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事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梨园里逃着。梨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渐欲迷乱人眼,直到他都忘记了身处何地。
乐无双运起轻功,不需吹灰之力就追上了问事仙。她伸出脚往问事仙肩膀上一踩,问事仙就立即扑倒在地。
“姑奶奶,我是好妖,从来都没干什么坏事,天地良心,你放过我这次吧!”问事仙连连讨饶。
乐无双看了眼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流光珠:“我不想杀你,不过是想问句话,你刚才那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哪句?”
“反正只是想杀而已,又没杀成。就是这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说!”乐无双将手中的利剑抹上问事仙的脖子。那是仙剑,专门用来斩妖除魔,被此类利剑杀掉的妖魔,妖灵瞬间灰飞烟灭。
问事仙瑟瑟发抖:“就是景宸一直想杀云涡,可是没动手,还十几年来喂云涡喝孟婆汤,让她每年都失去一次记忆。就这么点子事,云涡来找景宸算账,我就说,有这点精力,不如泡酒喝……”
“别说了!”乐无双喝止。
问事仙忙闭嘴,讪讪地伸出两根手指,将那剑刃往外推了推。乐无双又问:“景宸为什么要杀云涡?”
问事仙沉默。
“说!”乐无双恼火,将剑刃又挨上问事仙的脖子。问事仙哼哼唧唧地道:“你不是不让我说了么?”
“那是不让你说废话。”
“大小姐,我说就是了。”问事仙目光闪烁,“云涡是人参精,景宸一直想用她来炼成九魂香丹。”
乐无双怔然,顿时失神。问事仙就趁这个机会,翻身一滚,逃离利刃,随便挑个方向逃走了。
乐无双没有去追,而是怔愣地站在原地,喃喃地道:“九魂香丹……原来就在眼前?”
她又惊又喜,但想到景宸的反应,愕然回头望向来路。梨花雪白成云,将来路掩得密密层层。尽管看不见任何人,但她仍然站着望了许久。
梨花零落,辗转成泥。
景宸坐在一棵梨树下,盈盈落花已经铺了满肩。他慢慢睁开眼睛,声音里不起一丝波澜:“你回来了?”
原本空无一人的身后,乐无双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回来了。”她眼中意味复杂,望向地上一线血迹,“谁的?”
景宸没有回答。
乐无双自嘲地一笑:“你不回答,我也知道这血是你的,不可能是云涡的。景宸,我还真是没发现,原来你竟然有这份心思。”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其实一直护着云涡,爱着云涡。”乐无双仰头看天,嘴角笑容苦涩,“你变了。”
“我没变。”
“不!你变了!”乐无双咆哮,“你表面上和她决裂,说那些狠话,其实都是为了引开我,对不对?景宸,你怎么还不愿意承认,她就是万年灵参,她可以制成九魂香丹,来救我们的族人!”
景宸周身一震,霍然起身凝视着乐无双,目光如炬如电:“你别碰她!”
乐无双嘲弄一笑。
“公主,复活族人的事和她没有关系,再说我们已有司命仙君的胡须,你何必还要云涡的命。”
乐无双眉心一拧:“这么说,你是不同意杀掉云涡了?即便她恨你,怨你,憎你?”
景宸目光坚定:“是。”
乐无双眼中蓄泪,恨声道:“好,好,你再也不是那个小时候护着我的小哥哥。你不杀云涡,我去杀!”
她杀气腾腾,抬手运剑,罡气卷起一阵花雨,铺天盖地地在周身飞舞。眼看乐无双就要冲出梨园,景宸一步飞身上前,一掌拍在她的后背上。
乐无双没想到后心受袭,也想不到是景宸出手。她睁大眼睛,惊愕中不无凄凉:“你、你真的好毒……”
一句话未完,她已经晕倒在地。
景宸将她抱起,看乐无双眼角不自觉地淌下一滴眼泪。他伸手将那滴眼泪抹去,眸中悲凉意味更加浓烈。
“对不起。”景宸抱着乐无双起身,“我带你去疗伤。”
他说完,提步走进花海迷蒙处。
云涡飞出梨园,直到日暮西山,山穷水尽,才停了下来。这里荒郊野岭,枯藤老树昏鸦,和方才那梨花盛景截然不同,也不知道她离开了多远。
她颓然坐在地上,低头看手中的傲来剑,上面血迹已经发紫。云涡起身,随意找出一处小水洼,将剑身放入水中。那水洼原本清澈见底,剑身入水,顿时漾出一团血色波纹。
水洼中的几条小鱼触及那血色波纹,骤然在水中**了几下,就翻出鱼肚皮浮上水面不动了。云涡大吃一惊,将傲来剑提出水洼,再看那上面的血迹已经消失。
难道,景宸的血有毒?
若是真的有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他的秘密那样多,她知道的也只能算是一星半点。
云涡心中难过,呆坐在岩石上等候日暮降临。石头缝里蛩声悲凉,一声声唱在心上,孤寂又苍凉。
她正打算在这岩石上入定一夜,忽听到有人轻唤她:“仙子,仙子姑娘。”
云涡循声望去,只见问事仙口角流血,正从不远处匍匐而来。她大吃一惊,忙飞奔过去,将问事仙扶起:“你怎么弄成这样?”
问事仙吐出一口血沫:“没什么,被那个叫乐无双打的。”
“她为什么打你?我去找她问个明白!”
“别去!”问事仙一把抓住她的袍袖,“她现在是景宸那边的人,你去问了,又要面对景宸一次,何必?”
云涡被说中心事,垂眸不语。
问事仙观察着她的神色道:“你这次不打招呼出来,蓐收在找你,你那两个小童子也都跟着找呢,你不去见见他们?”
云涡摇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问事仙,你真的是知晓天下事吗?”
“春天花粉众多,没有我不知道的,若是到了冬天,花卉减少,我就不一定知道这些了。”问事仙目光闪烁,“你既然不打算见蓐收他们,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云涡一怔。她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天下之大,竟无她向往之地。天下之阔,也无她留恋之处。
“不知道,也许会先去一个地方隐居,然后再回师门吧。”云涡目光颓丧。
“那你就不想知道,你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都发生过什么?”问事仙敦敦善诱。
云涡:“我有日知录,上面有记载发生过的事。”
问事仙一拍大腿:“记得再详细,能比你自己想起来细致?”
云涡面露难色。道理是这样不错,可她每年都引下煮沸一个时辰的孟婆汤,哪里还能记起往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要想恢复记忆,就要找孟婆要解药。”问事仙指点一二。云涡愕然:“可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解药。”
问事仙伸出两根手指,在云涡眼前晃了晃:“有的,你去找孟婆一问就知道了。”
云涡看了看天色,迟疑道:“可是又要闯鬼门关……”
上次她去闯鬼门关,是因为有蓐收在侧。现在再闯鬼门关,她担心自己会深陷其中,毕竟修为不够,尤其是大部分仙力都注入到槐花中了。
“蓐收不是给过你一根簪子吗?用那根簪子,我保管你去地府畅通无阻。”问事仙掐指一算,“这鬼门关多着呢!这附近就有一个,不用水路,不需等到子时,去不去?”
云涡半信半疑:“还有这种说法?”
“我这是为你好,你爱信不信。等会你看到鬼门关,就一切都明白了。”问事仙往那山地走了两步,掐指算了算方位,“就在前面,去吗?”
他的神情有些急切,似乎隐藏着什么情绪。云涡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跟着问事仙走到一处平地。
弹指间,日沉西山,暮色笼罩着整个山地。问事仙边算边走,走到一处峭壁脚下才停住。他勾起手指,在峭壁上叩了两下,喊了声“开”,那峭壁上就陡然现出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漩涡旋转缓慢,内里乌漆墨黑。云涡生了惧意,后退几步:“这,这就是鬼门关?”
问事仙回头白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不信我,你爱信不信!”
说话间,那漩涡逐渐平静下来,慢慢扩大成一个散发着幽蓝青烟的洞口,有绿色的鬼火在洞里飘来**去。仔细聆听,洞口里还隐隐约约发出水声和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
云涡心头寒意更甚,犹豫着从百宝袋里掏出那枚白玉簪。彼时,他将白玉簪亲手插在她的发间,告诉她有了这个,她就不会看到地狱煞景。
她试着将发簪戴上,只见那洞口的湿雾顿时散去不少,绿色鬼火和铁链声也消失了。
云涡狐疑地看向问事仙:“这是怎么回事?”
“上古战神给你的东西,自然是了不得的,那些鬼火和鬼声都退避三舍了呗。”问事仙吊儿郎当地道,“你快点决定进不进,我好还你人情。”
“我再想想。”
云涡还在犹豫,问事仙已经不耐烦起来:“非要我帮你探路吗?成,这趟鬼门关,我帮你闯!”
他将流光珠放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转眼就化作一条红虫,拱动到珠子上,化作一个咒字。那流光珠仿佛瞬间生了翅膀,从地上飞起,跃入漩涡中,转眼就融入黑暗中,不见了。
云涡见他都飞进去了,料想到这鬼门关也必定不会有虚,试探着往洞口里走了两步。谁知刚进去,那洞口就在身后“刺啦”一声阖上了。
云涡吃惊不小,转身去拍那洞口,但是石头阖得密不透风,哪里还能拌得动?她回头仓惶四顾,发现这个山洞只有仅容五六个人空间的大小。
“你又骗我?”
流光珠上的红虫昂起脖子,语气不屑地道:“骗你财了还是骗你色了?你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说着流光珠上发出一股咒光,红虫重新化为问事仙。他将流光珠珠擎在手中,流光珠散发出的光亮将他照得得格外瘦弱,像是一抹孤魂,随时都能被风吹走。
云涡定了定神,道:“说好了,你可得带我找到孟婆。”
“那是自然。”问事仙面朝下躺在地上,扭脸对云涡道:“你也跟着躺下。”
“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我们走的不是寻常道,地府在下面,咱们当然要往地下走了。”
云涡依言躺下,闭上眼睛,还真的感觉到身下的土地有些变化。她睁开眼睛,发现面前居然不是石头,而是躺着一条大路。
“别回头!”问事仙制止。
那条大路看上去泥泞无比,云涡心里发虚:“问事仙,你先走前面!”
问事仙哼唧两声,在前面带路,倒也没有什么异常。
云涡跟着他,忐忑不安地往深处走。走了不知道多久,她蓦然嗅到一股潮湿水气。
与此同时,周遭的空间也开阔了不少。云涡伸出手指,唤出一点咒火,眯着眼睛往地上仔细搜寻,竟然看到距离脚边五步开外,居然有一条大河静静地流淌。河边还零星生有两三株曼莎珠华。
“真的是地府?”云涡吃惊不小。
问事仙乜斜她一眼:“你现在知道我没骗你了吧?快走吧。”
她顺着那九曲大河往前走,越往前光线越亮,穿过一处阴森的岭树树林,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古城。城墙应该有些年头了,上面爬满了木莲蔓藤。城上数十尺高的地方,一排拱形门里灯火通明。
云涡琢磨着,这闯入鬼门关的入口不同,所见到的景色也不尽相同。她正想从面前这座古城墙穿越过去,忽然听到旁边有声音传来。
“快躲起来!”问事仙忙拉住她,躲到一棵岭树后面。
岭树树干分成几股,扭曲粗大,上面还覆盖着一层青苔。云涡靠了上去,后背立即潮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问事仙一把捂住她的鼻子:“收声啊!”
说话间,那诡异声音已经由远及近,听着很像是金属碰擦声,直直往城墙这个方向奔来,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云涡从树后往外张望,却什么都看不到,这才记起是头上的白玉簪屏掉了那些鬼影。她咬了咬牙,抬手将白玉簪拔掉,立即就看到了那居然是一队鬼兵。
鬼兵身穿盔甲,面上青灰带黑,看不清楚五官。他们集合在城墙之下,向拱形门上方喝问:“大人,我等集合在此,听从指挥!”
其中一扇拱形门里出现了一道人影,俊逸非凡。那人朗声问:“蓐收那边怎么样了?”
一听到蓐收的名字,云涡立即精神大振,多了几分留意。只听鬼兵答道:“他也在四处搜罗云涡仙子!”
云涡震惊,转而看向问事仙。问事仙伸出枯瘦干柴的手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低声道:“都在找你哪。”
“蓐收大人找我也就罢了,那这位是谁?”云涡好奇。
问事仙摇头:“谁知道这个是什么大人物,你啊,香饽饽,顶天的人物都盯着你。”
云涡偷偷地再往外看了几眼,只见拱门上那人扔下一副画卷。那画卷飘飘****地落在为首的鬼兵手中。
“去,你们一定要在蓐收之前,把云涡仙子找到!”那人命令道,“记住,不许伤她性命。”
这声音有些似曾相识,又有些陌生。云涡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在哪里听到过。
鬼兵接过画卷,跪地道:“是!属下领命!”
云涡好奇心更盛,再探目望去。只见拱形门上往灯火明亮处走了几步,灯火立即照亮了他一身红衣和面上的黄金面具!
桃花灵魔!
云涡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惊叫起来。她揪住问事仙,压低嗓音急道:“是灵魔,灵魔怎么会出现在地府?”
“这……既然是魔,估计修成了什么操纵鬼兵的神术吧?”
“胡扯,地府和魔界泾渭分明,他怎么在这里来去自如?”云涡伸手在百宝箱里拾掇起来,“我找个法器,探探他去。”
“你疯啦?”问事仙一把将她的手抓住,恶狠狠地道,“你想死,也别拉着我!”
云涡一怔,从问事仙眼中看出了其他意味。那是他一贯的尖酸刻薄狡诈凶狠,在此时显露无遗。
问事仙也觉得表现得有些过火,松开她的手,轻咳一声:“走,面朝下躺地上,我带你离开。”
“你走,我留下。”云涡紧紧靠着岭树,“我要探探这桃花灵魔。”
问事仙眼神闪烁:“好,那我们后会有期。”
云涡略微点头,扭头再去看远处的桃花灵魔。直觉告诉她,她距离得知桃花灵魔的真相,只差一步之遥了。
只是,鼻翼之间突然充斥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云涡诧异地回头,看到问事仙面色阴森,流光珠正散发着一股袅袅青烟。
“你干什么?”她惊问。
问事仙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死死搂在怀里。云涡奋力挣扎,只听他在耳边狠狠地道:“没办法,我不想害你,可是你要是活着,我就得死!”
云涡想避开那酸味,可是为时已晚,她整个人身软骨酥。问事仙拖着她往后退,巧妙地避开了四处搜寻的鬼兵。云涡也只能看着桃花灵魔的身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问事仙带着云涡七拐八拐,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歇息。云涡抬起眼皮,发现眼前是一座大湖,湖上亭台楼阁,比方才的拱形门城墙少去许多阴森。
“好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们就此别过。”问事仙将云涡放到岸边草丛里,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走。他伸手摩挲了下流光珠,流光珠里的光芒更加明亮。
云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问事仙走了两步,回头看到她的眼神,终究有些不忍:“你别这样看我,世道太难,我也是身不由己。”
“但是你这样害我,桃花灵魔难道不会杀你吗?”
问事仙捋了捋胡须:“小丫头,别吓唬我,他怎么知道我害过你?”
云涡从草丛中坐了起来,将衣袖上沾到的露水拂去:“你是桃花灵魔的人,也敢把他蒙在鼓里。”
问事仙往后一跳:“你,你别胡说,谁是他的人!”
云涡活动了下四肢,确定手脚的酸麻感已经退去。她站起来,往问事仙走近一步:“你露出的马脚太多了,我跟着你,故意被你骗,就是为了问你一句桃花灵魔的真面目。”
问事仙目瞪口呆。
“古槐树是桃花灵魔设下的阵眼,你依附在上,怎么会和桃花灵魔没有半点关系?但是只凭这一点,我还不能确定,直到刚才,你说漏了嘴。”云涡皱了皱眉头,“号称知晓天下事的问事仙,会不知道桃花灵魔操纵鬼兵是因为迷情决?你胡诌一句回答我,反而是心虚。”
问事仙怔了怔,露出一个诡谲笑容:“是我疏忽了,老江湖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只是你中了我的迷神散,怎么还能活蹦乱跳的,我实在想不明白。”
云涡抬手摸了摸发上的白玉簪:“是这根簪子的功劳。”
“呵,蓐收大人对你真是体贴至微。”问事仙不无讽刺地道,“可是你知道蓐收大人对你的心思究竟是什么吗?跟景宸也差不了多少……”
“桃花灵魔究竟是谁?”云涡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多费口舌挑拨离间了,快告诉我桃花灵魔的真面目。”
问事仙理也不理,扭头就走。可是走了没两步,他突然膝盖一弯,“哎呦”一声跪倒在地。
他吃惊不小,努力回头去看,只见云涡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银色玲珑鞭,正栓在他头顶上的小辫子上。
“丫头,我在跟你闹着玩呢,你快把我放开。”问事仙伸手去揪那玲珑鞭,却怎么也揪不断。
云涡得意道:“这是我月老门的独门暗器,专门拴住妖魔天灵盖,凭你区区法力怎么能挣脱?你快说实话,不然我可不松手了。”
问事仙气喘吁吁地道:“什么妖魔,两万年前,我们魔族也是仙!你们欺人太甚!”
云涡一怔:“胡说,你们魔族怎么能是仙?”
“两万年前,整个寰宇只有神族和仙族,神族凋零,仙族中便妄想一族独大,铲除异己。他们称我们为‘魔’,于是剿杀了我们数万年时间!”问事仙咆哮道,“老子也是仙,你没看我名字里都带着一个‘仙’字吗?”
“可是,你的所作所为的确像魔……”
问事仙翻了翻白眼:“我除了害过你,也没干其他坏事。你信吗?”
云涡摇头。
“不信算了,你能拿我怎么样?”问事仙索性耍赖,“杀了我?我看你没那个胆色。”
问事仙和其他妖魔鬼怪不太一样,毕竟没有穷凶极恶,云涡顿时犯了愁。
他说得对,她的确下不去手。
“那你之前告诉我说,桃花灵魔是一男一女,也是骗我的了?”云涡回想了一下,她的确只看到男魔,并未察觉到女魔。
问事仙呵呵一笑:“不是骗你。”
“那女魔身处何处?”云涡追问。
问事仙伸出一根颤巍巍的手指:“女魔就是你啊……”
云涡突然不寒而栗,将手中的玲珑鞭揪紧。问事仙疼得在地上打滚,嚎叫道:“我乱说的,乱说的!你早已见过那个女魔了啊……丫头,你快松手!”
“你说我见过她?”云涡急问。
问事仙神色犹疑,没有立即回答。
“你快说,我到底有没有见过那个女魔?”云涡急声问,“还真的是乐无双?”
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如果乐无双是女魔,那么景宸就真的是男魔。他们两人组成桃花灵魔,潜藏在仙派之中多年……
云涡不敢想下去了,将银色玲珑鞭又是一揪:“你快说,究竟是不是乐无双?”
问事仙嘿嘿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我巴不得……”说着,他忽然神色狰狞,没了声音,后半句话断在了喉咙里。
云涡察觉有些不对,忙松了玲珑鞭,却见蓝色的魔血泉涌般从问事仙的脖颈中流出,只能看出他喉上露出半截尖锐的铁刺。那枚流光珠从他怀里咕噜噜地滚落,刹那就失去了光彩。
问事仙,居然死了。
云涡忙将玲珑鞭收回,仓惶四顾。她都没看清楚,那枚深入喉咙的暗器究竟从何处而来。
一丝诡异的风扫过,身后彩光大盛。
云涡回头,看到身后那面大湖之上,居然泛着五彩斑斓的光辉。一束神光从上而降,有美人缓缓降落湖面。
那美人身姿窈窕,踩着湖水往岸边走来。云涡看清那美人的面容后,顿时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花薛。
花薛怎么会在地府?
云涡想逃,双腿却像是灌了铅,半步也挪不开。她眼睁睁地看着花薛一步步走到面前,看着花薛面上似有还无的微笑,浑身微微发抖。
花薛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问事仙,右手翻转,一个蓝色光球便从问事仙的胸口中逸出,飞到她的手心里。她没有过多犹豫,五指收紧,那光球便砰然而碎!
云涡打了个冷战。
这已经是花薛第二次在自己面前捏碎元神了。
问事仙的躯体慢慢消散,最后化作一堆散沙,随风飘走。地上的流光珠也失去了光彩,咕噜噜滚到草丛里不见了。
云涡颤声问:“花薛殿下,问事仙是被你……”
“他已经没用了。”花薛精致的面容上满是冷酷,“他运气不好,从乐无双手里逃走以后就落到我的手里。我对他说,只要把你引来地府,我就放过他一命,否则他别想独善其身。”
“可你还是杀了他。”
“谁让他话太多了呢?”花薛拍了拍手,“绕来绕去说那么多,就是不说女魔是谁。其实他就是说了,我也未必能信。”
云涡皱了皱眉头:“花薛殿下,我不懂你的意思。如果你没事吩咐,那我就先告退。”
花薛一把按住她的肩头,浮起一个绝美的笑容:“别急,咱们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你想干什么?”云涡想甩开她的手,却被她死死制住。花薛冷睨她一眼,道:“我想干什么,你说呢?”
“杀了我?”云涡浑身僵冷。她已经预见到,花薛定会将她的元神捏得粉碎。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云涡。
谁知花薛却道:“不。”
云涡心头刚升起一线希望,就听到花薛道:“杀了你还不够,我要将你沉入忘川。”
什么?
云涡嘴唇颤抖:“花薛殿下,我到底怎么惹了你,要你恨我到这一地步?”
花薛那双丹凤眼眯起,眸光锐利:“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云涡想起蓐收,顿时语塞。
她知道花薛是蓐收未来的神后,可还是忘记了避嫌。其实并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也不知何时,和蓐收之间的关系变得那样暧昧。
“你还答应入他的后宫了,不是吗?”花薛几乎碰到她的脸颊,细声慢语地问。
“花薛殿下,我对蓐收殿下没有半分情意。”云涡僵硬地辩解。
花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仰头哈哈大笑。她笑声渐止,最后盯着云涡道:“他把那根白玉簪子都送你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云涡忙把白玉簪拔了下来。
“这个不是蓐收送我的,而是某次他带我闯鬼门关,借我护身用的!”云涡将那簪子递给花薛,“是我忘了还给蓐收殿下,花薛殿下,你千万别误会这有什么深意。”
花薛深深地看她一眼:“看来,你是不知道这白玉簪是什么来历了。”
云涡摇头。
这白玉簪还能有什么来历,不就是能够辟邪的宝贝吗?
花薛接也没接那簪子,道:“这簪子不是寻常物,他送你的,就只有你能碰,我们都碰不得。”
还有这种事?
云涡暗暗吃惊,尴尬地将白玉簪收好,道:“若是知道这白玉簪如此贵重,我当初宁愿被鬼魂吓死,也不会收了。”
“收都收了,废话什么?”花薛瞪她一眼,“你刚才说,你对蓐收殿下没有一丝情意,可当真?”
云涡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花薛伸手一勾,那枚流光珠就从草丛里滚了出来。
“对着流光珠,说你刚才的话!”花薛将流光珠举了起来。
云涡几乎猜到她要做什么,惊恐地摇头。
“说!”花薛面目狰狞,“你不说,那就是还存着一丝希望,想让蓐收来救你,是不是?”
云涡无奈,只得对流光珠说了一遍刚才的话。花薛满意地收回流光珠,伸手在云涡眼前一抹,就将云涡变成了一只玉髓球。
变成玉髓球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处处受限,云涡死命地挣扎,却反而将视线扭到另一个方向。
花薛将玉髓球托道眼前,红唇一启一阖:“别白费力气了,我今日就要你看看,你在蓐收大人的心目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
如果不是变成了玉髓球,云涡早已吐血三升。
讲不讲理!
她都离蓐收远远的了,却还是被找上门来。到底是谁在白费力气?
可是想归想,花薛一把将玉髓球紧紧攥住,伸手展开一对彩色羽翼,向忘川的方向疾速飞去。
风声呼啸,在耳边嗖然擦过。
云涡忍不住紧张,不知道花薛究竟要做什么。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离开蓐收,就应该远走高飞,或者直接回月老阁,也不会落在花薛手里。
不多时,花薛飞行的速度渐渐放慢。云涡只听下面有声音沸腾:“玄鸟神女!那是玄鸟神女!”
云涡往下一看,只见忘川就在下方,岸边生满火红的曼莎珠华。花丛中有人遗世独立,白衣胜雪,如红玉中凝着的一点冰雪,那样灼目,那样凛冽。
在那人身旁,聚集着一众鬼兵,方才那声音就是鬼兵们发出的。
那人听到鬼兵的呼声,仰起目光,抬起了一张俊雅至极的脸。云涡的视线也恰好在此时和他对上,看清了他的面容。
他是蓐收。
云涡心中五味杂陈。
花薛缓缓往下降落,五色彩翼渐渐收起。
蓐收俊雅眉目中带着丝丝冷意:“是你?”
“是我。”花薛冷漠中带着讥诮,“这地府可真热闹,上万年都没有神仙来过此地了吧?今儿也不知道是招了什么邪。”
“跟你没有关系。”蓐收扫了她一眼。
花薛冷笑道:“跟我没关系?你这样大费周章地寻找云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找什么重要的人。”
蓐收顿了顿,道:“她关乎量劫,自然重要。”
云涡闻言,心中震惊。她居然和量劫有关?怎么可能?
她来不及多做细想,花薛已经恨声道:“可是你连那根白玉簪都给了她!对于一个能够引来量劫之祸的妖,你怎么能赠予这么重要的东西!”
“你见过她了?”蓐收周身一凛,飞身上前,“你把她怎么样了?”
花薛连连后退,才躲开蓐收:“看你紧张得,不过是一个祸患罢了,当初就该让我取了她的妖灵,一了百了!”
“只有她能找出魔心,她不能死!”
花薛冷笑:“得了吧,你以为她真的能把魔心乖乖交出来吗?倒是你,对人家青眼有加,可知道人家根本就不把你放在眼里!”
说着,花薛掏出流光珠,在手上晃了一晃,那珠子里就传出了云涡的声音——
我对蓐收殿下没有一丝情意。
蓐收一呆,脸上表情青白交替。
变成玉髓珠的云涡也呆住,没想到花薛会真的将这句话给蓐收听。她心里急得发烧,却无能为力。
蓐收很快就恢复常态:“我本来也不过是为了魔心,才待在她身边。她对我有没有情,其实都一样。”
云涡听得云里雾里。
魔心?
什么魔心?
她从来都不知道魔心的下落,为什么蓐收是为了魔心才待在自己身边的?
还没等她多想,花薛已经冷道:“既然她无情你也无意,那我杀了她也无所谓了!”
“你敢!”
蓐收一掌袭来,掌风凌厉如刀。花薛下意识地后退,身形一晃,将手中的玉髓球往忘川抛去!
云涡咕咚一声坠入水中。入水的瞬间,花薛对她施的法术也随之解除,她伸手在水面上挣扎了一下,抵抗不住忘川水的魅力,迅速向下沉去。
“云涡!”
有人喊她的名字。
云涡下意识地抬眸望去,这一瞥只看到蓐收白衣如鹄地飞扑而来。他向她伸出手来,想要将她拉出忘川。可她使劲一推,将他的手挣开。
她想,如果自己能够活下来,那么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蓐收这一刻的表情吧。
那表情里,有震惊,有惊愕,有失望,也有愤怒。
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她会放弃最后一丝生机吧?
可是这世界上,算不到,也想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世事如棋,除非你是唯一的棋手,否则算不到每颗棋子。
哪怕是神。
怀着这样的心思,云涡沉入了忘川。冰冷的水包围着她,她感到从骨头缝里都有一股撕扯的张力,剧痛如潮水般袭来,然后将她淹没。
思绪纷乱之前,她又想起了日知录上记载过的一段岁月。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月老师徒三人坐在桂花树下乘凉。月老一边纳凉,一边给两人讲解地府的事情。
“地府有一条河,叫做忘川。饮一口忘川水,忘却世事无数。忘川水销魂蚀骨,若是有魂魄跳入忘川,会灰飞烟灭!”
云涡和景宸坐在小板凳上,听得十分认真。
“那地府有十八层地狱,也叫离生喜乐地,是每个凡人死后都会去的地方……”月老继续说。
云涡打断了月老的话:“师父,人死后才去的地方,怎么能叫‘喜乐’二字呢?”
月老呵呵一笑,没有立即回答。他看向景宸,眼神中充满鼓励,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景宸答道:“那是因为世人皆苦,离开人世间,也算是一种‘喜乐’。”
云涡懵懂地点头,又摇头。
“我似乎是懂了,又似乎是没有懂。”
月老抚摸着她的头,和蔼地道:“你将来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一语成谶,她现在总算是有点明白这句话了。
在世间尝了苦楚,如今终于得以解脱。
云涡唇边含了一抹微笑,放弃了挣扎,向幽暗深邃的水底沉去。只是,她蓦然觉得头顶上方的水流有一些波动,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看到两道影影绰绰的身影。一个白衣胜雪,一个红衣似火。
蓐收?
景宸?
他们居然为了她跳入忘川,为什么?
云涡用最后一点力气,捏了个决,封住了自己的神息。忘川里暗无天日,封住神息,哪怕是白帝之子和桃花灵魔,也没法找到她。
她绝望了,只想彻底沉睡在忘川水底。如果忘川之水能让人忘却所有,她倒希望自己永永远远都忘记景宸的背叛。
忘川在震动,每一脉水流都在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天塌地陷,寰宇重回混沌。
她想睁开眼皮,却觉得眼皮上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只知道自己不停地往下坠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涡终于触及一片柔软的土地。她睁开双眼,触目皆是幽暗的水底,而自己居然躺在一个透明的结界里。
云涡吃力地坐起来,那根白玉簪从松散的发髻上滑落。原来这个结界是白玉簪用仅余的一点仙力做的。
白玉簪微微发着柔和的光芒,只是那光芒越来越弱,结界也越来越薄,甚至开始出现裂缝。河水哗哗地从裂缝里灌进来,转眼就淹没了她的脚踝。
云涡心里存了必死之心,到现在反而没有任何恐惧。她丢开白玉簪,默默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可是那白玉簪像是生了眼睛,嗖的一声又回到她的手里,怎么都不肯离开。
“白玉簪,我不值得你保护,你走吧。”云涡将白玉簪再次丢开。可是那白玉簪仍然颤巍巍地飞回到她手中。与此同时,那结界的裂缝也渐渐阖上了,似乎是白玉簪拼尽所有的神力去弥补结界。
云涡想起了蓐收,眼中微微有泪光。她轻轻抚摸白玉簪:“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咱们现在在忘川水底,没有人能从这里出去。”
话音刚落,簪头上雕刻的梅花原本是花苞形态,忽然微微绽放了一些。云涡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确定那玉制的梅花花瓣开了一些,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花蕊。
还没等她想清楚是怎么回事,结界蓦然往下一沉。云涡吃惊,往下一看,才发现这水底的泥沙下面似乎有亮光。
云涡还从没听说过忘川的水底还有另一个世界。她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是梦还是现实,只握紧簪子,紧紧地盯着下方。结界继续往下沉去,似乎穿越了厚厚的泥沙,那亮光也越来越亮。
她忙挡住眼睛,待适应了亮光,才往结界外看去。只见脚下是一片巍峨的宫殿,一眼望不到边际。皇宫上方祥云朵朵,不时传来悠扬乐声,整一个是人间盛景!
“这是哪里?”云涡愕然,四处张望。结界带着她缓缓飘落在其中一座宫苑里,就飘然而去。
宫苑是寻常建筑样式,檐牙飞扬,门扉朱红,院内雅致的摆设布局彰显主人高超绝尘的披品味。云涡走到门前,试着敲了敲门,可是门内无人应声。
云涡歪着头看这座宫苑。这么一看,这皇宫的建筑风格似乎有些眼熟,有点像高辛国的宫殿,又有些像燕国皇宫。可是云涡心里明白,她是在忘川的水底,而不是凡间。
“难道这里是十八层地狱?不对不对,这光景看着也不像啊!”云涡紧紧攥着那根白玉簪,试探着走出宫苑。
皇宫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四处静悄悄的,只有红墙碧瓦静默而立。然而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人毛骨悚然。
云涡像没头的苍蝇般在宫里乱逛了一通,确定这宫里什么人也没有,终于泄了气。她重新回到最初降落的那个宫苑里,发现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宫苑里一株红梅已经盛开。
她临走的时候,那梅花还只是花骨朵呢。
云涡正在奇怪,手里的白玉簪却渐渐发热。她拿起一看,顿时目瞪口呆——那簪头上的梅花彻底绽放,露出里面嫣红如雪的花蕊。
仿佛是一种感应,这宫苑里红梅开放,这白玉簪的簪头也跟着绽放。
云涡走到那株红梅跟前,立即嗅到了一股馥郁香气。被这香气一熏,她整个人晕晕然的,居然无意识地伸手摘下了一朵红梅。
就在此时,整个天地地动山摇,云涡这才清醒过来,一把将手里的红梅丢掉。极目望去,只见皇宫尽头有浓云滚滚而来,蓄积着万丈风雷。
云涡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浓云飘到头顶上方。云层中还有银蛇般的闪电窜来窜去,随时都可能劈下来,看上去可怖至极。
事到跟前,云涡反而没有任何惧意,只握着那根白玉簪,冷冷地仰头望着那浓云。
最坏的结局,无非是一个死。
浓云中似乎有什么怪兽,瓮声瓮气地道:“居然有人能闯过忘川,到我火宫里捣乱?稀奇,真稀奇。”
“火宫?”云涡惊讶,“水下居然是火宫?”
“水火相克相生,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巨兽嗤之以鼻,对她的浅薄很不满意。
“你是何方神圣?”云涡问。
浓云翻滚,一只巨兽探出头来,铜铃般的眼睛定在云涡身上:“居然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那巨兽很像一只黑皮猛虎,但是头上长角,背上生翅,看上去不伦不类。云涡在灵识里翻了翻,试探地问:“你不会是穷奇吧?”
那巨兽笑起来,笑声如雷:“算你这个小丫头识相!”
云涡心头一沉,没想到真的是穷奇。
传说中,穷奇是一种抑善扬恶的恶神,也是白帝之子。因为穷凶极恶,所以被流放到了西荒之地。
“你不是去了西荒吗?为什么会在这里?”云涡问。
穷奇白了她一眼:“你一个低等妖类,没有资格问我!”
他在浓云中翻滚,几个雷电劈闪而过,就变成了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人,面容冷峻邪魅,双眸深邃,周身围绕着肃然杀气。他身穿暗色织纹的天衣锦袍,从云端稳稳步下,身后还跟着一只浑身肥肉,看不清面容的小异兽。
等穷奇到了跟前,云涡才看清他身后的异兽模样。不是看不清面容,是真的没有面容。
那异兽只是一团肉,赤如火焰,六足四翼,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看上去古怪得很。
云涡想了想,道:“穷奇殿下,你这只异兽,应该是混沌吧?”
没有五官,没有善恶之分,没有思想意识的异兽,就是混沌。云涡只在古书上读到过这种兽类,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见到。
穷奇略微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我以为你会求我饶你一命呢。”
说话时,那混沌向她走来几步,似乎是想吞掉她。云涡知道混沌这种灵兽向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在穷奇这种恶神,肯定不会是善类,也做好了沦为它食物的准备。
她闭上眼睛:“要杀要剐,悉从尊便。”
从坠入忘川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想过活着出去。她在人世间的一点牵挂已经没了,所以对生死也就变得无所谓。
谁知穷奇半晌都没有动作,云涡睁开眼睛,只见他正细细打量自己。
“奇怪了,你身上居然没有一丝恶气,和我见过的修士都不太一样。”穷奇自言自语。
云涡皱了皱眉头:“修道之人,气息当然纯净。”
“不对,六界生灵都有七情六欲,既有欲念,便会生恶心。有了恶心,我就能嗅到恶气。这跟修仙不修仙没有太多关系。”穷奇左右打量着她,“我还从未见过一丝儿恶气都没有的妖呢!”
“要杀要剐就快动手,废这么多话做什么?”
穷奇低低笑了起来:“不过是吓唬你一句,你便信了。你这万年灵参被我的混沌宠兽吃了,还真是浪费呢!”
云涡忍不住狐疑。
穷奇笑得邪气,目光却落在她手中的白玉簪:“我说,这簪子不会是我大哥送你的吧?”
“是。”
穷奇反而有些发怔:“我大哥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你了?你当真没说谎?”
云涡将白玉簪攥得更紧,抚摸了下簪身:“这玉簪很重要么?”
“那当然,”穷奇眼珠子咕噜一转,“这可是我大哥和花薛的订婚信物呢!神力非凡!”
云涡听了,有些堵心。难怪花薛看到这根白玉簪会那样生气,订婚信物都送人了,能不动怒么?
“这……我其实不知道这簪子有这等含义,收下这簪子并非我本意。”云涡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道,“既然蓐收是你大哥,不如你帮我还给他吧?或者还给花薛殿下,让她别生我的气。”
穷奇摇头:“我见不到我大哥,也见不到花薛,我被流放了。”
“你这叫流放?”云涡觉得匪夷所思,“你住着这么豪华的宫殿,这也叫流放?”
穷奇似笑非笑,往西边天际望去,抬手一指:“从这个方向一直走,就是不死地。穿过不死地,就是我被流放的西荒。我跋山涉水,才到了这里。”
“忘川之下,居然和不死地相邻?”云涡不太相信。
“你别忘了,水火相生相克,上面是忘川地府,下面就可以是不死地。”穷奇打量着她,“在不死地可以永生,你愿意去那里吗?我可以帮你。”
云涡摇头。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穷奇又问。
云涡这回真的犯了愁。她跳忘川没死成,穷奇不杀她,那她该何去何从?修仙是肯定不行了,她已经没了那份壮志豪情。
“不知道。”
穷奇又道:“那你不如就留在我这火宫里吧,我给你配点子民,让你做女皇!你不是去过高辛国和燕国吗?高辛国的天尧皇帝,还有燕皇,全部都能派使臣来朝拜你!你每天随心所欲,肆意妄为,这样好吗?”
云涡摇头:“我也不想做女皇。”
“那我给你配几个男宠吧?”穷奇抬手一指,手边顿时出现了四名姿容风流的美男子,“你想要四百个,我也能帮你弄来,就是怕你肾亏。”
云涡吓得差点跌倒在地,忙后退摆手:“穷奇殿下,你开什么玩笑呢?”
“别害臊嘛,不喜欢就直说,我再给你弄更好的。”穷奇手腕一翻,那四名男宠便消失了。
“我知道你尝了我大哥蓐收的滋味,就轻易看不上别的男子了。没关系,再不济,还有我嘛,我和蓐收是一母同胞,有些地方还是差不多的。”
云涡讪讪笑了笑,忍不住腹诽。
是挺像的,尤其是那股子邪气,真像!
只是蓐收成了高高在上的西方战神,而眼前这位穷奇没有神位,被流放西荒,还是要提防一些的。
“穷奇殿下,要不然你把我随便送到凡间哪个地方,我游历一番再想去处好了。”
穷奇犯难:“这个,我做不到。”
“为什么?”
“我毕竟是被流放的,只能在这种幽暗的水下,顶多是去不死地逛逛,除此以外哪里都去不了。”穷奇道,“要不,你再换一个。”
云涡这才品出对方的意味,怔怔地问:“你,在让我提条件?”
“对,你总算是明白了。”穷奇眼睛里散发着邪气兴奋的光芒,“我满足你一个要求,你把这白玉簪送给我呗。”
话音刚落,云涡就觉得手中的白玉簪更热了。她心中不敢放松戒备,道:“穷奇殿下,这白玉簪是蓐收殿下送我的,在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之前,我不能随便送人。”
“有什么打紧,反正他送你了。”穷奇急不可耐地上前一步,神色中露出贪婪。
云涡更加怀疑:“你不是说,这个是他们的订婚信物吗?你要来干什么?”
“神界的事,给你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我拿它有用,你就送给我呗。”穷奇的语气中充满**,“美男,江山,财富,权势,我都可以给你!你想玩点重口味的,一天杀一万个人,我也能满足你。”
云涡打了个寒战:“不行,我不能送给你。”
她心里反感归反感,却没有什么惧意。只因花薛说过,除非她亲口相赠,否则谁都抢不走这白玉簪。
如果这白玉簪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那么就必须被善神保管。落在穷奇这样的恶神手里,指不定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不送我,那你就等死吧!”穷奇狞笑,“杀了你,我照样抢走白玉簪!”
云涡抿紧嘴唇,直直地瞪向穷奇。穷奇笑了半晌,忽然冷下脸色:“你还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就算死,我也不会把白玉簪给你!”
穷奇勃然大怒,一把抓住云涡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揪了起来。“你不是想死吗?我现在就成全你!你别以为仗着白玉簪,我就奈何你不得,要知道这里是我的地盘,它的神力已经很微弱了,保护不了你!”
【第十三章】忘川水
云涡努力挣扎,无奈双脚无法触地。她将白玉簪丢到一旁,去掰穷奇的手,可他力大无穷,她哪里掰得动。
穷奇将她高高举起来,云涡几乎窒息,只能微微喘气。就在此时,那白玉簪突然从地上飞起,转眼便化为一柄通体洁白的玉剑!
玉剑剑柄上,万千杀气凝于一点嫣红,狠狠向穷奇劈来。穷奇飞身躲开,厉喝一声,那只混沌兽便扑向玉剑,一口将那玉剑吞下!
云涡急红了眼,一句话从齿缝中逸出:“玉簪……玉簪……”
也不知道为何,看到玉簪被吞,她心里比刀割都难受。
穷奇双腿一蹬,便冲向云端。他一举飞到顶端,左手拨拉出一个口子,将云涡的头塞了进去。那上方都是忘川之水,云涡一触到水就感到脸颊上一股锥心刺痛,死命挣扎起来。
“再也没有结界保护你了,你就尝尝这忘川之水是什么滋味吧?”穷奇狞笑道。
云涡意识渐渐飘离。痛到不能再痛的地步,她已经麻木。
穷奇一把将她抽回来,再伸手将那个缺口给补上。云涡原本已经麻木,如今又回过神来,只觉得浑身剧痛。
“啊!”她从云端翻滚落下,砸在宫苑里,在地上来回打着滚。
穷奇缓缓地降落下来,冷笑道:“怎么样,妖灵即将离体的时候,是不是痛得想死?我要是晚一些把你拉回来,你的妖灵就被抽走吃掉了。”
云涡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只冷冷地看着穷奇。
“把白玉簪送给我吧,不然你也会被混沌兽给吞掉。”穷奇勾了勾手指,那混沌兽便吭哧吭哧地跑过来,舔了舔云涡的手背。云涡触电般地收回手,一把揪住混沌兽。
“你把白玉簪给我吐出来!”混沌兽很滑,云涡好不容易才揪住一块肉,死命地扯来扯去。混沌兽丝毫不买账,摇头摆尾地就要逃开。云涡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都压倒在混沌兽身上,然后又从它的背上滚落在地。
穷奇嗤嗤地笑起来:“你跟它说这么热闹,它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混沌兽,没有意识,没有善恶之分,只听我的号令。”
云涡不听,忍着痛楚从地上爬起来,又去揪扯混沌兽。她这次骑到混沌兽的背上,大声道:“把白玉簪还我,还我!”
混沌兽又狠狠地把云涡甩到地上。
云涡这回费了好大力气才爬起来,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口妖血。
穷奇看笑话一样:“没用的,你所做的只是白费力气。”
云涡同样不理,固执地一次次从地上爬起,然后去征服混沌兽,也同样被甩到地上,抵到墙上……
可是身体再痛,再无能,她依然颤巍巍地走到混沌兽面前,伸手揪住它一块肉。
“还我。”
把他送的白玉簪,还我。
她不管那是不是他和花薛的订婚信物,她不管他当时是怀了什么样的心思送她——
直到失去白玉簪,她才恍觉出心头的一丝异样。
彼时他为她亲手戴上,动作温存。可能同样的举动,景宸那样的冷人儿一辈子都不会做。
是,她是被那一瞬间的柔情所打动了。蓐收再可恶,再没心没肺,再捉摸不透,那一刻的温柔已化为朱砂,永远地留在心上了。
她没事的时候,将白玉簪拿在手上摩挲一番。玉质通透,触手润凉,簪头的那朵梅花极好看的。看着看着,她便想起了他。
在她坠入忘川的时候,这白玉簪护她周全。尽管知道这神物是没有灵识的,但她还是忍不住想,他应该是命令过白玉簪,要守护着她的。
所以,应该是他舍不得她受一丁点委屈,是他舍不得她灰飞烟灭,是他舍不得她这个人。
她并没有心动,只是感动。
因为感动,所以才不想辜负他的一片心意。若这跟簪子真的是他和别的上神的订婚之物,她定是要亲手送还给他。
云涡思及此,牢牢地趴在混沌兽的背上:“还给我,还……给我。”
穷奇在旁边眯着眼看着,起初是带着调笑的神情,后来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他道:“你真的想让它吐出白玉簪?”
云涡倔强地看他。
“那我们来打个赌吧。”穷奇道,“这混沌兽不识善恶,但跟了我一些时日,秉性中也带了些劣性。你若是能让这混沌兽做一件善事善事,我就让它把白玉簪吐出来给你。”
“真的?”
穷奇点头道:“不过,混沌兽没做善事的话,你就得把白玉簪给我。以三天为限,怎么样?”
云涡犹豫。
“不敢赌了?”穷奇嘲讽道,作势就往外走,“那你慢慢折腾吧,我先去休息。等我休息好了,我就剖开混沌的肚子取白玉簪。”
“等一下!”在穷奇离开宫苑门口的时候,云涡喊住了他。
穷奇慢慢转过身来,牢牢看她。
云涡努力站直身体,大声道:“如果我能让混沌兽做一件善事,你真的会把白玉簪还给我?”
“当然了。”穷奇道,“不过事先说好,你要是赌输了,可别跟我耍赖。”
云涡瞥他一眼:“自然不会!”
“那好,咱们就比吧。”穷奇一指宫苑外面,“皇宫外头是火城,咱们就去那里。”
云涡怀疑地看他一眼:“火城里都是你的人,你不会动手脚吧?”
穷奇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不然呢?难不成我要告诉火城的人,要帮你?或者我要放你去凡间,然后等着蓐收来救你?”
“……”
“你爱赌就赌,不赌的话我可要用强了。”穷奇向她走近一步。云涡思来想去,觉得不答应赌约,似乎也没什么转机,于是便道:“我答应。”
穷奇驻足,仰头哈哈大笑。
“这可是你说的,你答应了就不许再反悔!”
“一言为定!”云涡道,“我定会让混沌兽做一件善事。”
穷奇不以为然,一转身往外走:“那别浪费时间了,咱们现在就去火城。”
见他离开,混沌兽也扑棱了下两对翅膀,一跃飞到穷奇的肩膀上方,悬浮在半空中。云涡紧步跟上,目光也自然没有离开混沌兽,她现在只想赶紧想办法让混沌兽做一件善事,然后拿走白玉簪。
飞出火宫,宫墙外面居然是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来往行人和凡间百姓并无二致。云涡暗自吃惊:“这里怎么和凡间一模一样?”
从未有人能够逃出忘川,所以关于忘川水底有什么境地,世间也无人传说。现在亲眼看到这番景象,云涡有些不敢相信。
地府忘川的水底,居然是另一个凡世?
“没必要大惊小怪,他们本来就是凡人,所以这火城自然跟凡间一模一样。”穷奇乜斜她一眼。
“你掠夺凡人?”云涡顿时心情复杂。
“谁掠夺了?”穷奇勃然道,“最讨厌你们这些臭修仙的,一天到晚斩妖除魔,碰见个什么都要为凡人出头,美其名曰替天行道。烦不烦?”
云涡紧紧盯着他:“那这些凡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跳进忘川就会销魂蚀骨,不可能有人能够到这里的。”
“没人能抵得过忘川之水,所以火城里的人当然是我寻遍世间搜集来的。”穷奇道。
“我不信。”
穷奇白了她一眼,随手抓过一名妙龄女子,语气暧昧地道,“你说,你之前是哪里人?”
那女子生得貌美,被穷奇抓住也不慌张,落落大方地笑道:“回神君,奴家之前常州人氏。”
“那你犯了何事?”
女子掩口笑道:“我家夫君长相貌丑,我早就嫌弃他了,所以联合奸夫杀了他。”
“很好。”穷奇将女子放开,摆摆手让她走开,然后转身问云涡,“你现在明白了吧?”
“不明白。”云涡一头雾水。她方才看那女子说起杀夫之事,居然毫无惧色,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穷奇慢悠悠地道:“本神君就是喜欢搜集恶人,越坏的人才有资格入我火城,获得不死永生。至于那些一本正经的所谓大善人,估计现在只剩一堆渣滓,上面爬满了蛆虫。”
云涡心念微颤,下意识地打量周围的路人。也就是说,这些城民都是穷奇网罗来的恶人?
在这种环境下,让混沌兽去做一件善事,简直是难上加难。
“记住我们的赌约,明天这个时候,我会来火城看看你的能耐。”穷奇拍了拍混沌兽的背部,混沌兽就飞到云涡的身旁,似乎在听从她差遣。他邪邪一笑,转身向火宫飞去。
云涡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火宫的重重宫影里,才转回目光。混沌兽不再攻击她,而是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等待下一个号令。
果然是混沌,没有善恶之分,没有爱恨意识,也分不出敌我。
云涡试着走了两步,混沌兽也跟着走了两步,竟有些憨态可掬。
“我就不信,一只灵兽天生就学不会做善事。”
云涡干脆席地而坐,从灵识里翻出《道德经》,对着混沌兽开始诵念起来。混沌兽静静地听她诵念,可是全无反应。
她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了下来,看那混沌兽,似乎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
云涡有些泄气,看来诵念《道德经》,对混沌兽全无作用。她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才发现街市上的人都在看她。云涡的所到之处,原本喧嚣吵闹的集市顿时安静了下来,各种神色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也是,对着一只灵兽念经书,这行为也太奇怪了一些。
云涡有些不自在,加快了脚步。居然有一名屠夫打扮的商贩拦住她询问:“小姑娘,你这灵兽卖不卖?”
“神君的灵兽你也敢动?”
云涡吃惊,这人胆子不小,他不知道这混沌兽的主人是他们神君的?
那商贩嘿嘿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一脸横肉更显可怖:“有什么不敢动的,只要能贪钱,杀人越货不是常有的事吗?”
典型的要钱不要命,这种人就是亡命之徒。
云涡赶紧摆手:“这灵兽不卖,你还是问别人去吧。”就在这说话间,她瞅到了那商贩腰中白森森的杀猪刀。
这人不会是想把灵兽的肉,当成猪肉卖吧?
云涡抬眼往这集市上看了一眼,顿时心惊肉跳。且不说人人都带着一脸煞气,就说右手边的一家店铺,招牌上居然写着“如假包换鹤顶红”,连老板揽客的笑容都是带毒的。
往那集市上再走走,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卖蛊毒的,卖凶的,卖刀剑火药的,没几个正经生意,全是黑吃黑。云涡逛得头皮发麻,抬眼看到拐角处开着一家饭庄,看上去还算整洁干净,忙带着混沌兽进了门。
饭庄老板打招呼:“这位姑娘,用点什么?”
“来一碗面条。”
“好嘞。”饭庄老板吩咐店小二,“去让厨房下碗大肉面。”
“等等,再来两个小菜。”云涡在百宝袋里摸了一番,掏出一串湿漉漉的铜钱放在桌上,大概是饭资的三倍。
她的本意并不是吃面,而是想套近乎,打听点火城的秘密。饭庄老板是个精明人,将那串铜钱不动声色地揣进兜里,问:“姑娘是有什么事想问吗?”
云涡压低声音:“你们这火城,有靠谱点的客栈吗?”
饭庄老板怔了怔:“嘛意思?”
“好人开的客栈。”
“嘿嘿,嘿嘿!”饭庄老板笑起来,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的,“姑娘,你是新来的吧?”
“老板慧眼。”
“这火城上头是忘川,左边是不死地,后面是什么都鬼地方都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外来人,怎么会有客栈?”饭庄老板道,“说吧,你找客栈做什么?”
云涡发怔:“找客栈……当然是住了。”
“你有刀吗?”
“买刀干什么?”
“咱们火城里的人要住宿,从来都是杀一户人家,进去住一宿。”饭庄老板沉下脸色,肃然道。
云涡听得毛骨悚然:“杀人?”
“不杀人,哪里有空房子给你住?难道你要自己去搬砖盖瓦?”饭庄老板斜斜看她。
“不杀人行不行?”
“用毒也行。”
云涡忍无可忍:“我的意思是,借宿一宿。”
“得了吧,姑娘。”饭庄老板看云涡,“半夜你被人抹了脖子都不知道,还借宿。”
云涡无奈:“这里也太邪门了,穷奇都不知道管一管吗?”
“神君高兴着呢,他就喜欢看我们黑吃黑。等火城的人死得差不多了,他再去凡间找一批恶人过来。”
云涡怔了怔,从饭庄老板眼中看出了一丝凶煞。说不定这座饭庄也是眼前男子杀了人才得到的。她头皮发麻,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店小二已经端上了一碗面和两个小凉菜。
“客官慢用。”
云涡草草答应,低头看那面条里躺着不知是什么动物躯体的肉块,胃里就一阵翻涌。她僵笑道:“我现在突然觉得不饿了,老板,咱们再会。”
“等等。”饭庄老板伸手一拦,挡住了她的去路,“你不会是怕我这面条里有人肉吧?”
云涡被说中心事,表面上还不想承认,忙摆手:“老板你真会开玩笑。”
饭庄老板没说话,抬手拿过一双竹箸,夹起面条里的一块肉,张口就咀嚼着吃了下去。
“你看,没毒。”饭庄老板将竹箸放下,“既然没毒,那你就吃了再走呗。”
云涡不想弄出什么风波,重新坐下来,夹起两根面条吃着,边吃边问:“那照你这么说,火城的所有人都是恶人了?”
“没错。”
“那整日鸡犬不宁,你们生活得下去吗?”
饭庄老板一笑:“这已经不是鸡犬不宁的问题了。火城的人,很少有活过一年的,都是对别人下了黑手之后,又被另一拨人下了黑手。总之,防不胜防。”
穷奇搜集世间的恶人,把他们放到火城里生活,就好像把一群野兽关在笼子里。这些野兽肯定会自相残杀,而不是寻求共存之计。
“你在火城活了多久?”云涡下意识地问。
饭庄老板仰头看屋顶,掐指算道:“有半年了吧……其实我常常在想,我再凶再恶,也不过还有半年的寿命。老喽,不断有更坏的恶人进来,我总有一天敌不过他们。”
这番话说出了一丝儿悲伤的味道。
云涡忖了忖,道:“我觉得你们不值。”
“哪里不值?”饭庄老板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你们以前在凡间干坏事,那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现在你们在火城里,杀别人,被别人杀,到最后是为了什么?”云涡压低声音,生怕被旁人听到,“你们为什么不联手反抗,跑出这个鬼地方?”
饭庄老板眯了眯眼睛:“跑?”
“对!”云涡看饭庄老板,觉得策反有戏,“穷奇把你们圈在这里,把你们当斗兽玩儿呢!你们杀来杀去,丢了性命,他倒是在旁边看得乐呵。”
云涡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瘆得谎。
入了穷奇的局,简直是一条路走到黑。
传说中,穷奇是世间少有的恶神。虽然他和蓐收是同父同母,但差别极大。一个无恶不欢,一个镇守天下。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就是这个道理吧。
饭庄老板眯了眯小眼睛:“你以为这么多年,就你一人想过这个问题?”
云涡不知道他是何意,一时间怔住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伸出手指了指门口:“出了门往左拐第三间铺子,老板娘是我相好,你要找客栈就去那里吧。我这里送客了。”
说着,他伸手就要来收菜。
云涡急了,忙抱住面碗,另一只手按住碟子:“老板,咱们继续聊,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这眼看就要挖出火城的秘密了,对方居然卡在最关键的地方赶她走,那怎么行?
饭庄老板冷冷地道:“你真想聊?”
“聊。”
他低头看了看桌上的两盘凉菜,一盘是水煮花生米,一盘是泡椒鸡爪。他拿起一根鸡爪,道:“尝尝这个。”
云涡接了过来,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泡椒鸡爪其实是人的手指头!
她一把将那根手指头丢开,起身后退,结结巴巴地道:“你,你……”
那手指头指甲修长,又被棉线绑紧几道,看上去很像鸡爪。如果不是她拿在手里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如果自己斋戒不严,误将这鸡爪吃了下去……
云涡一阵后怕。
饭庄老板斜眼看她,彻底露出了流氓姿态:“你,还聊吗?”
“不聊了,不聊了。”
云涡恶寒,转身出了饭庄大门,走了好几步才回头张望,发现饭庄老板没有跟来,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她刚才逃出来的时候,混沌兽也跟着飞了出来。它浮在距离地面两三尺的地方,似乎在等待云涡下一步的动作。
云涡忍不住叹气。
起初她想得简单,要让混沌兽做一件善事,无非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自从和饭庄老板聊了下,见识了穷奇的古怪手段,她忽然心里没底气了。
真的有那么容易吗?
正想着,她忽然听到身后的油桐门里忽然传来一句媚声:“哟,多俊俏的小娘子,进来坐坐吧。”
云涡分出一部分眼力,往油桐门里一看,只见门内走出一名半老徐娘,正摇着扇子走出来。她衣饰华丽,周身香喷喷的,馥郁香氛直逼五步开外,熏得人醉醺醺的。
云涡仔细打量那掌柜的,发现她意态风流,举止轻浮,实在是像老鸨……
她抬头望那油桐门,发现门上悬挂着一副华丽的招牌,上书三个大字,女香楼。
她再默默地往回望了下,默默地在心里数了下,一、二、三……
不多不少,第六间。
那饭庄老板说,她要找客栈,就可以出门到左拐第六间铺子。可这女香楼三个字,还有面前这位掌柜的,处处都散发着一股子烟花风流劲儿。
就在云涡寻思的时候,女掌柜的目光也在云涡身上逡巡。她笑道:“这位小娘子,既然来到我女香楼门前,岂有不入之理?来,我这里宝贝可不少。”
云涡皱着眉头,后退一步。
女掌柜明白过来,将扇子掩住樱桃小口,格格笑道:“你以为这里是勾栏花地哪?想哪里去了你?”
“难道不是?”
“我这里是女香楼,有天下最勾人的香。”女掌柜神色诡秘,“只要来我这里吸一口香,浑身都舒坦得像熨过似的,保你三天三夜赛神仙。”
云涡心中更是生疑,忙婉拒道:“掌柜的,今日多有叨扰,我这还有其他事情,就不在这儿多耽搁了。”
她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忽觉身后有些异样,回头一看,那混沌兽居然懵懵地往女香楼里飞去。
“混沌兽!”云涡上前一步抓住将混沌兽的翅膀。女掌管吃吃地笑起来,道:“小娘子,你有所不知,这混沌兽也跟着神君来我这里潇洒过两回,这是认出我家的气味了。”
“不可能!”云涡摇头,“混沌兽无知无识。”
女掌柜凑近她,悄声道:“你不会不知道吧?这只混沌兽,凿开过一窍,要不然怎么能对神君那样驯服?”
云涡大吃一惊:“凿开一窍?”
女掌柜故意卖关子,什么都没回答,就转身走进了油桐门里。云涡追上去:“掌柜的,你说清楚啊。”
“那你来啊。”女掌柜勾起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笑容十分妩媚。
女香楼里别有洞天,过了油桐门,是一处静谧敞阔的庭院,院内是一处大湖,两三座拱桥曲水接岸,岸上设有许多绣阁小房,不是桃红艳色,就是柳绿春红,乳白的袅袅香雾飘逸灵动地飞舞,犹临仙境。
女掌柜走得飞快,云涡紧步跟上,同时观察着周围的景致。混沌兽飞得很快,转眼就拐进了一间绣房。
云涡走进绣房,只见那绣房里居然设有一只四方形的水池,池水清澈,散发着袅袅香雾。几名穿着厚缎长裙的年轻女子正蹲在角落里的一只大木桶前。大木桶的下端设有一只龙头,龙头里半晌才滴出几滴绿油油的香料油来。
女子们捧着那香料油,洒到水池里,池水顿时变绿了几分,空气中的香味也更加浓郁了。混沌兽陶醉地嗅着那香味,一头扎进池水里,肚皮朝上浮在水面上。
“它怎么了?”云涡皱起眉头。
女掌柜用扇子指了指水中的混沌兽:“他是醉香。这香味醉人,它来过好几次,可喜欢了。”
云涡默然。此情此景,都是凡世所没有的,也太过诡异了。
“你猜,这只混沌兽在做什么美梦?”女掌柜问云涡。
云涡摇头。
从进入绣房开始,她就在身体附近做了一个小结界,以挡住弥漫的香味。可就算是这样,她仍然能嗅到一丝儿香气儿。
女掌柜道:“它是在做成了天下第一灵兽的美梦呢。”
云涡皱眉。
“不可能!混沌兽不分善恶,不分好坏,怎么会做梦呢?”云涡想了想,“掌柜的,这是不是和它开了一窍有关?”
女掌柜点头。
她向年轻女子招了招手,那女子就跳下水池,将混沌兽推到池沿。女掌柜蹲下来,伸手翻开混沌兽的一块赘肉:“你看,神君在这里给它开了一窍,所以混沌兽能够嗅见香味,做美梦。”
云涡定睛一看,混沌兽的鼻孔位置上,果然有一个小洞。
她惊道:“原来是这样,那它也是用这个鼻窍吞了我的簪子吧。”
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云涡脑海里——混沌兽为什么无知无识,善恶不分,好坏不分?因为它没有七窍!
如果她在混沌兽身上凿开七窍,凑齐眼鼻耳口,再对它诵念《道德经》,不就能感化它了吗?
只要感化了它,让它做一件善事还不容易?
云涡忙问:“掌柜的,你知道神君用什么工具给混沌兽开的七窍吗?”
“我这店里就有,用销魂锤,那可是千年锻造的神器。”
女掌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取香女,作了一个眼神给她。取香女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是一柄用精钢炼制的锤子。
她跪下:“掌柜的,销魂锤拿来了。”
那锤子和凡间的锤子造型无异,只是那锤头末端不是平的,而是带着一根钢刺。
云涡盯着那钢刺,女掌柜忙解释道:“小娘子,这神器可不是害人之物,那钢刺可作开窍用。”
云涡伸手去摸那钢刺,那钢刺居然迅速缩了回去。
“活的?”
女掌管笑道:“自然是活的。千年的狐狸精能勾人,千年锻造的销魂锤自然也有锤魂,那钢刺才是真的能开七窍呢。”
她伸手示意,让取香女将混沌兽从水中捞了上来。水池旁边有一块半人高的石台,取香女将混沌兽放到石台之上,就告退了出去。混沌兽大概还沉浸在美梦中,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乖顺地躺在石台上呼呼大睡。
“小娘子,请吧。”女掌柜将销魂锤递送到云涡手中。那根钢刺又从锤头里伸了出来,闪着锋利的光芒。
云涡试着找到混沌兽耳朵的位置,用销魂锤往下一砸,混沌兽便浑身抽搐起来。她暗惊,忙拔出销魂锤,只见锤子砸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并没有流血,才松了口气。
“成了!”女掌柜喜道,“恭喜小娘子,这混沌兽算是通了一窍。”
混沌兽抽搐了一会儿才恢复平静。他从地上爬起来,身子明显往右边倾斜,似乎在用那只刚通的耳窍听什么声音。
云涡疑惑:“这是开窍了?”
“开了!”女掌柜催促道,“你快把另一个耳窍也砸开。”
云涡照办,一锤子下去,混沌兽的两只耳窍算是齐全了。
女掌柜道:“行了,这只混沌兽多了一感。”
云涡试着诵念起《道德经》,混沌兽果然有所反应,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似乎听得十分认真。
“小娘子,你把他的鼻窍、眼窍、口窍都开全,它就能为你所用了。”女掌柜催促道,“他现在不是聋子了,你总不能让它做个瞎子吧?”
云涡想了一想,也是,于是拿起销魂锤,把混沌兽的鼻窍补全,再帮它开了口窍。她试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粮,凑到混沌兽的口窍旁边。混沌兽用鼻窍嗅了嗅,居然将那干粮全部吃光。
这么一来,这只混沌兽真的像只小狗了。云涡不由得心生爱怜,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小娘子,它还差眼窍呢!”女掌柜甜声道,“它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还不得弃了穷奇殿下,认你当主人了?到时候,你让它干什么,它就能干什么!”
云涡点点头,将混沌兽抱在怀里,举起销魂锤。锤子上的那枚钢刺更加锋利,也更加迫不及待,甚至伸长了几分。
就像是一只吃人的钢刺。
云涡心念一动,将销魂锤放了下来。女掌柜笑容微敛:“怎么了?”
“这样一次给混沌兽开这么多窍,它会不会死?”云涡问,“我的意思是,它能承受住吗?”
女掌柜语气无谓:“死了就死了呗,你正好把它肚子里的东西扒拉出来。”
也许是通了耳窍的缘故,混沌兽居然听懂了这句话,蓦然暴怒起来,展翅就往后面飞去两步。女掌柜受惊:“小娘子,你快制服它,不然它知道咱们要干什么,可就麻烦了。”
云涡唤出玲珑鞭,将混沌兽捆了个结结实实。混沌兽开了口窍,哀鸣之声从口中传出,听了让人心颤。
“小娘子,你现在不下手,更待何时?”女掌柜捂住胸口,脸色煞白地后退几步。
云涡微微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混沌兽可是传说中的四凶之一。可是眼前的这只混沌兽,除了和传说中同样有六足四翅,浑身赤红,哪里有半点四凶的样子?
“先捆着吧,不急。”云涡站起身来,将销魂锤递给女掌柜。女掌柜面露犹疑之色:“你不开它的眼窍了?”
云涡摇头。
“这怎么行!没有七窍,它能听你的话吗?再说了,它可是灵兽,等它发作起来,怕我们几个都不是对手呢!”
云涡从女掌柜的眼中看出了一丝焦急。尽管这丝焦急隐藏得很隐秘,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按理说,混沌兽开不开七窍,和女香楼没有任何关系。但女掌柜偏偏为这事开始焦急,这就说明整件事情背后绝不简单。
云涡将销魂锤一递:“我不开了。”
“啊?”女掌柜有些端不住了,又想用白玉簪**云涡,“不开全七窍,你怎么控制混沌兽,让它吐出你的东西?”
云涡以手抚额,微微笑起来:“恐怕我开全了混沌兽的七窍,才会真的没法拿回白玉簪吧?”
“你什么意思?”
说时迟,那时快,云涡迅速出手,动作如电,一把拉起女掌柜的袖管。那只白如藕身的胳膊上,赫然有一只绛色的虎形印记!
云涡睁大眼睛看着那虎形印记,往事迅速在脑海中闪电而过,许多信息碎片终于拼接起来,连成了一个完整的可能性。
女掌柜不急不忙,将袖管抽回:“我好心好意地帮你,你却是还在怀疑我。要不然你出了女香楼的大门去,看有谁愿意帮你。”
云涡只淡淡地看她。
“那你敢不敢出这火城?”
“出就出,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上面就是忘川,谁能出得去?”
“旁边就有不死地,火城每天都死人,跑一两个,穷奇也不知道。”云涡盯着女掌柜,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想,“你们之所以不走,是因为这虎形印记,对吧?”
女掌柜再也撑不住,萎靡下来。
她跌坐在地上,喃喃地道:“再恶的人,也顾惜自己的一条命!我何尝不想逃出火城,可是一迈出火城的地界,这虎形印记就火辣辣地疼,疼得钻心!这枚虎形印记,是穷奇给我们设下的记号,我们都是他的‘神奴’!”
云涡心中也是钝痛。
她胳膊上的印记,和女掌柜胳膊上的应该是同一种性质。
难道,在蓐收的心目中,她也是他的神奴吗?
“你究竟为什么要害我?”云涡收回神思,决定先弄清楚眼下的情况。
女掌柜面上一阵愁苦,道:“是穷奇殿下下的命令,要让你给混沌兽开七窍,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骗我。”
“我真的没骗你。”女掌柜忙辩解。
云涡看了她手中的销魂锤一眼,道:“你既然有销魂锤,就不会不知道,开了混沌兽的七窍,会让它死去吧?”
女掌柜吃惊,却很快平静下来:“是,我知道。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云涡看了一眼混沌兽,道:“听到它的悲鸣,我不忍心。我想,销魂锤肯定对它有所耗损。”
女掌柜点头,道:“是,穷奇殿下的本意,是让你杀了混沌兽。只是我实在猜不出他的目的。”
云涡也觉得茫然。
穷奇让她杀了混沌兽,这逻辑实在让人难以理解。自己已经和他立下那个赌局,他应该想办法让混沌兽不听从想自己的命令才对,为什么会动了杀机?
而且这杀机,从一开始就显现了。
“那你们究竟是怎么被穷奇弄到这火城的?”
女掌柜歪着头想了一阵子:“说来不怕你取笑,我是杀人那晚被弄到火城的。我平素不信因果,但这次可能是我的报应。”
云涡细细品味她那句“杀人那晚”,忽然脑中电光火石,一个可能性浮现在脑海中。
女掌柜见她神色有异:“你想到什么了?”
“我知道这个印记是怎么来的了。”云涡笃定地道,“这火城是穷奇殿下设下的一个阵法,当一个人做了恶事,就会成为穷奇的神奴,生生世世都逃不出去了!”
话音刚落,一阵狂笑声从外间传来。
女掌柜顿时惊慌失措:“糟了,是神君……”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门外就飞来一道霹雳,正中她的喉咙。女掌柜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转眼就没了气息。
云涡知道是穷奇来了,忙跳开将混沌兽的玲珑鞭解开,跃身往窗户方向逃去。可一阵黑旋风刮至面前,穷奇瞬间挡住了她的逃路,面色阴沉地出现眼前。
他的瞳仁黑而邪,盯着人看的时候,给人一股无形的寒意。穷奇就那样看了云涡一小会儿,然后转过目光,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女掌柜。女掌柜大睁着双眼,眸中恐惧永远定格,那躯体却是渐渐僵冷。
从今天开始,火城再无女香楼。
无论以往有多少软玉温香,从今往后都没这样幻美的去处了。
穷奇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却很快被坚硬所取代。他一步步往云涡逼了过去,将那股慑人的压力也带了过去。
云涡抿紧嘴唇,慢慢向后退去,一直到后背抵上冰凉的墙壁,退无可退。
穷奇看着她,慢慢地展开一个笑容。
“你原来都猜到了啊。”
“猜到了。”云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你知道夺不走我的白玉簪,所以设了一个局。只要混沌兽死在我手里,就算是我作了恶,胳膊上就会出现恶神的印记。你不能杀我,但是一旦我变成你的神奴,你就可以命令我交出白玉簪。什么赌约,不过是你的把戏!”
啪啪啪。
穷奇鼓掌三下。
他笑道:“被坑得多了,就是精明一些。可惜啊,有时候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是死期。”
云涡恨声道:“你这样戏弄火城人,当他们知道真相,还能尊你为神君吗?”
“你大概不知道全部的事实,其实我也不是只往火城里塞恶人,碰到那些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好人,我也会掳了来。结果你猜怎么着?”穷奇沉浸在自己的玩味中,“那些好人为了生存下去,各显神通,和恶人势均力敌,甚至比恶人还要坏!哈哈,哈哈!”
云涡听得胆战心惊,不由得暗叹穷奇真是变态到底了。
“这样做很有趣吗?”她怒问。
“有趣,太有趣了!我先布下一个神局,他们做了坏事之后,自然而然就成了我的神奴,从此插翅也无法离开这里。看他们一步一步跌入深渊,太有趣了!”穷奇兴致盎然地叙说着,“可惜啊,也会有些死脑筋不肯作恶,没意思。”
“变态。”
“我就是变态。”穷奇耸了耸肩膀,“看到好人变恶人,我就兴奋得难以自已。没人能够抵挡住我的**,除了你。”
云涡胃里一阵翻涌,但更多的是悲愤。她颤声道:“穷奇殿下,你好歹也是神子,怎么能胡作非为呢?”
穷奇冷笑,细细看眼前的少女。
他伸出手掌,唤出七柄利剑,每一柄利剑都指向云涡:“你说对了,我就是胡作非为!不是每一个神子都能获得神位,也不是每一个神子都会以天下为先!”
“你嫉妒蓐收殿下?”
“呵,都是兄弟,境遇就是有云泥之别。”穷奇目光狠厉,“凭什么他高高在上,而我就像条狗一样,被神界流放!”
“那是你心术不正!”云涡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暗中唤出体内仙力。
“你又说对了,我就是心术不正。小美人,你不如猜一猜,既然你是我大哥的心爱之物,那我杀了你,他会不会气得发狂?”
云涡两手往旁边一撑,立即唤出一个结界阻挡住所有的利剑:“你想杀我,没有那么容易!”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呆立的混沌兽忽然暴起,挣断玲珑鞭,奔到穷奇的身旁,在他手腕上“吭哧”就是一口。
穷奇一甩手,混沌兽立即飞出老远。
云涡趁这个机会,从腰中掏出傲来剑,往半空中一扫,那七柄长剑便碎裂开来,化为水滴砸落在地面。接着,云涡一个漂亮的回旋转身,执剑直直向穷奇飞去。
穷奇合掌,便将云涡的剑合拢在手心里。他眸黑如墨,冷冷地逼视着云涡:“你的死期到了。”
云涡使劲拔剑,但傲来剑纹丝不动。她道:“究竟是谁的死期,还不一定呢!”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傲来剑上忽然冒出一股寒气,然后瞬间被坚冰封住!不仅如此,那股寒气也迅速渡到她的身体上,云涡顿时感到四肢百骸都要被冰冻住了。
“你做了什么?”
穷奇道:“我还是不想杀你,希望你能为我所用!怎么样,这个交易还算公平吗?”
“你休想!”
穷奇没再说话,呆了一呆,忽然愕然道:“我真是小瞧你了,你曾经和天庭作对?你到底是谁,你是魔族的人?”
“我没有做过,我也不是魔族的人!”云涡咬牙道,“我是女修,走的是正道!”
“我不信你活了这么久,一桩恶事也没做过!我平生最恨这样的人了!”穷奇露出獠牙,“想让我放过你,就杀了混沌兽!”
说完,他松开手。
云涡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却很快发现,身体不受控制起来。她往混沌兽那边走了几步,用颤抖的手举起了剑。
不要,不要劈下去。
做了一桩恶事,就会达成和穷奇的协议,从而为他所用。
云涡在脑海中这样制止自己,身体顿时一阵剧痛。
“你不按我的指示去做,就会痛不欲生。为了一只混沌兽,值得吗?”穷奇在她身后喊问。
云涡乍听到这三个字,忽然脑中撞入无数回忆的潮水,零零碎碎的片段快速地闪现,又飞快地隐入洪流,最后她只记起——
当她被八狱毒钉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一人着白衣,站在她眼前,问她:
好不容易成仙,却为了魔族与整个仙界作对,你值得吗?
她当时回答:值!
可是为什么?
魔族在六界为非作歹,她为什么要守护魔族?她应该有一颗纯粹的仙心,应该守护仙界,视魔族为洪水猛兽才对。
不对,不对,全乱了。
云涡使劲摇头,想要把脑中可怕的记忆全部都忘掉。她仰起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胳膊和傲来剑上结成的坚冰瞬间破碎!
“不可能!你居然能挣脱我的控制?”穷奇大惊失色,“不对,你体内有一股上古神力!”
云涡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活动自如。她猛然回头,往穷奇一指,指尖立即迸发出一股劲力!那股劲力似猛兽出柙,冲向穷奇,瞬间冲破了他的结界!
穷奇忙运力阻拦,但还是被这股劲力冲得后退三尺。他眯了眯眼睛:“你究竟是谁?”
云涡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究竟是谁?
她的体内怎么会有这样一股力量?
“我感觉到了,你还不能完全控制你体内的力量,而且这股力量……”穷奇皱起眉头,想了想道,“这股力量似乎不是全部,有所残缺。”
云涡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臣服于我,我会让你完全掌控这股上古神力。”穷奇语气中充满**。
云涡没理他,将混沌兽扶起来。混沌兽摇晃了下身体,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
“不信?”穷奇狞笑一声,右手在空中翻转了一下,云涡立即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推着往前飞去,眨眼间脖颈一凉,就被穷奇钳住了颈骨。
云涡使劲挣扎,想要唤出刚才的那股力量,穷奇却轻蔑地道:“放弃吧,我早就说过,这股力量不是完全听命于你。”
“为什么?”云涡从齿缝里漏出一句话。
穷奇正想回答,外面忽然起了一阵骚乱,尖叫声隐隐传来。
两名取香女匆匆走进来,看到地上女掌柜的尸体,发出一声尖叫。穷奇不耐烦地道:“别废话,发生什么事了?”
取香女颤巍巍地回答:“穹顶……破、破了!”
火城的穹顶其实就是穷奇做下的一个神障,上面是忘川之水。如果穹顶破了,这里将被忘川之水淹没。一同遭殃的,还有不死地。
穷奇咧嘴笑开,露出森白牙齿:“不可能!”
“真、真的。”取香女眼泪直流,“怎么办啊,神君?听说忘川之水销魂蚀骨,化骨于瞬间!”
“那你们正好见证一下,是不是真的。”穷奇毫不怜香惜玉,一把拎起云涡,快步往外走。云涡力气恢复了些,却因为内伤的缘故,无法摆脱他的钳制。
穷奇因出了绣房,冲天飞到半空中,果然看到穹顶上裂开一条巨大的裂缝,已经有万丈水柱倾注到火城里,到处都是一片哀哭狼嚎。
水漫火城,所到之处全是白烟,那是忘川之水吞噬掉火城人的瞬间,魂魄被消融后的烟雾。无数穹顶碎片落下,那万丈水柱也越来越粗,大有淹没鸿宇的架势。
“完了,看来我苦心经营的火城要毁于一旦了。”穷奇发出一声饱含遗憾的感慨,忽然记起了什么事,将两根手指放在嘴唇中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哨声。
那哨声如筝,飘在空中久久不绝。须臾,从女香楼里飘出一朵白云,云上竟是混沌兽。
混沌兽摇头摆尾,似乎在挣扎,可惜冲不破困住它的结界。穷奇拍了拍混沌兽,威胁道:“老老实实地帮我藏着白玉簪,若是丢了,我就把你拆皮扒骨。”
混沌兽吓得一哆嗦,伏在云上不动了。
“小丫头,看来我今日得舍了你,才能保住我的命了。”穷奇语气里不无遗憾,“太可惜了,我是真的看好你。整个六界里,不是所有的修仙人都有勇气和天庭作对的。”
“我没有做过!”
穷奇冷笑:“我也是白帝之子,所感知的事情千真万确!说不定是你做过,但你忘了呢?”
“那不是真的,都是幻觉!”云涡反驳,心里却一阵阵地发虚。她不敢相信,也不敢不信……
连她修仙十几年的女修身份都是假的,那她曾经和魔族为伍,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说不定自己失忆过,也未可知!
云涡有过一瞬间的恍惚,自然瞒不过穷奇的眼睛。他满是得色:“小丫头,没底气了吧,其实你也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对不对?干脆跟我混,怎么样?”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震彻天地:“放开她!”
穷奇悚然,循声往去,只见穹顶裂缝中飞出一个白色身影,正往他这边迅速飞来。
云涡眼神一亮,心头顿时轻快。穷奇忙掏出一柄神刀,架在云涡脖子上,吼道:“别过来!不然你的女人立即香消玉殒!”
那道白色身影果然一顿,停在穹顶水柱旁,没有再往前飞。雾气稍散,云涡看到那白衣人的面上,居然戴着一只黄金面具。
只一霎,云涡的心顿入九天冰窟。这不是蓐收,而是桃花灵魔!他,居然也穿过忘川之水来找她,就为了夺走仙情决?
不过,她记得桃花灵魔明明穿着一身红衣,怎么变成白衣了?
莫非……
云涡这边正在胡思乱想,穷奇那边不惊不惧,哂笑:“大哥,你每次出场都这么大阵仗,谁人不识得,你干嘛还多此一举,戴张面具?”
看来穷奇并没有认出那人的真实身份。云涡为了扰乱穷奇的注意力,故意道:“穷奇,就算你拿我作要挟,蓐收大人也不会答应你任何条件。”
“别废话,”穷奇将神刀紧了紧,“白玉簪都能送你,那他就能舍了这天下!”
云涡震惊。那白玉簪真的那么大的威力?
穷奇继续往桃花灵魔喊话:“大哥,你给我听好了,你想要个囫囵活着的女人,还是要她的尸体,就在你一念之间!”
“你什么条件?”桃花灵魔淡定出声,故意压低了嗓音,声线竟然和蓐收没什么差别。
穷奇没有生疑,嘿然道:“火城我也不要了,我只要那根白玉簪!你要是不舍得,我这就杀了她!”
神刀波光如水,锋刃锐利,稍作按压,就在云涡脖颈上割出一道血痕。
“不就是白玉簪吗?我送你。”桃花灵魔在半空中划了几下,写下一个金色的咒字。
穷奇欣喜若狂,拍了拍混沌兽,混沌兽抖了抖一身红肉,从口窍中吐出了那根白玉簪。
“大哥,没想到你是个情种,白玉簪都能随便送我。”穷奇笑嘻嘻地道,将神刀从云涡脖子上放了下来。
那个金色的咒字飞了过来,融入到白玉簪上,倏忽就不见了。穷奇惊喜万分,伸手卷风,就要去取那白玉簪。就在此时,他身后闪过一道红影,劈下一道凌厉的闪电。
“啊!”
穷奇的惨叫声赫然响起,断掉的手臂带着一线血色,往地面上坠去。这一场卑鄙的交易,到此终于来了转折。
云涡回头,看到蓐收不知何时浮在身后,一身红衣艳艳,衣袂飘举,仙风道道,那道闪电就是他劈下的。
说来也奇怪,同样的红衣,桃花灵魔只穿出了**,像一朵沐浴在春风里的娇花。而蓐收穿上红衣,立在这天地之间,就如同一粒朱砂痣,令人见之忘俗,挪不开目光去。
穷奇断了一只臂膀,顿时血流如注,忍不住狂暴怒吼。蓐收微微皱眉,一掌就将他推出去数十个跟头,然后将云涡一把拉到自己身边。
蓐收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见她也是同样的凝视,他轻轻淡笑:“我来救你,你这是欢喜得傻了?”
砍人的时候还不忘打趣她,也只能是他才能做得出了。
清风扰人,吹乱她一头青丝。她顾不得去拨正头发,只顾得上看他。自己倒映在他眼中的自己,是那样无助。
之前想问他的各种问题,在这一刻都没法出口。
他以前可能戕害过她,可能强行将她收为自己的神奴,可能一步步地引自己步入一个更大的陷阱……她一腔愤懑无法释怀,却在他蓦然出现后,这些情绪都如冷水入沸锅,瞬间平息。
云涡将许多问题都压在心头,结结巴巴地道:“殿下来救我,我感激不尽。只是我地位低微,不值得你这样。”
“怎么不值。”
他话语中波澜不惊,翻腕掌风,就将那白玉簪卷到手中,抬手就为她簪上了那根白玉簪。没有犹豫,没有窘迫,他自然得像是一个为娘子簪花的俊俏郎君,双双把花赏,双双把家还。
把白玉簪在发髻上摆正,他垂眸打量她,鼻翼间呼出的气息很是温暖,化去他三分肃然气质,显出五分卓然。
云涡反而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殿下。”
“嗯?”
“把混沌兽也一并救走吧。”云涡向混沌兽招了招手。混沌兽开了五窍,就是不同以往,当下便吭哧吭哧地飞过来,讨好地垂下两只前爪。
蓐收点头:“你说了救,那就救。”
“还有……”云涡刚说了两个字,就被穷奇打断。他眼睛赤红,从远处颤巍巍地飞过来,怒斥道:“蓐收,你狠毒如此,有脸去见父王吗!”
蓐收理都没理,只问云涡:“别管他,你刚才还要说什么?”
“我想说,火城人……”云涡往地面上望了一眼,忘川水席卷着火城人,已经化去了三成的人口。
“那些都是恶人,咱们不救。”蓐收回答。
云涡无奈,抬眼便看到穷奇单手抡起神刀,刀锋往这边劈来。她惊叫:“小心!”
一个心字尚未出口,蓐收已经抬掌,神风迸射而出,将那柄神刀击得粉碎。穷奇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威武凛凛的神刀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蓐收,你欺人太甚!”他咬牙切齿。
蓐收这才正眼看他,淡笑道:“是有点。要不你欺负回来?”
穷奇被激得理智崩溃,疯狂达到顶点,从袖中掏出另一柄神剑刺了过去。蓐收轻松避开,发丝都没有乱上半分。
桃花灵魔飞过来,挡在蓐收和穷奇之间,和穷奇激斗起来。边打,他边回头催促道:“你还废话什么,按照说好了的,还不赶紧带她出了这鬼地方?”
“那咱们走。”蓐收将云涡搂得紧了紧,往穹顶裂缝的方向飞去。擦身的一瞬间,云涡仔细看那张黄金面具下的眼睛,发现竟是如此熟悉。
真的如问事仙所说,桃花灵魔是她见过的人?
来不及细想,云涡已被蓐收带至穹顶的裂缝处,水柱倾泻如瀑,水声发出巨大的轰鸣。
云涡仓惶回头,桃花灵魔和和穷奇缠斗正酣,忍不住问:“那个白衣……真的是桃花灵魔吗?”
“对。”
云涡震惊:“你们居然联手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恐怕到死都不会相信会发生这种事。为了她,杀得你死我活的上神和灵魔,居然联手出击!
蓐收没有回答,唤出神障让她站好,才解开身上那件红色披风,裹住她**在外的胳膊。
云涡这才记起自己的外衣被穷奇脱去,现在自己只穿着抹胸,脸颊顿时灼热起来。
也许是留意到她胸口上的几处红色掐痕,他眼中神色陡然尖锐犀利,凌厉如刀。
薄而锐的刀锋。
“在这等我。”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蓐收扭头就往来时的方向飞去,只丢下一句话:
“蓐收!”
云涡喊他,但他没有回头,红衣在半空中划过一道艳光。
远处的半空中,桃花灵魔和穷奇斗法正酣,不分高低。两人抬头看到蓐收忽至,不约而同地惊怒不已。
桃花灵魔:“说好了你先带她走,怎么又回来了?”
穷奇:“一个佯攻一个偷袭,然后两个打一个,你们这是小人行径!”
蓐收也不多废话,抬手落下一道霹雳,穷奇的另一只手应声而断!
穷奇惨叫一声,两只手臂全无,干脆化为一只猛虎,向蓐收扑来。蓐收敏捷躲过,劈出一掌,那掌心却不是对着穷奇,而是对着极速坠落的断臂喷出一团烈焰,顿时将断臂烧成了黑炭。
“大哥,你好狠——”穷奇一声怒吼。
蓐收微微一笑,这一笑里却是杀气十足:“既然碰过她,那这手臂也不用要了。”
穷奇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怒吼,却没有立即进攻。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已断掉两臂,就算现出神体,也未必就能赢掉今天这个一对二的杀局。
“桃花灵魔,你不是一直被我大哥杀得东躲西藏吗?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咱们一同干掉他!你刚才对我的无礼之举,我可以既往不咎!”穷奇决定策反桃花灵魔。
这世上最危险的举动就是,和敌人结盟。一旦有一方处于下风,盟友就会立即变回敌人,处之而后快。
果然,桃花灵魔的黄金面具下传出一声轻松愉悦的笑声:“杀蓐收?当然好喽。”
“那我们联手!”穷奇化作的猛虎发出邀约。
桃花灵魔答应得十分爽快:“你左我右,咱们一同夹击。”
“好,杀了他!”
蓐收不动如山,立在云端衣风猎猎,掌心平静如斯,竟然是半分应对也没有。
就好像面前的一神一魔,讨论的不是怎么杀他,而是晚饭是青菜多一些,还是豆腐多一些。
穷奇心头闪过一丝不安,但随即抹去。他已经失掉了优势,难得有桃花灵魔助自己一臂之力,蓐收也没有再凝聚杀招,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他率先向蓐收扑去,两只前爪露出十根利刃,每一根都带着锐利的勾刺。与此同时,桃花灵魔也转移火力,向蓐收进攻!
蓐收依然未动分毫,面上表情依然悠闲自在。如果面前有一桌一椅,再来一壶酒,就算他坐下斟酒赏月也毫不违和。
那种自信,已经到了自大的地步。
就像他身临战场之上,对着头颅与血肉纷飞的残忍图景,他还能闲散地吹奏一曲笛音,提前为凯旋贺奏。
穷奇突然怀疑自己的策略是错的,可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拼尽全力扑杀过去。
然而不过是一个闪念的时间,他忽觉侧身剧痛,接着整个身躯都麻木了。
桃花灵魔原本劈向蓐收的霹雳,忽然拐了个弯,贯穿了穷奇的身体。如果没有那张黄金面具,桃花灵魔的表情应该是笑意盎然。
得意的笑容。
穷奇滚落一旁,念出神障咒才防止身体下坠。他扭头看向桃花灵魔:“你,你出尔反尔!”
桃花灵魔默然静立,只发出低低的笑声。那笑声传入穷奇的耳中,只显得诡异!
“为什么?难道你不恨蓐收?我不信!”穷奇不甘心地吐出一口血沫,“你蠢,你好蠢!西方战神就在眼前,你和我联手杀了他,你们魔族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杀了他的事,以后再说吧。”桃花灵魔的声音清朗好听,“我现在更不爽的是,你欺负了不该欺负的。”
穷奇张口结舌:“你不会看上那个小丫头了吧?”
桃花灵魔只闲闲地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含笑意,并没有回答。
穷奇被噎得不行,脸涨成了猪肝色,软了神色,转而看向蓐收,可怜巴巴地道:“大哥,你还记得咱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吗?”
蓐收目光平静。
穷奇伏在神障上,慢慢地向蓐收爬过去:“大哥,你记得对不对?是我错了,你原谅我这次。说一千道一万,咱们是亲的,那个桃花灵魔不是真心和你结盟。我知道量劫,也知道魔族和量劫有关……”
听到量劫两个字,蓐收的目光才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时,穷奇已经爬到了蓐收的脚下,虎爪也轻轻地覆盖在蓐收的靴子上。蓐收蹲下身,凤眸轻眯地看着穷奇。
穷奇心头又升起希望,他努力仰起脖子,声音压得极低:“大哥,桃花灵魔就在你眼前,你还等什么?杀了他,说不定量劫就游刃而解了。”
“哦。”
“咱们兄弟的这场苦情戏正好麻痹他,等会儿我出击,你击他要害。”穷奇再**。
“嗯。”
说什么答应什么,穷奇反而心里十分不踏实。他了解自己大哥,这是在玩人儿呢。
“桃花灵魔不牢靠的,你还不如跟我联手。我以后再也不作恶了,就当你的神官,好吗?”穷奇决定最后再抢救一次。
“好。”蓐收格外干脆。
穷奇反而有些发怔:“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蓐收说得一本正经,“就当我一个鉴官吧,让天下人都知道,不能惹桃花命太好的女人。”
“……”穷奇绝望。
蓐收伸脚一踹,穷奇从神障上翻身落下。
云端之下,洪流之上,隐隐有怒吼传来:“蓐收——!我不会放过你!等我双臂重生,我要手撕你虎皮!”
蓐收只冷眼旁观。
桃花灵魔噗嗤一笑:“他真是你弟弟吗?这得多狠毒的心,才能把他害成这样啊。”
“再狠毒也没有你狠毒。”蓐收将白玉扇子一把打开,闲闲地摇着,“泥鱼镇的上百条人命可都在你账上呢。”
“泥鱼镇那帮愚民,以为自己撞了好运,无伤无痛,就失了敬畏,无所顾忌地伤害自己,这种凡人活着也没有价值。”桃花灵魔的语气十分无耻,“倒是你,手上魔族的血都能染红万里云锦了吧?把云涡交给你,我才不放心,不如由我来带她出这忘川。”
“你想反悔?”
“没错。刚才和你联手偷袭,是情势所逼。现在可不一样了!”桃花灵魔狂笑。他伸出一只手,手心里升起一朵灵花,悄然开放。
那灵花通体洁白,晶莹洁白,六块花瓣盎然开放。看上去极美,却是剧毒之花,毒靠着花粉传播,沾之既死。
桃花灵魔一挥手,那灵花便幻化为十朵,将蓐收团团围住。
这是灵魔惯用的幻术,以一化十,堵死所有的逃路。在这十朵灵花里,只有一朵是魂花,其他都是幻体。
所谓灵花阵,阴毒无比,目标之人不死,阵法不解。不过灵花阵也有弊端,那就是只要找出阵眼,将之攻破,其他灵花便会枯萎。
和泥鱼阵是同一个道理。
蓐收不慌不忙地摇了摇扇子,周身瞬间就结下一个结界,与灵花隔挡开来。与此同时,他振臂一挥,四周顿时出现了九个一模一样的幻相。
灵花虽然是六界第一毒,但只能发出一击。所以灵花阵的成败,只能取决于桃花灵魔。只有桃花灵魔能够识出蓐收的真身,那么灵花阵的这一击才不致于白费。
蓐收故意幻出十个幻相,就是为了迷惑灵花。
“听说桃花灵魔法术高强,我今天倒是看看,传闻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高强称不上,只要能比你高一点,我就赢了。”桃花灵魔在掌心酝酿着桃红色霹雳,“你以为结界是长久之计?我连续用法术攻击,就不信破不开你这结界!”
结界的强弱虽然和施法者的灵力有关,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结界的强度会渐渐变弱。如果桃花灵魔一直强攻,难保这结界不会破开。毒花粉已经布满四周,会瞬间从任何一个狭小的缝隙里钻入。
“乐意奉陪。”
蓐收虽然嘴上闲适,却有些心焦。
灵花阵已经开始发挥阵法,空气中充满了毒花粉。
穹顶继续坍塌,落下无数块碎片,而水柱也越来越大,大有吞噬万里的气势。若是再不离开,恐怕三个人都要折在这里。
他并没有预料到,桃花灵魔会在此时发难。上有忘川,下有火城,这的确不是一个好时机。
远处,云涡望见一神一魔开始对峙,顿生不祥的预感。她忽觉脚边凑上了一团柔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混沌兽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像一只小狗般温驯。
混沌兽站在她面前,抖了抖翅膀,似乎在邀请她到背上。云涡试着爬到混沌兽的背部,发现他居然甘心坐她的坐骑。
“混沌兽,咱们去看看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云涡一声令下,混沌兽后脚一蹬,离开了神障,向蓐收飞去。
一触即发的一场神魔大战,因为云涡的到来而发生了拐点。
眼看云涡就要接触到毒花粉,蓐收忙双手凝聚神力,瞬间在云涡面前设下透明神障。
桃花灵魔本来背对着云涡的方向,在看到蓐收动作有异之后,回头看到飞来的云涡,想要收回灵花阵,已经迟了。
混沌兽来不及躲避,一头撞到神障上,然后直直地往地面坠落。云涡被撞得七荤八素,御云咒也忘得七七八八,居然没能及时稳住身形,飞快地向地面坠去!
“云涡!”
“云涡!”
一个上神,一个灵魔,在此时同时发出惊呼。
几乎是眨眼的瞬间,蓐收将结界解开,其中一个幻相向云涡俯冲而去。灵花瞬时扑向蓐收剩下的几个幻相,无数毒花粉爆炸成云。
桃花灵魔也想飞去救云涡,但那原本如琉璃屏风的神障,却在此时忽然弯曲,眨眼将桃花灵魔包裹其中。
这一系列转折发生在弹指刹那,让人来不及回神,来不及反应。
蓐收迅疾如鸹,一把将云涡拦腰抱住。云涡只觉头脑一晕,整个人栽进蓐收的怀里。她抬眼看到灵花往这边飞来,惊呼:“小心!”
蓐收抬手挥扇,在周身瞬间布下结界,将那灵花以及毒花粉都挡在外面,道“谢你提醒。”
云涡惊魂未定:“殿下,我是不是又坏了你的事?”
蓐收低眸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有些痒痒:“没有,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要和他战上半个时辰。”
云涡怔了怔,抬头看桃花灵魔正用霹雳攻击神障,只是那神障比结界要坚硬许多,轻易不会撼动。她登时就有些心焦,只因为那黄金面具下的面容,有可能是景宸。
“你发什么怔?”蓐收顺着她的目光往神障看去,“放心,他轻易出不来这神障,拖上几个时辰再让他尝尝忘川之苦。”
云涡不知怎地,心头微痛,求情的话脱口而出:“不管怎么说,这次击败了穷奇也有他一份功劳。”
蓐收细细品她这话,哑然失笑:“你这是要我放了桃花灵魔。”
云涡一臊,未经多虑,便辩解道:“殿下别多想,我只是,只是……”
话说到一半,她居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了。一边是灵魔,一边是道义,她没得选,也无从选,居然在这上头犯了浑。
蓐收的面色冷了下来,硬声问:“你师父应该教过你,修道之人,当善待天下吧?”
云涡点头。
“可惜你只知其表,不知其里。量劫降临,就会毁天灭地。若灵魔趁量劫作乱,你对他心存善念,就等于是助他作恶!”
云涡惭愧,默默无言。
“那灵魔若是你师父,你当如何?”蓐收紧紧逼问。
云涡呆住,嘴唇颤抖两下:“我、我……”
“若真是那样,你就算毁师灭道,也要替天行道,杀了月老!天地浩大,怎能为了一个人而轻慢玩忽?”蓐收目光如炬,加重一句,“如果桃花灵魔是景宸,你也要如此做。”
他前面说得铿锵正义,其实最后这半句才是重点所在。云涡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顿了顿才道:“他不是景宸。”
“不管桃花灵魔是不是景宸,你都要亲手杀了他。”蓐收的语气不容置疑。
云涡脑袋一懵,嘴唇麻麻木木的,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蓐收伸手往她袖管里一捋,就拔出了她的傲来剑。他在空中甩了个漂亮的剑花,然后手腕反转,稳稳地剑柄递到她的手里。
“去杀了他。”他命令。
云涡木然接过傲来剑,身形却未动。蓐收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是生气:“你这是舍不得了?”
“没有。”
“既舍不得,就往他心口刺一剑。”蓐收冷睨着她。
云涡还在犹豫,身后却发出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顿时吓得缩了缩肩膀。身后,穹顶坍塌了一半,忘川之水狂涌而入,下面一片浩淼汪洋,根本看不出火城火宫的半点轮廓。
“殿下,穹顶要塌了。”云涡急了。她迅速往下面扫视一圈,发现混沌兽在下方几十丈的位置努力扇动翅膀,想要飞上去,却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
蓐收神色如常:“你不杀,我不走。”
他若是不走,谁都没本事穿越忘川之水。到时候别说桃花灵魔,自己和混沌兽都要葬身水底,骨头渣都不剩。
云涡颤声道:“殿下……”
蓐收垂头看她,瘦小的身板微微颤抖,像是风吹雨打里的美人蕉,没来由生出一股弱怜气质。但这份孱弱,这份神伤,没有一分是为了他。
都是为了别人!
蓐收气闷,强行忍住,面上维持运筹帷幄的恬淡自如:“你可别忘了,桃花灵魔曾杀了白芍,偷了你的仙情决,在泥鱼镇为非作歹,还吸走了那几个修士的道行!这么多恶事,都不够你杀他?”
“够了。”云涡苦笑。
“那就去!”蓐收冷冷地道,“他是魔!你别忘了这个。”
他是魔,就该被杀。
可是,他也可能是景宸!
云涡有些迷茫,但随即坚定心志。
她握紧傲来剑,纵身飞到那个圆形神障前。桃花灵魔见她提剑飞升,似乎已是猜到她作何打算了,停了手中的霹雳攻击,只静静地看着她。
黄金面具上的表情依旧不起波澜,而面具后的那张脸上,是有不屑,是有悲切,还是有怨怼?
或者还有嘲讽。
云涡咬牙,举剑便刺。说来也奇怪,桃花灵魔怎么都攻不破的神障,却对傲来剑没有阻拦。只见剑光似水,嗖然飞穿过桃花灵魔的心口,那傲来剑已经入了他的身躯三寸来长。
桃花灵魔并未躲避,低头看剑,黄金面具后发出古怪的笑声:“原来,你当真舍得。”
“你是魔!”云涡崩溃大喊,似乎是回答他,也似乎是坚定自己的立场。
她无法容忍自己曾经有那样不堪的过去,居然站在魔族的一边,和整个仙界对抗!
那不是她!
这一次,她只是云涡!
不管那些回忆碎片,梦境是不是真的,她都不能容许自己和魔族沾染上任何关系。杀了桃花灵魔,就是证明!
云涡猛然拔剑,剑上鲜血淋漓而下,桃花灵魔应声而倒。他躺在神障里,墨发铺散在白衣上。血如杜鹃,发似墨染,衣白胜雪,对比是那样鲜明,也瞬间刻在她的心里。
她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这样的场景了。
云涡仓惶回头,飞回蓐收的身边,喃喃地道:“你说的,我已经做到了。”
她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握剑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一副用尽所有力气的样子,哪里还是往日那个斩妖除魔的小女修?
蓐收冷眼看着,只要想到她这副可怜样子全都因景宸而起,便觉气结。他眯着眼望着神障里的桃花灵魔:“光这一击,还不够!”
云涡一惊,知道桃花灵魔不死透,蓐收是绝不罢手的。她伸手阻止,可手指刚触碰到他的衣袂,他就很快抽离,纵身跃到神障前。
桃花灵魔依旧躺在神障里,心口汩汩流血。蓐收盯住他的天灵盖,掌心里积蓄了银蛇般的霹雳团,就要往那神障顶上一拍而下。
就在这一霎那间,桃花灵魔猛然睁开眼睛!
蓐收心知不好,一掌劈下,霹雳发出巨大耀眼的光芒,将神障包裹得严严实实。云涡在下方看着,被这震**的罡气刺痛了眼睛,忙抬手遮挡。只听半空中巨响阵阵,如惊雷滚过,如群狮怒吼,只震得人都要站不稳这神障。
云涡勉强睁开一条缝,看到外面风卷云啸,混沌兽扑棱着翅膀飞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
“挺住!”云涡抱紧混沌兽,努力抬头,想要看清上面的情形。只见一道耀眼白光闪过,蓐收依然站立着,可那神障还有桃花灵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大吃一惊,忙抱着混沌兽,念了御云咒飞到蓐收身边:“殿下,桃花灵魔呢?”
“走了。”蓐收容色冰冷,“果然是灵魔,狡诈多变。”
云涡拧了拧眉头:“可,可我刺了他心口!心脏是魔族的命门,伤之就等于伤了元气,他怎么还有多余的法力去逃?”
“桃花灵魔已经练出了一左一右两枚心脏。”蓐收道,“否则,他不可能还有这么强的余力。”
云涡呐呐无言。
这桃花灵魔果然是个不得了的祸患,短短的时间里,练出了迷情决,还让自己拥有了一左一右两枚心脏。恐怕假以时日,桃花灵魔功力大增,天上诸神将会对魔族束手无策!
“就像问事仙说的,这桃花灵魔就是你见过的人。你想起来没有,你刺他的时候,他不躲不闪,任由你刺,真是少见。我当时在下面都准备好助你一臂之力,没想到完全不需要我出手。”蓐收看了云涡一眼,这一眼里意味复杂。
云涡没想到他会如此说,目光躲闪:“可能,是吧……”
蓐收看着她这样子,心里感叹她果然是死性不改,八头牛都拉不回的性子。她目睹了桃花灵魔的全部恶行,也见识了他有多狡诈,但桃花灵魔有可能是景宸,她就无法坚持原则了。
他故意欺身过来,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脸上:“若有朝一日,我抓住桃花灵魔,让你来行刑如何?”
云涡唬了一跳:“我?”
“你。”
“我不行。”
“由不得你。”
云涡将头别向一旁:“我不。”
“你是我的神奴,没有资格说不。”
终于说到这个问题,她惊讶地回头看他。只见蓐收微微笑着,那笑容里却是别有意味。
“我,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云涡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
蓐收将她的披风掀开,露出她一截藕臂。雪白的胳膊上,那枚黑色的虎形印记显眼无比。
“这就是我的印记。”
云涡如遭雷击:“你,你明明说,这是要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从今往后,你只能听我的。”蓐收硬声道。云涡还来不及反应,混沌兽已经张开大口,吭哧一下咬住了他的胳膊。
蓐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混沌兽的额头,混沌兽就软了身子,啪嗒掉落在神障上。
“区区凶兽,也敢犯神?”
云涡忙抱起混沌兽,急问:“你把它怎么了?”
“没怎么,给个教训而已,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蓐收抬起她的下巴,“穹顶快塌了,你走不走?”
云涡恨得心头滴血,恶狠狠地道:“不走!”
蓐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也由不得你。”
云涡忍不住后悔。早知道他是这样无耻的脾性,当初她就应该坚决地和他保持距离。她抱着混沌兽,霍然起身:“不走,就不走!大不了我去闯不死地!”
“不死地危机重重,等你做了我的禁脔,就是天下第一修士,才能闯不死地。”他老神在在,语露讥讽。
云涡彻底怒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明明就是他设了陷阱!
云涡不再搭理他,抱了混沌兽,就往不死地的方向飞去。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宁愿死在半路上,也不肯向身后的蓐收屈服。
可就在这时,头顶上方突然一阵巨响。
云涡抬头,只见穹顶上裂开几条巨大的缝隙,张牙舞爪地扩张到天际尽头,静默了一两秒钟,砰然碎裂!
穹顶彻底塌了!
忘川之水以千军万马之势向她砸来,眼前瞬间是一片混乱!
混沌兽展开翅膀,挡住一股水流,但翅膀上冒起了白烟,随即发出了痛苦的嚎叫。
忘川之水能够销魂蚀骨,哪怕是上古凶兽,也只能顶上一刻半钟。云涡忙抱住混沌兽的脖子,念起了结界咒。只是水流凶猛,结界刚念出一半,就立即被水冲散,成了一堆透明的碎片。
“啊——”一股浪潮扑到云涡的胸口上,她顿时感到一阵窒息,下半身失去了知觉。
猛兽般的洪水继续翻来浪潮,几乎要将她彻底撕成碎片。云涡又冷又痛,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