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证手续的顺利完成,兑奖办公室外的走廊有安保守卫,仇复从房间里出来时,倒没有遇上大厅里那种被围追堵截的情况。
心里五味杂陈的仇复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如果真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
仿佛梦游吧?
他能明白旁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也能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一件什么样的“大事”,可却毫无真实感,仿佛在看自己参演的一场大戏。
只有外套内袋里那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支票能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从厕所方向推门进入工具间,再蹑手蹑脚地打开工具间的后门,仇复伸出头左右看了看,才做贼一般探出身子。
后门没有人。
他松了口气,又害怕被人在街那头堵住,于是估摸了下两边隔墙的高度,见这左边那堵墙只有两米多高,索性后退几步一个助跑,直接扒上墙头翻了出去。
感谢他上大学翻墙出去打球的经验,这门“基本功”还没丢下。
然而当他刚落地,就发现墙边蹲着个人了。
“你好,我是苹果视频的记者,我姓方……”
蹲在那的正是苹果视频的老方。
他本来是要上厕所的,结果看到男女厕所中间的工具间就鬼使神差的推开了门,穿过工具间后发现是一扇后门,他的直觉告诉他大奖得主一定会从这里出去,于是他就在后门蹲了下来。
结果目光看到那扇墙后,老方又下意识觉得大奖得主也许会选择翻墙出去,他的直觉曾为他创造了无数新闻机会,这次也是毫不质疑地选择了翻墙,果然等到了“天降五亿大奖得主”的这一幕。
现在看到仇复果真“从天而降”,老方心里连连暗骂老天。
他这直觉,就不能灵验在买彩票上吗?
不说中五个亿,哪怕中个五十万、五百万也好啊!
这边,仇复一听到是记者就防备地伸出手隔开两人的距离,不漏痕迹地捂着自己胸口内袋里的支票,不管不顾地往前走。
“请问你……”
老方拿着手机和录音笔,连珠炮一样问了一大堆之前在大厅里旁人问过的问题。
他知道,他也许是唯一一个能够面对面采访到大奖得主的记者。
可惜仇复现在心乱如麻,根本没心情回答什么“采访”,他人高腿长,没两步就跑出老远,完全不是中等身材的老方追得上的。
眼见着仇复已经跑出去老远,老方只能高举着手机对着他的背影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您拿到那五亿大奖后,有什么打算吗?”
“没打算!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
仇复丢下这么句敷衍的话,狂奔而去。
以前怎么过,以后怎么过?
老方听完一愣,而后笑了。
“怎么可能!”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这话如果来自于一个耄耋老者,老方也许还能相信,可年少轻狂不散财……
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
仇复一路跑出巷子、跑上马路,甚至不敢搭计程车,硬是跑到地铁站,挤上地铁找了个没人坐的空位置,才觉得自己那颗怦怦乱跳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听着哐当哐当的地铁行进声,仇复恨不得能飞回家去,硬生生忍到出了地铁、看到了小区的入口,终于瞅着个没人的功夫掏出手机,开始继续给发小章瑞打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章瑞居然关机了。
他不明白章瑞那边发生了什么。
仇复有些担心章瑞的手机会不会落到别人手里,或者早上送他时被他老婆盯梢了,也就不敢给他发什么太详细的信息,只好在微信和短信都留了句“开机后给我打个电话”就放回了手机。
怀里的支票仿佛是个烫手山芋,早上发生的一切更像是场梦,仇复脑子里乱七八糟什么念头都有,犹犹豫豫地回了家。
仇父还没退休,仇母已经退了,此时在家打扫卫生,听到门口有响声下意识大喊一声“是谁?”,待提着要晒的衣服伸头一看是仇复时,才松了口气。
他们家搬来这个小区才半个月,对周边情况和环境都不熟悉,也不知道这栋楼里都住着什么人,老小区又没什么物业安保,她一个人在家时,其实经常有些不安。
但她知道儿子心思重,外表虽然看不出来,可心里一直内疚自己为了买婚房牵累了父母,如果要再说这小区不安全,儿子心里会更难受,所以一次都没有提过。
也是他们没有本事,安贫乐道说起来容易,可这世道总归还是变了。
“你不是一大早去上班了吗?这时候回来干什么?”
被莫名其妙吓了一跳,仇母没好气地问。
“宿醉头太痛,请假了,回来睡觉。”
仇复支支吾吾地回答。
他顿了顿,又说:“妈,我锁门睡一会儿啊!”
“知道知道,你睡吧,没人打扰你!”
要不是知道仇复宿醉是为了开解章瑞,她才没那么好说话。
仇复一进了门就反锁了门,开始掏出手机搜索有关“中奖”的关键词。
他有预感,他以后的生活因为这件事,不可能平静了。
当看到网上果真出现了“福彩中心惊现五亿大奖得主”这样惊心动魄的标题时,仇复倒吸口凉气,再不敢多看,掩耳盗铃一般关掉了手机网页。
“妈的!”
仇复往后颓然倒下。
小床又发出“吱嘎”一声惨叫,如同他此时不堪重负的内心。
“这件事原本不至于弄到这种地步的。”
他直直盯着天花板,两眼无神地想着。
如果说他会误会今天领的奖是五百万,可章瑞却不会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五亿,为什么章瑞从头到尾都没提醒过他,反倒好似默认了他的话,让他觉得只有五百万似的?
要是他知道今天要去领的奖是五个亿,他一定会选择带着口罩帽子、更加慎重的掩饰身份,更会一进门就直接要求在更隐秘的地方兑奖,而不是就这么大喇喇进去、还和前台小姑娘有说有笑的填兑奖单。
就算他不买彩票,也知道领奖的人一般都是穿着从头伪装到脚的布偶公仔装、或者戴着摩托车头盔之类去领奖的!
还有,扣完税,这是四亿啊……
仇复心跳如擂鼓般从怀里掏出那张四亿的支票,将上面的零数了一遍又一遍,越发觉得惊心动魄。
他为了不到五十万就恨不得去割肾了,谁能想到他现在手上捏着四个亿?
这意味着什么,让仇复无法不口干舌燥、目眩神晕。
“要是我拿了这钱……”
仇复脑中鬼使神差地闪过这个念头。
几亿,真金白银的几亿!
没有人能抵抗的住这个诱惑,仇复也不例外。
他甚至已经开始忍不住遐想自己得到这笔钱后能买什么样的房子、买什么样的车、结婚能摆多少桌……
仇复双手紧握,斜靠着狭小的单人床,眼中晦暗不明。
人的联想能力在这一刻被表现的彻底充分至极。
金钱就是最好的兴奋剂,因激动而产生的肾上腺素甚至让仇复有了眩晕之感,浑身更是火热亢奋,连久未锻炼的肌肉都因为过度紧绷着而微微发疼。
然而下一刻,他的脑中又闪过许多其他的画面。
是年少时章瑞拉着他夺命狂奔出巷子的慌张;
是章瑞被勒索时愤怒而痛苦地掏出自己饭钱的无奈;
是他笑着安慰自己“没事你别管”时故作无事的倔强;
是他颓唐醉语着“老婆没有了,孩子没有了,事业也没有了”的脆弱……
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到章瑞最后决然的那一眼。
“要是这张彩票的奖金出了什么差错,我也不准备活了。
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方才因幻想而产生的燥热也一点点褪去。
仇复自认只是个普通人,当然也会在权利和钱财面前摇摆不定。
但他当时说了什么?
是了,他说过——“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于是到了最后,那些天人交战只剩下了由衷的羡慕和遗憾。
“我在想什么呢,这彩票又不是我的,我就是代领而已。”
他捂住眼,苦笑着说服自己。
“章瑞将那么一大笔钱交给我,是把命托付给了我……”
扪心自问,要换了是他将这么一大笔钱交给章瑞去领,也做不到完全“坦诚以待”。
不,以自己的个性,宁愿将奖金和前妻分了,也不会交托给一个虚无缥缈的“信任”。
价值几亿的“信任”,实在让人赌不起。
要知道是五个亿的大奖,也许当时他就没那么干脆了吧。
也许会动摇,也许会用各种心思把钱昧下来……
章瑞和社会经历浅薄的自己不同,他是真的经历过风风雨雨,经受过各种明枪暗箭、人心叵测考验的生意人,却依然愿意赌一把,把这几亿的奖金托付给他代领。
之前因为章瑞拒不接电话而产生的那些怨怼和猜疑,也都慢慢释然。
哎!
仇复一声长叹,心里乱七八糟的躺在床上,什么想法都有,最后也不知是不是那股亢奋的劲儿过了,只剩下潮水般涌来的疲惫。
他竟真的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