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涡窝着一肚子火,闷闷地回了房间,洗漱一番后翻身上床。被褥应该被店家晒过,弥漫着一股干燥温暖气息,但是云涡心情不佳,使劲蹬了那被子几下。发泄一通之后,她才四仰八叉地躺在**,望着帐顶出神。
帐顶绣的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几只野鸭悠闲地浮在绿水之上。就这么简单的一副构图,猛然将她的回忆唤起。
记得去年,正是初春时节,她和景宸曾经一同去江南游历,途径一处绿水环绕的村落,觉得景色太美,就歇在了一户农户家。农户待他们极好,又是准备斋饭,又是准备床铺,生怕他们不舒服。云涡心生感激,就问农户平日里有什么忧愁烦恼。
她本意是想用仙术帮一帮农户的难处,没想到农户却答,圈里一公一母两只鸭子,平日里总是处不到一块,愁了他两天。
云涡哭笑不得,却又被农户的淳朴所打动。她灵机一动,用月老红线给那两只鸭子牵了姻缘。翌日,那两只鸭子就好得如胶似漆,双双去水里游泳了。
景宸看出端倪,在得知她给鸭子用了月老红线后,勃然大怒。到现在,云涡还记得他教训自己的话。
他说,畜生就是畜生,岂能使用仙物?你这是折损了自己,也折损了它们!
云涡当时还不懂折损的意思,结果到了晚饭时分,她在看到饭桌上出现两只烤鸭后,就全然明白了。
她哭着跑出农庄,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和景宸在一起。最后还是景宸追上了她,向她赔礼道歉。
那大概是景宸唯一一次对她说,对不住吧。
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轻易不道歉,于是云涡也就原谅了他。可是等到第二天,她和景宸一同离开农庄的时候,她看到那两只鸭子还好好地在水里游着呢。
原来,他只是想让她明白事理,而不是真的要下狠手。云涡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已经认定景宸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从来没想过,若是有一天,景宸真的和她决裂了,该如何是好。
云涡只觉得脸上冰凉一片,用手一摸,全是泪水。
景宸离开时,眼神里的决绝让云涡无法忘怀。她心里装满了恐惧,总觉得景宸和以往都不太一样,是真的要离她而去了。
“师兄……”云涡哽咽着,扑进被子里,呜呜地哭起来。白日强颜欢笑的伪装在这一刻卸下,她此时只是一个痛失情郎的女孩子。
不知道哭了多久,云涡才沉沉睡去。大概睡到半夜,她忽然被一曲笛声所惊醒。
那笛声如泣如诉,在这暗夜里尤为婉转动人。云涡听了一小会儿,蓦然记起这曲调,不正是蓐收常用的吗?
她顿时警醒,用咒火将蜡烛点燃,踱步到窗前问:“殿下?”
笛声顿时停歇。
一缕青烟弥漫入内,转眼便化为蓐收站在他眼前。他淡淡瞥她一眼:“让你不要睡太沉,但是还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叫醒你。”
云涡哭笑不得:“殿下何时让我不要睡太沉?”
“让你不要蹬被子,就是一句暗语,你居然没听明白。”
云涡无语,决定不和眼前这故作风雅的无赖争辩,便问:“那殿下半夜唤我,究竟何事?”
“好事。”蓐收收了笛子,长身玉立映着窗外一轮明月,尤显气质超凡脱俗。他道:“跟我一起去探探泥鱼阵。”
云涡愣了一愣:“就我们两人?”
“三个人。”蓐收道,“我挑了一名女修,她和我们一同去。”
“为什么不喊其他人一起去?”
“得了吧,人多反而容易坏事。”蓐收加重了语气。
云涡收拾利索,跟着蓐收走出房间。因为夜深了,整个客栈都陷入死寂,所以到处黑灯瞎火。云涡和蓐收同时穿墙而过,到了客栈的屋顶,才发现屋顶上早已有人在等候。
等候的是一名长相秀美的女修,正是那个对云涡说“善待天下”的那个,云涡记起她名叫青玄。
“殿下,仙子,你们来了。”青玄原本是抱剑而坐,看到两人,忙站起来打招呼。
蓐收点了点头:“都办好了?”
“办好了。”青玄伸开手掌,一缕白烟随风飘动,“这是她的三魂,都在这里了。”
云涡大吃一惊。
“什么三魂,谁的三魂?”她脱口而出,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的屋脊上,居然躺着一个黑影。她心里暗道不好,运了轻功,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仔细看那人,发现居然是张家班表演断头的女郎。
女郎面色青灰,全无气息,应该是死去多时。
云涡震惊无比,回头看青玄:“你,你杀了她?”
青玄垂眸,不语。
“是我让青玄这么做的。”蓐收负手而立,白衣在夜风中飘扬,“不过,也不算杀了她,这女郎表演断头,早就是个死人了。”
云涡皱了皱眉:“可若是不取她的三魂,她就还能活!”
蓐收微微叹气:“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质疑我。可是你也知道,这女郎断头多次,早就是个死人了,只不过泥鱼阵掩盖了她的死相罢了!一旦泥鱼阵破解,或者她离开这里,必然撑不住死相。与其那样,倒不如我们利用她一次。”
云涡怔了怔:“可是取了她的三魂,能做什么?”
蓐收道:“能找到泥鱼阵的阵眼。”
阵眼,即是阵法的要害。如果不知道怎么破阵,那么直接捣毁阵眼,再精妙的阵法也就破了。只是施阵人知道阵眼的厉害,从来都会将阵眼设得非常隐秘,所以很多人宁愿直接破阵,也懒得去苦寻阵眼。
“怎么找?”
蓐收道:“任何阵法,不管出自仙族也好,出自魔族也罢,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必须维持平衡。就像这天对地,日对月,乾坤阴阳,必须要相对维持,不然的话,阵眼会启动法力,强行维持平衡。”
云涡点头:“我明白,泥鱼阵若是失去平衡,那么阵眼肯定是要启动了。”
“对,”蓐收道,“黄鼠狼精已经清点出来,花牢里的七魄一共有二百二十二个男魄,二百二十二个女魄。如果咱们毁掉其中一个女魄,就能造成失衡的状态。阵眼启动的时候,咱们就能感知出来,也自然明白阵眼所在了。”
云涡明白过来,看了看脚下静静躺着的女郎,唏嘘不已。可能女郎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死去的真正原因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张家班为了招揽生意,于是推出了断头的表演项目。殊不知,受刀不死只是假象,命魂早该奔赴黄泉,不过是桃花灵魔堵死了通往冥府的路而已。
云涡轻声叹息:“好吧,那这女郎的七魄,你们分出来了吗?”
青玄点头:“在这里。”她展开一直握着的左手,一缕散发绿色光亮的烟雾升腾起来。
这便是女郎的三魂了。
蓐收伸手,在绿烟和白烟上方一握拳,那两缕烟雾就渐渐合二为一。接着,云涡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呻吟声。她骇然回头,看到女郎的身体渐渐变形,变软,最后化为一滩血水,滴滴答答地从屋顶上流了下去。
女郎早已死去,所以她这副皮囊,果然撑不住了。
那三魂和七魄合一,化为命魂。命魂经过几番变幻,终于成一个模糊的人形,飘飘****地往西边走去。远处,出现了一黑一白的两个光团。云涡明白,那是来勾魂的鬼差,要将女郎的命魂带到冥界。
青玄目送命魂远去,道:“希望她来世不要再遇到桃花灵魔。”
“不会遇到的,因为在那之前,我会手刃桃花灵魔。”蓐收临风而立,凝视远方。
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刻,平地忽然刮起一阵狂风,裹挟着落花扑过来。云涡忙抬臂遮挡:“阵眼启动了?”
“女魄少了一个,阵眼肯定要吸女魄来维持平衡!”蓐收看向青玄,“准备好了吗?”
青玄点头,举起手中的剑,往自己掌心划了一下,鲜血顿时涌出。云涡刹时明白她要做什么:“你要以身为饵?”
“对,与其让阵眼抓个不明不白的人过去,还不如抓我。”青玄道,“等会儿我七魄离体,你们一定要跟着追查过去。”
云涡摇头:“不行,太危险了。要不就用我为饵,我好歹有些仙力护体。”说着,她便掏出一块绢帕,不由分说地为青玄裹上,空气里那股血腥味顿时淡了许多。
青玄为难:“仙子,七魄离体会有损道行,你即将成仙,冒这个风险得不偿失。我反正内息全失,不如让我试试。”
“我知道你是为了修行,但是你放心,就算你不做这个人饵,我也保证你会获得内息。”云涡笃定地道,“这一次,我想亲自去探探阵眼。”
青玄还想推辞,蓐收却道:“你真的想去探探阵眼?”
云涡点头。
其实除了不忍让青玄以身犯险之外,云涡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想试探一下桃花灵魔这次还会不会救自己。
当时在洞府里,穹顶石块以泰山压顶之势掉落,而桃花灵魔戴着黄金面具的惊艳一现,的的确确是帮了自己。为此,她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总怀疑桃花灵魔定和自己相识。
而且问事仙还说,桃花灵魔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云涡凭直觉认定,真相和自己就隔着一层窗户纸,眼下是找到阵眼的关键,她怎能不亲自探一探。
“好,既然你决定了,那就以你为饵。”蓐收出人意料地没有阻拦她。青玄欲言又止,蓐收伸手一拦,示意她靠后。
云涡拔出傲来剑,学青玄在手掌上割出一道口子,然后任由鲜血从指间滑落。
只要嗅到血腥味,阵眼就会就把自己的七魄抓去吧?
云涡静静地等待着,感觉暗夜里的那股劲风终于向自己扑来。她闭上眼睛,等待七魄离体。
可是劲风擦着她的耳畔飞过去,什么也没有带走。云涡仍然能够感觉到掌心伤口刺痛无比。她睁开眼睛,微微愕然:“阵眼怎么没带走我的七魄?”
蓐收不置一词,看向青玄。青玄会意,将手掌上的白绢解开。刹那,那股劲风重新飞回来,青玄的发丝顿时被吹得扬起,如散开的墨缎。与此同时,一些细小的绿色光点从她发中飘逸而出。
青玄整个人后仰,倒在蓐收的怀里。
云涡疾步上前,看青玄面色苍白,手掌里的伤口迅速愈合。她颤声问:“青玄的七魄……”
“阵眼选择了她,没有选你。”蓐收飞快地说。他抬眼看了看飞在半空里的绿色光点:“这是她的七魄。”
绿色光点继续从青玄的头发中逸出,浮在半空,汇聚成一个越来越大的光球。起初那光球只有米粒般大小,后来竟然渐渐变成了拇指指甲大小。
劲风妖异十足,忽然从西北方向刮来,转眼就带走了七魄光球。蓐收迅速将青玄放在屋顶上,提步追上,跟着那光球飞出老远。云涡忙念动御风咒,紧紧跟在他身后。
蓐收身姿如燕,飞在这暗夜里,白衣猎猎当风。云涡跟在他身后,有些吃力,渐渐和他拉开了距离。谁想他忽然回身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然后附耳道:“前方阴气太重,我不能去,会惊动阵眼!”
她愕然看他:“我自己去?”
他眸中有光点明灭,意味不明:“你听好,阵眼可能是一处宅子,也可能是一块石碑。你跟上去,探出阵眼是什么就回来,千万不可久留!”
云涡草草点头:“知道了。”话音刚落,蓐收就在她后背使劲推出一掌:“跟上去!”
那掌风内力了得,云涡靠着那股掌劲飞出老远,恍惚之中似乎穿过一面结界。她仓惶回头,看到蓐收浮在半空,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她没来由一股心慌意乱,忙打起精神继续去追那七魄光球。
入了这层结界后,似乎比刚才冷了几分,阴气重重。七魄光球忽然在空中胡乱晃动,然后一头栽了下去。云涡忙追上去,只见那七魄光球降到离地面七尺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然后在巷子里缓缓飞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周围都是民居,但都黑着灯,别说虫鸣,连狗叫都听不到一声。云涡放低脚步,跟着那七魄光球经过几个旮旯,终于来到一处四路相交的地方。
只见那里长着一株参天古槐,树冠铺展出老远,在夜风里簌簌作响。七魄光球飞入黑黢黢的树冠里,消失不见。
这棵古槐,就是阵眼?
不是槐花飘香的季节,但是这古槐周围却散发着一股清香,沁人心脾。云涡心知有异,并不靠近,只记住了周围的建筑标识,转身便走。
谁想到幽暗处却飘来一个声音:“师妹。”
景宸?
云涡悚然回头,看那古槐依旧临风作响。她张望四周,发现并没有半个人影。难道刚才是幻听?
她越想,越觉得这棵古槐怪异,刚后退了两步,就听到景宸的声音再次响起:“师妹,是我。”
这次的声音千真万确,不是幻听,而是古槐树发出来的。云涡心中戒备,用心爱之人来攻克对手,这基本上是妖精们的套路。所以她当下也不予理会,转身又走了两步。
可这次古槐树发出的声音却是笃笃的敲门声,接着景宸的声音再次响起:“师妹,你开开门,我明日就走了。”
接着,房门吱拗一声响,云涡的声音响起:“师兄,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别给师父知道。”
云涡心头巨震。
槐树发出的声音,居然是去年她和景宸的对话。那时候她因为修习仙术偷懒,被师父罚面壁三日。景宸临时要下山游历,是他来向自己告别。两人在门口依依告别的对话,居然被这棵古槐树给重现了。
她拔出傲来剑,逼近古槐树,发现碗口粗的树根上,居然结着一颗明珠。珠子表面通透洁白,上面写着一个血红的咒字。云涡细细地看那珠子,忽然恍然道:“流光珠!”
传说中,流光珠有记录时光的仙力。因为云涡总是会丢失一年前的记忆,所以她四处寻找这颗宝珠已经很久了。没想到今日会在泥鱼阵阵眼中寻到,真是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是,这流光珠为什么会储存了她和景宸的记忆?
云涡脑中浮现出一个猜想,顿时通体冰凉。她一直都不愿意承认,从桃花灵魔戴着面具出现的那一刹那,她就觉得十分眼熟。尽管看不清面容,但是那风华气度,和景宸如出一辙。
尽管桃花灵魔穿一袭红衣,但那一举一动,都是皑皑如同高山雪的清冷。更为关键的是,景宸当时恰好抱着乐无双冲出洞府。他刚走,桃花灵魔就出现了,事情会这样巧合?
“不对,不对,师兄不可能是灵魔!”一想到可能是景宸杀了白芍,云涡就难以接受。
可是,如果桃花灵魔是景宸,那么很多事情就能说通了。
首先是仙情决。她从来都没想到,景宸会这样在乎一部仙诀。
其次是对她处处留活口。按理说,桃花灵魔能杀了白芍,就能杀了自己。可是他并没有,而是让白小童子发现了端倪,从而她得救了一次。若说这次是百密一疏,可是在洞府的那次是怎么回事?桃花灵魔冒险现身,不过是为了消融砸向她的那根巨大的锁链!
最后就是七魄。云涡自认为自己的仙力比青玄要高出许多,可是阵眼居然绕开了她,没有取她的七魄!
种种迹象,都或多或少地指向景宸。如今这颗流光珠也是,可能是她靠近古槐树,才被激发出她和景宸共同的时光记忆。
流光珠不再发出声音,但是内里仍然在释放着她和景宸在一起时的画面。云涡小心翼翼地将流光珠包好,放入百宝袋中。最后,她心情复杂地看了古槐树一眼,决然离开了这里。
云涡从结界中出来时,月亮正好从云后逸出,照亮了八百里云天。云天上方是斗转星河,一仰一俯之间,尽显天地的大美。蓐收就立于云天之上,风姿高华,岿然不动,显然是在等她。
见她飞到跟前,他温然问:“找到阵眼了?”
云涡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道:“找到了,是一棵古槐树。”
“除了这个,可还有其他特殊的什么没有?”
云涡下意识地扯了个谎:“没,没有。”
蓐收眯了眯眼睛:“真的没有?”
她忙摇头,心里却忍不住紧张起来。蓐收点点头,道:“那好,咱们明天去把那古槐树一把火烧了便是。”
云涡有心事,当下也没有多问,含糊应了一声便要往客栈的方向飞回去。蓐收跟上前来,似笑非笑地问:“奇怪了,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现在就烧了那古槐树?”
“我忘问了。”云涡知道自己不小心露出破绽,勉强应对。她加问一句:“那为什么不立即烧掉古槐树?”
其实,在怀疑古槐树和景宸有关之后,云涡就打心底里不想烧掉这棵古槐树了。如果蓐收现在就要烧掉这棵树,她还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抉择。
蓐收转过目光,悠悠地看着前方:“因为青玄的七魄还在古槐树里,所以咱们现在去烧古槐树,会累及青玄。不如等到白天,阵眼会放出七魄,让七魄飘去花牢。在那之后,咱们把青玄的七魄劫下来,再去烧古槐树。”
一吐一纳,真的很像个活物,也像是花粉的习性。
云涡心念一动,问:“其实,阵眼本身并没有邪性,只是被桃花灵魔设了障,只吸魄,不吃魄,它其实是没有攻击性的。对吗?”
蓐收微微颔首,不过他很快蹙起眉头:“你想到了什么?”
“没有,只是随口一问。”云涡干笑。为了掩饰心头的慌张,她转移目光,不再看蓐收。
两人在空中飞行片刻,便回到了客栈屋顶。青玄已经悠悠转醒,见到两人忙站起身:“殿下,仙子,你们回来了。”
“青玄,感觉怎么样?”云涡忙上前问。修仙人丢了七魄,虽说没有凡人丢魄耗损阳气,但终究还是会损伤本身。
青玄摇头:“我没事,只是丢了七魄,身体果然不痛不伤。”她用剑在手腕上割了一下,鲜血很快涌出,但伤口很快愈合,最后皮肤仍然是光滑平整。
云涡安慰她道:“明日我们会拿到你的七魄,这种怪事就不会发生了。青玄,今天还真的谢谢你。”
青玄秀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仙子如此说可真是折煞我了,修仙人整天遇到这种妖鬼神怪的,有什么稀奇。”
她的目光越过云涡,落在蓐收身上:“还是殿下提点的我,不然我也没法子修行。”
“你做人饵的功劳,我会给你记一笔。”蓐收淡淡地别开目光,“今日就先歇息吧,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为妙。”
说着,他飞身跃下,灵巧地隐入房檐下的窗户中。
青玄向云涡一笑,也作势要跳下屋顶。云涡一把拉住她,低声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青玄有些意外。
云涡垂眸,软弱阵阵涌上心头。她和青玄到了房间,将房门紧紧掩上,低声道:“我打算把内息散尽,只留一点点,其他的都分给修士们。”
烛火悚然一跳,仿佛也被云涡的话所惊到。青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云涡仙子,你没开玩笑吧?这、这怎么可能呢?”
云涡伸出手掌,掌心里是一束洁白的槐花。花朵小小巧巧的,趁着新绿油油的叶子,倒也显得精致。
“古槐吐纳,全赖这花粉。由此我也想到,只要将内息都附在槐花上,你们将花朵服下,就能获得我的内息。”云涡将槐花递给青玄,“青玄,我信得过你,这束槐花就交给你保管,明日过后,由你分给大家。”
青玄眼中隐隐带泪:“云涡仙子,你这又是何苦?”
云涡扯了下嘴角,笑容有些发苦。
“什么修仙,现在都变成了苦处,我留着内息又有何用?不如散给你们,你们拿着还有用。”
青玄迟疑道:“蓐收殿下知道吗?”
云涡猛地回头,目光灼灼:“青玄,你千万别让他知道。这……这本来就和他无关,让他知道了又再生枝节。”
青玄无奈,也只能郑重地回答:“你放心,我不让他知道就是了。”
“谢谢你。”云涡将青玄的手拉住,蓦然感觉眼角酸涩,知道泪水要涌眶而出,忙松开她的手,回身对着木床内侧,“歇息吧,我累了。”
青玄无话,将那串槐花收好,就悄然离去。
没了大部分的内息,云涡一时半会还能撑住,只是身体容易困倦,往**一躺,很快就沉入梦想。等她黑甜一梦睡醒,已经是月落西天,夜色中透出薄薄的光亮来。
到底是有心事,总是睡不安稳。云涡回忆起前不久,自己还能一梦到天亮,不由得摇头轻笑。
终究是过去的事了。
等到她重回月老门,内息全无的她,一定会被师父扫地出门吧。师父定会后悔,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个修仙的料子,也不会浪费那么多心思在她身上。
云涡睡意全无,躺在**胡思乱想,忽然感觉腰肢上有些异样。她从百宝袋里摸出那枚流光珠,发现流光珠居然微微发热。
就这烛光看,流光珠极美,光泽玉润,入手滑腻。
最重要的是,它能够帮助将所有过去的时光再度重现。云涡已经寻找它很多年,没想到会在今晚有缘碰到。
“有了这流光珠,就再也不用日知录了。”云涡喃喃地自言自语,可随即想到,景宸以后说不定都不在她身边了,这凡尘琐事记不记得,又有什么要紧?
云涡心情低落,正打算收起流光珠,忽然瞥见珠子上血红的咒字动了一下。她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发现那个咒字居然不见了。
“奇怪,去哪里了?”云涡仔细查看流光珠,确定咒字不见了。她左右打量流光珠,目光随意往旁边一瞥,浑身血液顿时凝固——
那个血红的咒字,居然化为一条红虫,正一拱一拱地往她袖子上钻。
“妖孽!”云涡吃惊,一把将那红虫拎起来,迅速做了个结界,将它封在其中。那虫子在结界中扭来扭曲,忽然道:“我是妖,但我不是孽!”
云涡挑眉看它。
红虫有些心虚,道:“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交给蓐收殿下。”云涡将流光珠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小心地放进百宝袋里收好。
红虫几乎崩溃:“送给他,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呢!”
“他真的这么可怕?”云涡不以为然地撇嘴。
红虫使劲在结界里扭动身子:“废话!你以为西方战神的名号是白叫的?我告诉你,别说我,就连你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云涡冷笑。挑拨离间,简直是每一个妖孽都会的招数。她在人间游历十几年,除了修行外,还斩妖除魔,能被一只虫子骗住?
红虫见她不信,加重了语气:“你别不信,难道你不记得我给你的提示了?”
“什么提示?”
“就是你被蓐收刺了一剑之后,你做的那个梦。”
云涡心头狂跳,想起梦中**旖旎的场景,陡然变色。她一掌聚了十成功力,恨不得立即拍碎结界:“你胡说!”
那个梦,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在梦里,她被上了八狱毒钉,被人在身下欺辱。就连蓐收,也是一副辣手狠绝的模样,每每想起来都让她忍不住心寒。
“就算我做了那个梦,那八成是你做的幻境。”云涡咬牙道。
红虫见她眸中杀意骤现,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我是附在流光珠上的愿虫,平时会将一些时光碎片以花粉的形式传播出去。你那个梦也是如此,不是假的!”
“是真是假,我会不知道?”
红虫急了:“这古槐可不是凡物,是从不死地挪来的,万年才结一颗流光珠!它所记录下来的事情,还能有假?你不信我也就罢了,不能不信流光珠。”
云涡一怔,收起掌力,重新坐下:“那你为什么要托梦给我?”
“因为这流光珠里记下的大多数是你的事情,不托给你,我要托给谁?”红虫翻了个白眼。
云涡微微皱眉:“奇怪,流光珠怎么会有我呢?”
红虫摇晃着身体,像是一个人在摆手:“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只依附于古槐的虫,偶尔去流光珠上沾沾灵气。这流光珠上一任主人是谁,我还真不知道呢。”
云涡半信半疑。
红虫无奈地躺在,打了个滚:“你要是不信,就让我陪你去探探蓐收呗!难道你觉得他一点都不可疑?”
“哪里可疑?”
“他要找桃花灵魔,大可自己去找,为什么非要跟你同行?蓐收可是白帝之子,勾一勾手指头,整个修仙界都愿意为他效劳!而且他一个尊贵上神,居然纡尊降贵到在你手上写召唤符。你不会真以为,他写这个是为了帮你师兄除什么狐妖吧?”
云涡眯了眯眼睛:“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
红虫往前拱了拱:“都是花粉告诉我的。你知道流光珠为什么会在古槐底下出现吗?因为它也需要花粉来提供消息给它!”
云涡沉默。这红虫说得有模有样,有鼻子有眼的,该不该信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真假的问题。”红虫毫不在意地道,“我帮你把流光珠里的故事都释放出来,你看完就全明白了。”
“原来,你的身体可以组成咒字,让流光珠为你所用?”
“聪明。”红虫得意地道,“流光珠再不凡,也是个死物!我知道如何将身体弯曲成咒字,来解流光珠,或者将它锁上。”
“那你就解吧。”
红虫往前挪动一步:“我是有条件的,你得拖住蓐收,不能烧树。”
“这我做不到。”
红虫叹气:“那好,你先把我从结界里放出来,我告诉你怎么做。”
云涡将结界收起,猛然用手指头按住红虫的天灵盖。红虫在地上扭动:“你,你做什么?”
“没什么,让你现出人形而已。”
红虫在指头底下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动了,接着身躯迅速变大。红色的虫皮化为一件皱巴巴的男式褙子,虫身则化为一个干瘦老头。云涡斜眼看他,认出这人正是问事仙。
难怪了,问事仙能知晓天下事,原来都是借着古槐的花粉。
问事仙知道瞒不住了,从地上站起来,整理了下衣裳,道:“要不这么着吧,我把树挪走,你们别烧树,行不行?”
云涡眯着眼睛看他:“你能挪树,还任由泥鱼阵在这里作恶多端?”
“我不修仙,这天下和我无关!再说了,从这个富庶之地挪走,我赚什么钱?”问事仙嘿嘿笑了两声,古铜色皮肤上的皱纹深了几分。
云涡想了想,那棵古槐树若是从不死地挪来的,烧了也的确可惜。她道:“那好,我随你一同去找蓐收殿下,和他说说。”
“谢姑娘。”
云涡提步就往外走,问事仙跟在她身后。她的手刚触碰到房门,忽然感到后颈一阵冰凉,暗叫一声不好。可是一切都晚了,云涡回头,发现问事仙已经不见了踪影。
“问事仙!”云涡戒备起来,“你在哪里?”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我在你的灵识里。”
云涡急了,抱住头道:“你不讲信用,快从我灵识里出来!”
问事仙嘿嘿地笑了起来:“你这灵识里有不少好东西呢!这部《仙情决》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我宁愿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你动《仙情决》。”云涡伸手攥住自己的脖子,“大不了跟你同归于尽。”
她咬牙用力,可随即太阳穴一痛,右手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云涡心里发焦,明白自己的灵识被问事仙给控制了。
问事仙道:“你容易心软,倒是有几分刚烈。这么吧,我不动你这宝贝,你帮我找蓐收,别让他烧古槐就成了。”
云涡咬牙道:“那你控制我的灵识做什么?”
只听问事仙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的手段都是些小姑娘使的,对付蓐收屁用都没,你得按我们妖类的手段来。”
“你们妖类到底什么手段?”
“色诱嘛。”
云涡一呆,忙挣扎道:“你别乱来,蓐收殿下可不吃这一套,万一惹恼了他,他会杀了我的。”
“小丫头真是嫩到傻了,只要这男人没有龙阳之好,就没有不吃这一套的。”问事仙格格笑道,控制云涡去打开行李箱,在里面胡乱翻找。
云涡咬牙道:“他就是有龙阳之好。”
“你说啥!”问事仙惊道,“不可能,看上去不像……小丫头,你骗我!”
“信不信由你!貌美女修多得是,都被蓐收大人一一拒绝,你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另外,蓐收大人名声响是为什么,无非就是杀人多呗。等下他若是恼怒起来,失手杀了我,你也别想落个好。”云涡趁他怔愣的时候,索性多说几句,“我猜,你暂时寄宿在我的灵识里,如果我死了,你肯定也活不成。”
问事仙沉默。
云涡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猜对了。
不料,问事仙冷笑两声:“死就死呗,反正我没了古槐树,也跟死了差不多。小丫头,别墨迹了,赶紧挑衣裳。色诱嘛,当然要先打扮得鲜亮点了。”
说话时,问事仙控制云涡举起一件水红色衫子,右手拨拉着挑了件缎绣竹叶的肚兜。
云涡咬牙切齿:“你不会要我穿这个过去吧?”
“你的衣裳都太保守,就这两件搭配起来还行。”问事仙若有所思。
云涡努力挣扎,却拗不过问事仙。她直接脱了亵衣,里面只穿那件肚兜,外面则套了那件水红衫子。这水红衫子本就是薄纱制成,一直被她当做外罩穿,里面都要穿上一两层衬里,如今直接套在身上,遮不住半点玲珑曲线。
完了,名节可真要毁于一旦了。
问事仙从镜中看到她沮丧的神情,笑道:“小丫头,别沮丧,万一他真的是龙阳之好,你就能逃过一劫。”
云涡张口想骂,却发现他已经控制了自己的唇舌,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现在除了后悔不该低估问事仙,还后悔没有让白小童子和萤小童子回到自己袖中。若是两个小家伙在袖子里,说不定能帮她一把。
就这样挑了一盏薄皮灯笼,云涡施施然出了自己的房门。最初的晨光已经显露出来,比蟹壳青要深沉一些,却是客栈上上下下睡得最沉的时刻。
她来到蓐收的房间前,意外地发现里面微微透着光。问事仙控制她抬手敲了敲门,还让她腻着嗓子轻喊了一声:“蓐收大人。”
这声音柔媚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蓐收大概也是意外,静了半晌才道:“进来吧。”
云涡推门进去,一眼便望见蓐收正斜卧在**,一手支着额头,正闭目养神,淡紫色的缎子如流水,从肩头一直垂到脚边。那领口倒是开得很大,露出了内里线条坚毅的胸膛。云涡只看了一眼,就面红耳赤,想要垂下眼睫,问事仙却不让,逼着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脚跟往后轻轻一踢,那房门就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蓐收等了片刻,没听到她说话,便睁开眼睛。结果这一望,他有些愣神。
美人在前,妩媚之态被那昏黄烛火一衬,美得足以入画。且不说那桃花面,玲珑眼,檀香口,就说那婀娜身姿,便能让人血脉贲张。
一头青丝无珠玉点缀,美人不施粉黛,已成绝色。
蓐收慢慢地起身,深邃墨眸看着她,微微一笑。
云涡有些眩晕,她还是第一次见蓐收如此闲雅。以前他虽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派头,但是靠近了总能感觉到他是绷紧的,戒备着的。此刻,她能感觉到他是真真正正放松的,一身红尘烟火气,没有半分上神架子。
她指望他能发现自己的异常,或者能说些什么。可他就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这是最熬人的时刻。她脖颈下的肌肤**出不少,夜的凉气从领口钻进去,让她更觉难堪。
终于,他开了口:“过来。”
云涡抬起有些酸麻的腿,慢慢走了过去。蓐收一把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几眼,道:“躺下。”
什么情况?
云涡有些发懵。
她的出现怎么说都有些诡异,完全不是她的平常作风,他却连问都不问,就把她送上的福利一口吞下?
云涡咬着牙,却扛不住脑中的问事仙,无奈地爬到**,在蓐收身边躺好。蓐收翻身压上她,在她上方问:“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摸他。”问事仙下了简洁的命令。云涡心里恨得滴血,却无可奈何地将手摸上蓐收的胸膛,在肌肤上缓缓打着圈。
她柔声道:“明日就拜别殿下,云涡这是心里舍不得。”
蓐收眸光一紧:“拜别,什么意思?”
“烧了古槐树之后,你去杀桃花灵魔,我回月老阁,你我就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云涡违心地道,“我舍不得殿下,所以想趁这最后一点时光,和殿下媚好一刻也行。”
云涡在心里吐血三升,只恨问事仙太过肉麻。
蓐收压低身子,鼻尖几乎触碰到她的脸颊:“你不是爱景宸吗?”
“他辜负了我,还和乐无双走了,我只能死心。”云涡抬眼看他,“还是殿下对我好。”
“我对你好?”蓐收哑然失笑,伸手摸上她的嘴唇,“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不过你大可不必这样着急,因为你都答应做我的禁脔了,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亲热。”
云涡懵圈。
问事仙也懵圈。
半天,问事仙才在她脑海里弱弱地问:“小丫头,你行啊,表面三贞五烈,其实早就勾上了蓐收。”
云涡听得心如鹿撞,总算意识到禁脔不是个好词儿。她想开口问个清楚,喉咙里却发出一声嘤咛。
蓐收像是受到鼓励一般,将她两只手往上抬高:“等不及了?”
说着,他将温热的嘴唇贴上她的脖颈,开始吻下去。云涡实在忍不住,颤声问:“大人,不如我们别烧树了,就将那古槐树挪去不死地吧,说不定能引桃花灵魔出手。”
蓐收嗯了一声,宠溺地道:“听你的,都听你的。”
问事仙大概没想到这般顺利,一愣神,放松了控制,云涡脱口而出:“大人救我!”
蓐收并未在意,一边吻,一边含糊地问:“怎么救,这样救吗?”他松开她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腰肢,然后往下滑去。
云涡眼泪都出来了,呜咽道:“大人,大人!”
她大睁着眼睛看他,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蓐收面上蒙霜,起身从屏风上拾起件素色长袍,往**扔去,恰好裹住了她一身春艳。
云涡捡到救命稻草般地将长袍裹紧,却也觉得十分茫然。蓐收看着她,道:“不是主动送上门的,到底不好吃。”
说着,他神情更加冰冷,意有所指地道:“滚出来。”
云涡只觉嗖的一声,脑中清明自在,转目往旁边看去,问事仙正手忙脚乱地往门外逃去。蓐收动也不动,只冷冷瞥去一眼,问事仙便如浑身筋骨尽碎般,瘫软在地上,很快就变回了那条红色的虫子。
蓐收凝眸,伸出右掌,就要将那虫子击碎。云涡记起流光珠的事,忙上前拦他:“不可!”
“为什么?”他没看她,只薄唇轻启,冷冰冰地问出一句。
云涡支支吾吾地道:“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古槐树只是被桃花灵魔利用了,本身没有神识,也不是刻意去害人的。”
说完这番话,她也没有什么底气,怯怯地看他冷漠的侧脸。蓐收睨着那地上的虫子:“他控制了你的灵识,你就不恨他?”
云涡忙摇头。
“你真是宽容,可惜我不打算放过她。”蓐收张开手,一根锐利的破魂针从指尖冒出。那虫子顿时吓得瑟瑟发抖。
“殿下,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别杀他。”云涡忙劝解,试图让他收起那根破魂针。
蓐收回眸,眸光沉静如水:“如果今晚上,他控制你去色诱的人不是我,而是别的男人呢?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想把他碎尸万段。”
云涡头脑有些僵住,总觉得他的话有暧昧的意味包含其中。她面红耳赤,吭吭哧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鼻子眼来。
地上的红虫恨铁不成钢,匍匐着爬到蓐收的脚下:“殿下,我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错处,从此以后再不敢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蓐收抬手设下一个笼结界,将红虫整个人笼罩其中,“等明日我挪了古槐树后,再来收拾你。”
红虫吓得快哭了:“谢殿下饶命!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泡酒。”
云涡抽了抽嘴角,这听上去似乎并不比一掌拍成肉泥好上多少,不过总算是留了一条命。
她哆哆嗦嗦地下床,伸手去拿那薄皮灯笼:“殿下,既然你已作了裁决,那我就不叨扰了。”
“站住。”
云涡颤巍巍地回头。
只见蓐收收敛了些许寒气,面上沉静如水:“你就在这里睡吧。这泥鱼阵妖孽太多,我实在不放心。”
“不方便吧。”云涡为难地看了看那张床。
“方便。”蓐收往床边挪了挪,“我要入定,你就在旁边歇着,当我不存在。”云涡两眼一黑,默默腹诽:你这么大个头,要怎么当你不存在啊?
蓐收不管她的窘迫,调整呼吸,闭目养神,如石像般一动不动。云涡小心翼翼地爬上床躺下,决定就这样捱到天亮。她坚持了一会儿,眼皮就如灌了铅般无比沉重。
打了个哈欠,云涡沉沉输球。
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云涡揉了揉眼睛,往床尾一望,发现蓐收已经不见了踪影。地上那只红虫还在结界里呼呼大睡,偶尔还拱动一下柔软的身躯。
她悚然,忙推开窗子,极目望到天际。只见一株巨大古槐被人连根拔起,正迎着风飞向远方。那树冠之上立着的人一袭白衣,飞扬漫卷如云罗。在他身后,许多青衣修士也御剑飞行。白小童子和萤小童子也在其列,飞舞的身影伴随着细碎流光,唯美清妙。
树冠中不断地飞出绿色光团,那是镇民们的七魄。绿色光团落在哪个镇民身上,哪个镇民就立即扑倒在地,身体上显露出或大或小的伤口。一时间,整个泥鱼镇哀叫声连连。
七魄归位后,这些村民就再也不是不伤不痛的了,以前受过的伤,此时纷纷都出现了。
云涡望着望着,心里涌出一阵悲悯,又有些失落。
他们居然没有喊醒她,就把这株古槐树给挪了。
其实问事仙说得对,她本来就没有什么作用,是蓐收别有用心才会跟在她身边。
云涡心头微松,又是失落又是怅然,坐回**发呆。直到红虫的声音传来,她才回过神思。
红虫在结界里挣扎:“仙子姑娘,你倒是把我救出来啊。”
位于强势,便喊她小丫头。身处弱势,便唤她仙子姑娘。这虫妖,还真的是见风使舵啊。
云涡心情不佳,摆手道:“昨天想救你,今天不想救了。”
“你,你言而无信!”
“随便你怎么说,我就不救,你能拿我怎样?”云涡一副软硬不吃的态度,裹了蓐收的那件素色长袍就往外面走。红虫扭动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流光珠里的真相啦?”
“不想知道。”云涡摆了摆手,“你就乖乖地泡药酒吧。”
红虫整个身子都扑在结界上,哀嚎道:“你这没良心的丫头,都是妖,救我一下又怎样!”
云涡皱了皱眉头,伸手去开门的手缩了回来。“你再说一遍,谁和你一样是妖?”
红虫目瞪口呆:“你不会不知道吧?也对,你身上貌似下了什么封印,谁都感觉不到你的妖气。不过古槐树不会撒谎,它的花粉早就告诉我了。”
云涡冲到他面前:“你别骗我,我不是妖!”
“你就是妖,要不然古槐树怎么不取你的七魄,而是取了青玄的呢?”红虫嚷嚷道,“那是因为你只有妖灵,没有三魂七魄这些东西!”
云涡怔然,瘫坐在地上。
红虫被她的表情吓到了,琐琐碎碎地念叨:“你快把我放出来,我保证让你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云涡一把劈开结界,将红虫拎了出来:“这次你再骗我,我定不饶你!”
红虫被结界封了几个时辰,早虚弱不堪,躺在云涡手心里,再也没多余的法力去变回人形了。
云涡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蓐收一行人渐行渐远,成天边云际的一个黑影。从泥鱼镇到不死地一个来回,少说也得有两三天,现在走的话,她完全能够远走高飞。
“走!”
她下定决心,唤了御云咒,穿过窗扇,往另一个方向飞去。红虫在她手里嚷道:“小丫头,你要去哪里?”
云涡没回答,只是将手攥得紧了些。红虫终于讨饶:“姑奶奶,我怕了你啦,咱们去个有水的地方,我为你解流光珠。”
“有水的地方?”
“最好是湖,才能称呈现出流光珠里的内容。”红虫一边咳嗽一边回答。
云涡想了一想:“就去湘湖!”
湘湖如玉,凝水成碧,嵌在绵延不绝的群山中,像一条灰色抹额上的翡翠。湖上飘着氤氲水气,云雾萦绕,犹如仙境。
云涡拔出傲来剑,在剑身上做了一个半弧形的结界,然后抛在水面上,当成一条小船。她立在剑身上,将手掌展开,看到红虫已经半死不活。
红虫无力地呻吟,蜷缩着身体。
云涡急了,拎起虫身晃起来:“问事仙,你没事吧?”
“我要是条蛇,浑身骨头都被你晃碎了。”红虫愤慨地扬起虫头,眼中几乎喷出怒火。
云涡放心下来,将流光珠从百宝袋里掏出来,问:“现在可以帮我解流光珠了吧?”
“解!”红虫愤怒地扭动着身躯,“不然落你手里,不死也得残废。”
云涡没理睬他的愤怒,只是问:“怎么解?”
“等下我变成一个咒字之后,你就把流光珠放到水里。水面上自然会出现你想要看到的画面。”
云涡点头,让红虫拱上流光珠。红虫刚爬上珠子,立即化为一个咒字。那咒字看上去神秘兮兮的,云涡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在哪里看到过。
她按照红虫说的,将流光珠轻轻放在水中。流光珠刚一入水,便释放出白色仙光,接着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
许多真相就要揭晓,云涡有些恐惧,几次三番想把流光珠捞上来。
景宸真的想过要杀她吗?
她真的是妖吗?
云涡几乎可以预知到,真相一定无比残酷。可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后退让人不甘。
只见水中出现了一个幻境,境中出现一个“景宸”,看着比现在的景宸要年轻许多,约莫只有十岁左右。他浑身血污,踉踉跄跄在河边走着。因为伤势过重,他时不时跌倒在地。
远处的仙山山顶之上,“月老”正在和“文昌帝君”笑呵呵地下棋。一只沾满鲜血的手猛然攀上一块岩石,接着“景宸”吃力地爬了上来。
“文昌帝君”瞥见“景宸”,对“月老”道:“你看那位小兄弟,如此重伤爬上仙山,实属不易。莫非他是来拜师的?”
“月老”抚须一笑:“我只收灵童,不收徒弟,可能他是来拜你的。”
远处的“景宸”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是望见了两位仙人,眼中迸出光彩。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向“月老”跪下:“这位仙人,我无处可去,求你收留我吧!”
“你看,果然是拜你的吧?”“文昌帝君”开起玩笑,然而很快就收了笑,“你是北冥仙族的人?”
“景宸”坦然承认:“是……我的族人,都被蛇魔族屠杀殆尽!北冥仙地也被占领了,我已经没有去处了。”
“月老”道:“你天资不错,若是潜心修行,必有所成!只是你戾气太重,恐怕修仙的目的不单纯吧?”
果然,“景宸”犹豫了。
“仙人,我的族人都死光了,这让我心里如何不恨!”他眼中燃起浓烈的恨意。那一刻,半空中隐约传来蛇魔族的叫嚣,以及北冥仙族临死前绝望的呼号。这是他的抹不去的记忆,居然能以幻境的形式重现。
“月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今日相见,你我也是有缘。我就收下你这个徒弟吧!”
“谢师父!”“景宸”面露喜色,跪地磕头。
云涡又看到幻境中风起云涌,似乎时间一晃到了数年后。
画面中,“景宸”背着药框,和“月老”一起在陡峭的绝壁上攀岩。月老在悬崖峭壁上轻松地飞升,而他没有“月老”道行高,只能用自己的手紧紧抓住绳子,手背上很快就勒出数道红痕。
他成熟了不少,英俊的面容褪去了稚气,只是眉宇间仍然隐含阴鸷。
“徒儿,知道怎么去收万年灵参吗?”
“景宸”道:“知道!万年灵参一般能幻化成娃娃,所以得牵着她走!先在手腕上绑一根红绳,然后将另一端绑在灵参的缨子上,这样小娃娃就能乖乖地跟我们回去了。”
“月老”满意地点头。
山风吹过,扫低了茂盛的野草。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娃娃坐在草丛里,正唱着不知哪年哪月流行的民谣。“景宸”和“月老”对视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万年灵参一般都幻化成男娃娃或者女娃娃的样子,以迷惑采参人的眼睛。眼前的这个女娃娃,出现在荒郊野外,一般是万年灵参无疑。
“月老”给“景宸”使了一个眼色,景宸从袖中掏出一根红绳,在手心里藏好了,然后蹲在女娃娃面前,微笑道:“小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女娃娃转过一双乌黑的眼睛,在看到“景宸”之后明显怔愣了一下。
也许是在惊叹眼前的少年,长得太好看了。
“我在等人。”女娃娃奶声奶气地说。
“等谁?”
“一个很重要的人,他会给我带苏记烧饼,还给我带糖画呢!”
“景宸”继续道:“原来是苏记烧饼,我也有!还有特别好吃的糖画呢,不过嘛,得你自己过来拿。”
女娃娃没有戒心,蹦蹦跳跳地跑到“景宸”跟前,小手一伸:“真的给我吗?”
“给你。”景宸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掏出红绳,猛然拴在她头顶的小辫子上。女娃娃歪着头,用手摸了摸红绳,那红绳居然渐渐消失了。
“景宸”呆住了。
按理说,这红绳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若是消失,只能说明……
“糟了!”“月老”大惊失色,“为师老眼昏花,给你准备红绳的时候,把姻缘红丝当成了普通红绳。”
“景宸”手一抖,忙用断情剪去剪。可是那红丝都消失了,哪里还能剪得着?
“月老”叹息道:“你们都有修为,和凡人不同,所以这姻缘红丝牵上以后,就是天定姻缘了!她是万年灵参,你是修仙人,正合适!要不然我收养她,你等她长大娶了她算了……”
“不!谁要娶她!”“景宸”霍然起身,硬声道,“师父,我们出发前说好的,要用她来炼制九魂香丹,怎么能说放就放呢?”
“月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为师也不想的,可是已经这样了……”
女娃娃懵懂地抬头看着两人,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哥哥是骗子,我要苏记烧饼,我要糖画!”
“景宸”恶狠狠地将她拎起来:“别哭了!跟着我回家!”
幻境至此,陷入了短暂的黑暗。云涡看得目瞪口呆,因为幻境里的那个女娃娃,明显就是她自己。
她居然是人参精?
云涡去探自己的内息,依然感觉不到丝毫的妖气。是谁把她的妖气封住了,目的是什么?
她胡思乱想着,却眼角闪过亮光,原来流光珠制造的幻境又出现了。不过这一次,幻境中的画面不同了,这次显示出的是清雅僻静的月老阁。
月老阁庭院的桂树下,女娃娃正抽抽涕涕地练功。零星桂花飘在她的垂髫上,又慢慢地飘落在地上。
“景宸”从炼丹房中步出,看到练功的女娃娃,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温声道:“云涡,来,我给你买了烧饼。”
“烧饼?”女娃娃歪歪扭扭地跑过去,接过纸包,拿起烧饼狠狠地咬了一口,“师兄真好!”
“景宸”蹲下来,抚摸着她的脑袋:“那云涡,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要放到炼丹炉里的药材太多了,你帮我搬东西好不好。”
女娃娃不知是计,重重地点头,嘴里还咀嚼着烧饼,含糊不清地回答:“当然行!”
她扯着“景宸”的衣角走向炼丹房。可就在这时,“月老”从一旁步出,冷声喊住“景宸”:“景宸,你要干什么?”
“景宸”忙道:“让小师妹帮我炼丹。”
“你的炼丹术已经出神入化,还需要小师妹帮忙吗?”“月老”看向女娃娃,目光慈祥,“云涡,去那边玩。”
女娃娃眨巴着大眼睛:“师父,那我可以不用练功了吗?”
“可以。你本来就是为师我稀里糊涂收下的徒弟,不用那么刻苦。”
女娃娃欢呼着跑到大桂树下。那里用高高的木架子晾晒着床单和衣物,女娃娃在翻飞的布料之间来回跑着,自娱自乐。
“月老”这才对“景宸”道:“你怎么可以对她动了杀机?”
“景宸”跪地道:“师父,九魂香丹可以让我的族人起死回生,万年灵参是必不可少的一味药!求师父成全!”
“荒唐,九魂香丹岂是这样用的?这是魔书中的记载,不可全信!”“月老”训斥道,“而且她和你已经有天定姻缘,你将她投入炼丹炉,就是杀妻之行,这种逆行会将你的修为毁于一旦!就算你炼出了九魂香丹,复活了你的族人,你也会因为背上不义之举而走火入魔成为魔头。就算你打败蛇魔族,收回仙地,又有什么意义!”
“景宸”目光黯淡:“师父,我是北冥仙地的祭司之子,族人待我恩重如山,结果蛇魔族侵占我族仙地,屠灭我全族,此仇不报我心有不甘!”
“再不甘心,也不能逆天而行!”
“师父……”
“别看云涡年纪小,她可是万年灵参,早晚记起你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月老”道,“你还是想一想,该怎么办吧!”
“景宸”无奈地垂下眼眸,思索了一会儿,道:“听闻地府的孟婆汤有消除记忆的功效,熬上十个时辰的孟婆汤可以让人忘却今生,熬上一个时辰的孟婆汤可以让人忘掉一年的记忆。
“月老”颔首,算是默认。
……
幻境里的画面终于消失了,上方又变成一片漆黑。故事讲完了,云涡的一抽一抽疼了起来。
半晌,她才仰头大笑,笑到满脸是泪。
荒唐!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选择在桃花灵魔的洞府里死去。
她爱景宸,真的是爱得太傻太痴。许多夜晚里的相思,都付与浅吟低唱,化作心头千层涟漪。
到头来这相思是荒唐,这吟唱是无趣,这涟漪是泪水滴落而成。
流光珠浮上水面,红虫从珠子上直立起身子,道:“好了,现在有关于景宸的部分已经释放了一些,我该释放关于蓐收的记忆部分了……”
“够了!”云涡一把将珠子捞起来,“我不要再看了!”
红虫有些急了:“你不能不看啊,蓐收那部分特别……”
“不就是想杀我,想利用我吗?”云涡摇着头,泪水滑落,“就连师父,就连师父都……”
欺她瞒她,让她蒙在鼓里十几年。到底是为什么?
红虫无言,缓缓地变回问事仙干瘦的模样。他咳嗽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师父总不能一味偏袒你,伤了景宸的心。你说呢?”
云涡将脸别过去。
“你们这种名门正派的修仙人,没见识过这些,我修的是半妖半仙的歪门邪道,见得可多了。时不时被师父坑一下,被师兄师姐们杀一通,光我的这颗流光珠就被抢走二十三回!我容易吗我?你觉得难以承受,只是因为你没被至亲害过!”问事仙哼哼唧唧地说着,半句也没有安慰到点子上。
云涡抹了抹眼泪:“问事仙,景宸在哪里?”
“你还想找他?”问事仙大吃一惊,“他都想杀你哪!拿你炼成九魂香丹!你找他不是送上门去吗?”
“他到底在哪里?”云涡加重了语气,目光灼灼。
问事仙被呛了一句,奈何法术还未完全恢复,没办法和云涡抗衡,只得道:“他们大概走到梨花坞一带了。”
云涡用罗盘算了个方向,念决运起傲来剑就往九天之上飞去。问事仙紧紧抓住她的衣襟,狂叫道:“你倒是带上我啊!我法术还没恢复啊!”
他将流光珠捧在怀里,好不容易挪到傲来剑上。云涡眼角含泪,一声不吭,只望向前方。眼前流云飞逝,风刀割面,但全都抵不住她心中之恨!
“他们在那!”问事仙往地面上一指。
正是梨花盛开时节,坞上行人稀少,只见梨花如云似锦,有阁楼飞檐翼然,两道身影一青一红,映着如雪梨花煞是显眼。
云涡看准那青色身影正是景宸,掉转傲来剑,就往地面上飞去。
景宸和乐无双正在梨花树上,抬头看到一人站在剑上凌厉飞来,下意识地往后飞去数步,无数梨花飘然而落。
乐无双惊问:“是谁?”
云涡收了傲来剑,稳立在梨花枝头,冷冷地看向乐无双身后的景宸。他面色如水般平静,目光遥遥望向云涡:“师妹。”
乐无双见她眼中凄厉,心中戒备:“云涡,你这是做什么?”
云涡只直直地看着景宸,将傲来剑指向他:“我来找师兄练剑。”
“云涡,我和你师兄还有要事,你不如改天找他练剑吧。”乐无双向景宸使了个眼色。景宸不为所动,只静静地看着云涡。
那一刹那,风烟俱净,六界混沌,天地间仿佛只有他和她。
他深深凝视着云涡,淡声道:“你要练剑,师兄陪你。”
“景宸!”乐无双又惊又怒。
“公主,我心已决,你不用多言。”景宸看都没看她,就从手中幻出一柄散着白色流光的利剑,缓缓抬起,剑尖指向云涡。
那是月老亲赐的灵犀剑,景宸轻易不会出手,一出手必是剑气凛人,剑露杀机。
云涡红了眼睛,他对她的杀心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问事仙缩了缩脖子,嗫喏道:“这梨花坞果然是美不胜收,你们见面就打打杀杀太煞风景了。还不如摘点梨花泡酒,我给你们说,我有泡酒的秘方……”
“住口。”
景宸将剑尖歪了个方向,指向问事仙。问事仙吓得从梨花花枝上掉落下来,抱着流光珠转身就逃,边逃边骂骂咧咧:“不说就不说,你们这帮人不识好歹!反正只是想杀而已,又没杀成,犯的着这样吗?”
乐无双听了,骤然皱眉,若有所思。
说话间,云涡已经提剑来刺,身姿敏捷,转眼便刺到景宸跟前。景宸以剑格挡,足尖轻点,便后退数步,落在另一株梨树上。
云涡再刺,景宸这回增了功力,灵犀剑剑光凌厉,一把将她整个人挡到一旁。虽然看上去景宸步步后退,却是防御得滴水不漏。云涡再狠再绝,也无法捉到他的破绽。
乐无双在旁边观剑片刻,知道景宸不会处于下风,才飞身往问事仙逃逸的方向追去。景宸眼角瞥见乐无双离开,抬剑挡住云涡劈来的杀剑,低声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快走。”
“不走!”云涡咬牙切齿,“我今日就是要和你一决高下!”
“比出个高下,重要吗?”
“重要!”云涡凄然道,“师兄,你不是想杀我吗?我给你机会,你杀啊!杀啊!”
说到最后,她终于流下眼泪,泪水滑落在灵犀剑上。景宸心念一动,用力将她挡开,飞到一旁:“你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云涡失魂落魄地说了一句,手中的剑铿然落地,击起了几瓣白色落花。
她跌落在地上,抬头看着景宸:“现在就是杀了我的好机会,动手吧。”
景宸动也没动:“我不能杀你。”
云涡冷笑。
“我们之间有天定姻缘,如果我杀了你,就是弑妻,会遭天谴。”景宸将灵犀剑收起,“所以,你走吧。”
云涡一怔,仰头大笑。
这算不算师父救了她一命?
若不是师父将一根姻缘红丝当做普通红线缠上她和景宸,她现在早已是景宸手中的一堆白骨了。
只是可惜了,多年里他按捺的杀心,到最后还是不得纾解。
何必,何必!
“我还以为你是念及兄妹情深,原来不过是怕遭天谴!可是天谴如何,历劫又如何?你不敢,我敢!”她一把拿起傲来剑,猛然向景宸刺去。景宸猝不及防,被剑身刺入肩胛骨两寸多长,顿时变了脸色。
他扯了扯嘴角,明显是在忍住巨大的疼痛,微微笑了笑:“解气了?”
云涡怔住,松开了傲来剑。景宸往前一步,示意她去握住剑柄:“拿着,不管到任何时候,你都不能松开自己的武器。”
他已经疼到面色发白,冷汗大颗大颗地流下,但还是挺直身体,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弯曲。
云涡咬了牙,伸手抓住剑柄,努力一拔,将傲来剑拔出。一道血线迸出,景宸踉跄后退两步,靠在梨树上。鲜血洒在地面的梨花上,红白相映,尤为刺眼。
“景宸,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会这样面对彼此。”云涡垂眸,声音凄凉,“你还要《仙情决》吗?你要,我就给你。”
景宸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好,你骗我十几年,我也刺了你一剑,算是两清了。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江湖再见,就当陌路!”云涡说完,转身离去,只是目光瞬间失了坚强和决绝。
他是她青梅竹马的师兄,往昔的种种都记在日知录里,犹如吉光片羽被她珍藏。转眼前,这些过往都如犯秋霜的夏花,凋敝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