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山是一座神山,是东方神兽青龙的地盘,山上栖居着许多虬龙和螭龙。根据我所修习的《天宫志》中介绍,棋山地形复杂,非常不适合围观。
那么仙帝为什么不在大殿中央,而在棋山上进行散仙擂呢?
我瞄了一眼周围的散仙,发现他们要么踌躇满志,要么摩拳擦掌,要么淡定自如,没有一人怀疑仙帝的决定。
乐菱突然越众而出,问:“太白仙君,请问这次散仙擂,比试的是自身仙气的高低,还是要分出所持仙器的高下?”
太白金星摇了摇头,道:“参加擂台的散仙,不能携带任何仙器进入棋山。”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散仙质疑:“不让我们带仙器进山,那是要让我们斗气?”
“也不是斗气。”太白金星微微笑着说,“你们进入棋山之后,可以用山中任意物品制作仙器进行决斗。”
原来是这样,可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也许是发现我的异样,段杞年低头问我:“你怎么看上去忧心忡忡的?”
我扯了扯嘴角:“师兄,我在担心,万一我把棋山上的螭龙虬龙给误伤了怎么办。”
他睨了我一眼,道:“你确定不是螭龙虬龙伤了你?”
“……”
在太白金星的带领下,散仙们来到了棋山脚下。甫一看到山貌,我顿时大吃一惊。
无数彩云如缦带,回旋着漂浮在棋山周围。然而棋山的颜色却十分单调——竟然只有两种颜色,山腰以下为黑,山腰以上为白。
难怪叫棋山,黑子白子,泾渭分明。
“你们在上山的途中会遇到对手,所以要利用山上可利用的一切来制作仙器。在登山的过程中,不断进行淘汰,最后登到棋山白色部分的散仙,再进行最终对决,赢的那个人就是优胜者。”太白金星说。
乐菱低声地道:“这种比法倒是挺新颖的。”
我心事重重地点头。做仙器是个技术活,我可从来都没有修过呢。
因为仙帝命令禁止组团,所以我不能和段杞年同行。临别前,我拍了拍段杞年的肩膀:“师兄,你小心一点。”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倒是乐菱快最快舌地道:“你才应该小心一点,如果我遇到你,可不会手软的哦。”
我白了她一眼:“我也不会手软。”
一声令下,众散仙开始从不同的方向登山。往左一看,有人踏石飞升,如履平地。往右一看,有人凌波微步,轻松自如。
我长叹一声,慢腾腾地沿着一条羊肠小道上了山。
……
棋山之上,别说石头,就连草木都是黑色的。除此以外,便没有什么可用之材了。我犯了愁:到底做个什么样的仙器好呢?
一不留神,脚下一滑。我连忙攀住身侧的树藤,待站稳身体,才发现绊倒我的是地上蔓延的蕤草。
一个念头闯入脑中,仿佛福至心灵,我有了一个主意:就做一个鞭子形状的仙器好了。
我伸手拔起数根蕤草,然后用手搓成粗粗的一条,接着盘腿而坐,开始对草鞭做起法来。
要让草鞭能够灵活甩动,需要给鞭子注入大悲咒、往生咒、悲悯咒……等到念完咒诀,我伸出两指,凝神静气地运功,将仙气从丹田逼至指尖。于是,白色的仙气源源不断地注入草鞭。
功夫不负有心人。草鞭没有让我失望,突然动了一下。
我兴奋起来,一手拿起鞭子,向一块巨石用力地甩去。只听轰隆一声,巨石应声而碎。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鞭子,心中源源不断地涌起对自己的崇拜之情。这鞭子,太厉害了!
抬头望着棋山顶上的白雪皑皑,我觉得那距离不再遥远,散仙擂之王的宝座在向我频频招手。
我甚至,都开始迫不及待地向遇到其他散仙了。
事实证明,想什么来什么。刚走了几步,一个粗壮的身影就从丛林里闪了出来。
我脚步一滞,全身戒备起来。
那是一位云游四海的散仙,鹤发童颜,束发高冠,衣着却十分不俗,一身浅蓝色仙袍夺人目光,远远望去仙风道骨,颇有几分高洁。
依稀记得,他的道号好像叫做云中子,仙级五十六。
我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的鞭子,同时偷偷地扭头看了一眼逃路是否畅通无阻。然而云中子却全无攻击的意思,只是笑眯眯地向我拱手施礼。
我受宠若惊,忙还礼,迟疑地问道:“道长为何不出手?”
云中子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爽朗地哈哈一笑:“你是后生,哪有前辈占后生的便宜的道理?贫道不过是比你早修炼几年,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我感激涕零,对云中子顿生敬意。什么叫做高风亮节,什么叫做视功力为粪土,什么叫做……
还没等我想完,忽然看到眼前一阵白光,无数石子裹挟着疾风飞了过来。我连忙舞动手中的鞭子,将石子统统击落在地。然而一时失防,还是有几颗石子击在肩膀上,生疼一片。
我失声喊道:“道长,你这是?”
“哼,本想麻痹你,没想到你还是运气好。”云中子冷笑着,哪里还有刚才半分虚怀若谷的气质?
我凉凉地问:“道长不是说,前辈不占后生的便宜嘛?”
“贫道所言非虚,前辈是该让着后生。可若是让你这后生得了仙帝的好处,你就是我的前辈!所以贫道也没有必要让你!”
我两眼一黑:“道长,你这是强词夺理……”
“胜者为仙,你管我说什么呢!”
云中子将宽大的衣袖一挥,又有无数石子从袖中飞出。这一次,石子仿佛是生了翅膀,在半空中首尾相接,变换交错,最后竟然形成一张巨大的石子网。
“刚才你运气好,我看这次你怎么躲。”云中子哈哈大笑,“你现在认输,可免受一些皮肉之苦。”
我抬头,看了看咄咄逼人的石子,心中默默算计着若是念个隐身咒该有多大胜算。没想到云中子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拂尘一挥,直接断了我的后路:“你别忘了,这石子经过我仙气熏陶,每一颗都生了灵眼,你用隐身术未必就能逃过。”
看来,只能强攻了。
“道长,我的头脑里只有败了,没有认输的道理。”
云中子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我缓缓后退,尽量让自己靠近一块两人高的巨石,以防背后被袭。云中子双掌相合,然后猛然向前一推,接着那个巨大的石子网便盖了下来。
我慌忙将鞭子在空中挥舞,想用鞭影形成一个屏障挡掉石子。然而意外的是,那些石子在距离我两寸的地方突然僵住了,然后调转方向向云中子飞去。
云中子一声惨叫,手忙脚乱地念了个咒诀,消失了。
难道……隐身术?
我紧张起来,忙背靠着那块巨石,以防云中子背后偷袭。然而他像是蒸发了一般,半个影子也不见。
“奇怪。”我咕哝着挠了挠头。
忽然一阵凉风从后脑勺吹了过来,带了一丝清凉。我享受地闭上眼睛。刚才和云中子对决,背上出了一层薄汗,这股凉风来得正是时候。
等等!
身后不是一块巨石吗?怎么会有凉风袭来?
难道是云中子?!
我打了个冷战,猛然抬手,五指成爪,飞快地向后袭去。然而手腕却被人堪堪地钳住,丝毫动弹不得。
“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夙无翊站在身后,语气闲适地问。他一手攥着我的手腕,一手正摇着那柄玉骨扇。扇子一摇一晃,丝丝袅袅的凉风习习而来。
我气结:“怎么是你?”
“不是我,你能对付得了云中子?”夙无翊嗤笑一声,细长的眼睛添了些光彩。
原来是他打跑了云中子。我想了一想,道:“那谢谢你了,不过上仙,拜托不要帮我作弊,我还不想这么早就退出散仙擂。”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你放心,没人怀疑你作弊。我和仙帝说了,我来棋山,是来围观战况的。”
然后,他用十分嫌弃的目光看了看我手中的草鞭,摇头叹道:“你们都没有悟到仙帝真正的意图,真可惜。”
我下意识地问:“什么意图?”
他伸出两根手指,将那根软趴趴的草鞭拈了起来,凑在眼前边摇头边道:“散仙擂的规则之一,让你们利用棋山上任何材质做仙器,你就做成这样?好吧,云中子那个老头做的仙器更丑……”
“这么短的时间内,肯定不能做出什么像样的仙器!”我不服气,“而且万一在碰到其他散仙的时候,仙器还没做好,那岂不是输定了?”
夙无翊将玉骨扇一阖,放在面前摇了摇,道:“大错特错。”
“为什么?”
他继续道:“你利用蕤草,云中子利用石子做仙器,都是下乘的做法,因为你们利用的不过是没有灵性的死物罢了。”
我恍然大悟。
“你是说,要利用活物?”
夙无翊满意地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真正的仙器是有灵性的活物。”
我泄了气:“我还以为你要将玉骨扇送给我当仙器呢。”
夙无翊恨铁不成钢地用玉骨扇在我头上狠狠一敲:“这个当然不能送你!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想不想赢?”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唇角一勾,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风流落拓,潇洒地一展扇子,道:“那就带你见见真正的活物!”
玉骨扇往半空中转了一圈,瞬时变大,浮在半空,变成了一柄可以坐下两三个人的巨扇。夙无翊看了我一眼:“走吧。”
我捏了捏眉心:“这是不是太高调了?”
“你想低调也行,就是有风险。”
“没关系,仙缘险中求,我愿意低调。”我打定主意,不能和夙无翊这个妖孽上仙共乘一扇。
他慵懒地点点头,对着玉骨扇做了一个手势,接着玉骨扇忽然向我猛然一扇!
一股疾风向我扑来,我尖叫一声,只觉身体飞升起来,然后重重地摔进一个山洞里。
幸好山洞里铺满了柔软的蕤草,这一摔不至于残废,但屁股还是生疼生疼的。我龇牙咧嘴地站起来,这才明白夙无翊为什么说“低调有风险。”
“说清楚一点你会死啊?”我忍不住骂了一句。
山洞深不可测,往里看黑黢黢的,有些怕人。我后背有些发冷,一瘸一拐地向洞门口走去。还没走几步,突然眼前天光一暗,洞门被严丝合缝地遮住了。
我目瞪口呆。
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哆哆嗦嗦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亮咒火,于暗中辟出一小块光亮,才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盖住洞口的,是一条巨大的龙尾。龙尾上布满鳞片,依稀泛着淡黄色的光泽。
顺着龙尾,我慢慢抬起头,果然看到山洞的顶端盘着一条巨龙,四爪紧紧吸在洞壁之上,两只如铜铃般大小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威武雄壮啊……我咽了口吐沫。
脑中立即盘旋着一句——棋山,是东方神兽青龙的属地。
然后又记起夙无翊说过的一句话,真正的仙器是有灵性的活物。
难道,他要我将青龙大人变作仙器,为我所用?
我的心肝胆都颤抖起来。果然不能采用夙无翊那个妖孽上仙的主意,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咳咳,青龙大人你好,青龙大人……后会有期。”我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洞口:“青龙大人,能不能把你的尾巴挪开一点?我只要一条缝就好……”
那条“龙”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不是青龙大人,我是虬龙。”
我一怔,立即想起棋山上的确生存着许多虬龙和螭龙。有龙角的是虬,没有角的是螭。
“那……虬龙大人,你能不能把你的龙尾挪开一点?”我继续请求。
虬龙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说:“是蓐收大人让你来的?”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蓐收吧,你头上戴着的簪子,是他的东西。”虬龙说,“他一般不会将这个东西送人的。”
“很、很贵重么?”果然,这根玉簪价值不菲啊,还是要快快还回去最妥当。
谁知虬龙一句话就噎住了我:“别想着还回去,蓐收大人送的东西,没人可以退还。”
“那……那要怎样?”我嗫诺。
虬龙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着我,突然从洞顶一跃而下。猛然看到一只庞然大物向自己冲来,我下意识地向后一跃,整个人靠在洞壁上。下一个瞬间,两只巨爪一左一右地卡在我的两侧,虬龙龙头缓缓向我逼近。
虬龙的眼珠剔透,泛着淡黄色的色泽,瞳孔里映出我惊慌失措的面容。
这是,激怒了虬龙了吗?
夙无翊,我做了鬼也不会原谅你!我在心里大喊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主人。”是虬龙的声音。
我惊讶地睁开眼睛。
只见虬龙温顺地趴在地上:“明白了,你是要我做你的仙器,是吗?”
我结结巴巴地说:“可、可那样不是太委屈你了吗?”
“是我的荣幸。”虬龙说得情真意切,“请到我的背上来,我们一起去参加散仙擂,虽然我觉得他们不会对决,只会认输。”
我半信半疑地跨上虬龙的背。
虬龙慢慢爬出山洞。我低头往下一看,只见夙无翊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下面看我,还没事儿人一样向我挥手致意。
“你……”我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虬龙一跃而起,刺入苍茫天穹,直跃向棋山的顶端。我只觉一线浩然长风从颊边拂过,天地万物皆成微尘,视野瞬间变得开阔无比。
之后,它稳稳地停在棋山之巅,发出一声震**天地的咆哮。那声音仿佛在向所有的散仙们宣战!
震撼仙界。
白雪皑皑的山巅,丝毫感觉不到寒冷,我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心中有一个无比震撼的信念在盘旋回**。
刺破长天,凌空绝顶,一览万仙小!
心中生出许多豪气,让我忍不住兴奋地振臂高呼。然而,转移视线,待看到两人之后,我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段杞年和乐菱站在不远处,正神情复杂地望着我。
段杞年手中拿着一柄七尺长的锐利冰刃,而乐菱身旁漂浮着许多拳头大小的雪球。
“阿舒?”段杞年问,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我连忙从虬龙背上跳下来,向段杞年跑去:“师兄,是我!”
一枚雪球直直地击在我的额头上。
我停住脚步。
乐菱冷笑道:“花舒颜,上山前我便说过,再见面时我绝不手软!这个雪球并未注入杀气,但下一个就不一定了!”
“公主!”段杞年突然喊。
乐菱抬眼看他:“段郎,怎么了?我们好不容易打败了所有的散仙,就剩下她了!”
段杞年抿紧薄唇看着我,冷冷地道:“住手。”
“段郎!”
“我说住手,认输!”他不容质疑地大喊,“公主,你不会不明白仙器的差别吧?”
乐菱呆了一呆,赌气地将自己周围的雪球全部击落,身子别向一旁。
我站在那里,忽然觉得段杞年是那样遥远,有什么东西让我避无可避。他一步一个雪窝地向我走来,口中呼出的薄雾迷蒙了他的眉眼。
“师兄,我……”喃音都有些发抖。
段杞年定定地看着我:“阿舒,恭喜你获胜,我输了。”
“师兄,你怪我吗?”
他摇头。“谁赢都是一样的。”
说完,段杞年便转身向山下走去,顺便带上乐菱。
我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回头看了看虬龙,忽然觉得是那样冷,彻骨的冷。
手忍不住抚上了发鬓上的玉簪,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我真笨。夙无翊之所以帮我,并不是想让我获得仙帝的嘉奖,而是为了让我和师兄尴尬地面对彼此。
……
于是散仙擂的胜者就变成了我。
我失魂落魄地驾着虬龙下了山,太白金星已在山脚下笑眯眯地等我。
我上前道:“太白仙君,这次作为散仙擂的胜者,我实在愧不敢当。”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你不想当这个胜者了?”
我缓缓地点头。
“为什么?”
我垂了垂眼睫:“虬龙之所以归顺于我,是因为我头上的玉簪,所以我是靠西方神兽力量而获胜的,实在愧不敢当。”
太白金星哈哈一笑,捋捋白须:“可你师兄段杞年做的仙器是玄冰刃,若和你的虬龙相决斗的话,你未必就一定胜出。你怎么不想,你是借着同门师兄的情分取胜的呢?”
我哑口无言。
“仙缘天定。散仙擂比的根本不是仙气的高下,修为的深浅,而是一个——缘字。”
我听得一头雾水。
“你很有仙缘……或者说,你的仙缘可追溯几千年前,所以虬龙才会臣服于你。”太白金星继续道:“蓐收送给你的玉簪并不是什么仙器,所以你也不算违规。”
“那为什么我会有这么深的仙缘?”
太白金星高深莫测地看了我一眼,道:“天机不可泄露。”
天机不可泄露。这五个字可谓是装深沉神回复。
回到宴会大殿,众散仙纷纷上前来贺喜,云中子尤其虔诚。
“贫道早就看出你能一举取胜,所以才早有预言,你定能成为贫道的前辈。”云中子的脸上充满了谄媚。
“是啊是啊,这位小姑娘看似平常,其实潜力无穷啊。”
“此言差矣,她哪里平常?一看就是世外高人。”
“对对……”
……
我想我此刻的笑容一定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身后突然响起了太白金星的咳声,众散仙立即噤若寒蝉地避让两旁。太白金星稳步走到中央,道:“众仙家,仙宴已经结束,还请速回人间,积攒些修为吧。”
散仙们知道这是逐客令,纷纷识趣地离开。仙宴大殿一下子变得空空落落的,只有几名仙女在收拾着宴会残余。我向周围望了一圈,发现唯独缺了段杞年和乐菱。
“花舒颜,这边请。”太白金星一甩拂尘,示意我向大殿深处走去。
仙殿巍峨,殿顶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和令人眼花缭乱的藻井,一派庄严气度。我心生敬畏,老老实实地收回视线,低头随太白金星向大殿深处走去。
走到一处偏殿,太白金星才道:“到了。”
古铜的殿门上有两个圆形的雕刻,上面刻着古老的神秘图腾。当我们停住脚步,两扇沉重古朴的大门才应声而开。
仙气萦绕的殿内,仙帝坐在大殿之上,遥遥地望着我。由于距离太远,我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的容颜。
我忙低头入内,跪地道:“拜见仙帝,后生今日惭愧。”
殿门在我身后阖上。只听仙帝的声音从头顶上方飘了下来,像是隔了一层薄纱,有些虚伪飘渺:“哪里惭愧?”
脸颊上顿时烧了起来。我诺诺地道:“这次散仙擂,靠得并不是我自己的力量。”
“虬龙肯归顺你,也是一种仙缘。所以你不必自责。”仙帝道,“你有什么请求呢?”
在这种关键时刻,我脑中却只有一片空白。请求仙帝赐我一个仙职?不行,那样会和师兄分开。请求仙帝赐我一万年修为?这样得来的修为太不光彩。要不请求仙帝赐我和师兄百年好合?明显会被叉出去……
最后,我只得道:“仙帝,后生可不可以先想想,容后再禀?”
“可以。不过,你现在要帮仙界一个大忙。”
我意外地抬头,不明白仙帝的意思。
太白金星道:“是这样的。仙界有东、南、西、北四方神兽镇守,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然而一千年前,玄武在天劫之中陨灭了。四方神兽若是有一方陨灭,那么就会造成天界失衡,万物受灾。若要寻找新任玄武来镇守北方,就必须找到北方玄珠才可以。”
原来玄武已经陨灭了?难怪今天的仙宴上,只看到青龙大人、朱雀大人和夙无翊,没有看到玄武呢。
我胆战心惊地问:“该不会,让我顶上北方神兽玄武的位子?”那样岂不是要天天和夙无翊见面?我才不要!
太白金星和善地笑了笑:“花舒颜,继任的玄武之神已经降生了。”
我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故作高深地停顿了一下。于是我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太白金星说:“但是仙界搜遍了人、妖、魔三界,却找不到北方玄珠。找不到北方玄珠,就无法尽快唤醒新任的玄武之神。所幸仙帝从一份上古流传下来的天书里寻到一丝蛛丝马迹,原来玄武陨灭早有预言,上古也给了关于北方玄珠的记载。可惜天书太过玄妙,只给出玄珠位于天池一带的信息,其他的则要有缘人才能破解。根据神谕的暗示,这个有缘人有很深的仙缘,是一名散仙。”
难道那个有缘人是我?
我吓了一跳:“仙帝,仙君,我只会写《三字经》,《百家姓》还在背诵!哪里能解开天书呢?”
“你识字不多,如何能修习仙书呢?”
我哀怨地对手指:“都……都是师兄念给我听的。”回想起段杞年清朗好听的声音,以及在他见到我骑在虬龙上时流露出的复杂眼神,我不由得有些难过。
太白金星嘴角抽搐了一下,彻底无语了。
仙帝的声音飘了过来:“解开天书,一是讲究仙缘与悟性,二是要纯粹的心灵境界。你读书少,反而比其他散仙更具备一份纯净。”
声音在大殿里盘旋回**,回音一点点地传了回来,撞入耳膜。我只觉心头狂跳,低下头道:“谨听仙帝吩咐。”
一道仙光自头顶洒落,带着点点散着荧光的金粉。我忍不住抬头,看到一部古朴的书卷自头顶慢慢降落。仙帝的声音在整个大殿里回**:“花舒颜,集中注意力,解开天书只有一次机会。”
我连忙聚精会神,尽量使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只见天书缓缓停在面前,然后开始翻页。
斑驳的淡黄色书页一页一页地翻过,最后停在某一页上。上面写满了神秘古老的字符,可是我一个都看不懂。
我咬住牙关,一直盯着那些字符。蓦然,那些字符开始变得扭曲异样,接着纷纷从书页上飞下来向我冲来。我只觉得头脑一阵剧痛,大叫一声跪倒在地。
可就在那一瞬间,脑中却一阵清明。
一幅画面撞入脑海,起初是隔了一层薄雾,后来渐渐清晰。我睁大眼睛看着,竟然不能言语。
等回过神来,我依然跪在仙殿之上,天书已经不见了,太白金星在旁边站着,而仙帝依然坐在遥远的大殿之上。可是这一次,我发觉我的眼力有了十足的长进,竟然能够看清楚仙帝的面容。
仙帝面中带笑,问:“花舒颜,你解开谜底了吗?”
我回想起看到的那副画卷,道:“回禀仙帝,北方玄珠恐怕在一位身份尊贵的女子身上。”
最后一个话音刚落地,我便听到太白金星倒抽一口冷气。
仙帝没有说话。
有什么问题吗?我突然忐忑不安起来。
对了,北方玄珠在天池,又在一位地位尊贵的女子身上……
之前听乐菱说过,天池一带的散仙被蛇魔族给屠杀殆尽,如果玄珠在天池,岂不是说明——含珠者是蛇魔族女子,也是下一任的玄武之神?
玄武出在魔族支脉,的确让仙帝有些头疼。
仙帝摆了摆手,道:“花舒颜,你且下去吧。”
我依旨起身,向殿外走去。然而就在这时,殿门忽然慢慢开了,一个俊逸的身影站在殿外。
许是方才去仙界西边看了会儿金乌西坠,一身白衣颀长,袍子褶皱中带着些微金色的芒丝,分明染了一丝晚霞的艳光。
这艳光,竟然衬得夙无翊丰神俊朗,眉目如画。
我竟看得呆了。
夙无翊手执玉骨扇,轻裘缓带地走进仙殿之内。经过我身旁的时候,他含笑看了我一眼。不知为何,那目光里纯净清明,竟让人心里有一股被熨烫之后的舒坦妥帖。
太奇怪了,明明是他来搅局,差点让我和师兄之间生了罅隙,我却丝毫恨不起他来。
只听他不卑不亢地问:“仙帝,北方玄珠有着落了?”
“北方玄珠在天池一带,含珠者是一名女子。”
“天池如今被蛇魔族所占领,那么就是说,是蛇魔族中的贵族女子吗?”
仙帝略微点头。
夙无翊道:“既然事情已经弄明白了,请仙帝允许我去天池寻找北方玄珠。”
太白金星在旁边插话道:“蓐收大人是有什么好主意吗?”
“主意倒是有一个。”夙无翊道,“仙界和魔界向来势不两立,若是仙界贸然派人去寻北方玄珠,恐怕仙魔两族会起冲突。倒不是怕那蛇魔族,只是天池在人界,若是仙魔两方起了战乱,难免会殃及凡人,生灵涂炭。倒不如这样——蛇魔族是被魔尊赶出魔界的一个分支,若是我们仙界假意与之交好,蛇魔族为了寻求庇护,定会放松警惕。到时候,在仙界寻找北方玄珠,就容易多了。”
仙帝略微皱了皱眉头。
太白金星讨好地道:“蓐收大人,这个计谋倒是不错,只是仙界素来光明磊落,若是为了寻找北方玄珠而与蛇魔族虚与委蛇,岂不是落人话柄?”
夙无翊哈哈一笑,并未作答,只是回头看向我。
我原本是要出殿,只是一时好奇站在殿门处,结果现在六道目光齐刷刷看向我,霎时间面红耳赤。
这、这是嫌我碍事吗?
我尴尬地一拱手:“仙帝仙君,后生告退。”
谁知夙无翊提声道:“没让你退出去,只是让你等着。”
我脑中发懵,在心里揣摩了好几遍,也猜不到夙无翊这个妖孽上仙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他又对仙帝道:“仙帝,太白仙君怕此计落人话柄,这倒是好办。不如派几个散仙代表仙界去天池,表面上是给蛇魔族送宝物,以此交好,暗地里查探北方玄珠的下落,如何?散仙靠得住,又不是仙界的人,这样一石二鸟,岂不快哉?”
我眼神一亮。果然是好计啊!
仙帝满意地点头:“那依你所见,派哪些散仙去?”
我心里顿时一咯噔。夙无翊该不是要推荐我去天池和蛇魔族打交道吧?
哪里想到,他竟然说:“我推荐段杞年、乐菱两位散仙。”
仙帝道:“既然是你看中的,就一定没有错的。现在就开始准备吧,到时候他们两人去了天池,你要记得在暗中帮衬着。”
“是。”
夙无翊转身向我走来,走到我身边时,低声问:“还不走?”
我忙跟着他走出大殿。
走出大殿,步下云阶,一路上还是晕晕乎乎的。我将前因后果捋顺了一遍,下定决心,开口道:“夙无翊。”
他回身看我,笑眯眯地问:“何事?”
我平静地道:“今天这些事,都是你计划好的吧?”
“哦?”
“你早就知道散仙擂,也知道北方玄珠在蛇魔族……你今天故意让我夺冠,然后向仙帝推荐我师兄和乐菱去天池寻找玄珠,你是什么目的?”
他静静地看着我:“依你看,我有什么目的?”
我忖了一忖,道:“你是在卖我师兄和乐菱一个人情。”
他笑而不言。
“师兄和乐菱的族人,都被蛇魔族杀害。也许你知道他们两个一直想要报仇,所以就借这次机会,让他们两人光明正大地去天池,一方面是寻找北方玄珠,一方面伺机对蛇魔族动手。我猜的对吗?”
“那我为什么要帮他们呢?”
我上前一步:“这也是我想问你的。”
夙无翊移开目光,看向远方:“小花花,我只是顺水推舟……你不是想知道你师兄心里是怎么想的吗?我可以让你知道得清清楚楚……”
“真的?”
他淡笑着回眸看我:“但你得先陪我去看夕阳。”
我诧异。
镇守西方的上古神祗,到底在人间生活过多久?竟然连人间称呼金乌为“太阳”、“夕阳”都知道?
玉骨扇在面前徐徐展开,然后变大。夙无翊跃上扇面,向我伸过手来。我鬼使神差地将手放进他的手心,然后登上扇面。
巨大的扇子带我们飞出仙宫,直往西边的云海飞去。
我看向西边。不远处的长天之上,悬浮着的一颗金乌正慢慢地移向西边——和在人间不同,仙界的金乌永远不会坠地,只是从仙界东方移到西边罢了,所以仙界也永远不会有黑暗。
此刻,朵朵白云如膨胀的棉花被一般铺陈在面前,金乌四射的淡金色光芒在上面染了一层余晖。一眼望去,万里云海,万丈霞光,这壮观的景色让人叹为观止。
跳下扇子,踩在白云之上,甚至都不能相信这壮观的景象是真的。
忍不住转头看向夙无翊,只见他优哉游哉地幻变出一方桌案,案上摆着仙酒和酒樽。修长五指拈住酒壶,倒出两杯清酿。
我突然开始羡慕仙界的生活了。在万丈余晖之下一人饮酒,该是多自在的生活?
“不饮一杯?”夙无翊向我遥递来一个酒杯。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夙无翊,没想到这个时辰竟然还能看到如此夕阳之景。”我有些奇怪。按照这个时间,金乌神应该半隐云中才对。
他道:“是我让金乌神推迟两个时辰西落的。”
“……”
再抬眼看那金乌,果然表情十分不自然。
我忍不住道:“不带你这样欺负金乌的,日月轮回,怎可忽早忽晚?”
他回头看我,映着暖金色芙蓉般的夕霞,一笑便染了无限艳光:“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看夕阳。”
仿佛天边的火烧云烧到了脸颊上,我只觉心跳得厉害,忙转移视线,佯装喝酒。他轻笑,不再理我。只是自顾自地喝酒。
剩下的时光,谁都没有说话。面对这样的美景,任何语言都是亵渎。
蓦然,夙无翊悠闲地伸出两指,在桌案上笃笃地敲着,忽道:“来了。”
“谁?”我问。
“你师兄,还有那个天池散仙族的公主。”
我连忙向四周望了望,由于目力瞬间提升了许多,所以我一眼看到极远之处,果然是段杞年和乐菱的身影。原来他们自仙宴结束之后都在一起,并没有离开。我心中有些酸溜溜的。
“小花花,为了让你知道你师兄的想法,所以得罪了。”夙无翊突然说。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眼前一晕,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苏醒,我只觉脖子很酸,垂眸仔细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夙无翊竟然将我变成了一只酒樽,而他一边轻笑,一边将我拿起凑在鼻翼下仔细地嗅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真的在品味酒香。
他慢慢地呷了一口酒。
温软的嘴唇触碰着我的身体,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我欲哭无泪:“夙无翊,我的第一夜是给师兄留着的,求你手下留情啊。”
顿时,他胸中咳了一下,表情十分痛苦地将酒咽了下去,脸竟然微微发红。
“花、舒、颜!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妖精!”他咬牙切齿地道,“收声!”
说话间,段杞年和乐菱已经来到了近处。
“小妖精,我现在就要证明,你根本就没有在你师兄心里。”他得意洋洋地对我道。
我心头一惊,已经见段杞年在旁边坐下,对夙无翊道:“蓐收大人,你让我再次等候,到底有何事商谈?”
夙无翊唇角噙了一抹浅笑,斜斜地看向他:“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助你光明正大地进入天池复仇,你将一样东西给我。”
“只要我有,你都可以拿去。”
“那如果,我要你师妹呢?”
这轻轻的一句将我惊呆了。夙无翊要的是……我?
段杞年神色不变:“你似乎对她很感兴趣,我可以知道为什么么?”
“当然不可以。”
“那我将我的元神给你,你放过她。”段杞年开始有些不耐。乐菱在旁边惊道:“段郎,你不能……”
夙无翊仰头哈哈一笑:“我要你的元神又有何用?你将她送给我,难道我还会亏待了她?没错,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让我很感兴趣,但我答应你,她若在我身旁,绝少不了一根汗毛!”
我紧张地望着段杞年,心里不停地默念着,别答应他,别答应他!可是让我失望的是,段杞年沉默了一下,道:“你真的会助我?”
“那是自然。攻打天池,你来硬的是不行的!不如我让仙帝委派你护送宝物献给蛇魔族魔王大人。你若是要复仇,就在此一着。”
段杞年皱了皱眉头,道:“好!你若不伤害她,我便答应你。”
“那就一言为定。”夙无翊得意洋洋。
从那一刻起,我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耳中嗡嗡地乱响一片,只回**着那句话“我答应你”。
段杞年,我不是一件物品,任由你送来送去。
我不知道是怎么从仙宫里回来的,仿佛悠悠****地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之后,我发现我已经回到了人间,不知道在屋子里痴坐了多久,面前的菱花镜中映出一张沮丧的面容。
往上看,发鬓上插着一根白玉簪,正是夙无翊要送我的那一只。
他戏谑的笑颜浮现在眼前,于是我只觉一股怒气往上涌,伸手将白玉簪拔下,狠狠地往菱花镜中掷去。不料那白玉簪像是生了翅膀,绕了菱花镜一圈便又飞回到发鬓中。
在去用力拔簪,那簪子却仿佛是生了根,怎么也拔不下来。
我正急得满头大汗,忽听到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阿舒,你什么时候从仙宫回来的?开开门啊。”
是段杞年。
我一头倒在**,用被褥蒙住头,理也不理。
乐菱这个公主再落魄,也还有一副令人见之忘俗的皮相。我呢,我用什么来留住段杞年?
段杞年见我不理他,只得将师父请了出来。不一会,门外就响起了师父苍老的声音:“阿舒,你开开门哪。”
我心中酸涩,翻身下床开了门,见了他眼圈一红:“师父,你骗我……”
“为师哪里骗你了。”
“你说我比九天上的七仙女还好看,可是光乐菱就把我比下去了。”我委屈地盯着师父,心里念叨:再骗我一次,再骗我一次!
师父叹了一口气:“徒儿,你莫怪师父,要不是你烧的茄盒子好吃,为师哪里会骗你……”
我膨地一声将房门甩上了。
什么叫做生无可恋,这就叫做生无可恋!周围的人都懒得骗你说你长得好看!
我怒吼:“我发誓,此生再烧茄盒子,我花舒颜两个字倒过来念!”
师父茫然不知所云,半晌才喃喃道:“颜舒花也挺好听的。”
我两眼一黑,瘫倒在**。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从窗户望出去,摇曳的灯花一朵朵沿街开了出来。
我心里闷得慌,起了出去走走的冲动,掐了一个咒诀,化成一缕轻烟从窗缝里飘了出去。漫无目的地在半空中逛着。
蓦然,一股酒香飘进鼻中。往下一看,我竟不知不觉地飘到了城东一家小酒馆上空。
听说这家的桃花酿特别有名,可是我每次都是经过,不曾进去小酌。
今天,我却起了借酒浇愁的心思。
挑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我化回人形,往小酒馆里一坐,高声吆喝:“小二,给我来二两桃花酿!”
“好来——”小二应道,很快将酒壶酒盏给我呈了上来。
我擎着酒壶,壶口朝下,张口喝起酒来。上好的桃花酿,入喉清冽,醉得人心神麻醉。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喧嚣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了我一个人在夜风中饮酒。
“这位姑娘,我们马上打烊了,宵禁也快到了,还请姑娘赶快回去吧。”酒店老板开始赶人。我从袖中摸出一把碎银子,使劲拍在桌子上。
“这些,够不够,喝一夜的酒?”我舌头有些大。
“姑娘你别闹了,快走吧!”店小二也开始上前请人,将一壶酒塞到我手里,“给!只剩这壶雄黄酒了,走吧!”
我踉踉跄跄地走出酒店,拔出壶塞灌了一口酒,心中凄楚一片。宵禁时分,街上半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偶尔掠过的乌鸦,发出一声瘆人的吱嘎声。
应着这心情,天也开始下起小雨。
我使劲睁着眼睛,但是到底是醉了,根本认不出路该如何走。正歪歪扭扭地走着,忽然前方有黑影挡住了去路:“这位小娘子,宵禁哪里回得去家,不如和我一同夜宿一晚如何?”
面前是一个彪形大汉,正流着口水看着我。
我退后一步,气沉丹田凭空向他拍出一掌,大汉便一声痛呼,重重地倒在地上。
我又往口中灌了一口酒,踉跄地走了过去。
背后一阵阴风刮过,我知道是大汉从地上爬起偷袭,一拳往后击去。这一次仍未碰到他,但是力道已比之前要猛上十倍,大汉直接飞了起来,在地上滚出老远。
“小娘们,看你生得嫩,没想到你外柔内骚……”他口中骂着,然而很快就痛苦地呻吟起来。我没理他,打算运功再击。
眼底闪过一抹白光,如月光拂照,接着便直直击向那大汉——却不是我的招数。
我定睛一看,只见段杞年抬脚踏上大汉的脊背,冷声道:“嘴里不干不净,道歉。”
“我道歉,道歉。”大汉吃力地撑起,“这位小娘子,是我冒失,对不住了。”然后涎着一张脸问:“这位公子,敢问贵姓?家住哪里?”
“与你何干?”
大汉色迷迷地看着段杞年道:“当然与我有关,我对公子一见倾心……”
话音未落,大汉如面袋一般飞出老远。可怜他在半空中时嘴里还念叨着:“公子你长得比那小娘子好看多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大怒,正要上前再补一拳,段杞年已经拦住了我:“你喝醉了,不知道轻重,别打死了他,损了自己的道业。”
“不用你管!”我大喊,眼泪流了下来。
酒壶被一阵风卷起,啪地摔在地上成了一堆碎片。接着一股风又将我卷起,不由分说地带着我离地。我使劲挣扎:“放我下来,师兄!”
他修行比我高,轻而易举地就让我动弹不得,只用那股风裹挟着我继续飞驰。“阿舒,你莫要任性!喝酒会引发你的病症,不信你摸摸你的寸口。”
我忙摸了下寸口,只觉脉象紊乱,似有发作之迹,顿时慌了神。“师兄,师兄……”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喊了几句就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这样睡了多久。昏睡中,我感觉自己的三魂六魄都搅合在一起,让我难受得想吐,天灵盖上又传来一阵刺骨的痛。
稍微清醒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师父布起了八卦阵在我身边作法,无数经文如阴魂般缭绕不散。中间我终于清醒了一次,看到师父和师兄在八卦阵外念念有词,他们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
我想开口说话,可是竟然张不开嘴,于是便想用手将嘴巴掰开。
谁知,这一下,我看到我的手变了样子,上面坑坑洼洼布满了皱纹,犹如老者的皮肤,而五根手指也变成了根须一般的东西。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吓得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额头一片清凉,师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舒,没事了,快醒来吧。”
我才不要醒来看到自己变成了老妪!我心中颤抖,闭着眼睛不肯睁开。师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今日,你师兄要辞别师门了。”
什么?
我猛地睁开眼睛,抓住师父的袍子大喊:“师父,为什么?!”
“你师兄要去天池,为了和仙界撇清关系,他要辞别师门。如今他心意已决,现在就在外面跪着,已经三天三夜了。”
我记起夙无翊说过的话。仙界为了保持自己高风亮节的形象,不能落人话柄,所以段杞年不能和任何仙门有关。
“来,向你师兄道个别吧。”师父说。
我像个木头人一般打开门,果然看到段杞年跪在门前,旁边跪着乐菱,安安静的,眉目间透着一股心安理得。
师父未开口,我已经泪流满面:“师兄,你为了复仇拜别师父,值得吗?你若真的屠尽蛇魔族,所损的道业可能让你此生成仙无望!”
段杞年抬眸看我,一字一句地道:“阿舒,值不值,只有自己知道。”
我失了神。
“去吧,为师知道你凡心未了。”良久,师父缓声道。
段杞年如释重负,在师父面前磕了三个响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再来拜别。”
我拽着他的袍袖耍赖不松手,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师兄,别走,别走,什么剔龙刀,我不要了。”怪不得他将那么贵重的宝物给了我,原来他早已在策划了今日的辞行!
段杞年眼中透着怜惜,忽然将我拥在怀里,喃喃道:“阿舒,对不起,十五年前,我的家人都死在天池,还有我的族人!不报此仇,我心难安……”
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他这样温柔地对我。
松竹的清香飘了过来。我贪婪地吸着,想将这味道铭刻在心里。
终于,我松开了手。
泪落千行也留不住他,那还不如笑给他看。
段杞年,谁让我,喜欢你呢。
很快,段杞年走了,去了仙界的西方神宫,乐菱也跟着去了。
离别的那日,段杞年第一次穿上了仙界戎装,眉宇间那股英气很是慑人。他向师父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道:“师父,徒儿走了,今日要赶去仙界。”
师父难免伤心,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去吧。”
我忍着眼角的泪,一把抱住他:“师兄,我送你去西方神宫吧!”他却有些为难:“师妹,你别这样……”
我看到他腰间夹着一张名帖,便劈手夺了过来。那是一张群仙宴的邀请名帖,而师兄的名讳列在其中。
“阿舒,你别误会,不让你送我并不是因为群仙宴。而是我已发誓,从此刻起不能再被前尘往事所累,不破天池终不还!”
我看着他眸中的坚毅,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天池,位于北方的,神秘危险的仙地,承载着段杞年和乐菱共同的仇恨——那种于我而言,陌生的,遥远的情感。
他飞身上了一匹天马,一举一动无不透着英姿飒爽。平地顿时云蒸雾腾,让他骑着天马瞬间飞高,最后消失在天边。
我固执地站着,看着师兄离去的方向掉眼泪。两腿很快又酸又麻,我丝毫不在意,心里只有一个名字,段杞年。
“阿舒,你师兄走了,我们也回灵虚山吧。”师父站在我身后,拈着花白的胡须说,“你不是整天念叨着这凡间太喧嚣了吗?”
灵虚山是我和师父在人间的另一处住所。那里位于极高的山顶,常年积雪,人迹罕至,是修道的极好处所,也是仙人下凡的第一站。
灵虚宫由一些很有道业的仙童把持,不仅会留仙人小住,还会收留一些得道之人。山顶上寒风刺骨,但是灵虚宫里却异常温暖,一片祥和之气。若不是师父要来凡间大隐,我真舍不得那里的如画美景。
可我如今才发现,没有段杞年的灵虚宫,再美的风景也入不了眼,定不了心。
我回头,红了眼睛:“师父,你真的舍得了师兄?”
师父叹了一口气:“阿舒,人有天命,你怎么还不明白?”
“就回灵虚山吧,”我心中黯然,“但是在回去之前,我想办一件事情。”
我要去办了夙无翊。
若不是他在旁边出谋划策,煽风点火,段杞年怎么会这么顺溜地就离开了师门?我恨得牙痒痒:“管你是什么白帝之子西方神兽,照样办你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