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站在队列前,死死地盯着袁兵等人,火冒三丈地训斥起来,“怎么回事?跟你们提醒了多少道了?参谋长要来,参谋长要来,一定要搞好内务卫生,你们是不知道参谋长的风格吗?是没吃过教训吗?从进院子开始,就一团糟!到这里没人管,小日子过得太滋润,都把中队的话当耳边风了是吧?”
“你那都是一个月前说的,这都多久了,谁知道他会这时候来?”袁兵耷着头应答着。
“袁兵!”李立怒了,“在岗一分钟,干好六十秒不知道?军人标准那是一时松一时紧的吗?领导在与不在一个样,不懂吗?还跟我顶嘴?!”
“说得好听,参谋长没在,你们中队干部那内务也没见得比我好多少。”袁兵冷笑了一声。
李立脸都气白了,他的性子跟赵玉峰可不一样,是喜欢硬碰硬的火爆脾气,他走了上前,咬牙切齿道,“袁兵,你现在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是不是要我亲自收拾你?!”
“李立,我不是要你这时候给我教育队伍,给我到队列里去。”是孙文卫参谋长下来了,他不怒自威,李立急忙乖乖地入了队列,孙文卫说,“李立,这是你的队伍,你给我带好头,都给我好好站着,谁乱动一下,所有人再加半小时。”
何大队长也跟着吼一声,“全部站好!你看看你们都什么样子!乱七八糟!”
孙文卫继续带着何大队长、周参谋查看营房车辆情况,其实候鸟消防站很小,设备也很简陋,以孙文卫这样的老江湖,看个几分钟就知道平时他们的管理、训练、生活情况,可是他有意放慢速度,一会问大队长,这厨房在哪里,平时做饭怎么做,买菜怎么买;
一会又问这些随车器材的作用,这东风153消防车出水能打用多长时间,如果出了火警,他们大队要怎么增援等等,何大队长是搞防火出生的,在协调地方关系、抓防火监督这块是一把好手,但对战训、部队管理就不太精通了,尤其是对候鸟消防站这块过问的也很少,一轮问题下来问得他是满头大汗、心惊肉跳。
孙文卫不紧不慢,最后干脆就坐在厨房的餐桌边,脱了帽子。
“这条件啊,还是太艰苦了点,今年你们大队总结材料里不是说镇政府高度重视,花了十多万重新整修了一遍吗?没看出来啊?”
“对啊,还专门出了一期简报,说配了暖气、电视、洗衣机、热水器、娱乐室。大队长,你们这宣传搞得还是好啊?”一旁的警务参谋周连明打趣道。
何大队长也很少下来,这么一看分明就刷个墙,电视机是买了,结果没有有线,洗衣机、热水器都是坏的,都是些摆设,娱乐室更别提了,能玩的估计只有扑克和象棋,其他似乎没见钱花哪里了,他笑了笑说,“这是镇政府那边报过来的材料,我们觉得是个亮点就用进来了,哦,材料是中队指导员小赵写的,他一直对接候鸟消防站的事,最清楚了。”
“这意思,你大队长不是很清楚了?”孙文卫的口气不乏嘲讽。
“参谋长,是这样的,我先给你汇报下。”何大队长尴尬地笑了笑,搓手道,“今年教导员转业了,队里人又少,我们大队又是全市执法规范化试点单位,还有三处政府挂牌督办的重大火灾隐患单位在推进,我一个人又要搞协调,又要抓防火,还要抓队伍,一天到晚都是开会啊专项行动,忙都忙不过来,基层主官不好当啊,那个汇报材料你也看了,今年我们的消防业务经费突破了120万,很不容易啊,这事我找财政局协调了好几次才拿下来,另外啊,中队那边营房基建也是全面升级改造……”
“我问的是沙岭屯消防站,是这个地方的事,其他的我材料早看过了,你不用说了。”孙文卫打断了他,“直接说沙岭屯。”
何大队长愣了愣,继续说。
“沙岭屯这边,我都是直接交给中队在负责,太小了,也就是冬天用一下,前段时间赵玉峰跟我汇报了一次,我以为整得差不多了,哪里想到,还是这个样子!唉,你说现在的年轻干部啊,责任心真的要加强,这不来我还不知道这回事了,你说最后还让你参谋长这么费心,是我们失职啊,哈哈。”
孙文卫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好转,只是他的目光看得更远。
“当初我们决定在沙岭屯这块设这么一个小型消防站,就是考虑苇场火灾形势的严峻性,那是有很重要的战略意义的,这个消防站虽然小,只有一个战斗班,但它是守护这几十万亩苇场的唯一的前置力量,一旦发生火灾,他就是守住灾情的第一道防线,如果他们守不住,那这整个苇场都会保不住,整个东郭镇都会陷入一片火海。何大队长,东郭镇再往东几十里地是哪里,你不清楚吗?是辽河油田,你怎么会觉得它是一件小事呢?”
何大队长尴尬地收了笑容。
孙文卫站了起来,掷地有声道,“大队长是部队管理的第一责任人,队伍要抓,人也要关心,但我看现在这支队伍关心倒是其次,严肃整顿倒是真的有必要,这哪里像个消防站,就跟农民工宿舍差不多。这样的队伍怎么会有战斗力?怎么指望他们当好保护苇场的前置力量?”
“该抓,必须抓,确实太乱了,我都看不下去,参谋长你尽管批评。”何大队长指了指院子里吹着冷风还在挺拔的官兵,问道,“要不要把他们几个喊进来,参谋长,你好好骂他们几句?让他们清醒清醒!”
“骂什么?这些战士骂有用吗?让他们先吹吹风,站个半个小时,冷静冷静。”孙文卫呵了呵气。
“是该好好冷静冷静,反思反思了。”何大队长又点头说。
“何止他们该反思,我们也得反思反思了。”孙长卫说,“我也看得出来,都是你们中队老大难的战士吧,中队干部也不想管,也管不了,干脆就全丢这里自生自灭,但这是不对的,避重就轻,刻意回避这些深层次的问题,以后是要出大问题的。就说那个袁兵,原本也是我们支队最优秀的业务骨干,受了伤再怎么自暴自弃,也不该变成这个样子。还有那个李霄然,也是思想波动很大,一直因为利益问题跟很多战士处不好关系,这其中的管理和教育,还是有问题,你们不能自我忽略,要认真分析总结。”
孙文卫絮絮叨叨了一阵,突然转头问周连明。
“今天温度多少度?”
“上午看了天气预报,今天气温是零下7度到零下2度,现在应该零下2度左右。”
“这温度起风比零下20度都难受,他们站得怎么样?乱动了没有?”孙文卫问道,
“没有,老老实实的。”周连明说。
“去,跟他们说,给他们半个小时收拾营房,一个小时做饭,中午我们就在这里吃个饭,感受感受他们的伙食。”
“你不出去跟他们训几句,这班战士调皮着呢,就等着你来收拾他们了。”何大队长问道,
“还用我收拾?”孙文卫笑了笑,“你别看这群战士歪头外脑的,其实一个个都鬼精得很,他看你眼神就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每次站在那里他们都怕,为什么怕,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做得不好,怕我批评他们,但我偏偏不批评他们,骂有啥用,凡事吃点苦头就明白了。连明,跟他们说,半个小时后我再查他们内务,再有问题,全部围着苇田负重越野十公里!”
周连明出去传了话,一溜烟的功夫,这几个人都跟屁股着了火一样冲上了楼,扫地的扫地,叠被子的叠被子,擦桌子的擦桌子,麻利得很。
孙文卫朝何大队长笑着说,“让他们出出汗,省得冻感冒了。”
半个小时后,候鸟消防站内可谓井然有序,焕然一新。
床单扒得光洁撑展,几乎没有一点皱纹,被子捏得有棱有角,水杯、物品摆放整整齐齐,地板上扫了两道,车子轮胎都拿水冲洗了一道。
一个个果然忙得脸红扑扑的,满头大汗。
孙文卫看了看,表情舒缓了些。
“你们自己看看,搞成这样的标准,最多半个小时,每天花半个小时搞一下内务很麻烦吗?”
“不麻烦,一定改正错误,保持标准。”一群人说。
“不是保持标准,下次我再来只能比这个标准更好才行,我要看到标准下降了,那真要收拾你们了。”孙文卫说。
“那一定,要是降低标准了,我先收拾他们!”何大队长替他们表态道。
阿达也开始做午饭了,可惜今天没出去买菜,只有一些土豆、白菜、洋葱、萝卜什么,最硬的菜就是厨房里挂着的几串红肠和腊肉了,阿达用高压锅煮了米饭,炒了一个青椒红肠,一个洋葱鸡蛋,一个渍菜粉,一个土豆片,一大份腊肉炖豆角、土豆,正好是四菜一汤。
没有多余的碗,只有筷子,孙文卫说,给他们拿几个盘子就行。吃什么、怎么吃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陪战士们吃那么几餐饭,知道他们平时怎么生活的。
虽然孙文卫一再强调,可是这顿午饭还是比平时的要好太多了,平时他们一般只炒3个菜,虽然和中队一样,每个人都是12块5毛的标准,可是6个人和中队几十号人,中间可变化的余地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孙参谋长是个从战士成长起来,典型的面冷心热的领导,他一直夸阿达菜炒的好,也不停地给战士们夹菜,但是大家还是吃得小心翼翼,战士们都怕惯了他,就连中队长李立都是提着一颗心在吃饭,远了的菜都不敢伸胳膊夹。
整个支队如果说打心里不怕孙文卫的,也就是袁兵一个人。
因为那时候的他足够优秀,从来不怕任何领导,他永远抬着头,目光如火,士气高昂,像一只精气神十足的小老虎。
现在,他也低着头扒饭,不敢看孙文卫一眼。
孙文卫敲了敲他的碗,问道,“光吃米饭,不吃菜吗?”
袁兵哦了一声,夹了块红肠。
“你们平时也这样吃吗?几个菜?”孙文卫又问道。
“不一定。”袁兵说。
“啥叫不一定?”孙文卫提高了音量。
“对啊,咋还不一定呢?伙食费呢?”何大队长也急了。
“一天70多块,抛去配料油什么的,买菜的钱也就是60左右,今天吃好点,明天就吃差点,有时候天气不好,出不了门,没买菜,就吃方便面。”袁兵如实地解释着。
“那怎么行?小伙子都是吃不饱的年纪,伙食可不能马虎。”孙文卫说,“何大队长,这边交通确实不方便,我来的时候看了下,那个镇到这边得有二三十公里吧,还是要想办法给他们弄一辆电动三轮车,几万块钱,外出买菜买东西什么的都方便,要不然这大雪一下,这些小伙子吃饭都成问题。”
“那是,那是,我回去就安排。”何大队长连忙点头说。
“那你们还缺什么?今天我和大队长都在,你们尽管说,省得干不好工作怨硬件不好。”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想了半天,欲言又止。
孙文卫知道这群人在大队长面前不敢乱说话,就盯着袁兵发问,“想要什么,直接说,只要是为了工作,我想大队领导都会同意的。”
“冬天要来了,我们缺几个小太阳,还有叫人修下热水器、洗衣机,最后帮我们安装下有线,没有有线,按个天线也行,晚上我们可以看下电视。”
“其他的呢?”
“其他暂时没有了。”
“大队长,你看这些都花不了几个钱,就给他们解决了吧?”
“一定一定,应该解决。”
孙文卫放下了筷子,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得赶回支队,这个消防站虽然小,但是责任重大,管理的责任从领导这个层面我交给你何开浩了,从班长这个层面我就交给你袁兵,都给我看好了,千万别出岔子。”
一群人送孙文卫等人到了院子里,敬礼,关了车门。
车子穿过芦苇田,身后的消防站很快就淹没在灰黄色的草丛之中,周连明才开口说,“参谋长今天温和了不少呀,要往常这情况,早大发雷霆了吧。”
孙文卫叹了口气,“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地方能安心驻守那都是一种奉献,条件太差了,暖气都没有,我也想骂啊,但是话到了嘴边都舍不得了,不管干部战士都是我们的弟兄,也不能啥事都只谈标准不谈情感和待遇吧。连明,这地方,我每个月多给你两千块,你愿意来吗?”
周连明说,“我就一小参谋,肯定服从组织安排。”
孙文卫很认真地说,“那行,你赶紧下车,这个月我就给你卡里打钱。”
周连明笑了,“可别,参谋长,我就开玩笑,这里确实太苦了。”
孙文卫摸了摸下巴,突然皱眉道,“我怎么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事没做完。”
周连明说,“参谋长,你就是一天事情想得太多,太辛苦了,昨晚还出火场指挥到凌晨,今天一大早又往这地方赶,要不你先眯一下,到了我叫你。”
院子里,袁兵一直看着黑色的桑塔纳消失在芦苇田尽头,才收回目光,心里突然挺失落的。
别人都怕孙文卫,可他却看得格外亲切,看见孙文卫他就想起那些集训队的时光,老孙那时候还是个副参谋长,担任集训队队长,事必躬亲,天天带着他们各种翻腾,久了他就特别敬佩他,这人话不多,但意思都写在眼神里了,他看一眼参谋长的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比如今天,他一共就对袁兵说了几句话,但袁兵很明白,孙文卫有点失望,也有点希望他振作的意思。
转过身,冉兴刚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问题一样,叫了一声,“不对头哦!”
“啥不对呀?”袁兵问道。
“参谋长不是说是来慰问我们的吗?啥子也没带啊?勒个啷个得行?好寒酸哦!”
一群人猛然想起,这次来的性质是慰问,虽然也有督查的成分,但是慰问毕竟有慰问品什么的,尤其是来候鸟消防站这种穷苦边远地方,堂堂支队领导舟车劳顿来看望,不带点慰问品能说得过去吗?
“狗日的,肯定是他们光记得批评人,忘记给我们拿慰问品了!这几个家伙……”袁兵叫骂道。
“亏我还把红肠腊肉都做给他们吃了!”阿达气呼呼道。
“你把红肠腊肉都煮了?那我们晚上吃什么?”王富贵叫了起来。
“我就说嘛,今天伙食为啥子楞个好,原来是吃了几天的伙食费。”
“我看参谋长都来了,能不好好表现下吗?一激动,整串肉都煮了……”阿达一脸委屈道。
袁兵拍了一下他脑袋,骂道,“一看就没啥经验,你给我记住了,越是领导来,越不能给他们吃好的,不然他还以为我们一天天小日子过得可滋润了,下次领导来,你就做白菜萝卜酸菜,他吃两顿就知道我们苦了。”
“那晚上咋办?吃啥啊?”王富贵问。
“还能吃啥?方便面管饱!”袁兵愤愤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