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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谣 正文 第51章

所属书籍: 山海谣

    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楚明姣就原地开了空间漩涡,挪用圣蝶中的神力快速穿梭,回到了楚家。

    楚家还是老样子,这个时节,万物都接近凋敝,但楚家栽种的灵植颇多,一样开谢了,很快又有一样补上来,因此过目之处,仍是一片烟霏露结,葱蔚洇润的景象。

    门中又招进来一批新弟子,少年们朝气蓬勃,将演武台挤得人头攒动,一起一动间,拳与拳,剑与剑对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里安静得多,周围都是耸立的绝壁,山雾流动着与云岚纠缠,合为雾蒙蒙一片,院门口那棵秃得只剩叶子的大树下,苏韫玉和仍旧用傀儡身形在楚家游**的楚南浔正在等她。

    “怎么回事?”她走上去,开门见山地问:“我在潮澜河没听说这事,你们知道些什么,别拐弯了,直接告诉我吧。”

    楚南浔伸手揉开紧蹙成一团的眉心。

    自从他弄清楚这事后,就一直是这幅模样。

    苏韫玉想了想,也顾不上斟酌字句:“我们才回来,就被伯父叫过去敲打审问了一番,估计是怕你翻脸,没动我们,正好南浔兄也想见见他。这一见,发现他很憔悴,人仿佛一夕间老了很多,让我们滚出门的时候,正好身边从侍来禀报,和他说,夫人那边今日又遣人来找了,还是不见吗?”

    说着,他指了指楚南浔:“我是外人,不懂你们的家务事,南浔兄却下意识觉得不对。其实我也曾听说,伯父性情淳厚,刚正不阿,如果不是触犯底线的事,通常不会给自己夫人那样下不来台的难堪。”

    避而不见,还闹得人人皆知,可不是下不来台吗。

    苏韫玉不懂楚家的家务事,楚明姣身为这家中的一员,她是知道的,所以很快明白过来楚南浔说的不对,是怎么个回事。

    楚滕荣是那种典型的世家培养出的继承人,娶妻,看的是利益和合适,他是男人,却不耽于美色,相比之下,家族的责任与发展,才是他最最放在心上的事。他不爱楚明姣兄妹的母亲,也不爱如今的夫人,但对这两位枕边人,他抱有夫妻间应有的尊重与重视。

    换做是楚明姣,听到这话,也会觉得不对。

    楚南浔接过话:“这位大夫人,向来落落大方,极有分寸,没出大事,父亲不会晾着她,她也不会如此固执地求见。见完父亲,我和韫玉就着手去查其中内情。楚家的弟子被下了封口令,又都事不关己,起初,谁也没提这事。”

    后面,他派汀白和春分出去外面打听,又在各处排查时,恰巧听到太上长老那一支的两位弟子暗中谈论。

    “这段时间,楚家人心惶惶呐。”其中一个嘴里叼着草叶子,含糊地瞥着山下,没过一会,又自己纠正自己:“哦,也不止楚家,山海界各大世家的人,怕都睡不着觉。”

    另一人提起这事就躁,声音粗犷:“让人赴死是不是也得有个正儿八经的由头。楚南浔下深潭才十三年,苏韫玉死也才不到一年,现在一选选十个,这算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

    “真是可怜了楚南浔,那么好的天赋,我家老头痛心疾首了好几年。”最先开口的那个耸耸肩,目光冰冷:“要不是他……楚行云那个蠢货,现在还在**躺着,就他,也配想楚家少家主之位。我看,还不如楚明姣,或是楚听晚去夺这个位置叫人来得服气,至少,前者实力有目共睹,后者会审时度势,脑袋聪明。”

    说起来,也是奇怪,若是单纯按天赋排列,楚明姣才是公认的榜首,连楚南浔都要退一射之地。

    怎么,因为有神主竭力庇护,深潭也来欺软怕硬这套?

    “深潭倒是喜欢逮我们楚家的人,楚听晚一死,楚家少家主之位,只怕是真要落到那蠢货头上。”

    “……”

    楚南浔的脑子,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骤然懵了一瞬。

    后面再一打听,所有的事情都浮出水面。

    两月前,恰是楚明姣破开界壁去往凡界的第二天,神潭沸腾,神主及一众祭司赶到,发现深潭又给出了填潭人选,这次,一选就选了十个。

    楚听晚赫然在列。

    秋末冬初,灿灿的阳光并不灼热,落在几人脸颊上,拂出一片暖意,楚明姣却被刺到了一样,止不住眯起了眼睛。

    一片静寂中,楚南浔声音沉涩:“我在想,深潭动**,是不是因为本该被填下去的我们并未被完全吞噬,它觉得被戏耍了,所以动怒,变本加厉。”

    他不是个会把自己绕进去的人,但所谓当局者迷,因为这事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看上去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干系,所以免不得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不是。”

    楚明姣目光坚定,语气冷静极了:“你听我说。这些年,我翻过数不清的古籍典书,在楚南浔之前填潭的,能找到具体记录的有十个,这十个人里,前七个填潭的相隔时间都在一千年左右,没有很大悬差。”

    “可后面就变了。”

    “第七个与第八个之间,时间从一千年缩到了八百年,再往后看,第八个与第九个之间相差了七百年,而第九个与第十个,仅仅相差了六百三十年。这第十个之后,才是你,你和上一个填潭人之间,只差了五百年。”

    苏韫玉眸光深邃下来,喉结滚动,沉声:“你的意思是——”

    “是。”楚明姣应得没有半分迟疑:“这也是为什么,好端端的,在神主还没出世时,祭司殿那位大祭司就做主将界壁封死关在潮澜河里的原因——时间久远,逝去的人总有被遗忘的一天,可祭司殿知道这其中年数的变化,你们以为,他们此举,是在未雨绸缪什么。”

    苏韫玉和楚南浔一下便懂了。

    楚明姣继续说:“退一万步说。你们都是填了深潭的,楚南浔在下面十三年,还是没有防住深潭点名要了苏韫玉。哥,苏韫玉能这么活着,是因为撕了一片碎裂的灵魂放在流霜玉里,他的肉身实实在在投了进去,他现在连完整的灵魂都没有!”

    “可这保了多久的安宁?一年都没有!”她指尖因为愤怒微微颤了下,“从一人变成十人,它是什么不可忤逆的暴君吗!稍不如它的意就要变本加厉地压榨我们?”

    说到最后,她停下来,那两个也都一脸凝重,俱不说话。

    楚明姣最终出口打破了一切虚幻的妄想,一字一句地:“深潭早就出问题了。”

    楚南浔了解她,知道她说这些话,来时路上一定想过如何应对当下情形了,他道:“你说说自己的想法,准备怎么做。”

    楚明姣沉默半晌,朝他们伸出一根手指头:“给我一晚上,我想想。”

    她说一晚上,就真的只是一晚上,第二日晨光微绽时,她就敲开了楚南浔的房门,苏韫玉也在,两人坐于窗边对弈,看起来都是一夜未眠。

    楚南浔将得胜的白子丢进棋奁中,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明姣,这边来坐。”

    楚明姣颔首,坐过去,才要说话,视线却在对面苏韫玉的脸上转了一圈,狐疑地问:“你做什么去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仔细看,额心上还冒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这可是十一月的天,树上都挂着冰棱子!

    苏韫玉勉强扯着嘴角朝她笑了下:“你昨日不是还在嚷嚷,说我的灵魂不完整吗。”

    “两三个时辰前,我试了试苏家盾山甲,还是没能入门,受了点反噬,但不算大事。”

    楚明姣一听说这样的话,心里那种愤愤的不甘又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像倔强的小火苗,风越是当头压过来,它就越想反击。

    她低声又问了几句他的情况,确认真没有大问题之后微微吸气,从袖口里拿出一册写满了字,折叠过好几次的册本,用袖子将棋盘中央的棋子都扫开,而后展开册本,将上头的字迹平铺在两人视线中。

    他们凝神凑近,将每个字都看得仔细。

    楚明姣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疯了,而每当这种想法升起的时候,有一股寒意却顺着脊背径直贴上来,好似在无声说,你不这么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去死。

    一刻钟后,楚南浔起身,站到她面前,凝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珠,皱眉道:“你要表达的意思我看明白了,但这太过冒险了。”

    苏韫玉也看完了,他在这话后面适时补充了句:“而且难度极高。”

    “难度高,冒险,但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楚明姣与他们对视,眼神灿灿灼热,眼仁里像溶入了一轮小小的太阳,有种叫人目眩神晕的坚韧明亮:“我觉得,我早该这样做了,在你被深潭选中前,就应该采取行动,放手一搏了。”

    只是当时年少肆意,从不觉得深潭的灾祸会平白降临到他们身上。

    苏韫玉挑挑眉,将那册本从桌面上抓过来,又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啧了声,发出疑问:“楚二,我们也不说别的,你列的这第二条,我该怎么理解?”

    “对抗神主殿与祭司殿,还要同时联合五大世家之力,我听着,像凡界新君废旧君而继位。”

    “凭我们三个人,是不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光是对抗神主殿这一条,五大家的家主,没一个敢点头的。”

    也就是她,敢在山海界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的话语。

    “我没将希望寄在家主们身上。”

    楚明姣将心里真切的想法和盘托出:“我们一直没法跟深潭宣战,正儿八经打一场,是因为山海界与凡界的界壁被锁。一旦打起来,修为低薄的无辜者会被波及,他们退无可退,会在顷刻间化为飞灰,但界壁现在已经被我们摸出了一条,如果这几条界壁能重新开启,不用很久,只开一个晚上,就足够那些人撤离了。”

    “撤离之后呢?”楚南浔皱眉:“与深潭决一死战?谁会站出来?明姣,谁都想活着,不是谁都有勇气站出来当舍身救义的那一个。”

    “哥,你记得天刃吗?”她指了指苏韫玉手里捏着的册本:“我上面也写了,天刃化一为五,被五大家分别持有,一旦合一,就有了极强的封印之力,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宋玢的天青图,那是真正的天地之物。”

    “本命剑也在我手中。”

    “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机了。在江承函并未出世,神主殿并未建立时,关于深潭,关于凡界与山海界,一直都是祭司殿在掌管,他们跟我们说的话永远千篇一律,说用我们的血脉是在镇压深潭,稳固深潭上的封印之力,我也一直没有别的猜想,直到这次凡界之行。”

    “我不知道姜家的地脉之祸究竟是编出来引少年人进去封印地煞的,还是真确有其事。”

    “如果事情是真的,那这些年,我们深陷一场惊天的骗局。”

    “深潭真的只能吸收山海界的血脉吗?真要是这样,那被祸害得接近子嗣断绝的姜家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凡界百世之家,和山海界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深潭吸收血脉之力,是真的为了加强封印,而不是滋长秽气本身吗?不然,祖脉中那缕生了灵智,从山海界窜逃出去的秽气,又为什么眼巴巴要生吞姜似?”

    那种饥渴难耐,骗不了人。

    先前不知地煞是秽气,他们进入姜家祖脉,完全是为了锁魂翎羽。楚明姣先是在柏舟竟然是江承函的惊人发现中兀自转着圈圈,之后又全身心想着如何破解那四座石堆,破开石堆后来不及仔细琢磨,就全身心沉浸在楚南浔复活这件事上。

    直到这两天,才慢慢地回过味来。

    听到这,楚南浔还尚在迟疑之中,苏韫玉却经不住扯了下嘴角,揶揄道:“所以你已经派人去逮从凡界前往山海界的人一探究竟了?等这事做实,预备怎么恐吓四十八仙门那帮老头?”

    在楚南浔面前,楚明姣被戳穿所有心事,她暗戳戳横了苏韫玉一眼。

    没什么杀伤力。

    “我和他们好好掰扯掰扯,这么多年,山海界承担的一切,也有凡界的一份,他们口口声声天下大义,不能只躲在背后心安理得享受一切而什么都不付出吧?”

    苏韫玉问:“如果没有呢?如果祭司殿说的都是真的,姜家的事只是个请君入瓮,针对地煞的幌子,你如何说服他们?”

    毕竟,这和深潭开战,绝不是他们三个光杆司令说打就打的事,真要这样,那就不是战不战的事了,那纯粹是去送死。

    因此。

    四十八仙门,对他们而言,是强有力的,必须争取的力量。

    “没有就没有。”

    楚明姣淡淡地道:“但秽气绵延到了凡界,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今日袖手旁观山海界的祸事,改日,深潭的悲剧就会在凡界重新上演,届时,他们上哪去找山海界这样的盟友?上哪去找这样好的机会。”

    “凡界这一关,就算你过了。”苏韫玉像是严格的审核员,好像这事和他没关系似的,好整以暇问她:“五大家呢?楚,苏,余,宋,蒋,家主们大半生死守规矩,他们不会任我们胡来。若是策动不了家主,长老们也不会听从调遣,山海界都不愿出全力,四十八仙门中途倒戈,是随时的事。”

    “不会的。”

    “深潭沸腾,五大家才是忍气吞声最多的那个,家中身上的使命与责任是什么,他们希望家族繁荣昌盛,世代鼎立,希望子孙后辈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深潭却逮着最优秀的挑,这是拿刀往他们身上剔肉。从千年到十年,从十年到一年,从一个到十个,他们心里没有气吗?”

    “我父亲在折损自己从小到大亲自培养的儿子后,要再次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去,他不会愤怒吗?”

    “而你我同龄的年轻一辈,他们对深潭深恶痛绝,如果有机会彻底铲除隐患,他们不会袖手旁观的。”

    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已经完全成长起来了。不需要事事仰仗父辈,当年最优秀的那批人,现在都有着媲美家主的能耐,他们足以扛住一切风浪,情愿高歌热烈而死,也不愿如此屈辱地引颈受戮。

    “山海界只是缺一把顺势烧起来的火。”楚明姣昂着下巴,一字一顿道:“我来放那把火。”

    苏韫玉和楚南浔很快就都发现了个问题,她在这竭尽所能地计算每一分可能被利用起来的力量,却只字不提最应该争取的那个人。

    神主江承函,只要他决意下令,山海界与凡界的老古董们,泰半都会跟从。

    楚南浔摁着眉心,还是开口:“你和江承函,还是别闹——”

    知道他要劝说什么,楚明姣弯了弯眼梢:“哥,我不和他吵。”

    两人齐齐侧目。

    她在心里小声道,江承函骗她一次,却违背原则救下了楚南浔,纵使对苏韫玉百般不待见,但也对他的复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这一回算是扯平了。

    “你们这么看我做什么?”楚明姣不自在地用袖子遮了遮脸颊,声音闷闷的:“不是你们说的吗。他是神主,需要顾全大局,权利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我又没法强迫他,而且……只是两条不同的道路,一个为顾全大局而隐忍,一个剑走偏锋看不了这样邪气的东西存在,最终目的总是一样的吧?”

    她的声音渐弱:“我与他交锋,看最后谁棋高一着就是了。”

    她若是真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全无后顾之忧,他有什么理由不与他们站在一起,共同斩灭这种恶心的东西呢?

    苏韫玉好笑地看着她。

    刚才还正儿八经的姑娘,怎么一提起江承函,就换了种性格似的。

    “决定好了?”楚南浔没再说什么,只是问她。

    楚明姣放下袖子,连连点头。

    “行。”他垂下眼,颔首,声音温和包容:“需要我们做什么,列出来。”

    “我这几天要和楚听晚谈一谈,她和我八字不合,但最听你的话,你明日给她写张条子,我去刺一刺她。”楚明姣絮絮开腔:“后面我可能要再去一趟凡界,弄清楚地煞的事,四十八仙门的那些宗主长老,也要见面谈一谈。”

    “还有,你那圈至交好友,我出面也没用,他们跟看小孩似的看我,总觉得我还没长大,最后可能还是需要你亮明身份去谈。”

    后面他们需要做的事,还很多。

    而留给他们的时间有限,仅仅两个月不到了。

    “好。”

    楚南浔从容应下,他凝着眼前明艳热烈的女子,屈指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但有一点,你记着,这事不管成与不成,追究起责任来,都算我的。有哥哥在,轮不到你以身犯险。”

    这个时候,楚明姣总是格外乖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点起头来跟小鸡啄米一样。

    三人又商议了许多细节,等到日上三竿,楚明姣和苏韫玉一前一后离开楚南浔的房间。

    楚明姣低头想着事情,眉头皱得可以打结,苏韫玉看了两眼,诶了一声,半真半假地逗她开心:“方才你正牌兄长在,我呢,知情识趣的也没说话。我的意思和他是一样的,这事真要出了什么岔子,你推我身上来。”

    “哥哥在呢,你就别想着一股脑往前冲,嗯?”

    楚明姣被这声哥哥叫得思绪归位,她看着天天占自己便宜的苏韫玉,面无表情给了他一拳。

    苏韫玉笑得肩膀直抖。

    =

    江承函听汀墨来禀报说楚明姣回楚家,自己的联络玉简却空空如也的时候,就十分平静地意识到一件事,一件本来注定瞒不了多久的事。

    当时他正居高坐在神座上,底下神令使凛声禀报山海界西南流寇成团作乱的事。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可能只是突然一瞬,他干净修长的指节蜷了下,心脏处迟缓地蔓延出一缕涩痛,像被傀儡线扯着拽了下。

    他睫毛缓慢垂落,拉出道寡淡平直的弧度。

    十三年的冷待疏离,竟然……还没感到习惯嘛。

    当天夜里,江承函回了神灵禁区。

    神灵禁区常年冷着,不会有人进来,他能见到的人影,也就汀墨一个。

    十一月末的神灵禁区,已经完全被颤巍巍的雪色覆盖,白露暖空,素月流天,树影在风中簌簌摇动,枝叶婆娑。

    江承函在树下站了一会,视线静静落在远处两座冰雪小宫殿里,月色罩下来,衬得那两座宫殿的尖尖檐角晶莹剔透。

    他和楚明姣成婚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居住在这里。

    偌大的冰雪世界曾被她捣鼓得别有生趣,十三年过去,冷然再看,这些生机盎然的痕迹都被泯灭,又几近恢复了最开始的清寂样子。

    寻觅不到任何一丝人气。

    江承函没停留多久,转身去了密室。

    冰雪宫殿中,盈盈灿灿点着灯,春分另带着六七名精心挑选过的女娥进来伺候。

    偌大的寝殿内,顿时人影绰动,各种细微的响动不绝于耳,说话的絮语声多了,将整间正殿都带得热闹起来。

    楚明姣坐在铜镜前,春分为她卸下耳铛,又有女娥将盛着热水的盆端上来,末了,起身去了后殿沐浴。

    江承函用作闭关的密室隔绝一切外界声响,但他的神识敏锐到常人难以想象的程度,起先,只是觉得那座冰雪殿中有些许不同,他并未睁开眼睛深究。那殿里处处都是楚明姣的影子,他不愿自欺欺人,也不愿触景生情。

    楚明姣很能牵动他的心绪。

    后面真察觉到不对,他倏然睁眼,神念顺着夜空浩**铺展过去,端着铜盆出来的两位女娥当即就被压得手足无措跌在地上。

    转观冰雪殿中,灯火点点,里面也有声响。

    能在神灵禁区闹出这种动静的,除了楚家二姑娘,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江承函从密室中出来,踏入正殿中。身后,神力漫无边际地平抚受到惊吓的一切生灵,两名女娥也被这股温和力量托起,彼此对视一眼,仍抑制不住觉得惊惧,深呼吸着跑远了。

    殿内,榻边纱帐只放了一半,楚明姣趴在床榻上翻书。

    她才沐浴过,长发云锦般披散着,发尾还冒着湿气,随意拢了件素白中衣披着,这衣裳遮盖到小腿,脚踝与玉足都露在外面。

    身段弧度极为惑人。

    江承函伸手撩了撩她如瀑的青丝,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知道,挺久了。”楚明姣眼也不眨地将摊开的书又翻一页,懒懒地应,咬着字音一搭没一搭地道:“我先前问汀墨,他说你进密室了,我想着就不和你说了,又不是多大事。”

    说到这,她终于侧首,于灯光下去看那双清净透了的眼睛:“你怎么过来了?他们动静太大吵到你了?”

    “没有。”

    江承函从身后将她轻松捞起来,顿时落了满怀浅淡的香,像捧了一捧尚且沾着露水,才采摘下来的水仙。

    她先还挺配合,等他手指不小心蹭到她手臂上一块肌肤时就警觉起来,当即就着姿势在榻上滚了半圈,从最外边滚到里边,眼眸里盈满了控诉:“你冷死了。”

    江承函哑然站定在榻前,静等一身冰霜气淡下。

    深知她挑剔的劲,等因为动用神力而涌起的霜雪寒意散去,他俯身,捏了捏她白得几近透明的手腕,道:“我去沐浴?”

    楚明姣慢吞吞嗯了声,恹恹的不太走心。

    半个时辰后,江承函沐浴更衣回来,他在镜前撤去发冠,发丝散落,长衣长袖,那种渊清玉絜,不可高攀的风韵霎时被推至巅峰。

    楚明姣裹在锦被里,只露出张小小的脸,现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眼偷看他。

    多了不起啊。

    居然把江承函给攒在掌心里了。这件事,不论想多少次都叫人怪得意的。

    他一上榻,楚明姣就收回了视线,故作正经地拱成一团背对着他:“我明日还有正事,我先睡觉了。”

    江承函从背后握了她那只有点紧张的,捏成半个拳头的手,浅声:“好。”

    结果,说要休息的人是她,闹出各种各样不满意的也是她。

    半晌,楚明姣被握住的那只手推了推呼吸清浅的神主殿下,指使得很是心安理得:“你将那半面床幔放下来,一半放着一半空着,我看着不舒服。”

    江承函起身,将半面床幔放下了。

    再过一会儿,楚明姣盯着头顶上的光线,又推了推他:“你将月明珠撤了,换烛火吧,月明珠的光太亮了。”

    这哪里是像是化月境圆满的修士,这分明是个凡界的大家闺秀。

    至少得是公主那种级别的。

    说不是故意折腾人,都没人信的。

    江承函再次翻身起来,他看着她明亮的,藏着点星笑意,像是得了什么天大便宜又不能轻易显露的眼睛,无声在心里叹息,顶着那张冰雪淡漠,不沾惹任何红尘气息的谪仙脸,给楚二姑娘找烛火去了。

    好在这出折腾完,她也是真的困了。

    江承函回来时,发现已经睡着的楚二姑娘霸占了大半张床,他没忍住,触了触她的睫毛,低声:“怎么还这样。”

    他在床榻最外边那点地方躺下。

    睡到深夜,江承函怀里滚过来一具身躯,骨架玲珑,刚刚好占据他的怀抱。

    无数次的习惯使然,他下意识将手掌搭在她的腰身上,很轻地拍了拍,继而睁开眼,问她:“姣姣……怎么了?”

    素来清冷的声线因为骤然中断的睡意变得微低,浅沉。

    楚明姣终于依稀嗅到熟悉的气息,又回归到熟悉的姿势,双手自然而然放在他颈侧,乖乖蜷着,不动了。

    她仍睡得一派无知无觉。

    看着真是,乖得不行。

    江承函渐渐清醒,怀里的人像个小暖炉,自动散发着热气。

    他微微直起身,指腹亲昵地擦过她额心,上面那个若隐若现的圣蝶印记随着他的动作悄然翕动一瞬,像在表达某种沉密而隐晦的悦然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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