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宸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挡在云涡身前。云涡赶紧拨开景宸,往蓐收的方向走去。一边走,她一边回头干笑道:“师兄,你先回去吧,回头我们再商量北冥的事情!”
“你们刚才明明不是说北冥的事。”蓐收故意拖长了尾音,“我听见了,你们在说什么‘非分之想’。谁对谁有非分之想?嗯?”
“我是让师兄不要对红烧肉有非分之想了,我要做就只能给他做焖豆角。”云涡忙圆场。
“是这样吗?”
“千真万确。”
云涡还想说什么,景宸已经抢过了话头:“神君,我和师妹不过是在讨论晚饭而已,何必这样揪细?这次我和云涡在丹室里修炼出不少念珠,还需要规整一下,就不多奉陪了。”
说着,景宸深深地看了云涡一眼,转身就要离开。他只走了一两步,就听到蓐收扬声道:“留步!”
“神君还有何指教?”景宸回身。
蓐收凉声道:“你们都跟我来。”说完,他转身便走。
景宸和云涡对视一眼,还是跟了上去。看蓐收的样子,不像是还在意刚才的事情。
云涡忍不住好奇心,问道:“蓐收,你要我们去哪里?”
“去看九婴,有古怪。”
“古怪?”云涡差点跳起来,“不会是善念珠失效了吧?”
“不是。”
“那……九婴死了?”
“不是。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蓐收不再说话,隐去身形,带着她在皇宫里九转八弯,一直到了南华宫门口才停了下来。和上次不同的是,南华宫四周已经布下了严密的道局,别说一只鸟,就连一条虫子都难以逃出。
蓐收推开门,让云涡和景宸进入宫苑。云涡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黯,举目四望,顿时心神震惊。
只见南华宫整个上方布满了仙蛛网,天光都很难漏进一二。之前因为打斗而损毁的宫室,如今成了一堆堆的瓦砾,显得整个宫苑更加敞阔。只是在正中央的柱子上,九婴还是被一条胳膊粗的锁链给栓着。
因为善念珠的影响,九婴化身为婴孩大小,并消去了邪煞的秉性。它围着柱子呜呜地叫着,圆滚滚的身躯如同一只小狗,有些滑稽可笑。
在柱子另一边,凤凰、青龙并肩站着,天尧则站在两人身后不远的地方。看到蓐收进来,青龙提声道:“你可来了。”
“它说了什么没有?”蓐收问道。
青龙拍了拍手,手上掉落一些念诀的碎屑:“招了,基本上和我们的推测差不多。”
云涡听得云里雾里,低声问蓐收:“到底怎么回事?九婴哪里有古怪了?”
蓐收道:“是这样的——将九婴抓回来之后,我就奇怪,为什么皇宫里会有这种妖兽的存在。”
景宸道:“之前不是说,量劫将至,人界妖兽横行。而这只九婴为了食人,才会故意伪装成逝去的皇子,在皇宫里潜伏的吗?”
“问题就在这,既然要吃人,为什么要选择这样显眼的位置呢?”蓐收慢悠悠地道,“在皇宫里丢一个人,可是一桩大事。”
他目光冷锐,遥遥地看向天尧。云涡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天尧脸色青灰,目光里惊惧犹疑。
蓦然,他猛然抱住头,嘴里胡乱地喊道:“是!是朕!我送了许多婴孩给他吃!”
云涡和景宸倒抽一口冷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上,你是说,你纵容了这妖兽?”云涡本以为天尧是爱子心切,才会中了九婴的圈套。没想到,天尧居然是帮凶?
天尧颓丧地道:“是,在九婴的唆使下,我每个月都要送九对童子给它。但是朕发誓,朕不知道它其实不是朕的孩子,而是妖兽!”
凤凰冷笑,讽刺道:“云涡,你的善念珠应该给天尧吃上一颗,好让他记得自己的良心。”
云涡心里又生气,又难过。
她还记得天尧初次从一只龙狗化为人形的模样,甲光向日金鳞开,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威武潇洒!可是十几年过去,人间的富贵和繁华渐渐消磨去了他的意志,让他失了神威,丢了良知。
“诸位,等这件事过去,我会禅让高辛国的皇帝之位,归隐山林,从此再不理人间事。”天尧面露愧色。
凤凰和青龙对视一眼,似乎早已料到天尧如此反应。只有蓐收淡道:“天尧,你别急,我还没有说完话。”
“神君请说。”
“事情不仅仅是九婴食人,天尧包庇这样简单。”蓐收道,“这背后还有另一层隐情!”
天尧顿了顿:“神君,事情我已经交代清楚了,绝无隐瞒!”
“不是你,是它。”蓐收走到九婴身旁,冷睨着它道,“我们都以为这是一只妖兽,从来都没想过其他种可能!但是……”
他没说完,而是抬起右脚,狠狠地向九婴踢了下去!
九婴嗷呜一声,九个小脑袋在半空中乱晃,居然拧成一股麻花。接着,那个被最中间的脑袋吐出了一口黑气!
这是魔气!
景宸惊道:“它是魔物!”
“不错,这只九婴已从妖类化为魔物。魔的力量比妖要高很多,食量也大许多。这只九婴完全可以在皇宫里大开杀戒,为什么要采用这只迂回的方式来食人呢?”蓐收问道。
话音刚落,凤凰便举起右手,五根手指齐齐收紧!那九婴身上的锁链猛然勒紧,将它绑成了粽子。
“说!不说将你勒成碎块!”凤凰叱道。
九婴使劲挣扎,但终究无济于事,只能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云涡忙上前道:“凤凰神君,九婴勒得说不出来话。”
青龙道:“就是,人家脖子还缠成了麻花呢。”
凤凰:“……”
凤凰闻言,这才放下右手。锁链一松,九婴立即瘫软在地上。蓐收蹲下来,盯着它的眼睛,道:“说吧。”
九婴虽是兽类,却因为长期食人,所以会说话。它艰难地回答道:“我驻扎在这里……是为了守护宗主的新娘!”
此言一出,诸仙都大吃一惊。
“宗主的新娘……你是蛇魔族的奸细!你说的新娘,莫非指的是月曦公主?”景宸问。
青龙凝眉道:“月曦公主刚刚被许配给蛇魔族宗主,你居然从十几年前就在这里守护她?”
九婴道:“是,是蛇魔族的宗主派我来的。月曦公主命格特殊,能助蛇魔族壮大力量!宗主怕月曦公主出意外,所以派我来暗中保护。只是最近几个月,才向高辛国求娶公主……”它说到这里,忽然神情大变,九个脑袋疯狂地扭动着。
蓐收长眉一敛,忙伸手却救,却已经晚了。九婴化为一股黑烟迅速消散,锁链叮当哗啦地落在地上。
“凝聚它的元神,说不定还能拼到一起。”凤凰忙做出修魂的手势。
蓐收道:“没用的,这是蛇魔族下的魔诀,只要它说出真相,就会灰飞烟灭。救不回来了。”
青龙忖道:“九婴说,宗主十几年前就在筹划迎娶月曦公主了!如果月曦公主这样重要,宗主为什么不早点下手?”
天尧忽然长叹一声:“我知道原因。”
云涡忙问:“为什么?”
“十几年前,我刚从一只龙狗转生为人,神力尚足,蛇魔族不敢来犯!”天尧咬牙道,脖颈上青筋暴起,看上去用尽了全力。
景宸点头道:“这样就说得通了,如今量劫在即,妖魔横生,蛇魔族的力量也在强大。”
凤凰皱紧眉头,道:“九婴刚才说,月曦公主命格特殊……”她转问天尧,“月曦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天尧回想了一下,道:“并无异常。月曦自幼就善良可爱,是我的掌上明珠,皇后也很疼她。”
“天尧是天神转世,恐怕月曦公主继承了他的天赋异禀,对蛇魔族有很大帮助。”凤凰猜测道。
妖道、魔道、邪道都有采阴补阳的秘术,一般都是吸取命格特殊女子的精气,来壮大自身的力量。如果月曦公主是这类命格特殊的女子,那宗主如此费尽心思,也不足为怪了。
青龙声音沉郁:“不管怎样,我们都必须赶快去北冥了。蓐收,做好准备吧。”
蓐收看向云涡和景宸:“你们有什么看法?”
云涡想了想,道:“我也建议尽快去北冥,探清楚虚实。”
景宸道:“既然月曦公主能够帮助蛇魔族壮大力量,那果断不能留月曦公主了。必要的时候——”
他拖长了声音,没有继续说下去。
天尧微微色变,凤凰倒是心直口快地问了出来:“你想建议杀了月曦公主,是吗?”
这是最直接的办法,杀了月曦公主,便永无后患。
景宸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眸。凤凰沉吟道:“不如把月曦公主封印起来,让蛇魔族宗主永远无法得到她。”
天尧冷笑道:“上神,在你们眼中,是不是只要和魔族沾边的,都没有资格活着了?”
天尧是月曦的父亲,他自然是反对这样做的。眼看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凤凰劝说道:“天尧,只是封印而已,等量劫过去,我们还会把月曦公主放出来的。”
“月曦只是一个凡人,根本承受不住!”天尧发怒,“你们仅凭九婴的一句话,就要月曦死!这就是你们神族的仁慈吗?”
凤凰还想说什么,青龙伸手将她挡下。
天尧看向云涡,目光里带着期许:“云涡仙子,你肯定不会看着月曦死,对吗?”
云涡想起透过窗户看到的月曦,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实在是难以想象居然是蛇魔族壮大的关键。
她刚想回答,就听到蓐收道:“我不封印月曦,也不杀她。”
“真的?”
蓐收点头。
天尧顿时喜出望外,向蓐收和云涡行了一个揖礼:“有神君首肯,我就放心了。”
“杀月曦不是关键的法子,”蓐收道,“眼下还是要赶紧去北冥仙地。就按照原计划,仙徒们混入迎亲队伍,伺机诛杀蛇魔族宗主!”
“是,我这就去安排。”天尧应下,匆匆离去。
等到天尧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凤凰才道:“蓐收,你真的要放过月曦?”
“肯定要封印她,但我会留给月曦一个结界,帮她抵抗封印之力。”蓐收沉思道。
凤凰呵呵一笑:“那如果蛇魔族冲破了封印,怎么办?”
“不如这样,到了北冥仙地,立即命令仙徒他们杀掉月曦!我可以安排月曦转生。”青龙道。
蓐收看向云涡:“你呢,你怎么看?”
云涡仔细思索了一下,道:“我觉得月曦身上一定还有其他的秘密,在发现这个秘密之前,不能杀她。”
“还能有什么秘密,你别让蛇魔族有趁虚而入的机会!”凤凰立即有些不悦。
蓐收微微一笑:“凤凰,卖我个面子。”
凤凰一怔,不再说话。
景宸忍不住,问云涡:“你觉得月曦身上还有什么秘密?”青龙也问:“是啊,云涡,你凭什么判断月曦的身世还有可探寻的地方呢?”
云涡指了指地上,那一团黑灰是九婴焚化留下的。
“九婴身上被下了魔诀,只要说出秘密就会烟消云散。”云涡自信一笑,“如果你们是蛇魔族宗主,你们会允许九婴说出秘密再烟消云散吗?”
凤凰和青龙被问住了,面面相觑。
“如果这个秘密万分重要,那我肯定会让魔诀在九婴说出秘密之前,就干掉九婴!”云涡眯了眯眼睛,“所以,九婴说出的部分可能根本就不重要!月曦公主身上还隐藏着其他秘密。”
凤凰很明显被说动了。她低头思忖了一下,道:“好,你们去查月曦公主的身世。只是有一点,如果查不出,到了北冥仙地,必须要封印月曦公主!”
“是的,不能冒险。”青龙附和。
蓐收点头道:“好,我替云涡答应了。”
他轻轻推了云涡一把:“我们还有要事要商量,你还不快去查?”
云涡喜上眉梢,道了一声:“是。”便快步走出宫苑。
云涡打定主意,用咒术换了一身宫女的衣裳,来到了月曦公主的皇宫前。宫苑里种植着大片的杏花,还未到跟前,就已经从碧瓦上看到层层叠叠的花海,似乎是浮着幽幽白云。
她想了想,两只手搓了搓,便变出了一只描着金粉红漆的食篮。
宫门口守着两名宫女,看到云涡走过来,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看着怎么这样面生?”
云涡装作恭顺的样子走上前道:“我是新来的,皇后指派我来给月曦公主送糕点。”
“你先站在这儿,我进去通报一声,在这之前你不能踏进一步。”其中一名宫女转身走开。
云涡忍不住苦笑,皇宫里果然处处欺生。
“你这食篮里是什么糕点,让我看看。”另一名宫女警惕地打量云涡。云涡早已用咒术变出了一盘枣泥糕,不慌不忙地打开食篮的盖子。
食篮里有一只碟子,碟子上放置着十块枣泥糕。云涡皱了皱眉头。奇怪,她明明记得,她正好变出了十二块枣泥糕,怎么会少了两块?
幸好那名宫女没留意,从袖中掏出银针,在糕点上插了插,看到银针依旧色泽如旧,才道:“行了,你盖上吧。”
说着,她也回身走进宫苑。
云涡被晾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此时正是午后,外头日头正毒辣,她很快就被晒出了一身汗。
就在这时,头顶上忽然罩下一片阴影,为她遮住了日头。
云涡抬头一看,那扇子居然浮在半空中,扇面上画着一张美人图……等等,怎么好眼熟,这美人图画的不正是她吗!
云涡猛然回头,正看到蓐收笑眯眯地站在身后。
“给你遮遮日头,别把我的美人晒坏了。”他柔声道。
“你不是有要事要商议吗?”云涡不由得得意起来,凑近蓐收问,“切,还是跟着我出来了,放心不下我吧?”
“心里有你,不曾放下过。”他笑得眼睛弯起,艳光四射。
云涡脸红,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
蓐收殿下说起情话,真是来拈手就来。她当初居然认为他是一位正人君子,嗜血杀神呢!
“那这扇子,什么时候画上我的?”云涡抬头看那扇子。
蓐收伸手将扇子拿过来,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美人图:“画的是你,笑得真甜。有时候扇子比你还要可爱,因为扇子上的你总是在笑。”
“我在对你笑。”
“你也对景宸笑过。”
云涡哭笑不得,知道这只白虎吃起醋来没玩没了。她一把蓐收拦腰抱住,俏声道:“那我以后只对你笑,你记好了。”
她抱着的那句身躯,猛然一抖。接着,云涡听到头顶落下蓐收清润的声音:“好,我记住了,生生世世都记得,你也不要忘。”
“不要说生生世世。你是战神,会活得和这天地一样漫长,你只有一生一世。”云涡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
无论是风七月说多少遍蓐收会死,她都不会信。但云涡最怕蓐收亲口说,他会死,他会有来生。
蓐收,我怕来生找不到你……
云涡心神晃动,松开蓐收,低头道:“蓐收,你不能待在这里,我现在扮成宫女,你会让我们都遭到怀疑的。”
“怕什么,我陪你去见公主。”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正说着,云涡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忙转过身子。
那两名宫女出现在宫门口,道:“月曦公主传——!”
“谢过两位姑姑。”云涡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蓐收已经隐身了,这才放心大胆地走上前去。那两名宫女并未生疑,而是带着云涡走进宫苑。
宫苑中,廊腰如缦,檐牙如啄,花开锦,处处是一派祥和之气。云涡一边走,一边偷偷张望。她心里盘算着,蓐收肯定潜伏在附近,偷偷地跟着进了宫。
可是,他就算再隐身,也得让她知道在哪里啊?不是说一块进宫吗,这神龙见首不见尾是怎么回事?
云涡正胡思乱想,忽然感到膝盖一痛。原来那名长脸宫女踢了她一脚,不悦地道:“你怎么当差的?进了宫就应该谨言慎行,不可胡乱张望!”
“姑姑说得是。”云涡不想节外生枝,只得应声。
那训斥云涡的长脸宫女转过头,刚要再前行,忽然脚下一滑,居然摔了个狗啃泥!旁边那名圆脸宫女立即笑道:“你让她谨言慎行,自己却不长眼睛。看看,摔了个大马趴!”
那长脸宫女愣住了,难以置信地趴在地上。嘲笑她的圆脸宫女也立即傻了眼,像是如梦初醒。
“对不住,我、我也不知道我刚才怎么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圆脸宫女慌慌张张地去扶长脸宫女,“我刚才好像不受控制了!”
“滚!”长脸宫女甩开她的手,从地上爬起来,怒道,“我品级比你高,你居然以下犯上,出言不逊!”
圆脸宫女低下头,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说出冒犯您的话。”
云涡看着这一场闹剧,忽然想到了某个可能性。她往旁边一瞅,果然看到蓐收靠在廊檐下的一棵树干上,修长身姿玉树临风。
这厮看热闹不嫌事大,抱着双臂,挑了绝佳的角度将两名宫女的窘态一览无余。
“蓐收,是你在她们身上用了咒术吧?”云涡用传音术问。
“一点小惩罚而已。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够责怪你。”他懒洋洋地回答。
云涡:“……”
眼看长脸宫女和圆脸宫女像两只斗鸡,云涡忙将两人拉开:“两位姑姑,公主殿下那边可怠慢不得,咱们还是赶紧去见公主吧。”
长脸宫女这才哼了一声,扭身往前方走去。圆脸宫女没好气地也跟了上去。云涡吐了吐舌头,对蓐收做了一个手势:“走。”
蓐收跟在云涡身旁,一边往宫苑深处走去,一边问:“你身上还有月老宝线吗?”
“你说的是姻缘线和报恩丝吧?”云涡问。月老红线可以用来探视凡人的姻缘,而蓝线则可以看出凡人的生身父母。
蓐收点头。
云涡从百宝袋里掏出两根月老报恩丝,道:“这还是很久之前在怨气坑,给那些怨气鬼们使用的呢!”
蓐收将那一红一蓝两根报恩丝拿在手上,然后举起一根手指,对着云涡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云涡刚扭转视线,就看到那两名宫女回过头来,道:“可提着精神点,到了。”
眼前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宫室,刚踏进去,就看到正厅的中央立着一尊金鸭香炉,鸭嘴里往外吐着轻飘袅娜的烟雾,香气袭人惹得心醉神摇。在那香炉的一旁,挂着层层叠叠的轻纱垂帷,依稀可见窈窕的身姿。
“启禀公主,皇后娘娘派人送来枣泥糕,公主要现在尝一尝吗?”长脸宫女跪地禀道。
云涡也跟着跪下,静静地等待月曦公主的答话。蓐收用了隐身术,倒是不怕被人看见,直接穿透了黛色垂帷走了进去。
“殿下!”云涡心惊,忍不住喊了出来。
长脸宫女立即斥道:“公主都没说话,轮得到你说话吗?”她气愤难平,胸口起起伏伏,继续道:“公主,这个新来的宫女从刚才就鬼鬼祟祟,不知道有什么鬼心眼。公主要不要托人去皇后那边问一声?”
云涡只想着蓐收进入了垂帷,一时情急之下居然失声,心里不禁懊悔。她本以为月曦公主会大发雷霆,可是等了许久,垂帷里依旧是静悄悄的,于是那股懊悔便转化为了好奇。
“月曦公主?”圆脸公主也问了一声。
只听垂帷里忽然传出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这是母后身边的人,也是你们能怀疑的?赶紧给本宫出去!”
两名宫女受惊不小,忙磕头谢罪着出去了,只留下云涡一人。云涡从地上站了起来,忙掀开垂帷走了进去。
一进去,云涡就看到月曦公主面露喜色地坐在床沿上,蓐收已经解除了隐身术,坐在一旁的圈椅里,正摇着那扇子。
“公子,莫非你是母后送来的男宠?”月曦公主眉间眼梢都是春情,“我昨天还和母后提呢,要我乖乖地嫁给宗主,非得给我配十个绝色男宠不可!”
蓐收似笑非笑:“十个?”
“公子这番姿色,一个顶十个。要是公子来侍奉我,那我就不要另外九个了。”月曦公主看蓐收看得目不转睛。
云涡在心里哀叹一声。蓐收这张脸也太招蜂引蝶了。这才和月曦公主见第一面呢……
“不知公子哪里人,可有什么心愿?哎,这扇子倒是很精致,不知道画的是哪个美人?”月曦看到扇子上的云涡画像,声音里有些醋意。
蓐收勾唇轻笑:“想知道吗?”
“想。”月曦嘟起嘴巴,“莫非是公子的妾室?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不依!你只能对我一心一意。”
蓐收收起扇子,往云涡的方向一指:“她来了。”
月曦一回头,看到云涡,顿时怒道:“大胆!你居然敢擅闯……”
“是公主让我进来的。”
“我没……”月曦根本就不知道刚才自己意乱情迷的时候,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云涡伸出手掌,掌心里升起一团金光:“得罪了。”
“妖人!”月曦吓得花容失色。
她十分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臂,想要拔下头上的金簪。蓐收飘来一个眼神,月曦顿时像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软软地倒在**。
云涡忙道:“蓐收,你别伤害她。”
“我没伤害她,只是想事情进行得顺利一点。”蓐收走上前,一把攥住月曦公主的手腕,缠上了报恩丝。
云涡凑上前去,看清楚月曦公主的面容,忍不住心惊。果然是一张花容月貌的脸,那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双眸秀美,红唇诱人,足以挑起任何一个男人心头的波澜。
而月曦有资格这样做,也的确这样做了。
月曦没看云涡,而是挑衅地看着蓐收:“公子不会伤我的,那公子是来做什么的,采花吗?”
蓐收眼神淡淡,根本没理睬月曦,而是对云涡道:“还不快过来!读一读她的报恩丝!”
“你们要做什么?什么报恩丝?”月曦公主惊慌地挣扎起来。云涡忙安抚她道:“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读取报恩丝,不需要太高深的仙术,只需要咒术就可以。云涡提着报恩丝的一端,然后默念咒诀。很快,月曦公主身体的上方便出现了一个幻境,镜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继续。”蓐收道。
云涡继续念诀,于是那幻境中的人影越来越清晰,最后呈现的面容是身穿黄袍的天尧。
月曦是天尧的女儿,所以报恩丝能找出的父母,肯定是天尧和皇后,这难道有什么疑问不成?
“再念。”蓐收紧紧盯着幻境。
云涡只得将咒诀又念了两遍。这次,幻境中又出现了一个影子。这影子鬓发高束,身姿婀娜,看上去像名妙龄女子。
应该是……皇后?
那女子的五官面容越来越清晰,等到云涡看清楚她的脸,却大吃一惊。原来那女子并不是皇后!
月曦公主的生母,另有其人!
那女子正值妙龄,眉心一点红痣艳艳如血,气质冷冽凌厉,透着一股清贵傲慢的味道。
云涡刚想将那名女子的面容记录下来,不料那女子的影像忽然如云烟般消散,接着报恩丝居然燃烧起来!
蓐收眼疾手快地将火掐灭,可是火苗还是烧到了云涡的手指。云涡“咝”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收回手指时,皮肤上已经被烧出了一道黑印。
再看月曦公主,她吓得脸色惨白。
“这是怎么回事?”云涡心头突突直跳,“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就好像月曦的亲生母亲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不肯让我们记住她的真容!”
说起来,云涡再回忆刚才看到的那女子五官,竟然半分也想不来了。蓐收浓眉紧蹙,道:“月曦的母亲居然是魔。”
“啊?”
“天尧和一个魔族女子生下了月曦,然后月曦被皇后养在膝下。看他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怀疑过月曦的来历!”蓐收呵呵冷笑起来,“天尧是天神转世,和魔族诞下的孩子,必成妖孽!”
“你才是妖孽!来人啊,来人——”月曦挣扎起来,可是咒术的压力将她紧紧按在**,她动弹不得。
蓐收眯了眯眼睛:“很好,这种旷世妖孽伪装得跟凡人没有差别,居然连我都察觉不到你的煞气。”
云涡听得心惊肉跳,忽然记起了一件事,她和蓐收也不能有孩子,否则所诞育的后代就是妖孽……
她两眼发直地看着月曦,不知不觉,一股泪意涌上。蓐收刚想劈下一掌解决了月曦,忽见云涡有些异常,忙收手,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
“你这分明有事!”蓐收不容她回避。
云涡只得答:“蓐收,神族和其他族类不能诞育后代,否则所生的孩子天生就是妖孽,真的没有办法扭转吗?”
“没有办法。”
云涡心头沉重,默默地点了点头。
蓐收淡扫一眼月曦一眼:“云涡,测一测她今生的姻缘!”
云涡忙抽出蓐收手里的月老红丝,绑在月曦的手腕上。她不知道月老的独门法术对半魔半人的月曦适不适用,只能尽力一试。
不多时,月曦身体上方又出现了一个幻境。这次的幻境中出现的,应该是迎娶月曦的男子。
幻境中渐渐显出一名魁梧男子的形象。只是那男子生着獠牙,下半身居然是一条蛇尾!
“蛇魔宗主!”云涡忙收回手。这一次,月老红丝再次燃烧起来。
蓐收将火捏灭,问道:“没有别人了?”
“没了!”
蓐收哼笑:“难怪蛇魔族舍近求远,也要迎娶高辛国的公主——半神半魔的妖孽,可不容易找呢!只要蛇魔族宗主娶了月曦公主,可能真的会诞育出一个旷世妖孽,壮大蛇魔族!”
“呸!谁要嫁给蛇魔族?”月曦奋力挣扎,居然挣脱了咒术的压迫,猛然坐起身,举手往蓐收胸前狠狠一推!
蓐收动也未动,低头看她,凤眸里艳光点点,笑意却凌人可怖:“妖孽果然胆子大。”
“我不是妖孽,不是!”月曦抱住自己的头,疯狂地大喊,“我是高辛国的月曦公主,是蛇魔族的宗主逼着父皇将我出嫁!父皇说过,天上降下的神灵存着好心,会救我的!”
蓐收抬起右手,手心里凝聚着一团烁光:“神灵的好心,从不对妖孽!”
眼看他这一掌就要劈下,云涡忽然鬼使神差地道:“蓐收,住手!”
“你又要阻拦我吗?”蓐收不悦。
云涡摇头,她心里总有一股奇异的感觉,似乎觉得月曦命不该绝,亦或是觉得事情没有那样简单。
是什么呢?
难道是月曦某一个瞬间流露出的眼神,总让她有一种怪异之感?
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宫人的通传声:“皇后娘娘驾到——”
“母后救我!”月曦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匆忙从**奔下扑了出去。
纱帷很快就被宫人们一一束起,皇后拥着月曦走了进来,威仪十足地看了云涡一眼:“你就是那个假冒我身边宫女的贼人?”
云涡一指自己:“我,贼人?”
“你冒充我身边的宫女,给公主送枣泥糕,到底是何居心?”皇后气得一甩宽大的锦云织金的袖子。身后的宫人立即严正以待,就等一声令下,扑上去将云涡捉拿归案。
云涡用目光向蓐收求助,不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那厮居然又坐进了圈椅,将那盘枣泥糕吃得干干净净。
“蓐收!这个时候就别顾着枣泥糕了,你快和皇后娘娘解释一下。”云涡跺着脚道。
蓐收慢悠悠地道:“解释什么?告诉她月曦公主的身世?估计她会怒到失心疯吧!”
他手上不停,将她变幻出的枣泥糕吃得干干净净。
“蓐收?”皇后微微变色,上前走了两步,待看清楚云涡和蓐收的面容后,立即倒抽了一口冷气。
皇后回身,对身后的宫人们道:“你们都退下,退下!”
“母后?”月曦被这转变惊得呆住了,“这是两个贼人,咱们得把他们捉……”
“闭嘴!”
皇后斥责道:“月曦,你怎么可以对神君不敬?”
“神君?”月曦喃喃地道,“他们就是从天而降的神灵……?”
说到最后,月曦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像是不毛之地失去了最后一块绿洲,也像是最后一抹光亮终于被黑暗吞噬。
“跪下!”皇后率先跪下,月曦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在她身旁跪下。她委屈地满眼是泪,向蓐收投去一抹可怜兮兮的目光。
蓐收冷眼看着她。
月曦咬着唇,低声问皇后:“母后,我看他们不像神君,满嘴胡说八道,居然说我不是您的女儿……”
她没有说完,因为她看到皇后面白如纸,浑身战栗,心里顿时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蓐收冷冷地道:“皇后,你没有什么话要说?”
皇后又惊又惧:“神君,关于月曦的身世,这是一桩宫闱秘事,您也要亲自过问吗?”
“说。”蓐收懒得拖泥带水。
皇后犹豫了一会儿,在月曦惊诧的目光里开了口:“十几年前,天尧身边出现了一名美艳女子,很快就宠冠六宫。她就是住在南华宫的庄妃!”
南华宫?
云涡心思电转,问道:“不就是九婴后来常居的南华宫?”
“对,庄妃死后,南华宫里就被封起来了,谁知道后来九婴冒充婴灵住了进去。”
难怪,九婴会选择南华宫作为常居地点。如果说那位死去的庄妃是魔族女子,那么南华宫就会积累大量的煞气,很适合妖魔居住。
云涡点头:“你继续说。”
皇后显然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道:“当年我对庄妃心生嫉妒,生怕她夺走了我的皇后之位。要知道,这高辛国原本就是我的!失去了后位,我可就一败涂地了!可是上天不怜悯我,庄妃怀孕了,眼看天尧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为了固宠,我假称怀孕,暗中却在谋划一切!”
云涡听得惊心动魄。
当年的一切已经消散如云烟,可是揭开平静的表面,底下蕴藏着的权力暗涌依然如此残酷无情!
“其实,庄妃当年产下的,是一个女婴!是我用皇后的职权,用一个死去的男婴替换过来,将那名女婴抚养在膝下!”
月曦木雕泥塑般地听着,眼珠几乎都不会动了。
“庄妃以为自己产下死婴,悲伤过度,引起了血崩后便匆匆离世。人死了,我反倒愧疚起来,对那名女婴倾注了自己全部的爱……”皇后寥寥草草地说着,不敢看月曦一眼。
就算是再笨的人,也猜到那名女婴是谁了。
云涡“嗯”了一声,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低声问蓐收:“庄妃不是魔族女子吗,为什么这么容易死?”
蓐收凝眉思索,修长的手指在圈椅椅靠上敲着,发出笃笃的细小声响。
他沉吟道:“总觉得这背后还有疑点。”
真相,就像是隐藏在迷雾背后,就差一点点就能够窥得全貌了。
只是,现在没有时间去计较这些,眼前的这摊事就已经够乱了。
月曦看向皇后的目光,从最初的依恋,到此刻的悲愤绝望,只用了短短的一盏茶时间。她浑身发抖,踉跄地站起身后退:“不,你说的不是真的!什么庄妃,我的母后是你……”
“月曦,是我对不起你。”皇后不敢抬眼,只闷闷地说出一句。
月曦便痴痴地笑了起来,眼神涣散而凄迷。
“十几年了,我居然一直生活在一场骗局里!每天认贼作母!”泪水爬满了月曦的脸颊,她癫狂地大笑起来。
云涡想要上前安慰月曦,却被蓐收一把拉住:“别去!就算她现在气息正常,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一瞬间魔化了呢?”
“可是……”
“没有可是!当确定月曦是妖孽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把她看作是敌人。”蓐收低声道,“蛇魔族恶贯满盈,如果再壮大力量,恐怕你的善念珠就无法控制他们了!”
云涡立即打了个寒颤。
这的确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月曦哭闹了一阵,终于平静下来,慢慢走到蓐收面前:“你不是要杀我吗?现在就来吧!”
蓐收抬眼看她,眸光平静如水。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月曦笑着点头。
“月曦,不要!”皇后如梦初醒,从地上爬起来,将月曦一把拉住,“你疯了?你为什么要死?”
月曦一把将皇后的手甩开:“走开!”
皇后立即向后飞去,狠狠地撞向墙壁!这一撞的力道可不小,皇后软绵绵地跌落下来的时候,墙上明显出现了几道裂痕。
不仅是月曦,就连云涡也惊呆了。
“母后!”月曦惊叫一声扑了过去,哭得梨花带雨,“我,我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你怎么会……”
云涡有些戒备,手上暗暗凝聚力量。她怀疑刚才的那一瞬间,月曦有魔化的可能。
蓐收却站起身,对云涡道:“走。”
“走?”
“伤了皇后的不是月曦,而是九婴在月曦身上下的护身魔咒。好缜密的心思!”蓐收眯了眯眼睛,眸光冷锐,“如果我现在杀了月曦,就会触动护身魔咒,蛇魔族那边立即就会有所察觉。”
云涡长吁一口气:“幸好。”
就在这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
“皇后!”
“月曦公主!”
宫人们的叫喊依次传来。
蓐收凝眉,将云涡的手攥住,然后使了个隐身咒。刚刚隐身成功,宫人们就蜂拥进来。
“走。”蓐收拉着云涡的手走出宫室。云涡回头,只看到月曦公主哭得期期艾艾的身形。
走出宫苑,外面的日头仍然很毒。云涡不知怎地就心情一阵烦躁:“天尧真可怜。”
“嗯?”
“他虽然贵为皇帝,但是守不住心中所爱,被九婴骗了十几年,掌上明珠的公主还是个妖孽。”云涡摇头叹息。
蓐收默了一默:“我说过,天尧是天神转世。他是犯了天规才被贬到人间的,所以要尝尽人间苦厄。当他看透世事,也就是了却尘缘的时候,才能重回天庭!”
云涡大吃一惊:“犯了天规?”
蓐收点头。
云涡指了指自己:“那我是罪仙,是不是也是要把天尧承受的一切都经历一遍呢?”
一想到这个,她就透心凉。
她犯的错可比天尧大多了。就算现在面临量劫,天庭无暇去惩罚她,万一来个押后算账,她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蓐收勾唇一笑,右手下意识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傻瓜,你已经承受过了。”
“没有啊。”云涡茫然。
蓐收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
云涡头脑里一片茫然,全身都没了知觉,只有嘴唇上温热的触感是最真实的。这宫苑外面热气腾腾,不断有太医进进出出。可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她觉得神思却遨游在天穹中,宇宙洪荒,风烟俱净,只有她和他。
半晌,他才松开她。
“我就是你的惩罚。”蓐收微微有些喘气。
云涡只抬眼看了他一下,便扑进他的怀里。
“如果这也算惩罚,我宁愿被罚到死去。”
耳畔,只有他的轻笑。
“傻瓜,你才不会死,你会和这寰宇活得一样漫长。”
等到云涡回过神之后,她已经被蓐收带回了所居住的宫室里。
见他们归来,混沌兽咕噜噜滚过来蹭云涡的脚。蓐收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坚决地道:“云涡,在这里等我,我去处理些事。”
云涡点头。
他让她等,她便等。
很快,蓐收雷厉风行,立即将月曦的身世告知凤凰和青龙。三人达成一致意见,一定要在进入北冥仙地之后控制住月曦,不能让她落入蛇魔族宗主的手中。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三神用阵法控制了皇宫。月曦在宫里哭哭啼啼,嚷着不肯嫁,几次想要出逃,都被无形的屏障给困在宫苑里。
云涡听说这件事之后,有些心疼,但也无力改变。谁让月曦是旷世妖孽呢?很可能她就相当于一粒丹药,蛇魔族宗主只要吃下就会功力大增。到时候再想让善念珠控制宗主,可就难上加难了。
一晃,五日已过。
出嫁那日,铅云低垂,沉闷地压在高辛国的上方。天尧站在宫墙之外,目光苍茫而没有焦点。在他身后,是穿着一身喜服的月曦以及送亲队伍。
她身上的大红喜服扎眼得很,黄金头面将青丝绾起,然后垂下华美的珠帘。可月曦依旧露出悲苦的表情,她的眼睛红通通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神君,我把月曦交给你,希望你们能够照顾好她。”天尧将月曦的手牵了过来,郑重其事地交到蓐收的手中。
蓐收道:“放心吧。”
天尧还蒙在鼓里,还以为三位神君改变主意,不会为难月曦。
月曦恶狠狠地瞪了蓐收一眼,想要说什么,张开口却什么也没有说。蓐收笑了笑,这是他所施下的禁言咒。就算月曦想要向天尧揭发三神的真正目的,也无能为力。
“父皇……”月曦清泪涟涟,转身伏在天尧的肩头痛哭起来。天尧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
云涡不忍再看这父女离别的场面,眼角发热,忙别过头去。
“行了,吉时已到,皇上下令出发吧!”凤凰走出一步。她已经收起了一身绚丽的彩羽,换上了一身普通利索的侠女衣衫。
天尧点头,轻轻将月曦推开,然后带着群臣转身离去。
“父皇!”月曦凄厉地大喊,可是天尧没有回头。
很快,天尧的身影消失在宫门背后。
“上车吧,公主!”青龙示意月曦。
月曦颓然回身,看到送亲队伍已经严正以待,停在她身后几步远的,是一辆最豪华的马车。可是她知道,这马车将会送她驶向死亡。
她踉跄走了两步,忽然举起巴掌,狠狠地击向蓐收的面部。蓐收面色不改,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以卵击石,何必?”他道。
“我恨你!我本来是金枝玉叶,尊贵无比,为什么你们要毁了我的生活!”月曦疯狂地大喊,两行泪水落了下来。
蓐收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伸手在她眼前一抹,那泪水便凝结成珠,浮动在半空中。他再伸手一根手指,往那水珠里注入了一股仙力。
“蓐收!”凤凰警告地大喊。
“不要紧,只是一点微弱的仙力,不会被蛇魔族察觉。”蓐收一边说,一边继续注入仙力。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珠子便轻轻地飞到月曦面前。
月曦怔怔地看着那水珠,下意识地伸出双手,那水珠便滚落在她面前。
“这是?”
“我加了一点玄水进去。”蓐收淡淡地道,“玄水有留影的神效,你会从这水珠里看到想看到的人。”
云涡凑过去,看到月曦手中的水珠渐渐呈现出一个妙龄女子的笑脸。那女子的面容怎么看,怎么熟悉……
“庄妃?”云涡恍然大悟。
庄妃是月曦的生母,也是魔族女子。当时在月老报恩丝制造的幻境里匆匆见了她一面,便很快消失在火光中,连带着她的记忆也被消除了。可是,如今再次从玄水珠中看到她,云涡顿时记起了庄妃的面容。
月曦双手颤抖,几乎捧不住那水珠。
“我真正的……母后?”她的声音几不可闻。
“虽然她只是一个魔蛊,但终究还是你的母亲。你的时间不多了,但我希望你能够在最后的时光里缅怀亲人,而不是陷入仇恨的情绪里。”
月曦抬起一双泪眼:“不要你假好心!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命运就注定了。你是如此,我也是这样。”蓐收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负手向车队的最前方走去。
云涡不忍心再看下去,将马车的车帘一把掀起:“月曦公主,请上车吧,车队马上就要出发了。”
月曦在宫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就在这时,天上云层里蓦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婆娑世界,也照亮了她惨白的容色。
车轱辘转动,车队开始行驶,云涡隐约听到马车里传来了月曦的哭声。眼看着大雨将至,她不忍心听下去,忙骑上混沌兽,往车队前方飞去。
“姐姐,来这一辆。”一辆马车上,忽然传来了萤月的声音。
云涡抬头一望,正看到车窗帘后映出萤月的脸。她心下一定,飞身跃上马车,掀帘而入。
这一进来,她才看到马车里除了有萤月以外,景宸居然也在,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咳咳,这车里太拥挤了,我得去另一辆。”云涡看到景宸就发憷,转身就要离开。
萤月一把抓住她,道:“姐姐,留下来。”
她力气很大,云涡被拽得猛然往后仰去,一跤跌倒在柔软的坐垫上。为了解决营宿问题,车队的马车都做得非常庞大,里面的日常用度应有尽有,入夜也会在车内直接住宿。云涡心里寻思着,如果她和景宸共处一室,让蓐收知道,估计会气到屠城吧。
“看来你和景宸关系也不怎么样嘛?”景宸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奇怪。
这不是景宸!
云涡一惊,忽然觉察出刚才没注意的细节:萤月和白旭向来都是形影不离的,此时却没有在一起!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那旁边坐着的“萤月”就消失了。
云涡再抽了抽鼻子,只嗅到空气中散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桂花!
云涡一跃而起,伸出两手,使劲拧着“景宸”的脸:“说!你是不是风七月!”
“疼,疼!”面前的景宸开始变形,很快就化作风七月。他依旧是那样妩媚风流,任由一头墨发披散在背后。只是他再也没有掩饰眼中的邪气,整体气质比以往添了很多攻击性。
“你恢复了?”云涡惊喜。
“嘘——”风七月举起一根手指竖在唇上,“我还没完全复活,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久了就会被蓐收发现。咱们得长话短说!”
云涡使劲点头。
“你小心花薛,她这几天有些不对劲。”风七月拧着眉头,“玄鸟神女从出生便拥有彩羽,这彩羽在神女死后三千年不褪。但如今花薛一身彩羽都褪了色,变成白色,这便是大大的诡异之处了。”
“可是,如果花薛有什么动作的话,凤凰神君应该会有所反应的啊。”云涡有些想不明白。
“不懂,反正你小心便是。”
云涡点点头,伸手摸了摸风七月的眉眼:“真好,你还能复生。”
“真好?”风七月点了点头,“是不错,死过一次还能复活,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命大。”
提及往事,云涡有些愧疚:“是我对不住你……”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鼻梁上被轻轻抚摸了一下。原来竟是风七月给了她一个刮鼻梁。
“不用愧疚,我之前骗了你很久,我们两清了。”风七月口气无谓,“等我彻底恢复了,就告诉你如何控制体内的仙情决。啧啧,真讽刺!我会控制这股力量,偏偏这股力量不属于我。你拥有这股力量,偏偏不懂得如何控制。我们就是天生一对,绝配,对吗?”
云涡托着两颊:“又胡说。”
“我可没胡说,我说的句句属实。云涡,如果我们联手,整个天下都会变成我们的!”风七月的眼瞳忽然变成了血红色,“我只用了一点点力量,就造出了百万魔军!”
“风七月!”云涡吓了一跳,觉得风七月的血红眼瞳魔性十足。恰在此时,她体内的仙情决的力量又在涌动。
云涡想了想,忙念了一个忘情决。果然,最后一个诀语念完,风七月的瞳孔渐渐恢复了正常。他揉着眉心,似乎有些懊恼。
“风七月,我不想控制这天下,只想两全——既能顺应天意,又能救下蓐收。”云涡轻声道。
“你知道这不可能两全。”
“可是现在就放弃,我不甘心!”云涡加重了语气。
风七月仰头望着她,终于,神色软了下来:“好吧,从今往后,你所愿就是我所愿!”
天命不可违,天喻也不可改变,可是为了你,我甘愿愿你所愿之事,做你想做之事。
云涡有些感动,颤声道:“谢谢你,风七月。”
谢谢你陪伴我的那些岁月。
起初,她只知道他是阴险狡诈的桃花灵魔,并不知道她和他的缘分在两万年前就已经开始。
他和她也算是青梅竹马吧,一同得道,做了低阶的小仙人,一同体会到仙阶高低带来的差别。那时候的风七月,以为他们可以温暖彼此。
当她终于记起了一切,才知道自己亲手终结的生命,是多么举足轻重。
“不用谢,”风七月又不正经了,坏笑起来,“两万多年了,我就喜欢了你这么一个人!你就算是个木头疙瘩,我也得继续喜欢下去。不然我多对不起这两万多年,对不对?”
云涡会心一笑。
她想了想,转移了话题:“对了,那你知道月曦到底是什么身份吗?”
风七月摇头:“我虽然是至尊魔君,但是蛇魔族知道自己会孵化出新神之后,急速膨胀,早已不受我控制。所以,我也不清楚月曦公主的真正身份。她的生母有些奇怪,按理说,魔族女子不会这样孱弱不堪,会因为血崩而死。”
“会不会是,皇后说了谎?”
风七月摇头:“不可能!如果她说了谎,蓐收也肯定能看出来,对吗?”
云涡有些为难,事情仿佛又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但是我猜测,月曦公主的生母,说不定是个魔蛊。”
“魔蛊?”
“以凡人身躯为蛊的容器,在她的身体里种下魔蛊。然后让魔蛊与凡人结合,就能将魔族的血脉流传下去。”风七月沉吟道,“两万年前,仙魔大战如火如荼,魔族为了不至于灭族,就制造了很多这样的魔蛊。魔蛊表面上看着和凡人无异,生出的孩子也都正常,但一旦被召唤,那些孩子就会变成妖孽!”
云涡听得毛骨悚然:“那庄妃,就是魔蛊?”
“不是很确定,但是基本上只有这个可能了。月曦的生母有魔族血脉,又因血崩而死,八九不离十。”
云涡想了想,也觉得庄妃很符合魔蛊的特征。看来,蛇魔族的计划就是制造一个融合天神和魔族之血的怪物!
正说着,车窗帘忽然被一阵风掀起。
云涡用手捡起挂钩,想要将车窗帘给挂上,眼前却迅速飞过去一道影子。她心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影子却溜走了。
“怎么了?”风七月在伸手问。
云涡将头伸出车窗外,只见车队已经行出城外。清晨的云翳散去,此时旷野之上云天高阔。只是因为量劫在即,远处的天边总是凝聚着一团团的黑云,并不断降下惊雷,显得格外恐怖。
那是北方天际快要崩塌,妖祟临世的征兆。
“没什么。”云涡心事重重。
“说了这么多,我该走了。”风七月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匆匆地凑过来,居然是要亲一亲云涡的脸颊。云涡忙往后一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车围上,“哎呀”喊了一声。
风七月动作顿时僵住。
云涡讪笑道:“这个,不行啊,蓐收知道会杀人,呵呵……”
“别让他知道不就行了?让我亲亲,就亲一下。”风七月媚眼如丝,两只手臂撑起身子,慢慢凑过来,将云涡逼到了角落里。
云涡:“……”
“我告诉你这么多情报,你怎么说也得给我点回报。谁让你这么好看呢?”风七月半开玩笑地抬起她的下巴,“肉偿吧。”
云涡一脚就踹了过去。
风七月灵活闪开,哈哈笑道:“罢了罢了,先欠着吧!总有一天,你得还我!”
说着,他身子开始扭动变形,化为一缕烟,隐入混沌兽体内就不见了。云涡还没从风七月的调戏中清醒过来,瞪着混沌兽就是一脚。
混沌兽跳着躲闪,不料动作幅度太大,居然撞上了一个硬物,顿时哼哼唧唧起来。
云涡抬头一看,来人居然是蓐收,后背顿时冒出密密匝匝的冷汗。
“发什么脾气呢?”蓐收将混沌兽拨到一边。
云涡生怕他嗅到马车里的桂花香,忙将车窗帘打开,道:“咳咳,这马车里太闷了,让我睡不好!所以我才让混沌兽飞出去,别妨碍我。”
“一点儿也不闷。”蓐收坐到云涡身边,“睡我身边,你就睡得好了。”
云涡紧了紧衣领:“这个,不太好吧。”
蓐收一笑,抚摸着她的头发:“你以为我会对你做点什么?放心,我只是想让你睡一觉罢了。”
这几天,云涡忙着修炼意念珠,又担忧着风七月会被人发现,委实有些累了。她躺到蓐收的腿上,撒娇地道:“那我睡了。”
“睡吧。”
云涡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东西,可也说不上来。她眼皮子有千斤重,头脑一沉,便睡去了。
蓐收低头看着她的睡颜,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蓦然,他手指闪出细小微弱的白色光点。
渐渐的,他的脸色冷肃下来。
“哼,胆子很肥。”蓐收冷哼。
他搁在膝盖处的拳头,越攥越紧。因为用力过度,手背上还暴起了青筋。云涡对这些浑然不知,犹自沉睡在梦乡里。
她黑甜一梦后,渐渐苏醒。车厢里已经燃起了一盏芸香灯,照亮一隅。因为夜风很大,车帘被吹起,露出挂在马车上的风灯。
“我竟然睡了这样久了?”云涡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一层薄毯,忙起身,“天都黑透了。”
灯光将蓐收的身子照亮一侧,他在芒丝中笑得温柔:“我见你睡得沉,就没有叫你。”
云涡揉了揉脸:“这些天都累坏了。”
“是啊,你一边做梦,一边还说梦话呢。看来是心事太多。”蓐收整理袖管,淡淡地道。
云涡心头猛颤,忙问:“我说梦话了?”
蓐收没有看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身上的仙衣。灯光将他的轮廓映得十分鲜明,可那侧面的线条却格外冷峻。
“是,你说了很多,我原不知你居然瞒着我有这样多的秘密。”蓐收终于转眸看她,目光如深邃大海。
云涡脑子一下子懵了。她想,他定是知道了风七月的存在。那个令整个仙界十分头痛的桃花灵魔,那个集结了百万魔军的至尊魔君,复生的消息终于还是被他知道了!
她胸口压抑,几乎喘不过气来。蓐收慢慢地靠近她,将她的惊恐尽收眼底,却忽而一笑。
云涡以为他要说出惊人之语,不料他说的却是:“我竟不知,你对我如此挂念。”
“啊?”
“在梦里,你喊了我无数次。到底梦到我什么了?”
云涡心中顿时放松,但还是心有余悸,笑得有些僵硬:“我也想不起来了,梦太多……”
他伸出手,仔细抚摸着她的头发:“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多梦见我,因为很快我就要离开了。”
“你去哪儿?”云涡顿时紧张万分。
蓐收温然道:“越是靠近蛇魔族的地界,我和凤凰他们就越是不能靠近,以免被蛇魔族察觉气息。所以我们会离开车队,从另一个方向进入北冥仙地。”
分别就在眼前,云涡有些难过,攥着他的袖子,久久无言。
“云涡,有景宸这帮朋友陪你,你应该不寂寞。”蓐收转过目光。
云涡心头微颤:“不,谁都比不上你,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她眼中含泪,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烁烁。蓐收只觉得心头被一把锋刃来回磨着,忍不住道:“那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
“什么?”
“没什么。”蓐收冷静下来,掩饰性地垂下眼眸,晃了晃手边的芸香灯。灯影摇晃,照得云涡有些走神。
她又开始怀疑了:他是知道一切的。
“在走之前,我想为你办一件事。”蓐收忽然开口,打断了云涡的思绪。
云涡问:“什么事?”
蓐收正要回答,马车却在此时缓缓停下。外面传来了花薛的声音:“驻营了!大家都下来吧!”
“下车吧。”蓐收起身。
云涡跟着蓐收下了车,看到旷野之中已经堆起一堆柴火,宫人们正往柴火堆上架一只大铁锅,而被仙徒们附身的壳身们正在草丛里四处检查,并设下黄色的符咒,以防止魑魅魍魉在夜间来袭。
凤凰、青龙正用咒火术将柴火燃起,火焰肆虐地舔着锅底。铁锅里的水受到热力,很快就**漾起来。
青龙收了手,道:“用壳身接近蛇魔族是一个办法,但就是太麻烦,还要照顾壳身们吃喝。”
“毕竟是凡人,哪里能和神仙一样!眼下最重要的是看紧她,不能让蛇魔族得逞!”凤凰望了一眼月曦公主所乘坐的马车,绝美的眼眸里露出一抹凶光。
蓐收抬手一指,指尖喷出一串火焰,那铁锅里的水忽然就翻滚起来。
青龙哈哈大笑:“蓐收曾经在凡间生活了两万年,咒术练得就是比我们要高明得多!”
“那是自然。”蓐收转身拉过云涡的手,坐到篝火旁。
花薛原本正往铁锅里添米,看到他们形影不离的样子,立即冷下脸色,转身就走。青龙无奈,只得提了米袋,继续往水里添米,道:“凤凰,你看你这徒弟犟脾气,当初就不该将她带下凡间。”
凤凰冷笑道:“花薛是犟,但她有用的地方又不是脾气。”
云涡心念一动,试探地道:“花薛大人神功超凡,自然是有用的。”
凤凰斜看她一眼,那目光原本是冷如寒霜,却忽然如同春日般温和了起来。云涡自知有异,回头一看,只见景宸衣袂飘飘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白旭和萤月。
原来,凤凰是看到了景宸,才会软了神色。
萤月身姿轻盈,扑到云涡身旁,笑嘻嘻地挽了她的胳膊:“姐姐,这么快就能用饭了吗?我都快饿扁了!”
云涡嗔笑,点了点萤月的额头。白旭咕哝道:“在马车上抢了我那么多点心,怎么这会儿还嚷着饿?”
“要你管!”萤月向白旭举了举拳头。
林居意从旁边过来,兴冲冲地道:“小月,我那辆车里有很多皇宫里带出来的点心,你等会儿来,我拿给你。”
萤月矜持地笑了笑,算是答应。白旭不高兴了,对萤月道:“小月,小心甜点容易齁嗓子!”
“齁不齁我也没让你吃,不过是给小月解解馋,你忙着拆台也太过分了!”林居意冷了神色。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云涡忙拉了下白旭:“少说两句,在上神面前也这样吗?”
白旭这才没再说下去,萤月也觉得尴尬,怏怏地给篝火添柴火。
景宸依旧是平常那副冷淡模样,坐到篝火旁,摊开手里的一份羊皮地图,细细地看起来。
凤凰凑过去,问道:“咱们走到哪里了?”
景宸嗅到一股香味,头也未抬,伸手往地图上一指:“这里。”
“不对,我觉得是这里呢。”凤凰故意否定,伸出寇丹嫣红的手指,点了点另一个地方。她如瀑青丝垂了下来,正流泻在景宸的脖颈处。此情此景,暧昧至极。
白旭有些不自然,萤月羞得满面潮红,青龙仰头数起了星星,云涡也觉得后背刺芒,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
蓐收凑到云涡耳畔,轻声道:“怎么了?”
“这么大一笔桃花债,师兄惨了。”云涡低声道。
蓐收哼笑一声,轻声道:“欠债就还,他又不是还不起。”
云涡皱了皱眉头,她觉得凤凰的神阶太高,虽说景宸天生就是散仙贵族,但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望其项背,勉强在一起是不可能幸福的。
景宸也发现了凤凰的亲近,皱了皱眉头,一把将地图收起,硬声道:“不管车队行到何处,诸位神君还是早日离开车队得好,以免被蛇魔族发现异样,功亏一篑。”
他这样强硬冷淡,凤凰也只得坐回原地,目光里充满了不悦。
青龙斜看景宸一眼:“除非确定你们真的能够看住月曦公主,我们才能放心离开。”
“月曦公主目前还没有魔化,看牢她并不是难事。”
“那可不一定,月曦聪明着呢……”青龙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云涡回头望去,果然看到月曦从远处往这边走过来。她已经卸下了一身婚服,换上了飘逸优雅的裙衫。夜风细细,吹动她的环佩,发出好听的声音。
云涡在心里叹息一声,期待着米粥快些熬好。她已经可以预见到,接下来的气氛会更加僵硬尴尬。
果然,月曦一来,没人再开口说话了。
云涡偷偷打量月曦,发现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得这位公主面如桃花。那微微含泪的眼眸,也蕴含着动人的愁丝。一夕之间,她仿佛长大了许多。
“月曦,饿了吧,米粥等会儿就熬好了。”云涡没话找话。
不料,月曦根本就没回应她的话,而是唤道:“蓐收!”
闻言,众人纷纷将目光集中在蓐收身上。凤凰甚至开始默默在掌心积蓄力量,防备月曦做出什么冲动的行为。
蓐收倒没什么,转过目光,淡淡地瞥向月曦。
“蓐收,你能让水珠里,显出我的父皇吗?”月曦用双手将那颗玄水珠捧起,泪凝于睫,“我想再看看父皇。”
“好。”
蓐收伸手往水珠的方向指了指,那水珠里立即显出另一幅画面。只见夜色昏暗,大殿里只点了一盏落地灯枝,天尧孤零零一人坐在龙座上,目光忧伤地望向黑暗深处。
“月曦走了,朕的心也空下来了……可笑,朕堂堂帝王,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守不住自己珍爱的!”天尧苦笑,长叹一声。
旁边有太监劝道:“皇上有天命加身,公主也会深受福泽,所以皇上不必挂心。”
天尧边笑边摇头:“你不懂,不懂!朕有几世的记忆……司命仙君说的不错,七情六欲,只是虚妄!红尘万丈,皆是苦厄!若无牵挂,便不断肠!”
月曦怔住了。
“蓐收,我听不懂父皇在说什么……”月曦捧着水珠,双手不停地颤抖。
“听不懂,就继续看下去。”蓐收冷冷地道。
水珠里显现的天尧,笑声越来越大,响彻整个大殿。太监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来,颤巍巍地上前劝道:“皇上,莫要再思念公主了……”
话音未落,大殿内便仙光大盛,亮如白昼。天尧墨发散开,被罡气吹得在半空中散开。他整个人漂浮起来,往殿外飞去。
太监吓得跌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喊:“来、来人……皇上,皇上他……”
天尧飞出大殿,脚踩一块浮云,很快就消失在天穹尽头。闻讯赶来的皇后看到这一幕,顿时晕倒在地。
月曦吓得手一抖,那颗水珠便落在地上。像是法力终于消失,那水珠不再凝聚,很快就浸入了泥土。
“蓐收,我父皇,父皇这是怎么了?”月曦面如土色。
云涡安抚她道:“别怕,你父皇这是羽化升仙了。”
“仙?”
凤凰直截了当地道:“就在你出城不久,天尧已经成仙了!”
青龙解释道:“你父皇前世是天神,总是孽情不断,惹是生非,后来终于犯下大错,被贬下凡间。他做了帝王,尝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如今终于历尽了劫数,涤尽了孽根。不过因为他有错在先,所以不能变回上神,只能做一名上仙。”
月曦睁大眼睛,身体不停地发抖。
“竟然,竟然……”她看着蓐收,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
云涡心疼之余,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月曦从刚开始就只和蓐收一个人对话,如今也对着他哭,不会是有什么心思吧?
她掏出手绢递给月曦:“公主,擦擦眼泪吧。”
月曦连接也不接,只是道:“七情六欲,全是虚妄!红尘万丈,皆是苦厄!若无牵挂,便不断肠!这是我父亲亲口说的!蓐收,你本来可以让我看到父亲平常的模样就可以,但你故意要我听到这一段,是吗?”
“是。”
“为什么?”
“想让你知道,你现在就在虚妄中,在苦厄里,在柔肠寸断。”蓐收的眼眸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漂亮的琉璃珠,目光极具穿透力。
月曦魔怔一般地痴痴看着蓐收,半晌才道:“我懂了。”
她猛然起身,道:“蓐收,如果时机成熟,不需要忌惮我身上的护身魔咒,那就把我杀了吧!我只想死在你手里。”
众人顿时睁大眼睛,景宸本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闻言也认真地看了月曦两眼。
蓐收依旧态度平静:“你居然想死?”
“是!这副皮囊里有虚妄,有苦厄,我要了有何用处?”月曦斩钉截铁地道,“再说,我恨透了蛇魔族!如果我死了就能牵制住蛇魔族,那就让我死吧!只是要了断我的命,必须你蓐收来做!”
蓐收肃然道:“为什么一定要我杀你?”
月曦低头看了看脚边湿润的泥土,“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是什么模样。我欠你的,无以为报,就用命还吧。”
说完,她转身离去,步伐坚定稳重,不失皇家公主的风范。青龙目送月曦离开,忽然叹道:“好姑娘。”
凤凰道:“别舍不得杀她,她可是旷世妖孽,孽根估计能让蛇魔族的宗主功力大涨三倍。”
云涡听不下去,飞快地对蓐收道:“我去看看她。”然后便起身往月曦公主追去。
月曦原本快步走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猛然止步。她顿了一顿,才转过身来,看到是云涡,毫不掩饰满脸失望的神色。
“我还以为,是蓐收来追我呢。”月曦不高兴地道。她灵秀的眼眸望向篝火那边,眼睛里只有蓐收的身影。
云涡笑了笑:“我知道你喜欢蓐收。”
“你不吃醋?”月曦歪着头问。
“我和一个将死之人吃什么醋?”
月曦呵呵两声,黯然道:“是,我快要死了,和我较什么真呢?事情走到这一步并非我愿,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也不愿降生到这个世间。”
云涡也有些颓丧,低声道:“你也别太伤心,你的身世还没有完全搞清楚,未必能壮大蛇魔族!”
“没有什么转机了。”月曦摇头,柔弱身姿犹如柳条,在夜风里微微摇摆,像是马上要乘风离去。云涡走上前去,将她抱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月曦将头搁在云涡的肩头,低低啜泣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推开云涡,使劲擦了擦眼泪:“从现在开始,谁也别安慰我,我不想做一个可怜人!”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蹬上了马车。云涡站在原地看着,心潮久久不肯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食物的香味。云涡回头,正看到蓐收步履轻松地往她这边走来,手里拿着一根铁条,上面串着两只烤熟的土豆。
“身处凡间久了,辟谷之法就会失效。”蓐收将土豆递到她面前,“吃吧,你都瘦了。”
云涡将土豆啃了两口,忽然半是撒娇半是玩笑地道:“我想吃苏记烧饼和糖画。”
昏暗夜色中,她看不清蓐收脸上是不是浮现出笑意,只听到他的声音清朗好听:“行,带你去吃。”
云涡想了想,又摇头:“不行,现在邪祟临世,碰上了就要动手。这一动手,容易惊动蛇魔族。”
“我堂堂西方战神,还怕邪祟不成?”蓐收一把将她揽了过来,“附近的一座小城很干净,没有邪祟侵入,我们去那里。”
云涡点头,看向篝火那边:“那我们去和他们说一声……”
话音未落,她只觉眼前晃过一道白光,就瞬间和蓐收飞在半空中。他宠溺的声音响在耳畔:“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云涡转眸看着蓐收,脸刷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