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警察只是来找仇复协助调查一些事情,并不是仇复犯了罪,公司上下都松了口气。
尤其是郎晨,在公司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想看到仇复出什么事。
因为涉及到一些案件的侦查,仇复同意了这名警察同志的提议,和他一起前往该市的经济犯罪侦查总队。
等到了侦查总队,几位警官大致向他解释了下传唤他来协助调查的用意。
那名警官提供的照片上的人是章瑞,这次被列为犯罪嫌疑人的也是章瑞,被调查的罪名听起来也很严重——有人举报他涉嫌洗/钱。
听到这个罪名仇复就为章瑞捏了把冷汗。
他知道章瑞这大半年都在忙移民的事情,人也基本都不在国内,但具体章瑞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他完全都不了解,他只知道章瑞是个非常会经营的人,得了这么一笔巨款,他肯定不会像自己这样就丢在银行里拿死利息,必然是要做一些投资的。
“洗/钱”罪属于重大经济案件,经侦总队收到举报后立刻对章瑞进行了立案侦查,发现他的账户确实有数额巨大的资金进出,而且涉及到好几个账户,且有向境外转移资产的嫌疑,便立刻冻结了章瑞在银行的资产,并且在章瑞回国向银行了解情况时候将他拘留。
仇复一听就觉得不太对。
如果章瑞真的涉嫌洗/钱,那法院冻结了他银行的资产后,他肯定知道是“东窗事发了”,怎么也不会回国的,否则不是“自投罗网”吗?
仇复把自己的疑问提出了。
“章瑞也声称自己并未涉嫌洗/钱。”
目前在他们的调查下,也却未发现他有洗/钱的确切证据,虽然对方有在做投资移民,但他原本开设的就是外贸公司,有海外账户和合法的外汇进出手续,并非使用违规渠道。
“但我们在追查他的来往账目明细时,发现他所有作为投资的资金来源全都来指向于你的资金账户,为了您的财产安全,所以我们要咨询您几个问题。”
主要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官,用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仇复:“第一个问题,请问您和章瑞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好友,发小。”
仇复已经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此刻不假思索的回答。
“第二个问题,您是否在今年三月XX日将一笔高达三亿九千五百万的巨款汇至章瑞的账户?”
那个警官又问。
“是。”
这笔账目法院和银行应该调查的很清楚,没什么好否认的。
仇复回答的那一瞬间,侦查队里好几个警察都倒吸了口凉气,和这个警官一起打量起仇复,像是在思忖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仇复从他们的表情中就能看出他们在想什么,毕竟这么大额的一笔汇款,谁汇款给别人时都要三思,这种情况实在太少见了。
“众所周知,您是本市五亿大奖的得主,这笔钱也是您交税后得到的奖金,您为什么要将这么大一笔钱汇款至章瑞名下?是否有受到威胁、或者人身胁迫的情况?”
警官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仇复,只要对方有一点情绪不对,他都能立刻感觉到。
然而仇复几乎是毫不犹疑地摇头。
“没有,他没有胁迫我,这笔钱是我自愿转到他账户里去的。”
“为什么?”
“什么原因?”
一个屋子里好几个警官都没忍住好奇,几乎同时问。
被这么多警官盯着,又是这么严肃地被问话,若是以前的仇复,必然已经慌了手脚,被警察同志们看出不对了。
可现在的仇复已经被这一年以来的经历给历练的足够冷静和机警,所以他斟酌了一下,开口回答:
“因为一年前,我这位好兄弟因为离婚和破产跌落谷底,恰巧我那时得了这么一笔巨款,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落魄,又不怎么擅长理财,就委托了他打理这笔资产,每年给我相应的理财收益就行,多的都算他的。”
他也不知道这番话能不能糊弄过去这群精明能干的警察,但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像样的理由了。
“啧,那你可真是个好人。”
年纪较大的警官明显没有相信他的话,“那你是否知道他可能利用你的委托款项进行洗/钱、或者其他非法获利行为?”
这句话简直就是在问仇复是不是和章瑞一起谋划非法获利,然后再把风险转移给章瑞了。
直到这时,仇复陡然警醒。
原来什么“协助调查”,什么“只是了解个情况”的理由都是为了麻痹他的戒备心说出的借口,实际上他们也怀疑可能自己共同参与了这些经济犯罪的行为,所以才用这种理由将他带到经侦总队来,好进行侦讯。
他们会把他叫来这样盘问,显然是在章瑞那里没有进展,所以想要诈一诈他这边,看看是否有不对的地方。
仇复那颗心一下子就凉了。
他从小到大就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长这么大干过最出格的事儿就是瞒着章瑞他老婆帮他转移婚内财产,为了这个事,他惹了这么多麻烦、得了许多不属于他的名,在失去很多自由的情况下,也得到了很多机会……
仇复一直以为自己那张“契约”在他履行完自己的义务、得到该有的权利后就结束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因为这笔钱的存在,还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
他能保证自己守法遵纪,他难道能保证章瑞一直清清白白吗?
“为什么不回答?”
警官眉头一皱,步步紧逼。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仇复苦笑着说,“我根本不知道章瑞是怎么进行理财的,也不知道他这一年来都做了些什么,你们一直在调查他,应该知道他和我几乎没有什么往来,我只是把那笔钱托付给了他,他到时候还我钱就可以了,理论上我也不必要知道他在干什么。”
那警官语塞。
仇复有句话说得倒是没错,如果仇复咬死了这笔钱只是借给了章瑞的,那章瑞将这笔钱用于何处,确实不能追究到仇复身上。
因为“借款”是私人行为,哪怕仇复因此产生了经济损失,那也是民事纠纷范围,不归他们管。
“我们注意到你在今年的五月初和章瑞有过一次长达半个小时的通话,请问那次通话内容是什么?是否是在和章瑞沟通这半年来的经营计划?”
他见仇复不肯“正面回答”,立刻又质问起新的问题。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在等着仇复的回答,想要从他的动作、呼吸和表情变化中察觉到他的心理变化,撬开他协同犯罪的可能。
“五月初?”
仇复努力回想了一下,想了起来,连忙否认,“你问那通电话?那一次我所在的公司遭遇资金链危机,我准备找章瑞临时调用几千万的资金,结果被章瑞拒绝了。因为没有办法及时提供资金,我和我的投资方在电话当天签订了一份对赌协议,协议现在还在我家里,可以作为证据。”
在回答这些问题时候,仇复的语气真诚,表情严肃,哪怕是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们也不得不承认,从他的身上看不出一丝心虚或者慌乱的样子。
“那明明是你的钱,你为什么无法调用?”
有人抓住了他言语中的破绽,立刻问道。
好在郎晨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他是不是有钱放在“信托”里,他也大致知道一些市场投资的“规矩”,叹着气道:“章瑞不看好公司的项目,觉得我投这个钱就是无底洞。而且他投资也有周期,不是我说想要撤资就能撤资的,所以我才签对赌协议啊。”
一干经侦队的刑警们都精通经济学和金融知识,从仇复的话里找不到什么破绽,只得又询问了他一些有关对赌协议和公司经营情况地细节。
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仇复身上没有什么问题,至少,从他的表现和回答来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有可能参与“洗/钱”。
更别说,他们现在还在彻底调查章瑞的资金往来和投资情况,就连章瑞身上都没有什么“尾巴”好被他们揪出来的。
从他们的审问中,他们也看出仇复是个教养良好、性格温和,且有些滥好心的人,除非他是个非常会演戏的骗子,否则和章瑞合谋“洗/钱”的可能不大。
他会为了兄弟的倒霉境况而倾尽所有“帮”他一把,也会因为公司遭遇的危机不顾他人的反对“扛下”责任,而且通过他们之前对仇复的私下调查,这个人也确实品行良好并且遵守法律,从小到大没有不良记录,依法纳税,长期做慈善,是个没有任何污点的好公民。
审问到后来,其实已经都是例行问话了。现实中难得见到仇复这么“义气”的人,虽然其中还有不少疑点,但这几个警官还是对仇复生出不少好感。
在调查出仇复没有太大可能参与“洗钱”或“非法投资”后,几个警官对视了一眼,出于对公民财产安全负责的态度,向他透露了一个消息。
“仇先生,我们在调查的过程中,有注意到章瑞有移民的倾向,并且正在通过合法渠道进行境外投资,我们有理由怀疑他在向海外非法转移你托付的资产。”
听仇复说他连自己想动自己的钱都要不回来,其中一个老警官把仇复当成了被章瑞仗着“交情”捏圆捏扁的倒霉蛋,好心提醒他。
“我们建议您最好咨询下相关专业的律师,如果他拒不归还这笔资金,你可以以‘侵占罪’起诉他非法占有、转归己有你的个人财产。”
“什么拒不归还……?”
仇复没想到上一刻还对他疾言厉色的警察突然就开始为他着想,顿时愣了下。
他这一愣,被几个警察当做了担忧,生怕仇复太过单纯不够重视这个问题,纷纷向他表明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他移民成功、有了他国的国籍,可申请将其在取得移民身份之前在境内拥有的合法财产变现,购汇和汇出境外,到时候你再有财务纠纷,就是跨国官司。”
“是的,我们都感觉他现在这架势有点不对,而且他基本没有购置不动产,全是现金存款和金融投资,要转移到国外也容易,我觉得用这一点提起诉讼,你有很大的胜诉可能。”
还有个比较年轻的,直接就为他出谋划策:
“现在他在国内的银行资金已经被冻结,你如果尽快起诉的话,可以不用担心他现在转移资金的问题。有你的那笔汇款记录和财产线索在,你的律师应该会有比较大的把握赢下这个官司,申请法院强制执行划拨他在银行的资产。”
“如果他选择将这几亿退还给了你,则你的权利就得到了保护和补偿,可以不必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否则这么巨大的数额,他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对啊,你还在想什么呢小伙子,这么大一笔钱,又不是一万两万,真给人卷跑了你还不得哭啊!”
老警官恨铁不成钢,“几个亿,你难道不想追回来吗?”
“嗡”地一下,仇复脑子里一片混乱,原本应该是对方善意的提醒,却引发了他心底种种不该有的念头。
这几个月里,他时时刻刻都在等待着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向着他挥下。
每一个从噩梦中惊醒的夜晚,他都像今天这样坐在公安局里,接受着警察们一遍又一遍地盘问。
在噩梦里,那些警察可没有今天的警官同志们这么“好心”,面对他的,都是足以让人不敢入睡的恐惧。
有时候,仇复也不是不怨怼章瑞。
他明明那么有钱,只要借给他三千万,公司就能安然渡过危机,自己也不必“搏一把”,签下什么对赌协议。
或是哪怕时间期限再长点,他就能多接些广告、多想办法变现,至少还给章瑞那三千万的欠款,没有现在要花五千万支回购孙总的股份这么难。
眼见着还有一个多月就到了协议约定的日期,营收却迟迟不能增长,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不能完成什么奇迹……
如果他有了五千万……
“几个亿,你难道不想追回来吗……”
“只要他“还”了你这笔钱,他就不用坐牢了……”
“有你的那笔汇款记录和财产线索,你的律师会赢……”
警官们劝说他警醒的话一遍遍在仇复的脑海里反复出现,那些无人得知的秘密也在这一刻成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在拼命的蛊惑着他。
霎时间,曾经被仇复亲手转出去的几个亿,似乎又重新唾手可得。
***
送仇复出去的路上,那个老警官还不忘提醒仇复,“侵占罪”属于自诉案件,理论上民不举官不究,如果仇复自己不硬起心肠“起诉”章瑞,法律没有办法帮他。
仇复谢过了老警官的好意,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地回了家去。
回到家,他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那份对赌协议,看了许久许久。
现在的他,是没有能力完成回购的,即便他身上揣着上千万的存款,哪怕他卖了家里所有的房子,短期内也凑不出五千万履行回购义务。
他现在仅有的希望,就是郎晨联系的那些投资方、融资对象愿意承担下他的这份对赌协议,替他支付这笔对赌协议中的资金,买下孙总的股份。
但是如果没有人愿意接手呢?
郎晨一直不愿过多的资本方插手公司的经营和管理里去,如果他只是表面上答应了自己会想办法,实际上只是敷衍呢?
这是除去仇复帮章瑞领奖那次以后,他再一次面临这样的“天人交战”。
“也许,我不必到起诉他这个地步,我只要把这个利害关系和章瑞说一说,向他借五千万……不不不,我这就是敲诈!”
仇复抱着头,精分一般自言自语。
“他要不借我呢?我难道真要起诉?”
在这之前,他以为这几个亿汇出去就不管他的事了,原来其实还可以“追”回来的。
只要他去起诉……
只要他不要脸地去威胁章瑞……
“啊啊啊啊我是有病吗?!”
仇复跳上床,将对赌协议拍进被子里,抱着头发出一声巨吼。
他一定是快要被对赌协议逼疯了,才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现实的包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可仇复从小到大接受到的价格观和道德感逼迫着他,让他无法接受自己做出这样恶心的举动。
他像是个疯子一样在被子里揉来滚去,又怪叫连连。
“仇复,你要再闹,你就给我滚到静静那去!”
屋子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仇母,让她翻着白眼打开了儿子的房间。
“接电话!”
“谁的电话?”
仇复从被子里坐起,茫然地看着他妈。
“你手机又没开机!算你公司赚钱了,你上班也不能这么摸鱼啊!逃班就算了,还敢关机!”
仇母没好气地说。
仇复从公安局出来后心情就很乱,没去公司而是径直回了家,更没注意到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章瑞的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快接!”
仇母三两步走到床边,把自己的手机塞儿子怀里。
听到是章瑞的电话,仇复瑟缩了下,像是那电话烫手一般,竟没接住。
直到仇母转交完手机离开房间、并善解人意地帮他关上了门,仇复才努力适应好自己的情绪变化,鼓足勇气把手机放到自己的耳边。
“喂?章瑞?”
“仇复,是我。”
章瑞带着鼻音的声音从手机那头响起。
“那个……”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这还是自上次仇复向章瑞借钱以来,两人第一次对话。
谁也没有想到,在此对话,竟然是因为这样尴尬又充满戏剧性的原因。
“我给你添麻烦了。我听我的律师说了,因为你的积极配合,我才能被他保释出来。”
章瑞知道仇复不善言辞,先开了口。
“不过我确实没有做过违法犯罪的事情,这件事都是我前妻在找我麻烦,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调查还我个清白,你也别担心。”
“嗯,嗯嗯。”
仇复抱着电话,心不在焉地回答。
“虽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你重逢,不过我还是想当面谢谢你。”
大概是觉得将仇复扯到这种事情里来过意不去,章瑞在手机那头长叹了口气,又请求着。
“晚上八点,咱们老地方见,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