟然也容得下她,让她和段将军一起准备各项事宜。”
我和夙无翊对视一眼。看来乐菱就算在南方神宫里,脾气也依然没有收敛。
走了几步进了宫室,果然看到乐菱坐在上座,紫绫罗缎的撒花裙子后摆直拖到地上。领头的仙娥淡淡地道:“乐姑娘,你要的舞女已经给你带到了。”
“嗯,不错,让她们跳一舞看看吧。”乐菱优雅地端过茶杯,边喝着茶水,边看舞女们翩翩起舞。
舞女们都是清一色的水蛇精,由于一心修仙,才总算修成了妖界散仙。她们个个腰肢细软,水袖清扬如杨柳,再配着悦耳动听的乐曲,看她们曼舞简直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我和夙无翊站在纱幔后面,也看得眼花缭乱。
“乐菱为什么要准备这些舞女?难不成还想用美人计?”我好奇。
“谁知道呢?”夙无翊一笑,不置可否。
“乐姑娘,这个编曲儿是坊间流行的菩萨蛮,跳出来当真是好看呢。”有仙娥向她道。乐菱又低头呷了一口香茶,道:“不错,就是她们了,先放在宫里吧,等待一同出发。”
“是。”
“对了,你去给段将军传个口信,就说一切已经办妥,明日我随他一起出发。”乐菱又交代那个仙娥。
仙娥领旨,施施然向外走去。
段杞年,他也在宫里!
我心跳得快了一拍,忙尾随那个宫女跟了上去。没想到夙无翊一把将我拉住:“你现在去见你师兄,是想让他赶你走呢,还是赶你走呢?”
说得有道理,我这才觉察出不妥来:“那我该如何?”
他一指在跪在宫殿中央的舞女:“她们也是要启程去天池的,你不如混在舞女当中,等到了天池再去见你师兄,他也拿你没办法。”
好主意!我眼睛滴溜溜一转,心里有了底。
满宫的仙娥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我和夙无翊的隐身术都是一等一的好,她们哪里看得到我们?
我对着乐菱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拉着夙无翊走出大殿。
这处宫苑虽然偏僻,但是吃穿用度却是不亏的。我和夙无翊混入仙宫的小厨房,吃饱喝足之后,翘着二郎腿在屋顶上休息。
夙无翊正襟危坐,一派大家公子的派头。我眯着眼看他,道:“夙无翊,扮作舞女这个计划的确不错,但是你漏算了重要的一点。”
“哦?”他挑了挑眉。
我一脸悲痛地道:“我、不、会、跳、舞。”
他静静地看着我,半晌才喃喃道:“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
“反正我就是不会。”
“我送你去仙宫乐府学吧。”
我坏笑着往他那边挪了挪,耍赖地道:“我就要你教我,刚才的那首菩萨蛮。”
夙无翊终于维持不住淡定的神情,嘴角抽搐:“你让我一个大男人,跳女人的舞?”
“你若不教,我只好去段杞年军队的辎重营当个小仙兵!只是有一条,你别跟着我!”我咄咄逼人起来。
他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道:“好……可惜了我蓐收一世的英名。”
我跳下琉璃碧瓦,将地上的花盆放到假山脚下码好,然后仰头看:“场子清好了,可以下来喽——”
宫苑本就是十分偏僻,加上这会儿仙娥们都在屋子里伺候着,外面寂静得很。
夙无翊十分潇洒地从屋顶上跳下,看着我道:“你给我看好了!”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做第一个动作。
“菩萨蛮这支舞,本来是从波斯传进来的香花舞,做这些动作时,要配合鼓点的节奏。当然了,不仅动作要到位,表情也要到位。”不愧是上古的神祗,灵性就是高,只看了一遍舞蹈就领悟到了精髓。
我一边模仿着他的动作,一边从袖中偷偷摸出一面小镜子。
夙无翊做完最后一个向半空抛洒水袖的动作,然后问我:“学会了吗?”
“学会了。”我得意地道,晃了晃手中的小镜子。
“这是什么?”
我将镜子正面和反面都示意给他看,然后掩口道:“夙无翊,这可是仙家宝贝——流光镜,刚才已经将你的一举一动都留在这镜子里了。”
说话间,镜子里果然有一个白衣公子在翩翩而舞,正是夙无翊。
“你耍我?”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压抑着声音里的怒意道:“你拿这流光镜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三界众生若是看到大名鼎鼎的蓐收大人在跳菩萨蛮,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哈哈大笑,还是省了早饭午饭?”
“花、舒、颜!”他咬牙切齿。
“夙无翊,你听好了!”我换了一副神色,正色道,“你若离我远远的,这枚流光镜就只能是我的袖中物。你若是还跟着我,休怪我破坏你的清誉!”
夙无翊怔住,忽然好笑地摸了一摸额头:“你就这么讨厌我?”
“……”明明心里都在发抖,但是表面上,我还得咬牙挺住。
“好吧,就当我瞎了眼。”他睨了我一眼,自嘲地道,“你变了,变得没心没肺。”
尾音似一缕轻烟,轻飘飘地扫了过来,我却感觉像一巴掌抽在脸上,忙低下头。再抬头时,夙无翊已经不见了,头顶上仙云朵朵,似是一块块撕碎的纱衣。
我怔怔地看着天空,心里直哆嗦。
十年前的那个雪夜,我还记得那只白虎亮晶晶的眼神。他绛红色的鼻头沾着雪粒,嗅了嗅我的袍角,对我说,小姑娘,我会报答你的。
而就在几天前,他对我说,我只要你一瞬间的倾心。
笨蛋白虎,明明可以舒舒服服地做你的神仙,为何还要陪着我去天池折腾?
我将流光镜掏出来,最后看了一眼在镜子里翩翩起舞的那个人,才将镜子收了起来。
“夙无翊,希望你说到做到,别再跟着我……”
凭着一点仙术,我化作了一条名叫碧痕的水蛇精,成功混入了舞女的队伍中。而真正的碧痕,被我点了穴送回了妖界。
因为我用幻容术变作其中一名舞女的模样,所以乐菱依然没有认出我来。临出发前,她将舞女们都唤至面前,严厉地对我们道:“从今天起,记住你们的身份是舞女,是中天仙宫送给蛇魔族的礼物之一,事成之后会增加你们的修为,都明白吗?”
“明白。”舞女们的声音如银铃。
“你们不可留恋妖界,不可贪生怕死,你们的任务只有一种——在迎仙宴会上配合神鸟跳舞,以取悦蛇魔族魔王和他身边的人。”乐菱用凌厉的目光扫了我们一圈,“谁若是失了手,死路一条!”
舞女们噤若寒蝉。
有仙娥从外面进来,道:“乐姑娘,吉时已到,请准备一下出宫吧。”
乐菱用眼角扫了他一眼,道:“出发吧。”
我跪在舞女的最后面,松了一口气。
刚步出宫外,我便看到护送宝物的队伍好整以暇,只待一声命令,就即刻向北方出发。
“碧痕,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马车?”一个名叫温雅的舞女唤我。我这才回过神,跟着其他人上了马车,故意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掀开车帘,向外面张望。
终于,我在人群中看到段杞年的身影。他换上一身仙将的戎装,依然临风玉立,风姿卓然。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目光往我这边扫了过来。我打了个激灵,忙将车帘放下。
“你放车帘做什么?我还没看够呢?”温雅凑过来,指着窗外道,“那个就是段将军。啧啧,掷果盈车的段将军,果然俊得如天神啊……”
我回过头,看到身后其他舞女也是眼冒红心。
罢了,段杞年被人意**也不是头一遭了,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吃白醋。我故意作出意兴阑珊的样子问:“姐姐,据说仙人不是很厉害么?为什么军队都要步行而不用仙术呢?”
“你还不知道?”温雅回答,“天池是在人界,仙族不得扰乱人间秩序,自然要少使用仙术为妙。”
“这次护送的宝物是一只神鸟?”我继续问。
“笨丫头,前几日都告诉你了,你就是心不在焉。”她嗔笑地点一点我的额头,“是朱雀大人座下的一只神鸟,据说几千年前犯了错误一直不受待见,所以这次就要送到蛇魔族魔王手里。”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队伍从南方神宫出发,降落到人间之后,已经北行了几日。
算一算,人间一年,天上一日。在人间行走了几日,只够天界喝了一杯茶的时间。
段杞年极其严苛,白天快马加鞭地赶路,晚上休息的时间也少得可怜。眨眼间,队伍已经快要进入天池了。
只要能跟着师兄,多苦我都不怕。我心宽体胖,每日能吃下三大碗饭,惹得别的舞女都对我纷纷侧目。
“碧痕就是个没心没肺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吃得下。”温雅看到我碗底空空的饭碗,皱着眉头说。
我打了个饱嗝:“舟车劳顿,干嘛不吃?”
“马上就要出关,咱们姐妹也要被送给魔王了,这辈子估计都不见天日。”温雅十分凄凉地道。
“不是说去配合神鸟跳舞么?”
温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碧痕你太笨了!跳完舞之后自然是送给魔王啊!”
“听说魔王是个小老头。”
“可是仙界许诺给我们增加几百年的修为。”
“可怜妖族处处不受待见,做这样屈辱的事情,只给几百年的修为。”
“我、我才不要做他的小老婆……”舞女们纷纷抹起了眼泪。我讪笑着道:“各位姐姐,既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何必这么悲伤呢?”
温雅忿忿地道:“我不甘心!红苏,小鸾,你们倒是说说我昨天的计划如何啊?”
昨天的计划?
我捧起一碗汤,边喝边好奇地问:“你们昨天有什么计划?”
温雅的脸染上了一层赧色。她附在我的耳畔,一字一句地道:“我们打算献身给段将军!他是人界的散仙,应该还不至于湮灭了七情六欲。”
噗!
我一个把持不住,将口中的汤水喷得老远。
舞女们尖叫着躲开,温雅瞪了我一眼,道:“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公主每日都留在段大人帐中很晚,我等去分一勺羹,又有何妨?”
可是师兄不是羹!他是我的段、杞、年!我心里愤懑不已地想。
“就是,趁公主这几日生病早睡,我们今晚就行动吧。”红苏摩拳擦掌。
“段将军……”小鸾直接开始花痴,节操掉了一地。我无力地将汤碗放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来,姐妹们,咱们谁抽到最长的那根草,谁就打头阵!”红苏从地上捡起四根草,在背后捣弄了半天,紧紧地攥在手里之后才转过身。
就凭我的修行,搞定这样一个小小的事情简直是易如反掌。温颜和红苏暗中用了一点妖术,很快就被我识破了。
我抽了一根稻草,果然是最长的那根,拿在手里得意地晃了一晃:“我打头阵。”
“不行,三局两胜!”红苏脸都白了,刷地将我手中的稻草夺了过来。我嗤笑一声:“那就三局两胜。”
有仙术为我作弊,就算是来个一百局,照样是我胜。舞女们发出失望的声音,但随即恢复了兴致,七手八脚地为我化起妆容来。不一会,我便被扑满香粉的衣服给熏得打了几个喷嚏。
温雅领着我走出帐篷,装作百无聊赖的样子走向中军大帐。有仙将拦住我们道:“你们想做什么?前面不能过去。”
“哎吆,这位小哥,段将军让我一个妹妹去帐内一趟……什么,你问何事?男人的事,我哪里懂得。”温雅媚笑着,上前将一双酥白的手伸了过去,还不忘给我丢了一个眼神。我会意,低着头快步往中军大帐的方向走去。
驻扎营地的内围守兵见了我,将刀枪往前一拦:“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给大人通报一声。”
我故意应了,却趁其不备,一个飞身便扑入帐中。仙将大吃一惊,大喝一声:“大胆!快将她拿下!”
说时迟,那时快,我只觉得有疾风扫过脸颊,眼前白光一闪,手臂便被人瞬间扭到身后。我“哎吆”一声,疼出了眼泪。
使劲扭头往后看,只见段杞年容色如霜冷,冷声问我:“你是何人?”
“我是……我是舞女碧痕啊!将军……”我疼得直哆嗦,眼角也酸涩起来。师兄啊师兄,你果然是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
士兵跑进帐中:“将军,你看……”
“你们都出去吧,留她在帐中。”段杞年道。那士兵脸色尴尬,忙不迭地跑了出去。我听到他对另外几个士兵道:“弄错了弄错了,原来真是个暖床丫头……”
散仙和生活在天宫的仙族不同,可以娶妻生子,规矩没有那么严苛。这几日我已听到不少仙将对散仙的微词,如今这样一来,更是沦为别人的谈资,段杞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没好气地将我的手松开,坐回到案前。他案上点了一盏油灯,铺着一张地图,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物品了。
“你有何事,快说。”他始终将目光定在地图上,连看我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有了夙无翊的那根簪子,我的幻容术好到连他都认不得我了。我咬了咬牙,道:“师兄……”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如炬:“阿舒?”
我抹了一把脸,变回了自己的容貌。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铺满了碎冰,让我不寒而栗。
段杞年不会真的如此绝情吧?我心里忐忑起来,正想上前说什么,忽见他霍然起立,一把抓住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笑了一笑:“我担心你,有我在你身边,好歹你多个帮手。”
“不需要!”
“真不需要吗?”我反问,压低声音道,“师兄,你除了寻找玄珠,还想向蛇魔族报仇吧?”
“你别管我的事。”
我痴痴地伸出手去,抚摸他的眉毛:“我怎能不管?你有国恨家仇,带着这样的遗憾,你纵是神仙也不得安宁。”
段杞年的目光似是柔软了几分。他拉起我的手,道:“阿舒,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回去吧。”
“不!”我咬牙道,“现在快到天池,你有仙帝的命令在身,没办法送我回去了!”
他眯了眯眼睛,眸中有危险的情绪涌动,然后一抬手将我抗了起来。我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而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同时大声命道:“备马!”
“大人这是外出吗?”士兵有些疑虑。段杞年并未答话,只喝道:“备马!”
“是,是!”很快,士兵牵来一匹仙马。段杞年飞身跃上马背,一扯缰绳便向营地外跑去。我急得使劲挣扎:“师兄,你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大不了我段杞年舍了仙籍不要!”
我被他目光中的决绝震到了。“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这样执意送我走,其中一定有什么隐秘的缘故。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抬手往马臀上狠抽一鞭子。正在这时,一个凌厉的女声响了起来:“段杞年,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给我回来!”
越过段杞年的肩头,我看到乐菱脸色苍白地站在帐篷外,正吃力地爬上一匹马。“你疯了吗?违抗仙帝命令,你这是要犯死罪的!”我听到她撕心裂肺地喊。
乐菱爬上了马背又摔了下来。有许多宫人在旁边劝说她,想将她拉回到帐篷里,但是她依然坚持要上马。最后,她绝望地大哭起来。
是了,我听温雅说过,她还病着。
段杞年却头也不回地驶出驻地,直往南方疾驰。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忽然感觉袖中有什么东西咯了我一下,用手一摸,是夙无翊的那枚玉簪。
夙无翊!
我奋力地推开师兄,对着茫茫夜色大声呼喊。可是眼前只有飞驰而过的景色,以及弥漫着一团雾气的夜色。
段杞年搂住我的力道又大了一些,让我重新跌回他的怀抱。挣脱不开他的钳制,我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直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阿舒,”他哑声道,“对不起。”
我抬起头,只看到他的下巴上面有一层淡淡的青色胡须。段杞年低下头来看我,眼眸里有光点明灭,他似乎想要对我说什么话,又无从说起。
然而就在此时,仙马忽然扬起前蹄,仰天长嘶一声。
我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袖,贴上他的胸膛,听到咚咚的心跳声。段杞年搂紧我,控缰回旋了几圈才终于稳住。我紧张地向前方望去,只见清冷月光下,有人背着月光站在羊肠小道上。这情景诡异至极!
“谁?”段杞年喝问。
那人未开口,我已经猜到了答案,忙紧紧地闭上眼睛。果然,那人道:“夙无翊。”
“宫主,”段杞年冷冷地质问,“这个时候,你不该在西方神宫里逍遥么?”
夙无翊反问道:“这个时候,你段大人也该在中军大帐里看天池的地图啊?”
“夙无翊,帮我!”我好不容易喘过来气,向他大喊。
夙无翊淡然一笑,道:“别急,他是为了你,我也是为了你。”
我感觉段杞年绷紧了身体,像一支扣弦的利箭。“为什么你要帮我师妹?”他问。
夙无翊细长的凤眸瞥向我:“让她在你身边吃吃苦头,也是好的。”
段杞年皱起眉头。
夙无翊继续道:“如果你非要送她回去,也行!不过,我也一定会去告诉蛇魔族魔王,你表面上是护送宝物,实为偷袭!违抗中天仙帝的命令又如何?我早就做腻了这个上古神祗,大不了撇了西方战神的名头不要!”
“你威胁我?”
“没错!”
他说话掷地有声,一时间让段杞年怔了一怔。四周一片静默,只能听到飒然的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许久,段杞年才道:“好。”
夙无翊也似是松了一口气,望了我一眼,便转身化作一缕轻烟离去,一点点融入浓浓的夜色。
夜风从身边吹过,散乱的乌丝拂在耳畔,有些痒痒的。
段杞年策马往回走,一路沉默。马蹄声很有节奏地在小路上达达响起。我坐在他前面,为该说些什么犯了愁。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静:“宫主为何要帮你?”
这个问题也是我所困惑的。我嗫诺了一会儿,道:“我小时候,曾经救过他一命。”
“然后呢?”
我记起夙无翊曾对我说过的“只为你一瞬倾心”,于是犹豫着道:“可能他对我有那个意思吧……”
还未说完,段杞年就向我扫来震惊的眼神,我恨不得将舌头咬掉:“当然,他胡说的。别看他是神仙,总爱骗人……”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五根手指成梳,很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算了,你就跟着我吧。”
我心头一跳,咧开嘴笑道:“师兄,太好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道:“阿舒,师父曾说过,你在成仙之前会有一次锥心之痛,凶险万分!你怎么就不怕呢?”
怕,怎么会不怕呢?可是只要为了段杞年,让我下油锅也愿意。
他继续说道:“后天可以抵达天池,和魔族打交道,总是要万分小心才行。不过我们是中天仙宫的队伍,只要渡过一个劫就可以了……”
“是什么劫?”我摩拳擦掌。
他的眸光里开始有了一些冷意:“是鬼森,据说那里阴气很重,常年不得阳光。不过,有我们仙力做护航,那是不怕的……”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既然我们的仙力可以渡过鬼森,那怎么能称得上是劫数呢?”
“阿舒,这世间是有‘变数’的,是连神仙都奈何不了的。”段杞年回答,“鬼森的可怕之处在于,你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意外。”
听到“变数”二字,我又记起了夙无翊曾对我说过的话。彼时,他对文昌帝君说:“她就是我的变数。”那一袭白衣不知何时,已经牢牢地印在了心头。
神仙一向是无欲无求的,而像夙无翊那样的神祗,恐怕早就没有了情根,又怎会对我动情?他说我是他的变数,是不是说没有情根,却意外地动了情?
可是十年前救他一命,他怎会感激我至此?
我使劲摇头,将一切纷繁思绪挤出脑外。
回到营地时,我将面容又变作碧痕的模样。仙女们见了我,大呼小叫地喊:“快去禀报乐姑娘,段将军回来了!”
“将军再不回来,恐怕公主就要亲自去寻了……”
说话间,乐菱已经扶着仙女的手,从帐篷里走出来。我以为她会命人责罚我,然而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挺直了脊背怨恨地看着我,目光森冷,俨然将我视为差点勾走了主心骨大将的祸水。
仿佛,她还是以前那个骄傲的天池公主。
段杞年没有看她,一掀帐帘,回身催促我道:“还不进来?”我忙一猫腰走进帐篷,更是感觉她的目光如芒在背。
“你这几日小心一些。乐菱脾气搁在那里,如今她估计视你为眼中钉了,你不得不防。”他一边动手收拾床铺,一边对我道。
我小心翼翼地问:“师兄,你们以前交情就好吗?”
他动作顿了顿,然后回头斜了我一眼:“她以前是公主,我是侍卫,就算是见面也是我向她施礼。哪里就称得上交情了?”
“可是乐菱方才真的很挂念你。”
“那也是为了大局,为了报仇。”他简洁地答了一句,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转而道,“后天就进入仙地入口了,天色不早了,还是睡吧。”
我看着仅有的一床被褥,咽了口吐沫:“我的地方呢?”
他上了床,侧卧着支肘看我,拍拍面前的位置:“在这里啊。”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我和他的十几年的夜晚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红着脸在他身边躺下,只觉后背上传来一阵暖意,烘得我绷紧了全身。段杞年一拂袖,灯火便灭了,眼前一阵昏暗,四周静谧得只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我大睁着眼睛,支起耳朵听着黑暗中的动静,睡意全无。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翻了个身背向着为我,我这才敢动了下身体,才发觉肩膀都酸麻了。
阖上眼睛,却睡得极浅,浅到梦境一个接一个地闯入脑海里来。恍惚中,忽听他咕哝了一句“真想气死那只臭白虎”。
我迷迷糊糊地问:“师兄,你说什么?”
“没什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