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挪转,流云变色。
从中正十二司地牢出来,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夜风作祟,荚蝶翩然,竹林中,声声簌动。
中州苏醒,招摇并没有任职,这天高海远,日长人闲,眼下她并不在都城。
妖月和婆娑出去找人。
尘游宫的内殿门才阖上,湫十就发了脾气,她将手里的团扇腾的一下扔在地上,提着裙角上了窗边的美人榻,看着窗外的夜色一声不吭。
殿内的从侍是芦苇仙精挑细选重新招进来的,宋湫十闭关那十年里,秦冬霖因为朝堂之事,也会时不时回一趟中州,倒是湫十这位帝后,她们见得少。
而那被掷出的团扇,恰好落在君主的脚边。
伺候的人大气不敢喘,乌泱泱跪了一地。
秦冬霖脚步顿了下,半晌,他弯腰,将团扇捡起来。
流苏穗拂过掌心,他无声失笑,想,这样的狗脾气,竟真是他一手惯出来的。
说实话,湫十性情不差,也不端着身份的架子,跟什么人都能聊得起来,真要生气了,也只意思意思哼几句,闹出点不大不小的动静,就得让人来哄着她,因此喜欢她的人很多。
可这个人,在他面前,最会得寸进尺,越纵着,就越闹腾。
“人没得跑,你气什么?”
秦冬霖顺着她的视线看窗外,夜色沉沉,细雨蒙蒙,目光所至,远方是连成了天的灯火。
湫十没吭声,半晌,唇线往下压了压:“这根本不是人跑不跑得掉的问题。”
秦冬霖挑眉,在榻边落座,仿佛在问,那不然呢,能是什么问题。
湫十视线从窗外的芭蕉叶中转回,一看他满脸理所应当,满腔推心置腹的大道理顿时偃旗息鼓,她泄了气,懒懒地撑着床头靠枕,低声道:“我很信任招摇,我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可如果最后她真是,我会很难受。”
她抽过他手中的团扇,毫无耐心地扇了两下,又道:“若今日,你发现是婆娑,伍斐沾惹了血虫,还一直瞒而不报,你该如何?”
“看情况。”
湫十非要问到底,像是纯粹的好奇,又像是在提前试探他的态度:“什么情况,你都说说。”
“血虫来自域外,孚祗若能祛除,则祛除后酌情处置,若不能,当永世镇压。”
湫十顿时更了一下,道:“伍斐听到这话,要哭的。”
秦冬霖不善言辞,从前一直不大爱说话,只有她在身边的时候话才多一些,这些年虽有长进,但若是让他哄人,无疑是在难为他。
他只能尽量将话说得明白:“婆娑眼看着中州覆灭,但凡还有些神智,就根本不会碰这些。
而伍斐,在他知道前世你我为何而消亡之后,若还能生出这样的念头,那就证明,在他眼中,自幼长大的情谊,也算不得什么。”
“说是如此说。”
湫十有些纠结地拧了下眉,“可若是为了她的家人呢?”
“朋友间的情谊,能比父母生育之恩还重吗?”
湫十摇了下头:“若是真因这个,我无法责备她什么。”
讲不了情,就只能谈法。
湫十长长叹息一声,道:“现在讲这些也没用,等找到人,看招摇怎么说吧。”
秦冬霖点了点身侧的位置,嗓音清冽:“过来。”
湫十挪着身子靠过去,他腾出一只手揽着她的腰,满头青丝都落到臂弯里。
怀里的人,从头到尾都是香的,软的,她喜欢各种香,花香,果香,淡淡的胭脂香,可每回缩到他怀里时,都是一种淡淡的清茶味。
秦冬霖必须得承认,这人,这香,包括平时哼哼唧唧装模作样的每个调子,都精准无误踩到了他的喜好上。
就如此时,他本意只想抱一抱她,哄一哄难得发脾气的小妖怪,谁知近了身,就离不开。
“宋小十。”
他拨弄她玉一样的手指,好奇地低笑出声:“是不是狐狸精,嗯?”
他咬了咬她小巧的耳珠,气音旖然。
湫十懒洋洋的用扇子抵了下他的下颚,道:“快听,狐狸精在说别人狐狸精。”
“前夜,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秦冬霖语气软下来的时候,鸦羽似的睫也跟着往下垂,卸去一身君主威仪,举手投足间,便皆是潋潋风华,无边风骨,这语气,却越品,就越带着点难以察觉的无辜示弱。
自从知道她吃这一招,能屈能伸的男人便隔三差五的拿来试一试效果。
骗个吻,偷个香还行,宋湫十很少有瞒着他的时候,可这小骗子真要瞒起什么事来,嘴特严,旁人还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就像那年,她和云玄约架受伤的事,瞒着父母,瞒着他,也瞒着宋昀诃,愣是没叫人看出半点端倪。
“你少来。”
湫十用手里的扇子拍了下他白得能看见细小经络的手背,道:“你这副样子,就该让他们多瞧瞧。”
闻言,殿内伺候的人脑袋顿时又往下低了一圈。
湫十起先还能分出些心跟他东拉西扯几句,到后面,大半夜过去,她心神不宁,胡思乱想,索性一个人趴在楹窗边发呆,一会想着从前那些温馨和谐的相处画面,一会又想,这事若是真的,该怎样处理,妖月会如何,皎皎会如何。
左右难全,心神不宁。
好在,赵招摇没逃,妖月和婆娑很快联系上了她。
她在得知此事之后,二话不说,即刻从与世隔绝的小城镇动身,前往都城。
听闻此话,湫十和妖月先后松了口气。
许是赵招摇的态度给了她莫名的底气,踏出尘游宫时,湫十的身上,又恢复了先前的活力。
她心情颇好地将那柄团扇交到芦苇仙手里,嘱咐道:“流苏穗上的珠子嗑了一角,你让灵宝师将我库里的鲛珠打孔穿上,流苏也换一绺,换成雾蓝,跟我上回那件祥云留仙裙同色。”
芦苇仙听罢,点头连声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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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招摇是第二日正午入的宫,领她进宫的是妖月和听闻此事匆匆赶来的皎皎。
中州才入秋,连日的晴雨交加,天气变化令人捉摸不透,今日没出太阳,天穹上压着一层浅薄的阴云,仿佛风一吹就能拨云见日,可事实上,风越刮越大,短短半个时辰,就已经有大雨倾盆的前兆。
她任何时候给人的感觉都很安静纯粹,遇到这样的事,神情也并不见慌乱,既不提前为自己叫冤,也不试图辩解些什么。
身着中正十二司官服的人跟在后面,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一副枷锁。
赵招摇长长的裙摆被风吹得漾动,她挽了挽鬓边的发,看向妖月,声音依旧温柔:“我跟你走。
这枷锁,我不戴。”
妖月咬了下牙,心想自己怎么总摊上这种倒霉破事。
她摆了下手,低声道:“我知道,你若是不想配合,也不会这么快进宫。”
以赵招摇的修为,她若是成心要躲,在这偌大的中州地域,即使中正十二司和长老院本事通天,想找到人,也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妖月扫了身后十二司的人一眼,淡声道:“离远些。”
宫内不准用术法穿行,从小宫门到尘游宫,一行人走了一刻钟。
天空中的阴云晕开墨色,像一柄巨大的可遮天地的伞,伞面描着山水墨色,变幻诡谲。
赵招摇和妖月,乃至一向最多话的皎皎,此刻皆是无声。
在真相没有查明之前,说什么都好像不合时宜。
三人心知肚明,这不是你一句不是,我一句相信就能轻松解决的事。
细碎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有人时不时踩过地上的枯叶,必然会有嘎吱一声脆响,像极了某种专攻人心的曲调,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
皎皎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沉重的氛围,她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是安慰赵招摇,还是自己:“血虫出自域外,神主初闻此事时,已命人捉拿参与此事之人,也掌握了分离血虫的方法,程翌只剩神魂,都能被抽离出来,你这自然没什么问题。”
赵招摇唇角动了动,算是笑了一下,也没有多说什么。
小议政殿雕梁画栋的长廊下,才得知此事,匆匆赶来的宋昀诃无声站立,男子玉冠束发,温润清朗,已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可落在赵招摇眼中,就是处处都透着一股少年鲜衣怒马的生动和活力。
算一算,年龄本来也不大。
“妖月,我过去和他说两句。”
赵招摇长颈微动,头一次开口,提了要求。
妖月和皎皎对视一眼,后者的神情简直难以理解:“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喜欢这种年龄小的?
嗯?
滋味当真如此销魂?”
妖月一听到扯到曾经,也不干了:“你要说就说,能不能别扯到我身上,都多少年前干的蠢事了,你不提我早都忘了。”
说完,她看向赵招摇,道:“去吧,不过尽量快些,宫里人多眼杂,就怕有喜欢嚼舌根的。”
赵招摇下颌轻点,莲步轻移,一层层踏上台阶,站到宋昀诃跟前。
郎艳独绝的少年比她高了不少,赵招摇记得,他笑起来总十分好看,令人如沐春风,可今日站在这,他一身气势沉着,努力绷着一张脸,其实也做不出什么凶狠的神色,吓不着人。
“事情,都听说了?”
赵招摇轻声问。
宋昀诃扫了一眼远处偷偷摸摸瞥向他们的妖月和皎皎,颔首,声线若沁水的冷玉:“血虫真在你体内?”
赵招摇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想了想,问:“你信不信我?”
宋昀诃沉默半晌,轻吐出一个字:“信。”
赵招摇倏而笑了一下,脸颊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女子身上浅淡的海棠香飘飘荡荡落在风里,同她人一样,是一种十分温柔的味道。
“我不知道血虫在不在我体内,我唯一能同你说的是,从头到尾,我毫不知情。”
赵招摇字字如珠,“这件事,不论最后是怎样的结果,你,还有妖月等人,都别为我求情,血虫祸害众生,小十的身份最难做。”
宋昀诃哑然,道:“我知道。”
“回去吧,被人看见了不好。”
赵招摇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漾出一个浅浅的笑:“其实中州秘境,我哼曲吵你的那段时日,并没有将你错认成什么人。”
她一缕神魂化身为鹿,在湖边饮水,鹿群见人来了,四散逃逸,唯独她悠闲自在,不慌不忙。
远处,白衣男子安顿完手底下的人,踱步过来,伸手探了探湖水的温度,末了,将手擦干净,十分温柔地抚了下她的鹿角。
中州时,赵招摇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出色如秦侑回,清隽如淞远,坚毅如婆娑,身边的人个个一等一的优秀,也有温柔的男子围着打转过,可性子好到这种程度的,确实还是头一次遇见。
许是岁月太长,再温婉的人在一日如一日的死寂和黑暗中,也有耐不住性子的时候。
起初,她哼曲逗宋昀诃的时候只觉得有趣,看他疑虑,惊诧,警惕,处处都是吸引人的鲜活。
后来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多少有点欺负人,见他拿着张图纸日日想着带人进剑冢,也乐意将赵家的东西交出去哄他开心。
她以为,自己再如何,也不能对一个比自己小了那么多的少年郎下手。
可谁知,有些东西一再脱离控制,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特别是,前段时间她鼓起勇气说了那几句似是而非,引人误会的话,才说完,自己跑去小镇冷静了,再见,就闹了血虫的事,保不齐就让人觉得她别有用心。
这可真是,百口莫辩。
宋昀诃深深望了她一眼,道:“走吧。”
赵招摇不由失笑:“你要看着我受审?”
宋昀诃不置可否,率先踏进了小议政殿。
身为主城少君,中州帝后的亲兄长,自然无人敢拦他。
赵招摇等人进去的时候,左右和正中都已坐了人,除却一些熟面孔,还有专门负责血虫一事的十二司分部,领头者是游云。
他们深受血虫之害,对这种东西可谓厌恶到骨子里,特别知道血虫出在熟人身上时,一个个气得要命。
秦冬霖居高座,湫十的座椅离得有些远。
这就意味着,今日这场审讯,她居旁听位。
赵招摇如何处置,全在君主一念之间。
见此情形,妖月和皎皎,乃至方才无诏进殿的宋昀诃,心里都不由咯噔了一下。
没多久,顶着一身风雨的伍斐也到了,这事跟他是真八竿子打不着边,可宋昀诃非派身边的人将他请过来。
因而,一见眼前的情形,伍斐就懂了。
这怕是最后都要表决立场,他来帮着占个人数上的优势?
伍斐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娴静女子,笑容微滞,想,宋昀诃这怕是要来真的。
伍斐能看懂的事,湫十怎么会看不穿。
她别有深意地看了看眼自家哥哥,后者面对她的目光,起先还镇定自若,在她看第二回的时候,宋昀诃没忍住,有些尴尬地眯了下眼。
其实赵招摇肯来,这件事,已经没想象中棘手了。
秦冬霖侧首,看向居右侧坐着的孚祗,道:“麻烦神主了。”
孚祗起身,手指中抽出几根绿色的枝条,颜色极为纯粹,宛若无暇的美玉,它们生长的速度很快,不多时,馥郁而清甜的生命气息已然覆盖整座侧殿,直到枝条落到赵招摇的手腕上,突如其来的浓雾将众人的视线遮掩住。
一息时间,眼前万物生,万物落,异象连连,仙光灿灿。
等那些嫩枝缩回孚祗的手指中,大家便纷纷收回视线,秦冬霖问:“如何?”
孚祗声音一如既往的和煦:“血虫确实在她体内,不过里面的力量并未被吸收。”
闻言,几颗提起的心稍稍落下去了些。
没有被吸收,就证明确实是不知情。
“血虫能否被祛除?”
秦冬霖凝声,问。
“可。”
孚祗眉目舒展,找到了最后一条血虫,不论是秦冬霖还是他,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这东西邪门,害人不浅,若是能全部摧毁,是再好不过的事。
抽出血虫,对于被寄生者而言,无异于抽筋断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碾碎了似的疼。
赵招摇脸色苍白,到了后面,跪都跪不住,下唇被无声压出一道道殷殷血痕,纤长的手指绷出浓烈而急剧的白,可从头到尾,吭都未曾吭一声。
湫十,皎皎和妖月先后别过眼。
宋昀诃搭在椅背上的手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沉沉闭了下眼。
等终于抽离血虫,赵招摇无声软在冰凉的地面上,手脚都在打颤。
此时,以游云为首的十二司主事站出来,抱拳朝上道:“君主,臣等认为,赵招摇有接触血虫之疑,血虫从何而来也未交待清楚,需押下私狱,细细盘问。”
妖月冷声道:“游云,你是耳聋了吗?
血虫力量从未被吸收代表什么你不清楚?”
游云被骂得懵了一下,旋即正色道:“妖月,你也该知道,当年中州审查力度如此之大,尚且还让这些东西搅出了大动静,中正十二司和长老院为此死了多少人,你难道都忘了不成?”
当年利用血虫想要突破到灵主境的都是些底蕴深厚的古老世家,中正十二司和长老院与其抗衡的时日,一旦外出,总会发生各种层出不穷,令人发笑的意外,到了后面,那些世家临死反扑之下,甚至连遮掩都不做了。
“当年如此,现在也不该松懈。”
说完,游云再次抱拳,道:“君主,中正十二司上下一致认为,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皎皎摇了摇头,也跟着出声:“都说不知者无罪,游云,你这一棒子打死,也未免太过武断激进,我觉得不妥。”
“这么多年,若不是赵招摇镇守血棺,中正十二司得付出多大代价才能平息湖底风波,守剑冢安然无恙至今?”
皎皎认真分析:“功归功,过归过,此事自然该审,放到哪边都会动用搜魂术勘探清楚事情始末,若是有罪,在场诸位,谁也不会庇护她。”
“中正十二司执法甚严,可不该是不讲理据,审也未审就要错杀,未免太寒人心。”
游云一本正经:“小公主此言差矣,血虫之事牵连众多,臣等不得不做此打算。”
秦冬霖视线落在赵招摇身上,声线沉定,听不出喜怒意味:“你可知自己从何处沾惹的血虫?”
赵招摇手心里全是疼出的冷汗,她缓了缓,轻声道:“赵家入狱,我封棺前,应中正十二司之令,前去看了父兄,想从他们嘴里套出其他线索。”
临死前,他们将这要命的东西放到了她身上。
招摇,一生招摇。
如今听起来,满纸荒唐。
秦冬霖点墨一样的清冷瞳孔转了一圈,瘦削的长指点了下桌边,将方才游云的话重复了一遍:“中正十二司上下……你们也是这样的想法?”
他望向婆娑和淞远。
妖月和皎皎齐齐看过来。
淞远起身,巧妙地将自己撇干净:“君主,臣不在中正十二司当值。”
从来公正无私,以严苛出名的婆娑大人嘴角扯了下,那一句“臣也认为,理当如此”在妖月又似威胁,又似乞求的目光中,愣是只绷出个“臣”字来。
良久,他闭了下眼,道:“臣等,全听君主圣断。”
游云微楞,不明白早就决计好的事情,为什么顶头上司会临阵倒戈。
中正十二司对血虫,从来零容忍,在从前,血虫不能被抽离的时候,以杀止乱,是最简单粗暴的威慑之道。
秦冬霖似笑非笑,又看向难得沉着脸色的宋昀诃和一脸八卦的伍斐,问:“你们呢?
什么意见?”
“臣也以为,不知者无罪。”
宋昀诃道。
秦冬霖看向伍斐。
妖月反应迅速,反手给了伍斐一手肘,这十年,他们几个人玩成了一团,伍斐揉了下手肘,跟着像模像样地道:“臣附议。”
一大半的人,都偏向先审,真有问题再镇杀。
但最终决议,还是得看秦冬霖。
谁都知道,君王手腕下,全是铁血手段。
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英明神武的君王侧首,看了眼离自己有些远的帝后。
那一眼,意味再明显不过。
湫十甚至都能听到他问,这件事,到底是交给中正十二司还是长老院。
其实都没有差别,该查的事还是得查清楚,只是中正十二司已起杀心,他们对这种东西深恶痛绝,本就存了偏见,赵招摇进去,离死只差一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尖摁在袖口处绣着的一朵夹竹桃上,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清冷意味:“即日起,赵招摇之事,由长老院和中正十二司共同审理。”
妖月和皎皎顿时松了一口气。
游云隐隐皱了下眉,但也没再说什么。
事情既有了决断,坐着的人三三两两起身离去,最后只剩几张熟面孔。
妖月和皎皎将赵招摇扶起来,喂下修补灵力的药,湫十命从侍将她带回长老院。
人走之后,大殿之内,顿时陷入了一个怪圈。
伍斐拉住宋昀诃:“你等会,你先别走。”
“怎么回事?
拉我过来给人撑腰?”
说到这里,伍斐都觉得好笑,他一笑,双眼皮就成了单眼皮,眼睛看着小了一圈,“用完就走,连个谢字都没?”
宋昀诃拍了下他的肩头,好声好气地道:“下回请你上中州酒楼大吃一顿。”
另一边,婆娑抵着深邃的眉骨,沉声道:“妖月。”
妖月跟着他身后,去了外面。
“中正十二司不是你徇私枉法的地方,你好歹收敛点。”
婆娑语气严厉,审犯人似的,但因为他方才的仗义之举,妖月没跟他计较,相反,十分乖巧,笑意盈盈地接:“好,都听婆娑大人的,大人说什么是什么。”
婆娑简直拿她没辙。
“没有下次。”
婆娑越说越烦躁,觉得不仅她出问题,自己脑子里多半也有什么问题了。
妖月爽快道:“好兄弟,以后你有用得着长老院的地方,说一声就是,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婆娑面无表情拂开她的手掌,淡漠吐字:“我没有这么会惹事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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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招摇的事落到长老院之后,在朝堂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第二日,许多闻言此事的臣子联合上奏,称血虫一事,赵招摇尚未洗脱身上的疑点,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该交由专审此事的中正十二司分部接管。
直到留影珠上中正十二司和长老院的人联合开审,帝后宋湫十坐镇,对赵招摇施展搜魂术之后,这种呼声才消了下去。
赵招摇虽然证明了自己清白,可血虫毕竟是凶险之物,湫十思虑再三,还是下令,五百年内,赵招摇居于府内,不得外出。
美名其曰囚禁,可吃喝住行,样样都没什么拘束,妖月皎皎等人时不时就去看她,陪她说话,喝茶,聊起一些奇闻趣事。
血虫已除,很少有人再提这件事。
岁月倥偬,一眨眼,半年过去。
秦冬霖和湫十婚期定了下来。
跟湫十那次小打小闹不同,这一次成亲,从策划,到筹备,都下了重功夫,流岐山和主城两位主母一同操持,任何一个小细节都经过再三推敲和思索,光是婚服,都准备了三套。
长辈们的心意不好推脱,礼部那群人更是往大了操办,因而终于挨得成亲前一日,湫十实在按捺不住,偷偷溜到了妖月府上。
赵招摇和皎皎这些时日也没闲着,该帮忙的要帮忙,此刻也都在妖月府上坐着。
从侍们奉上热茶。
湫十抿了一口,小声喟叹,眉目舒展:“太折腾人了。”
“喝盏茶,说几句话就差不多了,明日是你的大日子,早点回去。”
妖月说完,曲着手指道:“若是深更半夜连累十二司来我这找人,婆娑又该对我摆冷脸,应付起来也挺愁人。”
闻言,湫十似是来了精神,问:“你与涑日如何了?
我听说他府上的人日日往你府上送糕点,首饰,灵宝,心还挺诚。”
赵招摇和皎皎顿时也看了过来。
妖月摁了下额心,嘴一撇,道:“难为你大婚在即还有闲心关注我的感情史。”
湫十笑着推了下她:“你说说,详细说说。”
妖月干脆装死,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笑过闹过之后,皎皎神神秘秘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墨玉盒子,递到湫十手边,眼珠子左右转了一圈,道:“打开看看。”
湫十不明所以,看着妖月和赵招摇憋笑的脸,细细的眉往上抬了抬,手指挑开了锁。
一颗深褐色的浑圆丹丸出现在眼前,馥郁的草药香顿时蔓延开。
看起来倒还……算是正常。
她看向皎皎。
“我千辛万苦给你挑选出来的成婚礼,怕明天来不及给你,正好你来了,就当我提前送了。”
湫十:“这药,有什么用处?”
皎皎神秘兮兮地凑上前,低声道:“留给你洞房花烛用的。”
湫十顿时将盒子合上,还未来得及大义凛然严词拒绝,就听妖月慢悠悠地补充:“虽然药味明显了些,但你真有心哄,君主应当还是乐意服下去的。”
“服下去的人通体生香,手足无力,似我阿兄那样的九尾狐,尾巴都会露出来。”
皎皎啧了一声:“你们不知道,阿远服下去之后,被我绑起来,那副情欲涌动的情态,别提有多动人。”
妖月:“……”
赵招摇:“……”
“皎皎,你是真厉害。”
妖月竖了下大拇指,钦佩之意难以言表。
湫十可耻的心动了。
她从未摸过秦冬霖的尾巴。
要是他能红着眼,摇着尾巴撒着娇求她——
湫十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默默将那个小盒子塞进了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