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的小城,还真的没有邪祟。
这一路上电闪雷鸣,四处充斥着妖化之物,猛然踏入城池,感受到这一股清朗风气,还真的令人神情恍惚。
云涡深呼吸了一口气,发觉这座小城完全没有妖气,再正常不过。街市虽然没有高辛国的京都熙熙攘攘,但是胜在民风淳朴,店铺售卖的货物也别具一格。
街旁还真的有苏记烧饼,隔了老远就传出了香味。云涡乐了,冲进去便伸出五根手指:“老板,来五个烧饼。”
蓐收斜眼看她:“五个,吃那么多?”
“嘿嘿,你两个,我两个,我再给师兄带一个。”
蓐收立即拉下脸来:“老板,四个。”
烧饼铺老板哈哈一笑,将五个烧饼递了过来:“这位公子,就差一个烧饼,别那么小气嘛……”
蓐收扔过去一个杀人的目光:“你敢卖五个,我就拆了你的店。”
烧饼铺老板咽了口吐沫,怏怏地拿去一个烧饼。云涡撅起嘴巴,接过四个烧饼,道:“蓐收,我和师兄之间没什么,只是给他带个烧饼而已,你还是这样多疑。”
“我就是不喜欢你对别人好。”蓐收将她的肩膀狠狠一搂。
云涡咬了一口烧饼,忍不住笑了。
又走了几步,他们上了一座拱桥。桥上两旁燃起了一盏盏红灯笼。灯光洒在桥下春波上,**漾着点点金箔。水面上飘着轻烟几缕,缥缈曼妙如轻纱。云涡笑道:“这城虽小,还有这样的景色。”
“因为这座桥的对面是一家很大的喜铺,所以这里当然要布置得美妙。”蓐收淡淡地道。
“嗯?”
喜铺?
云涡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蓐收殿下,我们去喜铺干嘛?”
“当然是买东西。”
“买、买什么?”云涡心里砰砰乱跳。
莫非……
蓐收淡淡地道:“买月曦公主的婚服。高辛国只准备了一套婚服,不符合公主的规制。演戏要做足功夫,别被蛇魔族宗主看出破绽。”
“哦。”云涡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心里有些失望。
她低着头,跟着走进喜铺。喜铺里触目皆红,喜气洋洋。刚一进门,就有伙计上前招呼:“公子,你们是来看喜品的吗?这位是新郎官吧,长得可真美,姑娘你好福气。”
云涡直撇嘴。
人人都觉得,是她占了蓐收的便宜。凭什么?
蓐收倒是很自然,掏出一张据条:“我一个月前,在这里订了一件婚服。今日来取!”
伙计恍然大悟,眉开眼笑:“原来你就是一个月前来的贵客。客官,婚服做好了,保准你满意!”
云涡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墙壁上挂着一件华美的婚服。婚服用大红贡缎所制成,云肩上绣着吉祥云纹,边缘用东珠缀成,然后缀着繁复的流苏。旁边还有一套新郎官的婚服,同样气派。
“包起来吧。”蓐收道。
伙计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打量了下云涡,道:“客官,你当时给的尺寸恐怕不太准。我眼瞅着新娘子有些瘦,穿这件凤冠霞帔不合身。要不,客官给宽限些时候,我让后面的绣娘给改改?”
云涡愣了愣,意识到对方将她当做了新娘子。她忙摆手道:“不,不是给我买的……”
蓐收打断了她的话,低头打量了下,认同地点了点头:“是有些不合身。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也太瘦了。”
伙计道:“那就请姑娘这边走,先量量尺寸,咱们这边的绣娘手巧得很,肯定能给你修到满意。”
“不用了。”蓐收丢过去一锭金子,“我现在就要把婚服带走。”
伙计瞪着那锭金子,眼睛足足有铜铃大。他忙不迭地点头:“是,客官,我这就给您包起来去!”
说完,伙计乐滋滋地离去。
云涡瞪了蓐收一眼,道:“我比月曦瘦,婚服不能按照我的尺寸买。”
“我看着差不多。”
“差很多,千差万别!”云涡莫名就升起一股怒气,扭头往喜铺深处走去,“我看看喜帕去。”
她往里间走去,心里涩涩的。
原本以为,这件婚服是他送来的惊喜。没想到,不过是给旁人准备的,和她没什么关系。
虽然明白要以大局为重,但云涡还是止不住地伤心。
进了里间,里面摆设的都是喜帕、喜糖等等的小玩意儿。云涡只顾着生气,胡乱扫了几眼,并没有认真看。倒是正在给他们包婚服的伙计迎了上来,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喜欢的吗?”
云涡依言扫视了周围一圈,目光忽然被一幅织画吸引住了。
那织画上绣的是伏羲和女娲,两人皆是人身蛇尾,在一片祥云中相互对视。整幅织画中,显现出一种庄严的仪式感。
伏羲是上古的创世神,相传他与女娲是兄妹,互相通婚。他们共同创造了凡间和凡人,被尊为上古正神。
那幅织画处处都透着一股神秘之感,云涡几乎挪不开眼睛,越看,心里那股异样感就越浓厚。
“伙计,你这幅织画卖吗?”云涡问道。
伙计摇头:“不卖。”
“多少钱都行,外面那位公子付钱。”云涡一指蓐收的方向,心里默默地念叨,反正他有钱,要多少有多少……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伙计为难地道,“这个织画实在是不能卖啊。”
“为什么?”
“姑娘你不是外地人吧?”伙计道,“这个小城里,家家户户都挂着伏羲和女娲的绣像,都只是为了避灾啊。你卖走了,我们这个店可就倒了大霉了!”
云涡一怔:“避灾,这能避灾?”
她从进来就默默地测算着四周的灵力,并没有发现异常。包括这织画,都没有任何法力。
这能避灾?简直是无稽之谈!
见云涡露出不相信的神情,伙计忙解释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啊!最近天象不稳,将有大劫,诸国涌现出许多妖物。但是咱们这小城,只要摆上伏羲和女娲的绣像,就能安然无恙。”
“你们这小城里这样清净,是因为这个?”云涡吃惊。
“对。”
云涡沉吟,这些凡人还不知道天象异常是因为量劫,如今也不好说太多,以免引起恐慌。
她只得问:“是谁告诉你们这个方法的?”
“不知道,某一天起,都这样传了。”
“那有没有人试过,不挂伏羲女娲图呢?”
伙计脸色发白:“有!有!起初有几家不信,就是不挂绣图,结果出大事了!据说他们都被蛇妖给杀死了!”
“蛇妖?”云涡脑中忽然电光火石,目光落在伏羲女娲图上。伏羲女娲,全都是人首蛇身。
蛇是上古灵兽,只是经过漫长的岁月,一部分才堕入魔道,化为了妖魔。难道,他们会被伏羲女娲所震慑?
可是,据云涡的了解,伏羲女娲已经不复存在,他们所代表的图腾应该没有这样大的震慑力才对。
“那你见过蛇妖吗?”
伙计都快哭了:“姑娘,我要是见过蛇妖,我早就轮回转世啦!那蛇妖可不是普通的妖,多少修士都葬身蛇腹,更何况普通老百姓。哦对了,倒是听人说过,远远地看一眼,那蛇妖周身散发黑气,很是吓人!”
“黑气!”云涡心头一沉。
散发着黑气,就说明那已经不是妖,而是魔。
两万年前的仙魔大战中,魔族不是已经差不多被灭族了吗?
难道说,量劫来临,魔心不死,所以魔族也开始复苏了吗?
一念起,一念未灭。
云涡只觉得眼前一晃,一道影子如闪电般划过。紧接着,她看到蓐收掐住伙计的喉咙,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真的看到,笼罩着一股黑气?”
蓐收眉目肃然,眸中蕴含着惊涛骇浪。
伙计吓得话都说不顺了:“别别,客官你别这样!要不我给你打个折,你放过小的一条贱命吧……”
“说!”
“我、我也是听别人说,没亲眼见过!就是,那蛇妖周身有一团黑气,黑色的……”
蓐收慢慢将手放了下来。
伙计慌乱地叠衣服,用精致的木盒包好,颤抖着双手递了过来:“客官,这这这是你要的衣服。”
蓐收拧了拧眉头,拿了盒子就往外走去。云涡跟了上去,问道:“蓐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有。”
“那些真的不是妖,是魔?”云涡问。
蓐收点头:“是蛇魔族。”
云涡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蛇魔族?”这么说,蛇魔族已经出来祸害人间,不可能走正道了?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了喜铺,重新回到那座拱桥上。桥上红灯依旧,桥下流水潺潺。可能是心情不同,此情此景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幻美。
那一盏盏红灯笼,像是一双双诡异的血红眼睛,在审视着来往的人群。
“到底,是怎么回事?”云涡问。
蓐收在桥上负手而立,道:“蛇魔族想要为自己立一个威信。你看,效果很好,如今这小城里家家都挂女娲伏羲图,就是因为这个。”
云涡恍然大悟:“我懂了。伏羲女娲都有蛇身,蛇魔族想要传达给世人一个概念,他们是创世神的后代。”
蓐收哼了一声,语气里明显不以为然。
“蛇魔族故意先制造一点灾祸,然后放出流言,说伏羲女娲图可以避开妖魔。其实并不是绣图的作用,而是蛇魔族给这些小城设下了结界,让那些妖物无法靠近。等到将来蛇魔族中诞出新神,新神在凡间就有了很大的声望。”云涡推测。
蓐收点头。
“估计不止这个小城,其他的地方也会流行用伏羲女娲图来辟邪。”蓐收轻蔑地道,“哼,他们也知道自己是魔物,声名狼藉,所以才用这种迂回的方法来树立威信!”
云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默默地望着桥下流水。
她巴不得一辈子都听不到“蛇魔族”三个字。这三个字,意味着阴谋祸乱,意味着量劫在即,意味着离人心上秋。
摸一摸怀里的纸包,烧饼已经凉透,如同她的一颗心。
“走吧。”蓐收提着那只木盒,转身往深沉暮色里走去。云涡低着头跟上前去,却被他一把捉住了手。
轻烟乍起,如昙花盛放,转眼消散在这小城夜色里。
蓐收带着云涡驭云,脚下疾风如刀。不过须臾光景,旷野上的篝火便远远在眼前了。
云涡有些疲惫,默默地垂下眼帘。然而蓐收忽然改了方向,落在一座山头上。风声就在此时突然静止,蓐收伫立在岩石之上,遥遥地望着旷野之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蓐收,怎么了?”云涡问道。
蓐收将木盒打开,里面的两件婚服立即飞了起来,浮在半空。尤其是那件凤冠霞帔,上面的东珠散出晶光,如闪耀的星子。
他用手拨了拨那件凤冠霞帔:“把婚服穿上。”
云涡愣住。
蓐收斜眼扫了她一眼:“快穿上,说不定这婚服真的大了一些。”
云涡心头刺痛,跺脚道:“蓐收!这是你第二次让我穿别人的婚服了!就算是欺负我,也该有个底线!”
第一次穿婚服,是在峨眉山的苍生殿。酒后微醺的他让她穿上了花薛的婚服,然后在镜前对她百般挑逗。
第二次穿婚服,是在这漫漫旷野之中,不过是为了刺杀蛇魔族所完成的一个小小任务,毫无真心可言。
思及此,云涡气极怒极,扭头就往另外一个方向飞去,夜游小城的幸福感一扫而空。
风声呼啸,身后似有东西在追赶。云涡扭头一望,发现那件婚服居然追在身后。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婚服往前一扑,瞬间就穿到了她的身上。
“你……我不穿,不穿!”云涡在半空中挣扎,想要将婚服脱下来。可是刚摸上霞帔,她就楞住了。
这件婚服,十分合体。
云肩极美,上面绣着缠枝合欢花,流苏从云肩的波纹处垂坠下来,一摇一晃。腰身束得很好,显出了纤秾合度的体态。
云涡摇头,看到衣摆往后飞扬,漫卷如红云。而蓐收就站在红云尽处,眸光深深地看着她。
“这不是给月曦买的婚服吗?”
“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才随口一诌。没想到惹你生气了。”他将长长的衣摆抱起,一步步地走向她,“云涡,娶你,这就是我想为你做的事。”
云涡仰头看他,他的眼眸里落入万千星辉,显得那样明亮。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太突然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原来,他很久之前去定制的婚服,是送给她的。
“我不喜欢天宫的神妃礼,不热闹,太冷清,所以趁在抵达北冥仙地之前,想举行一个最盛大的婚礼。”他的声音是那样动听。
云涡抬头,眼睛亮晶晶的:“蓐收,你是不是打算变出一户寻常人家,然后抬喜轿来接我?”
蓐收惊愕:“你猜到了?”
云涡摇头:“不是我猜到的,是峨眉山的黑龙,也就是我的师祖,他能预知未来。”
蓐收哼笑一声:“这我可就不高兴了。”
“啊?”
“我堂堂战神要做的事,居然被人提前预知。黑龙说我会给你一场凡间婚礼,我偏不。”蓐收勾起唇角,“走,我改变主意了。”
云涡吃惊:“你要干什么?”
“以另一种方式,娶你。”他的脸庞在月色的笼罩下,有一种奇异的美感,似是淡色山水画的一笔勾勒,一切都是无心之举,失了所有的利刃和尖锐,让她瞬间安心。
蓐收向头顶方向招了招手。
蓝黑色的夜色里,一队仙鹤迤逦而来。等到飞得近了,云涡才看清楚,其中几只仙鹤背着一顶云彩做的轿子,另外两只仙鹤叼着一个黄金头面。
仙鹤在半空一个优雅的回旋,便飞到云涡身边,叼起她的头发,为她梳起了一个新娘髻。接着,两只仙鹤落了下来,将那只黄金头冠稳稳地安放在云涡的头上。
一袭红纱落下,模糊了眼前景色,也朦胧了夜色。
“蓐收……”云涡的声音哽咽。
蓐收抱住她的肩膀,轻轻一推,云涡便飞到喜轿中。她听到旷野上传来几声惊叫:“快看,天上有仙鹤!”
她探身往下望去,只见宫人们都从车队里涌出,月曦公主也跟着下车,仰头往这边望过来。篝火旁边,景宸瘦长的一抹身影如青竹孤立,站在那朗朗夜空之下,脚下踩着泛红的火光。
景宸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伤痛。他痴痴地仰头望着,眼角闪烁着一点泪光,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光,
云涡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就在她收身的刹那,一幅华美的车帘落下,彻底遮住了她的视线。
青山为庐,白云为轿,化仙鹤为轿夫,这一场婚礼够特别。
仙鹤在半空中盘桓,慢慢地往地面降落。蓐收手腕翻转,那件新郎婚服飞了过来,转眼便穿到了他的身上。
蓐收化作一道红艳艳的光,飞落到篝火旁,便现出了正身。青龙上前,笑得十分豪爽:“你可以啊,不要仙界的婚礼,在这里把新娘子娶了。”
凤凰也笑道:“蓐收,你办喜事也太突然了,害得我们都准备喜礼。我凤凰神君可不是那种赖皮的上神。”
蓐收温然而笑,道:“早说了就没意思了,我也不想你们为了我兴师动众。毕竟量劫在即,前方就是北冥仙地。”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脸颊一凉,下意识地往旁边望去,只见花薛动也不动,坐在一块岩石上,眼神冰冷如霜刀。
凤凰立即心领神会,抬了抬下巴:“花薛,今日是蓐收殿下的大喜之日,你也该说一声恭喜才是。”
她这句话说得温柔,却含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花薛从岩石上跳下来,慢慢地道:“恭喜蓐收殿下。”
凤凰这才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好了,我这徒弟就是这个脾气,你莫要怪罪。”
蓐收低声道:“不会。”
他转而看向天空,那顶云轿在仙鹤的依托下越降越低。蓐收长袖挥舞,立即有一座泛着银光的星槎从天而降,槎上立着一座华庭。星槎落到地面上便消失了,只剩下那华庭静静地伫立。
月曦公主怔怔地望着,一动不动。一名素衣宫女站在她身后,低声劝说道:“公主,要不回车上去吧。”
“神君娶妃,这样的盛事,我为什么不出席?”月曦声音冷硬,尾音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宽大的织锦衣袖下面,她一根一根地收紧了手指。月曦忽然感到眼前一黑,两腿已经有些软了。素衣宫女忙扶住她:“公主!”
“我,我心口疼……”月曦只觉得心头窜出一股邪火,瞬间流遍四肢百骸,烧得她止不住低声呻吟了两声。她慌乱地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发现没有谁注意到她,才渐渐放心下来。
月曦攥住素衣宫女的手,命令道:“别声张,快把我扶到车里。”
素衣宫女忙将身躯遮住月曦,扶着她踉跄走向马车。
另一边,云涡坐在轿中,心如鹿撞。她能感觉得出来,喜轿在徐徐下落。当车帘重新掀开的时候,有人伸手给她。
定了定神,云涡扶着那人的手走了出来。
扶她的人是凤凰,她将一抹大红丝帕盖到云涡头上,微微一笑:“来,新郎官都在等着了。”
云涡透过丝帕望去,只见蓐收站在华庭之中,正静静地望着她。她忍不住往他那边走了两步,脚下触感柔软。
地面上铺满紫色香罗,四角垂挂着薄纱帐幔,帷幔末端缀着一溜的菱形玉石。夜风一吹,薄纱随风摆动,玉石互相碰撞,发出细微又动听的声响,颇有几分仙意。再看华庭四角,点缀着多枝蜡烛,将整个亭子照得灯火通明。
“香罗铺地,以迎仙子。蓐收对你算是有心,只是苦了我那傻徒弟了。”凤凰一边扶着她的手往华庭走过去,一边说道。
云涡心头微乱,轻轻蹙眉道:“还请凤凰神君多多宽慰花薛大人……”
“别喊她大人,你马上就和她平起平坐了。”凤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复杂的笑容。
“我和蓐收情投意合,无意伤害花薛,还请凤凰神君见谅。”云涡不由得警觉,硬声回答。
凤凰眼睛望着远处的蓐收,却似笑非笑地问:“云涡,你给我说实话,蓐收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打算!”凤凰的眸光闪过一丝冷锐,“在这种时候娶你,大有深意。”
云涡生了薄怒,硬声道:“凤凰神君多虑了,今日的婚服都是蓐收殿下一个月之前定制的,并不是临时起意。”
凤凰眼神闪烁,并未回答。云涡心里更加愤怒,将手抽回,加快步子走向华庭,将凤凰晾在原地。
“好大的气性。”凤凰毫不在意,微微一笑,转身走入人群。
旷野之上,蓦然起了一阵劲风,草声如波浪般掀起。人群里传来阵阵欢呼声,凤凰侧脸回望,神色讳莫如深。
花薛迎了上去,眼中含泪:“师父,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徒儿?我为了蓐收付出这么多,他这样无情,你还要我恭贺他……”
凤凰乜斜了她一眼,道:“情之一字,竟能让人如痴如狂。花薛,你自诩最了解蓐收,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犯浑?”
花薛怔了怔。
“既然你不懂,那我就再说明白些。蓐收此举,耐人寻味啊……”凤凰勾起优美的唇形,“你了解的战神,会不会在开战之前迎娶佳人?”
花薛周身一震,猛然睁大眼睛。
“师父,你是说……”她刚说了一半,便看到凤凰将一根手指竖在唇上,神秘一笑。
花薛低下头,忖了一忖,大概想到了什么,立即转悲为喜。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云涡身上,轻轻地哼笑:“看来,有好戏看了。”
云涡对这一切丝毫不知,一步步往前走着,心乱如麻。她透过红纱望向蓐收,忽然有些茫然。
那个人依旧长身玉立,眼眸里依旧情深似海,他怎么会不是真心迎娶自己的呢?
不,一定是凤凰神君故意挑拨离间。
云涡这样想着,目光往人群里望了望,忽然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看到了许多张熟悉的面孔,可是就是没有看到混沌兽。
还有林居意,也不见了。这个时候,他能去哪里呢?
存有风七月元神的木雕,就在混沌兽体内。如果那木雕造到损毁,那么风七月就根本无法复生。
云涡有些发慌,心里突突跳了起来。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眼前光线一黯,忙掀开红纱盖头。
挡住她去路的人,居然是景宸。
“云涡,你真的要嫁给他?”景宸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他再也没有往日如高山雪顶的淡漠,整个人都绷紧了线条,像一只搭在弓箭上的利箭,一触即发。
仙徒和宫女们原本在旁边笑语晏晏,看到景宸的这种举动,忽然都安静下来。白旭低声喊道:“景宸师兄,你冷静点。”
萤月则快步走到云涡身旁,挽住了她的胳膊,示威地看向景宸:“景宸师兄,事已至此,想必你也明白云涡姐姐的心意了,就别再强求了。”
“我不是强求,我是想让云涡想明白!”景宸紧紧地盯着云涡,“嫁给蓐收,你不会幸福!”
云涡摇头:“景宸,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嫁给蓐收!”
景宸还想再说,云涡已经拨开他,径直往前走去。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景宸,混沌兽不见了。”
轻轻一句话,让景宸立即怔在原地。
云涡回头看了景宸一眼,眼神里别有深意,然后才重新将红纱盖头蒙在眼前。她想告诉景宸,选择蓐收是她心之所向,可是在这样的关头,她只能先提示景宸去寻找混沌兽。
她一步步地走到了华庭之中,站到了蓐收的面前。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有一股好闻的佛手柑的清甜味道,一点一点地感染着她,让她心跳如雷。
蓐收凤眸低垂,深深地凝视着云涡,慢慢地将红纱盖头掀开。他哑声道:“云涡,从此以后,你我再不分开。”
云涡想说什么,声音却哽咽起来:“蓐收,以我滔天深情,赴你白头之约!你不要负我,不要……”
“我不会。”他将她拥入怀中。云涡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息。那一瞬间,她放下了所有世事,没有量劫,没有蛇魔族,没有即将到来的危险……生命里只有他。
云涡将头靠在蓐收肩头,忽然感到华庭微微颤动。她睁开眼睛,愕然地发现华庭居然升上了半空。
“这是……”她问。
蓐收微微一笑,道:“云涡,既然这场婚事是取代神妃礼,又怎能委屈了你。我打算去往天庭报备一声。”
云涡懵然点头,目光随意往底下一望,却瞬间周身冰冷!
是混沌兽,它展开双翼,往这边火速飞来。想也不用多想,一定是它体内的风七月驱动了混沌兽!
“不要!”云涡急了,快步走到华庭边缘,想要做出一个结界,将混沌兽囚住。蓐收一把将她的手腕抓住,凉声问:“怎么了?”
“混沌兽……”
“它估计是来向我们道喜的,不会有恶意的。”蓐收温然而笑。
云涡顿了顿,猛然想起了之前在马车里,蓐收的种种异样之处。他的笑容很奇怪,他的眼神也让人看不透。他还说,云涡,我原不知你居然瞒着我有这样多的秘密。
那个时候,风七月刚刚离开。
难道,他已经知道风七月潜伏在附近,而且就藏在这只混沌兽里?
云涡心思电转,正想着计策,忽然看到一抹青色身影快速到了跟前。那身影轻盈迅捷,转眼就截住了混沌兽。
蓐收眯了眯眼睛。
云涡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截住混沌兽的人是景宸。他快速做出一个结界,将混沌兽囚住,然后才朗声道:“混沌兽神识未开全,冲撞了神君和神妃,我这就将混沌兽擒回!”
说完,景宸拽着混沌兽,转身就要飞回地面。
“慢着!”
一声炸喝响起。
云涡白了脸色,扭头望向蓐收。只见他容色冰冷,俊美的脸上饱含杀意:“混沌兽只是来贺喜,你却说它神识未开全,恐怕不妥吧?”
景宸慢慢转身,神色复杂。
“把混沌兽,给我放出来!”蓐收加重了语气。
景宸没有回答,转身又要飞回地面。蓐收终于动怒,再次喊道:“景宸!给我站住!”
云涡终于忍不住,硬声道:“蓐收,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蓐收周身一震,冷硬气息这才稍稍减退。他神色缓和了一些,慢慢地道:“既然神妃都说话了,那景宸你就回去吧。”
景宸这才松懈下来,道:“是。”
他以掌心真气,推动结界往地面飞去。云涡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风七月,你可千万别冲动啊……
不料,就在这时,地面上忽然跃起一道白色身影,迅疾如闪电,转眼就劈出一圈弧光,将那个囚住混沌兽的结界劈成碎片!
混沌兽仰天长啸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口中风声呼啸,飞出冲云万里。地面上顿时混乱起来:“魔云!是魔云!”
“戒备,赶紧戒备!”
景宸猝不及防,想要上前制服混沌兽,却已经来不及。更何况,也并不是混沌兽能够控制的,是风七月,他出现了!
“我没有低估他的胆量!”蓐收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风七月!”
云涡浑身颤抖,想也不想地就抓住了蓐收的衣袖:“蓐收!风七月可以为我们所用!他的百万魔军可以攻打蛇魔族领地,他也能帮助我控制‘仙情决’这股力量!”
“他曾经屠我仙族,你忘了他是至尊魔君吗?”蓐收回头看她,一字一句地道。
云涡摇头:“我保证风七月改邪归正!蓐收,是不是一个人犯了错,他就该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不然呢?”蓐收抓住她的手,想要扯回衣袖,可终究还是停住了动作。眼前的云涡挽起发鬓,头戴凤冠,身穿霞帔红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迎娶的新娘。
可是……
为什么她偏偏要这样在意风七月?
华庭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将蓐收的神思迅速拉了回来。他凝眸往外望去,只见花薛和其他仙徒已经冲向漫天的妖云。妖云中,隐约有一人站在云端,手中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好大的阵仗。云涡,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蓐收眯了眯眼睛。
云涡心中苦涩,后退一步:“蓐收,我想要的,你永远不懂。”
“你又何尝懂过我?”他怒极反笑,“如果风七月就是新神,你会选择他,还是选择我?”
云涡一怔:“你说什么?”
蓐收仰头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凄绝:“你怎么从来都不怀疑,风七月可能是取代我的新神呢?当初看到天书的人,也有他!说明风七月也是承担天命之人。再说,他刚刚复生,也很符合新神诞生的时机。”
云涡顿时有些恍惚,她仔细回想过往的一点一滴的细节,越想越心惊胆颤。
“可是天书上说,新神只会从蛇魔族中诞生。”
“你怎么知道,风七月和蛇魔族没有关系呢?”蓐收哼了一声,“他当初也是妖仙,蛇妖。”
云涡心头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是了,桂花仙不过是风七月伪装出来的。他本质上还是一条蛇妖,不过是修行千年,得道成仙罢了。
只是,她总觉得风七月不可能会再骗她。
云涡几乎撑不住身体,摇摇晃晃地靠着华庭的栏杆,声音凄凉:“蓐收,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蓐收望向夜空,声音幽幽:“云涡,天命和我,你选哪一个?”
“选你。”
蓐收凝眸看她,目光沉重。
云涡看牢蓐收,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蓐收,我和前世不一样了!天命若要你死,我就违了这天命,和你,和这寰宇一起死!”
魔云中传来霹雳的炸裂声,轰然作响,整个天地都在震颤。云涡猛然回神,知道风七月应该和花薛他们交上手了,忙冲出了华庭。
夜风凌冽,她头上凤冠滑落,一头如瀑青丝在风中散开!
身后,蓐收在嘶吼她的名字,可是她没有回头。
这一次,是他错了。她要证明给他看!
云涡飞到妖云之上,只见魔云飞扬,风声怒号,几道身影在云中交错,发出的霹雳相撞出绚丽的火花。她忙大喊了一声:“风七月!”
其中一人回头看她,清俊眉眼带着点点笑意。云涡忙扑上前去,一把抓住风七月的手:“你快走!”
风七月垂眸看她,目光滑过她身上的喜服:“你敢嫁给蓐收,我就敢直面战神!”
“风七月,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旁边的景宸大喝一声,伸出手掌,抵挡住花薛攻来的一击火焰霹雳。
“我不是意气用事,是命运所逼!云涡,你万万不能和蓐收在一起!”
云涡急得心头滴血,一眼看到混沌兽在旁边咆哮,忙唤了过来,将风七月往混沌兽背上拉:“你只有这一次复生的机会,快走!快走!”
“你们谁都走不了!”头顶上突然落下一声娇叱。
云涡抬头,只见花薛已经带领众仙徒来到了头顶上方,黑色身影衬着那一轮皓月清辉,犹如地狱使者般可怖。她双眸迸发出仇恨的光芒,如利剑般往云涡这边刺来!
风七月唇角露出不屑的微笑,振臂一挥,做出一个结界,将她和景宸都护在中央。他铿然答到:“没想着走,只想着谁生,谁死!”
花薛闻言,立即色变。
“花薛大人,我们集中全部灵力去攻击,万一伤到景宸怎么办?”一名仙徒有些犹豫地问。
花薛猛然扭转视线,目光咄咄:“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不许伤到景宸!”花薛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叱声。众人回头,只见凤凰和青龙驭云而来。尤其是凤凰,难掩满脸焦急神色:“不许伤到景宸一丝一毫,听到没有!”
花薛:“师父,可是现在顾不得了。”
“能不能顾得上,我说了算!”凤凰向远处望去,只见浮在半空中的华庭里已经空无一人。
蓐收哪儿去了?
念起念落的刹那,忽有华彩冲出这厚厚云层,徜徉于九天之上。只是眨眼的功夫,那华彩便幻化出蓐收的身影,堵住结界的另一个方向。凤凰面色稍霁:“蓐收来了,至尊魔君别想逃。”
结界中,云涡头皮一紧,仰头看着蓐收,心里有些绝望。
因为常年修仙习武,所以隔着老远,她也看清了他面上的表情。此时,蓐收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微笑,瓷白的脸上漾着一层华光,像月出云翳,也像雪光清冷。
他决定要出手了吗?
只要战神出手,就没有生灵能够逃得过。
在这种危急关头,风七月却松懈了一身戒备,轻轻哼笑一声:“云涡,景宸,他是冲我来的,你们犯不着当靶子。”
景宸目光灼灼:“云涡,让风七月复生的人是我,和你无关!你快离开这里。”
“不,我哪里都不去。”
“不去就不去吧,反正我不要你嫁给蓐收。”风七月挡在云涡身前,语气中意味深长,“云涡,这是为了你好。”
云涡皱眉,正要反驳,忽见蓐收出手如电,一道金光向结界刺来!她下意识地运起灵力,想要抵抗这一击,不料那金光却忽然扭转方向,从结界的正上方垂下刺来!
风七月忙躲闪开来,结界随之而动,那金光刺中了结界偏左的位置。景宸大吃一惊:“结界不都是正中央最坚固吗?蓐收为什么挑这个地方攻击?”
“哎呀,被看穿了,看来今天凶多吉少了。”风七月不慌不忙地说。
云涡一怔,忽然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正恍惚着,她忽然听到凤凰发出一道命令:“至尊魔君尚未完全复生,天灵盖就是他的软肋!看准方向攻击!他必死无疑!”
刹那,记忆涌入脑海中。
景宸曾经说过,七日内,存有风七月的那个木雕不能有半分损耗,否则风七月将死无葬身之地。
算一算时间,距离七天过去还差最后几个时辰!难道说,那个木雕还差天灵盖没有完全融为风七月?
蓐收从结界的正上方进行攻击,就是想要刺中风七月的天灵盖。只要伤损这个地方一点点,风七月就全完了。
云涡抬起目光,灼灼看向风七月,目光里充满询问。风七月慢慢地点点头:“云涡,对不住,我知道你想让我彻底复生……但是看到你嫁给蓐收,别说几个时辰,眨眼的功夫我都等不了了。”
“你好傻,好傻……”云涡眼中涌起一股泪意。她忍不住哭吼:“风七月,我不会让你死的!”
话音刚落,头顶上方便刮下一阵罡气。云涡抬头一看,看到众仙徒集合了所有的力量,共同倾注在凤凰体内。凤凰执着一柄利剑,直直刺下!
景宸冲破结界,迎头顶上,将剑身合在掌心,鲜血瞬间从他的掌缝里滴落。
“你们快走!我顶不了多久!”景宸大喊。
风七月犹豫了一下,拉着云涡的手就往另一个方向飞逃而去。身后风声呼啸,云涡知道定是蓐收追上来了,无奈地喊:“风七月,有我在的话,蓐收就不会放过你!你快把我松开。”
“不放!”风七月斩钉截铁地说。
云涡仓皇回头,看到身后变幻风云之中,蓐收向这边追来,眸光里透着一股森寒的杀气!
上一次见到他这样凶狠阴戾的眼神,还是在前世。如今,他一身红衣艳红如血,墨发纷飞如罗刹,更让人觉得恐怖。
云涡咬牙切齿地道:“风七月,我说真的!赶紧把我放开,不然蓐收真的要灭了你!”
风七月反而笑得戏谑,往云涡这边凑了凑:“你答应不嫁他,我就放手。”
简直是找死!
云涡眼前一黑,听到身后雷声滚滚而来,那是蓐收暴怒之下,居然同时释放出数个雷劫,个个都向风七月劈过来!
那些雷劫汇聚成一团,在风七月头上越积越大。无论云涡和风七月飞得有多快,都摆脱不掉那些雷劫。
“云涡,再见了。”风七月仰头看了看头顶上的雷劫光团,叹了口气。这一刻,他脸上只有释然。
云涡心急如焚,难道她多方筹谋,就要功亏一篑了么?
眼看雷劫就要降落下来,往风七月的天灵盖袭击而来!千钧一发之际,云涡念动附身咒,将风七月往自己这边狠狠一拉!
雷劫顿时停在半空,瞬间消散。云涡看着雷劫光团消失,忽然感到一阵后怕。如果蓐收控制雷劫不是那么自如,她必然被劈成一截齑粉。
“云涡,你居然让我附你的身?快把我放出来。”风七月的声音响在耳畔。他如今附身在云涡的体内,因为尚未完全复生,灵力不能完全释放,所以他根本挣扎不出来。
云涡看着蓐收越飞越近,低声道:“风七月,你就把我这具身体当做壳身吧!蓐收要杀你,就得先杀了我!他不敢的。”
说话间,蓐收已经到了跟前。他容色冰冷,淡淡睨着云涡:“把风七月交出来。”
他身上仍然穿着喜服,在这样的场合下显得格外讽刺。云涡很难过,但还是勉强一笑:“蓐收,求你了。”
蓐收抿紧薄唇,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一道虹光嗖然而至,轻擦云涡肩头,便将她带出老远。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转眼间蓐收的身影就被甩到远处,成了一个小黑点。
是景宸。
他眉目坚定,右手紧紧地抱着云涡,运足全身灵力往云层深处飞去。云涡摇头:“景宸,蓐收太强,你根本甩不掉他。”
“不试试看,我们都要死。”
云涡咬了咬牙:“景宸,我有办法甩掉蓐收。但是你答应我,别管我,立即带着风七月走!”
“不行,就算蓐收不会为难你,你一个人也应付不来凤凰和花薛她们!”
耳畔又有凛冽风刀狠狠刮过,比方寸的更具力道。云涡知道蓐收又追了过来,忙说:“你把风七月带走,等他彻底复生之后,只要能让我自如控制体内‘仙情决’这股力量,我就能功力大增,谁也不怕!”
听到这个说辞,景宸开始犹豫。
“别犹豫了,按我说的办!”云涡苦苦恳求,“蓐收已经被彻底激怒了,会毁掉所有人的!”
说完,云涡翻转手腕,念出咒诀,变出一张惟妙惟肖的虎皮出来。虎皮上还留着老虎的两只眼睛,透着深深的绝望情绪。
云涡扭头望去,正看到蓐收往这边冲过来。她狠了狠心,将那张虎皮抛向蓐收。虎皮轻飘飘地落到蓐收的眼前,被他一把抓住。当他看清楚手中的东西时,顿时愣住了。
就趁这一愣神的功夫,云涡将风七月从自己体内释放出来。风七月还想挣扎,但被云涡狠狠一推:“快走!”
景宸不由分说地将风七月拽走,御云离去。云涡看着渐渐消失的两人,站在云端大口大口地喘气。
四周静寂,只有呜呜的风声吹过。
云涡慢慢回头,看到蓐收站在不远处的云端,还在低头看手中的虎皮。他终于褪去了一身杀气,变得平静祥和,仿佛在回忆特别久远的往事,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
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花朝节,他和她坐在潺潺流过的河水边,细细地说起幼年发生的往事。
他说,他很小的时候养过一只老虎,父亲却认为他玩物丧志,将那只小老虎剥了皮。
那是蓐收第一次失去心爱之物,却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参天大树,投下了抹不去的阴影。
蓐收缓缓抬眼,望着她的目光十分复杂。他嘴唇颤动了一下,才说:“云涡,你赢了。”
云涡和他对视,只觉得悲哀又悲凉。她猜对了他仅存的软肋,她成功地让他不再追杀,却也心酸得想哭。
“殿下,你也没有输。”云涡扯了扯嘴角,“你知道风七月是灵魔,杀他太难。所以故意在这个时机迎娶我,激得他现了身。殿下真是好算计啊!”
蓐收顿时脸色煞白。
云涡心头苦涩,自嘲地笑了笑。凤凰神君说得不错,蓐收做什么事都带着自己的目的,包括娶她!
黑龙师祖说得也对,她早晚有一天会嫁给蓐收,可是嫁给他之后,也只有苦海一片!
谁都说得对,谁都看得通透,就她一个人像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还以为他对自己是一片真心真意。到头来,不过成了别人的笑柄!
“云涡,你听我说……”蓐收想要飞身上前,脸色却猛然一变。就在这时,花薛追了上来,一把抱住蓐收,急声喊道:“殿下,你怎么了?”
蓐收没有推开花薛,只淡淡地说:“我没事。”
夜风吹起,那张虎皮掀起,嗖然就飘去了远方。
此时,青龙、凤凰以及众仙徒也追了上来。他们将云涡围在中间,目光却有意无意地飘向蓐收,默默地等待着他的指令。
毕竟是他的新娘。
“带回去。”蓐收面无表情,肃然道。
花薛松了一口气,铿然答:“是!殿下,云涡私藏魔君,带回去之后,理应关押起来。”
蓐收没有接腔,只是静静地看着云涡,似乎在等待她开口求饶,或者解释什么。
可是云涡没有说话,一双美目淡看花薛搂着蓐收的胳膊,心上仿佛有千万把利刃在来回切割。
他没有推开花薛,没有……
这一刻她的心潮卷起漫天巨浪,可是却不争,不辨,不说。
很多时候,她真的很羡慕花薛,可以生来就是神族,可以是他理所当然的新娘。
终究,她还是没能如他的愿。
云涡伸出双手,淡淡地说:“听凭处置。”
蓐收皱了皱眉,凤眸里顿时铺满了碎冰。花薛嘴角扬起一道得意的笑,命令道:“绑起来。”
仙徒们面面相觑,都站着没动。谁也不是傻子,去绑战神神妃的双手。
“算了,不必绑了。”青龙神君看出端倪,上前道,“反正云涡是不会逃走的,对吧?”
云涡苦苦一笑。
逃?
逃得了人,逃不去这命。万年的羁绊都没能扯开,今生今世还要受一遍他给的情苦,如今她还能逃去哪里?
“放心,就算现在给我一条生路,我也不会逃。”云涡自嘲地一笑,将喜服脱了下来。众人立即倒抽一口冷气,不约而同地望向蓐收。蓐收顿时拉长了脸,冷冷地看着她。
云涡只穿着里面的一层粉色仙裙,并未停止动作。她一抬手,轻轻巧巧就将喜服从云端抛了下去。喜服在风中旋转了一圈,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如此这般,婚约应该不算吧?”
她示威地瞪着蓐收,等他再次发难。
蓐收面色铁青,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把她带下去!”
车队重新休整了之后,云涡被关押在其中一辆马车里。青龙和朱雀在车外设了咒法,整个车厢固若金汤,根本插翅难飞。
不过对于云涡来说,这根本就没有区别,因为她懒得逃。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应该就是她此刻的感受吧。
云涡半躺在马车座椅上,望着光秃秃的车窗。窗外,一轮明月被乌云遮去了大半,只有一小块。
俗话说,月缺,人难圆。
云涡盯着那月亮,自嘲地道:“很是应景,连月亮也知道这世上无人真心对我。”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那乌云迅速散去,一轮明月重现天穹,洒下万丈清辉,照亮这凄清孤冷的夜。
就仿佛是有人故意拨开那乌云,来反驳她的话。
云涡心念一动,挑了挑眉毛:“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缕白烟便逸入车内,落地化为蓐收。他已经换了一身白袍,映着月光,**出一圈圈如银波光。
眼前的神君立在暗夜里,凤眸轻眯,目光如波,身上华贵的玉色云袍散发出非同一般的俊美风姿。
他清俊,高贵,风流,却也狠辣,无情,机谋太深。
云涡抬了抬眼皮:“殿下有何指教?”
“叫我蓐收。”
“呵,殿下高贵非凡,岂能直呼其名?”云涡脑中仍然闪现出花薛抱着蓐收胳膊的那只手,胸口涌上一阵阵酸意。
蓐收并没有执着这个问题,而是垂下眼睫:“云涡,就为了一个风七月,你甘愿和我决裂么?”
云涡缓缓抬头,并没有从蓐收脸上看到丝毫的怒意。也就是说,他言下之意是不想和她真正决裂?
那也就是说,他并未真正动怒。可笑啊,即便她当众扔掉了喜服,他也顶多生了半个时辰的气。
见她没有答话,蓐收继续问:“风七月可能逃去哪里,你心里有数吗?”
云涡轻笑:“不知道。”
“你别再执迷不悟,那是至尊魔君……”
“不就是怕他化神,然后取你而代之吗?”云涡打断了蓐收的话,眼神开始迷乱,“蓐收,神位就那样重要吗?这世间每一桩事,就非得用杀戮来解决吗?”
蓐收站着没动:“说。”
“我真的不知道风七月去了哪里。不过我可以给殿下出一个计谋。”云涡语带嘲讽,“殿下可以将我拖到天庭斩首示众,说不定又能激得风七月现身。这一次,肯定能一网打尽。”
“你!”蓐收终于动怒。他上前一步,却很快克制住自己,语调又恢复了平静:“云涡,你听我解释,今晚迎娶你,我是真心的,根本就没有做任何筹谋。”
云涡别过目光。
“我是提前发现了风七月,但我之所以没有立即发作,只是想悄无声息地解决他。我没有想到风七月会为了你,出来扰乱婚礼。”
云涡心头剧痛,面上却依然保持着微笑:“蓐收,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她和他,彻底完了。
这场别有用意的婚礼,这位被花薛缠住胳膊的神君,她都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我知道,当我不再是战神神妃,我就失去了你的庇护。但是蓐收,你给我记住——”云涡一字一句地道,“即便如此,我也情愿和你再无干系!”
她咬着每一字,恨不得将这句话说成一把刀,狠狠地插在他的心上。
蓐收怔了怔,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好一句‘即便如此,也情愿和我再无干系’!”他的声音像在笑,又像是在哭,“云涡,既然你如此想,那我成全你!”
“谢殿下。”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他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情感。
云涡一呆。这么快就赶她走?
“两万年了,多漫长的岁月,你都没有真心归顺于我,不如让你走。”蓐收不起波澜地道,“从此量劫与你无关,你私自复生至尊魔君的事,我也既往不咎。你走吧,云涡,我放手了。”
云涡伸出双手,两手掌心里拢起一个淡色光球:“殿下,我可以走,这是尚未完成的‘仙情决’,可以炼出善念珠……”
“走就走得痛快,别再说这些了。”
“可是,我总觉得我对你是有用的,你也用得上善念珠。”
蓐收背过身,扔下冷冰冰的一句:“我不想要……云涡,当我看到那张虎皮,当你脱下婚服,我想我们之间都不应该给彼此留任何东西。”
因为任何东西,都能成为后来的念想。
倒不如,断个干净。
云涡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尾音消散在夜色里,格外地凄冷。她慢慢地将手中光团收了起来。
“好。”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然后流入嘴角。泪水的滋味,是那样苦涩。
等她再睁开眼睛,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他走了。
云涡呆坐在座上,一遍遍地回想着蓐收方才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甚至细微到嘴角上扬的弧度,以及眉心蹙起的沟壑。她想到眼角酸楚,想到心口剧痛,想到柔肠寸断,也不肯停止。
因为她知道,这很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从此以后,山高水远,再不相见。
****
旷野之上,一丛篝火在辟剥地燃烧着。
蓐收快步走过去,火光照亮了他的眉眼。花薛立即迎了上来:“殿下,该如何处置罪仙云涡?”她特意将“罪仙”两个字咬得很重,却没注意到蓐收的表情更加凝重。
站在一旁的凤凰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她这个徒弟有勇无谋,尤其没有眼色,也难怪蓐收没有对她动情。
果然,蓐收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你倒是时刻警醒着。”
“量劫在即,不能不防。”花薛说得理直气壮。
蓐收往篝火那边靠近了一些,看着凤凰和青龙的眼睛,道:“我打算把她放了。”
“什么?”花薛大吃一惊,“你们别忘了那个预言,云涡可能是引来量劫之人!你们看,预言现在已经实现了一半,她把有可能是新神的风七月给复生了!如果风七月登临神位后大开杀戒,倒行逆施,这天地还真的要毁了。”
“花薛!殿下说话,几时轮到你质疑了?”凤凰轻叱一声,拧了拧秀美的眉,“放了就放了吧,我赞成。”
青龙拍了拍手:“我没异议,不过等到了蛇魔族的地盘,再让云涡离开。毕竟她是领舞的人。”
“你们……”花薛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云涡复生了至尊魔君不说,还让景宸也跟着策反逃了!就这样算了?”
提起景宸,凤凰有些黯然。她垂下浓密黑亮的睫毛,怔怔地望着篝火:“花薛,都一笔勾销了吧。”
“花薛,是你弄错了,只有阻止新神登临神位,才会引起天地浩劫。再说,风七月未必就是新神,也未必会大开杀戒。他在堕魔之前,是妖仙,本质上还是有几分仙性在的。”
凤凰也附和道:“是啊,至今无人知道新神在何方,究竟是谁,量劫究竟是为什么而引起。目前的一切都只是猜测。”
花薛哑口无言,不禁气结,不过她很快抱住了蓐收的胳膊,换了一副笑脸:“既然都这样说,就让云涡离开吧。”
蓐收看了她挎在臂弯里的手:“放开。”
“不放!你和玄鸟族有婚约,放手的人为什么要是我?”花薛挑衅地抬头看着蓐收,“云涡走了,你的心不能走。”
蓐收眸光中的冷锐更加犀利:“花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做。”花薛有些紧张。
蓐收没回答,只是望向不远处。几名仙徒正抬着一只庞然大物往这边走过来。到了篝火跟前,他们将手中的物体放在地上,道:“殿下,找到了。”
青龙上前一看,吃惊:“混沌兽?”
地上的那只混沌兽,整个身体肿胀得不行,鼻窍里呼吸细若游丝的一口气,显然已经奄奄一息。在它的脸上,两只血窟窿正在汩汩流淌着鲜血。
花薛佯作惊讶:“这不是混沌兽吗?看起来快要死了,可能是刚才打斗的时候被击中了吧?”
“别装了,是你做的。”
花薛将蓐收的胳膊抱得更紧:“不是我!”
“你到底放不放手?”蓐收扭转视线,眼刀凌人。花薛终于打了个哆嗦,放开了她的胳膊。她向抬来混沌兽的两名仙徒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仙徒们离开了。
等到仙徒们走远了,花薛才道:“蓐收,时至今日,你还要逞强么?”
蓐收沉默。
“你的手石化了,而且持续的时间比上一次更长!”花薛抬眼看他,泪凝于睫。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凤凰和青龙一言不发地看着地面,兀自想着心事。身体石化,这表示天劫的影响已经很深了。玄武因为天劫而迎来大限,已经陨灭了。如今,也终于轮到蓐收了。
“只有我玄鸟神族,能够缓解这种过程。”花薛向蓐收那边走了一步,身体几乎挨上了他。
在蓐收的袖管下,他的双手纹丝不动,已经变成了白玉。
就在追杀风七月的时候,云涡抛来了那张虎皮,让他记起了很久很久的往事,心如刀绞……于是,他终于撑不住天劫的力量,双手化石。
花薛当时就看出了端倪,一直在帮他掩饰,才瞒住了那些仙徒,也骗过了云涡。
当花薛抱住他的胳膊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云涡情绪迅速低落下去。她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失望、悲愤、痛苦,他很想甩开花薛,将她紧紧抱住。
可是,他做不到。
在马车里,他站在云涡面前,听她嘲讽,看她癫狂,自己却没办法伸出双手,给她一个最简单的安抚。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为什么不放了她?
初见的时候,她那是那样明艳娇俏的少女,没有花薛的狠心辣手,没有凤凰的高傲古怪,没有其他女仙的刻意逢迎。他忍不住被她吸引,哪怕她后来藏匿了魔心,他也不肯让她魂飞魄散。
强行留她的一缕魂魄在小人参里,强行让她陪了自己两万年。结果到现在,她痛苦,他难过。何必,何必?
不如,就放她走……
蓐收皱起眉头,重新运气,石化现象迅速褪去,双手也终于恢复了知觉。他冷声道:“花薛,你看,没有你我也可以做到。”
“不一样,这不一样,你需要玄鸟神族的帮助。”花薛落泪。“蓐收,原谅我可以吗?”
“花薛,你知道你毁掉的是什么吗?”蓐收走到混沌兽跟前蹲下来,拨开它的耳窍:“我用云母油提前堵住了混沌兽的耳窍,就是不想让躲在里面的风七月听到外面的消息。可是你故意凿开了混沌兽的眼窍,让藏在混沌兽腹中的风七月从眼窍看到云涡要嫁给我,一时冲动就飞了出来。花薛,是你,毁了我的迎妃礼!”
凤凰愕然:“蓐收,激怒风七月,这不是你的计划?”
“我从未这样想过,也从未做过。”
凤凰和青龙面面相觑,都面露愧色。
花薛无奈,争辩道:“蓐收,风七月该杀,该死!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你选了一个最差的时机,就是错!”蓐收站起来,“混沌兽没救了,让它和云涡最后告个别吧。”
花薛不服气地问道:“难道输入灵力也救不回来吗?混沌兽曾经是风七月的藏身之地,要找到他只能通过混沌兽。”
“混沌兽,天生不知善恶,是因为七窍不通。你通了他的眼窍,它便死了。”蓐收垂眼看了看那粉红色的肉体,“它好像有话要对云涡说。”
凤凰和青龙对视了一眼。
“好,就让混沌兽和云涡见最后一面吧,毕竟他们主仆一场。”凤凰站起身,抖了抖身后的绚丽彩羽。
她招了招手,立即有三名仙徒从远处奔了过来。这一次,一同赶来的还有林居意。
经过方寸的一场战役,林居意受了伤,肩膀上血迹斑斑,连带着眼神也变得阴鸷了。
凤凰命令他们将混沌兽抬到云涡所在的马车里,看到林居意,恍然记起了什么:“林居意,你看到白旭和萤月了吗?”
“刚才清点,他们失踪了。”林居意回答,愤恨地追加了一句,“是风七月干的好事!”
凤凰皱了皱眉头:“也未必是风七月,可能是白旭和萤月都追随风七月了,毕竟两人平时就向着云涡。”
青龙忖了一忖:“说的也是。林居意,你把混沌兽抬到那边吧。”
“是。”林居意领着几名仙徒,将混沌兽抬走了。
蓐收默然看着这一切,转身就往荒野深处走去。花薛见状立即追了过去:“蓐收,你去哪里?”
“神族不能再跟随车队了,我要离开。”
“我跟你一起去!”
蓐收转过身,眼眸中的冰冷无比刺眼:“花薛,你跟着车队,别再生事,听明白了吗?”
花薛胸口起起伏伏,攥紧了拳头,却还是没有忍住悲伤,泪流满面。“蓐收,你就这样讨厌我吗?”
蓐收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花薛终于痛哭出声:“蛇魔族容易发现神族的气息,偏偏不容易发现我的……蓐收,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的声音无比凄凉,透着刻骨的悲伤,可是依然没有拖慢蓐收的脚步。花薛终于不管不顾地吼了出来:“那是因为,为了救你,我抽了自己的神丹!”
此言一出,青龙顿时色变:“什么!”
凤凰闭上眼睛,摇头轻轻叹息。
蓐收浑身一僵,蓦然回头,紧紧盯着花薛:“你说什么?你居然,抽了自己的神丹!”
凡人修仙炼丹筑基,而神族则不需修炼,天生便带有神丹这颗灵丹。抽取神丹的后果很严重,轻则削弱神力,重则灰飞烟灭!
“凤凰,花薛说的是真的吗?”蓐收求证地看向凤凰。
凤凰长叹一声,道:“是不是真的,你不用问我。你就看花薛这一身白羽,就应该清楚了!”
花薛闭上眼睛,泪水一滴滴落了下来。
她身后原本明丽绚彩的羽毛,如今全是落雪一般地洁白。蓐收默了一默:“花薛,你这样傻。”
“我就是傻,傻到爱你这样久,没有任何回报还是心甘情愿!”花薛向蓐收一步步地走过去。走到他跟前,她抬起右手,手心里浮起一枚金光闪闪的丹丸,那是她的神丹。
她笑得凄迷:“反正我们玄鸟族,命中注定要为战神宫牺牲!我们的神丹,我们的神血,都是保持战神杀伐之力的源泉!蓐收,你不肯娶我,那就收下这颗神丹吧。”
蓐收垂眸,将花薛的手合了起来。
“蓐收……”花薛睁大眼睛。
“花薛,我不要你的神丹。”蓐收语气笃定地道,“当初不愿意娶你,不仅仅是因为你我志趣不合,还因为我已经厌倦了有人为我而死。我,不想你为我而死!”
花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表情十分复杂。
“天下万灵都惧怕蓐收,是因为蓐收是战神,嗜血杀伐,残忍绝情。”蓐收微微笑开,凤眸中居然流露出一种温柔光华,“可我心里很明白,我不过是仙界和神界的一把刀,我从来都不是我自己。”
没人知道,他其实早已厌倦了血腥和杀戮。
没人懂得,他并不想要这地位显赫,万生敬仰。
他想要的,其实不过是一霎温柔,开在荷花池的粼粼波光里,许一个世俗的小愿望,年年岁岁,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