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菱的身子恢复得很快。
让我百思不解的是,她对段杞年的敌意竟然消失了,估计段杞年已经将任何误会都解释清楚了,看来两人以前关系匪浅。
我心里莫名有些醋意,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本来嘛,收留一个已属不寻常,加上上次偷听壁角听来的“仙族”、“公主”,更让我觉得胆战心惊。
我这才发现,我对段杞年根本就不了解。他在入师门之前,有着什么样的身份呢?
“半仙,半仙你怎么了?”
我想得入神,竟然连生意也忘了做,听到有人喊我,忙回过神,随口应道:“有何吩咐?”然而定睛一看,却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原来算卦摊子前不知何时坐着一位公子,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师父说,大隐隐于市,所以我就出来摆了一个算命摊子,专门给人算婚姻八字,赚取一些碎银子,也算是干起了老本行。只是面前这位主顾,凤眼,折扇,可不正是昨日在山林里遇到的白衣公子么!
我不知他是敌是友,忽然记起自己是用了易容术的,便若无其事地轻咳几声,问道:“公子想算卦?看上哪位姑娘了吧?”
白衣公子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生得极俊,手执一把玉骨扇,袍子上是一副十分写意的泼墨山水,衬得他温文儒雅。那对长眉很是英挺,可惜他生了一双凤眼,冲淡了那股侠气。
暖风吹起算卦摊上的浅黄色布幅,直吹到他脸上去。他一把打开玉骨扇,将布幅轻轻拨开,笑道:“半仙只要算出我心中所求之事,价钱好说。”
“请说。”
“我想寻人。”
“哦,寻谁?”
他不答,伸手执笔蘸墨,悬腕在白纸上作画。笔下运线十分潇洒,几下勾勒和点睛,就画出一幅人像。我大吃一惊,那画的不是我,还能是谁?
“我要寻她。”公子拿扇子一指画像,笑的很是可恶。
我故作镇定地问:“你寻她做什么?”
白衣公子将手中折扇摇得十分悠闲:“不怕半仙笑话,此女是我心仪之人,今生今世非她不娶。”
想起那日他用扇子挑了我的下巴,我就怒火中烧。然而此时在大街上,我只能强装淡定地点点头,装模作样地掐了几下指头,道:“此女只应天上有,若要寻她,上穷碧落也未必如愿。所谓天缘不可强求,本半仙只能告诉你——你、没、戏。”
“怎会寻不到?”白衣公子皱了皱眉头,恍然道:“哎呀,半仙,我画漏了几笔!还请半仙再为我算一算。”
说完,他重新拈起画笔,在画像上添了两点,正点在“我”的脸上和下颌处。
我大怒,拍案而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长了媒婆痣和贪吃痣?”脱口说出这句话,我心中暗叫不好,然而已经晚了,那白衣公子笑意更深,颇有玩味地瞄着我。
我心中警铃大作,打算念个定魂咒然后遁地,没想到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竟让我挣扎不得。
眼睁睁地看着他欺身过来,只听他在我耳边轻声道,“小妖精,这次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在这里摆摊,过来照顾照顾你生意!”
“谁要你照顾……”我回以鄙视的眼神。
他取出一枚银锭子。我咽了口唾沫,接了银子,继续道:“……反正这是我劳动所得。”
白衣公子哈哈大笑,眼睛溜了我一圈,说了句“后会有期”便飘然离去。
真是个怪人。
不明不白地出现,送了张帖子给段杞年,今天还白送了我一枚银锭子,这个白衣公子到底是何意图?
我想不明白,顿时没了心情做生意,收拾了东西就回去了。刚进门,就看到乐菱又坐在杏花树下晒暖,上身穿着粉红小裳,下着柳叶裙,倒是十分应景。
我心念一动,轻咳一声,上前问道:“乐姑娘最近感觉身子可好?”
乐菱懒洋洋地答:“好多了,我都想练剑了。”
“你会剑术?”
“略通一二。”
难道仙族是江湖世家?我心念一动,继续问:“听说乐姑娘是仙族人,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她认真地打量了我一眼,答道:“仙族已被灭族了,你送我到哪里去?”
我吃惊不小,脱口而出:“灭族?”
她的神色沉郁下来,道:“你拜在中央仙宫司情仙君的门下,一门心思修仙,大概不知道天池一带散仙的事。”
的确如此,我平日里听得最多的是人界散仙二三事,天池那么远,我知之甚少。
“你说的仙族,为何会被灭族?”我问。
有痛苦的神色在她眼中闪现,乐菱顿了一顿,道:“因为天池是一块不可多得的仙地,所以才会遭此灭顶之灾。”
“仙地?”
“仙地就是存在于人间,可以给散仙带来仙气和机缘的土地。”乐菱扭头看我,道:“你大概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吧?前朝有农夫走入山林砍柴,发现一个山洞中有两位老头下棋,于是农夫便看了一会棋。等他要走的时候,发现放在旁边的斧子斧柄已经烂了。走出山洞时,他发现世上已过了百年。那个山洞,就是不可多得的仙地,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的人,可以长生不老。”
“那灵虚山呢?”我突然想起自己除了人界,还经常在灵虚山上的灵虚宫修炼。
“灵虚山也是一块仙地,因为聚集的散仙比较强大,偶尔还有上仙逗留,所以无人敢欺。”乐菱说,“天池的仙族,其实就是散仙的聚集地。他们居住在天池,世代修仙,祈求有一天能够得到一个仙职,位列天宫仙班,脱离人界。可是有一天,蛇魔族触犯了魔尊,被赶出了魔界。无处可去的蛇魔族为了保存法力,便占领了天池,将生活在上面的仙族全部杀死。”
三言两语,便将十五年前那场战争给概括了。可是我知道既然仙族被灭,其中必定有很多惨烈的故事。
“那师兄就是当年的天池仙族之一,你是仙族的公主?”我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个问题。
她含笑看着我:“你师兄当年在仙族中,是我的侍卫。现在你知道我无处可去了,不会再赶我走了吧?”趁我怔神之间,乐菱突然道。
我脸上一烧,忙道:“我哪里要赶你……”
“还说不会赶我,”乐菱打断我的话,笑道,“为了段郎,你巴巴地想我走呢。”
段郎。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侍卫,就算是同族,想必以前也没多少交集吧,凭什么就这么亲昵地喊他“段郎”!
我兀自在发怔,乐菱已经凑上来,笑嘻嘻地问:“你,喜欢段郎吧?”说话时,她衣上的熏香悄然渡了过来,我嗅到其中夹杂着一丝松竹味道。
“……”
我喜欢他就喜欢他,她干嘛做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赌气:“我不喜欢师兄。”谁知她轻笑:“那好,那我今晚就告诉段郎,你不喜欢他。”
“你!”我气结。
“怎么办呢,我就是这样的人,”乐菱打了个哈欠,“我从来都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受苦。你让我回忆了那么痛苦的事情,我自然也要你也跟着痛苦。”
岂有此理!
如果这世间没有天条没有仙规,我真的很想将面前的美人儿碎尸万段。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师父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及时地掐灭了我的冲动:“徒儿,你进来。”
我低着头进屋,道:“师父。”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让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师父隐在暗处,在蒲苇上打坐,道:“阿舒,无论你师兄要做什么,都不要阻拦他。”
“可是……”
“记住,这是师命!”师父的声音有些威严。他一向和颜悦色,这突如其来的严苛让我内心一震。
我默然许久,才道:“好。”
那个好字,不过是应付师父的。
我开始琢磨段杞年究竟在搞什么古怪。他的族人被灭,又寻到了当年的公主,那么下一步究竟想干什么呢?
晚饭的时候,我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用筷子慢慢夹起一筷蒜蓉空心菜,然后盯着那葱绿葱绿的叶子,摇了摇头,复又夹起一块豆腐看了半晌,才一口吞下。
抬头时,我看见师父十分古怪地看着我。段杞年嘴角抽搐,问了一句:“青菜和豆腐哪个好吃,需要你沉吟一刻钟时间?”
我有些尴尬,但还是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品着口中滋味:“豆腐果然比较好吃。”
段杞年执箸为我夹了一筷子豆腐,道:“吃饭时专心致志,不要胡思乱想,你若是在修炼的时候也这样,很容易就走火入魔。”
牛油灯上是一豆烛火,映得他的五官更加分明。我在心里说,师兄,我早就走火入魔了。
打定主意,我道:“师兄,你能否当着师父的面,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我道:“当初一同拜在师父门下的时候,师父就让你修金童,让我修玉女……如果以后你有什么事,能不能不要抛下我?”说完我就紧紧盯着师父,暗示他要为我帮衬着。
没想到这一次,段杞年很好脾气地一口答应:“好。”
“那明天就是去仙宴的日子,你要带着我。”
“好。”他一口答应下来,然后放下碗筷,向师父作了一揖:“师父请慢用,我吃饱了。”说完就起身离席。
师父看着我说:“徒儿,你只记得,你答应过为师——他无论做什么,都不要管。”
我垂睫:“是。”
撤下宴席之后,我捧着碗碗筷筷走进厨房,刚进门就看见乐菱在里面东摸西找,便轻咳一声:“饭菜你是找不到的!让你共进晚饭,你还端架子。怎么了,现在觉察到饿了?”
乐菱回过头,扁了扁嘴巴,道:“我本来都走到门口了,听见你和段郎的一席话,又退了回来。”
估计段杞年也和她说了我们是散仙的内情了。我脱口而出:“那你为何不进去?”
乐菱看着我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怪异:“你没发现段郎害羞了?”
“害羞……师兄哪里害羞了,你胡说什么?”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修金童,你修玉女,那岂不就是男女双修,你不会是他的炉鼎吧?哎呀呀,真是羞煞人了,看不出来你们这么龌龊!”乐菱几乎要化身为卫道士。
“……”
“不过,我觉得你很不在行的样子,胸太平了点,也没屁股,段郎和你一起练功一定不爽。”乐菱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要不我教你几招媚术?”
“……”
我诗书读得不多,但关于苏东坡的一段轶闻还是清楚的。苏东坡去寻佛印禅师聊天,问:“你看我坐姿如何?”佛印道:“像一尊佛。那你看我像什么?”苏东坡为了羞辱他,故意说:“像一坨屎。”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心中有佛,看谁都是佛。心中有屎,看谁也都是屎。
什么叫做心中龌龊,什么叫做将正常的对话也能曲解出一番情色来?乐菱绝对就是个中翘楚!
我大怒:“去你的!我和师兄才没有私相授受!”
乐菱掩口格格笑道:“私相授受算什么,你们都练男女双修了,还否认?”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怒火冲冲地从厨房跑出来,一路飞奔到房间里,将门重重地关上。
段杞年,你到底是看上了那个女人哪一点?
我气呼呼地在床边坐下,忽觉眼前泛起一阵红光,家具摆设也开始扭曲起来,胸中更是涌动着一股暗流。
不好,病发了!
我手脚颤抖地从枕下摸出一个小瓷瓶,忙不迭地拔去瓶就往嘴里倒。一枚药丸从瓶中落入口中,过了半晌,我这才觉得心口上的那股热毒慢慢平复了。
透过半开的窗扇,圆月高挂天空。
师父说过,我骨血里带着一股热毒,每个月十五必然发作,所以才要用这种炼制的丹药来抑制。
吃下丹药不久,我便沉沉睡去。梦中纷纷扰扰,全部都是段杞年的影像。他向我皱眉头,他教我修习仙术,他冷声地斥责我,一幕又一幕地重叠起来,成厚厚的一摞,压在我的心头。
记得最清楚的一幕,是他驾着仙鹤从空中降落。彼时他墨发高束,白衣飘飘,就像谪仙一般好看。
从那个时候,我的一颗心,就再也不是我的了。然而在那样一个瞬间,我体内的热毒第一次发作,让我无法呼吸地倒了下去。
真的好痛苦,浑身发热,无法呼吸……
这个夜晚,真漫长。天快亮了吧,让我醒来吧……
我痛苦地翻了一个身,睁开眼睛,才发现一双玉手捏住了我的鼻子,顿时勃然大怒:“谁!”
乐菱松开钳住我鼻子的手,笑得十分可恶:“起床了!也不知道做梦梦到了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事,口口声声念着段郎的名讳。”
我暗骂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翻身下床准备梳洗。乐菱见我不悦,倒也没有多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我。用完早饭,我收拾妥当,段杞年已经在门口站定等我了。
因为是去参加仙宴,所以他今日穿了一件暗红条纹的袍子,那股英气衬托得也比以往更加鲜明。
乐菱也巴巴地跟了上来,我回头瞪她一眼,她恬不知耻地道:“是段郎允我同去的,怎么,你有意见?”
我打了个哈欠:“我没意见,只是你要记得,那些仙兵仙将可不是南王爷。”她脸一红,狠狠盯了我一眼,越过我走到段杞年身边。
我和师兄他们一起念动御云咒,一时足下云雾蒸腾,飞升起来,直入云外九霄。在云端上飞了一会儿,便看到白云铺就的仙路,有不少得道高人也已在仙路上自在行走着,看来也是去参加仙宴的。
仙路两旁没有白云,一眼望下去,只见地面上阡陌如织,凡人如蝼蚁,之间相隔万丈,让人头晕目眩。
突然,段杞年停住脚步。
“师兄,怎么了?”我问。
他回头道:“仙路断了。”
我大吃一惊,几步上前,果然看到他面前的仙路断了,下面是万丈深渊,而南天门就在极目之处。
“这是什么意思?”三界散仙和得道高人纷纷议论起来。正说着,半空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天界威严,异类不得入!请诸位将仙界名帖拿出,便可继续前行。”
段杞年从袖中掏出名帖,回头对我和乐菱道:“记住抓住我的袖子。”
我依言攥住他的衣袖,乐菱则毫不客气地挽住他的右臂。我心中酸溜溜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段杞年抬步便向前走去,脚下已没了仙路,但他依然走得稳当。我吓了一大跳,看着脚下的万丈凌空,只得将他的衣袖攥得更紧。
“不要怕,我们有仙界名帖护身,可以顺利地抵达南天门。”段杞年安慰我。
我稳了稳心神,回头一看,果然看到有些散仙拿出名帖,快步跟了上来。有些则惨叫一声,直坠了下去,不得不使出腾云驾雾的法术才得以浮在半空。可即便是这样,他们面前有仿佛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一般,再也无法靠近仙路。
还有两名散仙甚至尖叫一声,被一圈圈金光缠身,立即原形毕露。原来竟然是狼妖和蛇妖。
半空中那个声音轻蔑地道:“区区小妖,也想一睹仙界风光?快回到妖界,不然本座要你们贱命!”
我缩了缩脑袋。
“莫怕,那些妖类本就不怀好意,被赶走了也好。”段杞年向我解释道,“看来仙宴还是挺有吸引力的,只是不知道这次仙宴为何连散仙都邀请了?”
“散仙平时不能入天宫吗?”我问。
段杞年回答:“那是自然,天上地下,泾渭分明,散仙的地位比上仙要低多了,自然不能靠近仙界。”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路走到仙宫,只见仙气萦绕着华美的珠宫贝阙,往来的仙娥手捧着托盘来来往往,各路仙人相互寒暄,笑语欢声一片。美景如斯,晃花人眼。
打进宫的那一刻起,乐菱就故意夹在我和段杞年中间。有仙娥迎上来,看了段杞年递上的名帖,道:“请两位贵客这边请,宴会在这边。”
我愣了。两位贵客,什么意思?
乐菱得意地瞄了我一眼,和段杞年一起,施施然向仙娥指引的方向走去。我想跟上,谁知仙娥拦住我,道:“妖族和低等随从不得入内。”
我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喂,你看清楚,我也是散仙,散仙!”
仙娥疑惑地打量了我一眼,道:“奇怪,你明明是妖,但是仙气很盛。”想了一想,她施舍一般地摆摆手:“算了,既然你师兄有仙界名帖,你也进去吧。”
“我不是妖!”
她却已经不再看我,继续向其他散仙迎上去。
我愤愤不已地回过头,却看到段杞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和乐菱一起向内走去。
就在这尴尬之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我刷地回身,想开口痛骂那人一顿,结果差点咬了舌头。
那人立在身后,笑弯了一双凤眼。他手执一把玉骨扇,今日依旧是一身白衣,不过衣上换掉了那副写意山水,改绘了一副走笔潇洒的诗词书法。
“是你?”我失声道。
方才拦我的两位仙娥上前行礼:“蓐收大人,牡丹、芍药有礼了。”
他眼波一横,扇子向我一指,对牡丹芍药道:“免礼。你们起来看清楚了,这位姑娘再怎么懒于装扮,着衣随便,也是你们该伺候的贵客。”
“是,大人。”仙娥对着我绽开笑容,态度大变。
“行了,你们下去吧。”那公子慵懒地挥挥手。他从怀中掏出一根洁白如脂的玉钗,为我插在鬓上,自言自语地道:“女孩子家太素净,总是不好的。”
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蓐收大人之物太过贵重,本姑娘不好接受。”千算万算,我也没想到他竟然是白帝之子,镇守西方的灵兽——白虎。
“蓐收是仙名,你唤我的人间化名——夙无翊,就可以了。”他噗嗤一笑:“这簪子还没那天的银锭子贵重,怎么那时候要的,这时候就不能了?”
我沉默。他一把拉住我,道:“你来这里,不就是想知道你师兄心里在想什么吗?”
我心头一跳:“你知道?”
“我若是不知道,又怎么和他谈条件?不过……”他唇角一勾,“你拿什么报答我呢?”
“大不了将银锭子还给你。”
“不过是些阿堵物,太俗。”
“那你要什么?”
他盯着我,笑得深沉:“这些日子我对你思慕太盛,以至于衣带渐宽,今儿总算是见到了。不如,你舍了你师兄,从了我如何?”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真不懂,我脸上又没写字,怎么人人都知道我喜欢师兄?知道也就罢了,见了面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了,他好像还说让我从了他?我有些愣不过神来。
“反正你师兄心里又没有你。”夙无翊往我这边又凑近了些。我忍无可忍地后跳一步:“喂,你莫要为仙不尊!”
他哈哈大笑两声道:“怎么,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赴宴?”
远处的声乐丝竹声遥遥传来,似是一种召唤。鬼使神差地,我跟上了他的脚步。
我是真的想知道,段杞年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入宴场,只觉眼前仙光大盛,雾丝在亭台楼阁之间萦绕不绝,一派祥和宁静之气。众仙立在大殿之上,一派仙风道骨,仙气逼得人不敢直视。远远在上座的,是威武庄严的中天仙帝。他坐在散发着淡淡华彩的仙座之上,左手边是宝相慈祥的西王母,身侧身后有一众仙女侍奉。
众散仙已然落座,肃静无声。
我一眼望见段杞年的坐席,正想要走过去,却被夙无翊一把抓住了袖子。
“往这里坐,那边都满了。”他眼睛笑得弯成一条缝。
可不是,乐菱坐在段杞年身后,旁边还真没有其他的空位了。我无奈地跟着夙无翊走了几步,却发现他竟然往上仙席位的方向走去,顿时忐忑不安:“喂……”
他回头看我:“怎么了?”
我小心地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文殊菩萨和太白金星,咽了一口吐沫,干笑一声:“上仙,我和别的散仙挤一挤就行了。”
他从鼻翼中哼了一声,道:“我不许你和他们挤着坐,要挤也只能和我挤。”
说完将我的手拉得更紧,然后走到一个座位上,将我使劲往下一按。我只好落座,抬起眼皮看了看四周的上仙,不由得将头压得更低。
这个夙无翊,他吃错了药了?怎么非要跟我过不去。
正想着,只听一声悠长的唱喏:“仙宴开始——”
仙娥列队走来,将手中的点心放到众仙面前的案上。乐司敲起了编钟,随着飘飘仙乐,盛装的仙娥开始聚拢在宴场中央,踏节而舞,翩翩然若一只只彩蝶飞舞。她们每一次舒展广袖,袖中便会落下无数花瓣,从白云罅隙中悠悠落入凡间。
乱花缭乱迷人眼,而仙人则作壁上观。
我看了一会儿,就失了兴趣,只瞅着夙无翊面前的点心。正咽着口水,忽见一只玉骨分明的手将碟子稳稳拿起,一转手腕便递到我面前:“吃吧。”
抬起头,夙无翊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在心里小小地挣扎了一下,还是向点心屈服了。再和夙无翊过不去,也不能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不是?
拈起点心咬了一口,只觉入口香郁,口味极佳,我忍不住赞道:“这么好吃?”
他略微点头,墨瞳中有闪光拂过:“仙界的点心是以福为面粉,以禄为香油,以寿为内馅,自然是好吃得很。可惜仙界妄自尊大,表面上说要维持三界平衡,实际上将人界大部分的福禄寿都据为己有,留世人满腔的苦楚,还白白受了凡人那么多的香火。”
我怔了一怔:“看不出来,你和别的上仙还挺不同。”
“哪里不同?”他来了兴趣。
我想了一想,道:“所谓帝王不知粟米味,富家不知穷滋味。你是白帝之子,尊贵如此,没想到竟然也会深知人间疾苦,同情人界。”
他默了一默,才道:“我曾在人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
原来他去过人界,难怪这么接地气。
我突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难以捉摸了。如果真的能和白帝之子扯上关系,以后的修仙之路是不是就平坦一点呢?我在心里打起了算盘。
“哦?夙无翊这个名字,就是那时候取的吧?”
“嗯。”
“那在人界有没有什么有趣的见闻?”我继续套瓷。
他眯了眯眼睛:“有趣的见闻都是关于你,你不记得了?”
我心头一悸,干笑两声道:“上仙你就别打趣我了,加上今天我们才第三次见面,没那么熟……”
话音未落,他的眼神已然冰冷下来,激得我浑身发冷,生生将下半句话咽了下去。
这个上仙的眼神,太可怕了……
他说他在人间游历的时候曾见过我,可我真的记不起来有这等事了。
我正凝思苦想,蓦然耳畔一静,抬头看到歌舞已歇。接着,中天仙帝的声音响彻天际:“众仙家,借这次仙宴机会,本皇想举办一场散仙擂,优胜者可以向仙帝提出任何请求!”
全场静了一静,然后嗡的一声,众散仙一个个面露兴奋之色,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我支起耳朵,听到一名散仙激动地说:“没想到,修仙修了一辈子,仙职唾手可得!只要向仙帝提出请求赐仙籍,不就行了?”
“你以为仙职是这么好得的?优胜者只有一名,再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是自求多福吧。”
“不管怎么样,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散仙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志在必得的表情流露无遗。我望了望段杞年,他面上虽没有太多波澜,然而眼中的勃勃野心却是掩饰不掉的。
仙雾层层地涌上来,慢慢地将众散仙淹没。渐渐的,只能模糊地看到那些青色仙袍,并不分明。
即便是这样,他们依然没有停止讨论。还有眼皮活络的散仙已经起身谢恩:“谢仙帝提携之恩!”
这种逢迎拍马的做派立即遭到了四周的嗤笑:“提携?你能不能胜出还是个问题。”
我偷偷地往四周一望,发现上仙们的表情都带着一丝不屑。
“想什么呢?”夙无翊突然凑了过来,轻声问我。
我忍不住问:“为什么仙宫邀请的时候,只字不提散仙擂的事情,到现在才说?”
他闻言,用玉骨扇一下一下地打着自己的手心:“当然是怕这些散仙们无事生非喽。”
“哦?”
“你以为他们真的够仙格?”夙无翊一边说,一边自顾地地倒了一杯酒,“若是让他们知道赢了散仙擂有好处,那么就会有散仙提前动手杀掉竞争对手,以求胜出。”
我打了个冷战。
“可这是杀生,他们不怕遭报应吗?”
夙无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总有散仙蠢得以为自己不会遭到报应。”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这时,白须童颜的太白金星走了出来,轻咳一声,一甩手中的拂尘:“肃静,由本仙来宣布散仙擂的规则!”
全场顿时一片静寂。
“第一项,只有仙力高于四十九级的散仙,才可以参加散仙擂!”
我呼吸一屏,顿时有些失落。
散仙也是讲究等级的,最高级别的九九八十一级,元神可以在三界之内来去自如。早知道今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跟着师父好好修炼。
耳畔突然拂过一阵热气,接着夙无翊的声音响起:“你多少级了?”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够四十九级,怎样!”
夙无翊也不生气,只笑眯眯地看着我,抬手挥一挥玉骨扇,便有更多的仙雾笼罩过来。我怔怔地看着他,忽觉到一丝异样:他唤出的仙雾也忒多了一些吧?
放眼望去,周围白茫茫一片,刚才还能看到人影,如今却是一点都看不到了。
“你!”我大骇,“你想干什么……”
话音还未落,眼前的仙雾便倏忽散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环境清幽的梅林。
“这是哪里?宴席呢?”我质问着夙无翊,连连后退。
他语气闲散地说:“我用了瞬移仙术,你现在是在我的神宫后花园里。”
一边说着,他一边慢悠悠地向我走来。
我继续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一棵梅树的树干。树干被我撞得一阵摇晃,数片红梅在眼前簌然而落。他就在这时突然向我欺身过来,一低头掳住了我的唇。
我大吃一惊,想推开他,可是任何仙术在他面前都是白搭,反而被他越来越紧地抱住了腰肢。
可恶!
就在我挣扎的时候,他突然放开了我,一双灼灼眼睛紧紧盯着。我羞愤不已,一巴掌扇过去,却被他攥住了手腕。
那张薄唇一张一阖,道:“够了。”
我一头雾水:“什么够了?”
那股仙雾又涌了上来,浓郁得什么都看不到。接着,仙雾散去,我发现我又回到了仙宴之上,周围的上仙都在觥筹交错,而不远处就站着太白金星,正拿着一个册子记录仙级合格的散仙名讳。
回神,发现夙无翊还攥着我的手腕,我连忙一把抽回来,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引起注意,才咬牙切齿地道:“你无耻!”
他抬手,玉骨扇一下子敲在我的额头上,然后低低地笑了:
“你的仙级够了。”
我愣住,回过神来忙气沉丹田,果然感觉自己的元气大增,忍不住喃喃地道:“难道是你……”
“当然是我渡了一些修为给你,让你的仙级达到了四十九级。难不成,你还以为我对你感兴趣吗?”他兴趣缺缺地望了我一眼,然后别过目光,再也不向这边看一眼。
我勃然大怒:“士可杀不可辱,你的修为我不要了!”
他顿时像一只嗅到腥气的猫,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你要将修为还给我?那就快!就用刚才那种方法,快快……”
我纠结地摸了摸嘴唇。要将修为还给他,那就还要回吻过去?
这这这太扯了吧!
夙无翊一只胳膊支在案上,头深深地低下去,肩膀不停地在颤抖,看起来忍笑忍得十分辛苦。我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一跺脚,溜边从上仙席走到散仙席。
在段杞年身旁坐下,只听他道:“你认识蓐收大人?我看你和他聊得还挺熟络的。”
“不认识!”我没好气地回答。
乐菱在旁边插嘴道:“不认识怎么在他席位上坐了那么久?”
我绷着脸没回答。
太白金星走到我们席位前,低眉看了一眼,道:“段杞年,乐菱,花舒颜,合格。”
段杞年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乐菱口直心快,当下就失声道:“你竟然合格了?”
我向她飞去一个饱含着“惹我者死”的眼刀,她顿时乖乖闭嘴。
太白金星阖上册子,缓步走回到仙帝座下,高声道:“仙级达到四十九级以上者,均已记录在册。现在散仙擂开始——”
我、师兄和乐菱,以及其他十几名仙级达到四十九级的散仙走出席位,一起站到宴会中央。
仙帝向太白金星示意,他顿时心灵神会,道:“散仙擂的规则之二,请入棋山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