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王富贵按照冉兴刚传达的要求做了晚饭,炖了一大盆小鸡炖蘑菇,炒了一盘醋溜土豆丝,一盘烧茄子,配大米饭。
中队的伙食标准是五菜一汤,要求三荤两素,到了这里一切从简,倒不是钱不够,而是王富贵嫌麻烦,懒得炒那么多花样,基本都是一个硬菜,两个素菜,最多加一个汤。
王富贵的手艺嘛,说是厨师实在是高估他了,最多叫煮夫,什么菜他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煮熟了做数。
炒个土豆丝都可以带出汤水,然后他可能觉得自己手艺确实不行,所以就很虚心地在调料上狠下功夫,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迷上了五香粉,做任何菜都要撒一把浓烈的五香粉,弄得妖香扑鼻,特别古怪,就连炒蔬菜都不放过,每一道菜都带着大街上劣质卤菜的气息。
五香粉卤白菜,五香粉卤土豆丝,五香粉卤茄子……
不过他做得汤,对全站的人来说才是真正撒手锏般的存在。
王富贵的汤永远只有一个,酸菜汤,淡黄色的酸菜切碎了滚水一开,再加一把五香粉和少许葱花就算是汤了,有时一着急葱花都没有,又酸又咸,真叫一个寒酸,从来没有变化过。
“你这酸菜得先洗一洗啊,不洗这全是咸水咋吃啊?白瞎这酸菜了。”袁兵扒拉着清汤寡水的酸菜汤说。
“你这好歹加几片五花肉啊,没点油花,整个酸菜水一样,馊不拉叽的。”李霄然也不满意。
“不要放五香粉!不要放!”杨存武永远就这一句话。
阿达说得是最详细的,他说,“很简单的,你要先把酸菜洗干净了挤一挤,然后下肉片先炒一会,炒出了油,下酸菜再炒一分钟,把酸菜炒香,加冷水一大勺,大火开小火炖,20多分钟后加粉条,再炖10分钟就可以了,指定香。”
“你就按阿达这个方法做,做不好打断你狗腿。”袁兵下命令了。
第二天,王富贵端出来的又是一模一样的酸菜汤。
大伙们炸毛了,你这是要跟群众死磕到底啊还是怎么着?!完全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啊。
王富贵哭丧一张脸说,“我一个人做饭也忙不过来啊,又大火又小火的,哪里记得住,要不你们谁每天过来帮个厨。”
这下子一群人都不说话了,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我开车,不帮厨。”杨存武说,
“最近你开过车吗?车子都没出车库吧?”李霄然冷笑了一声。
“关你屁事,你怎么不帮厨?”杨存武跟李霄然算是卯上了。
“在中队我都没帮过厨,在这里要我来帮厨?再说我还要搞训练,没时间。”李霄然果断拒绝了。
一群人又望着冉兴刚,冉兴刚整个慌了。
“我要接警得嘛!”他眼珠子一转,估计是想到这里根本也没什么电话可接,这理由实在是牵强,不够说服力,急忙又说道,“再说我从来就没做过饭,强扭的瓜不甜,去了就是添乱,哪里得行嘛?再说万一把大家毒翻了,我还得负法律责任。”
王富贵贼溜溜地盯着孟达,“要不让阿达帮我吧,阿达很会做饭。”
“你不要老找我,我还要买菜呢。”阿达的表情很愤慨。
“谁叫咱两是后勤保障组,我是你组长,你应该帮我。”
“袁班说了,我们在这里大家政治上一律平等,组长副组长都一样,我们只是分工不同。”阿达强力地回击道。
最后,王富贵只有眼巴巴地望着袁兵。
袁兵挠头,很无耐,后勤这事本来就不好搞,谁也不愿意搞。
“这样吧,考虑到王富贵不堪入目的厨艺,确实需要提高,阿达这段时间就辛苦点帮帮他。作为对阿达的补偿,我决定给阿达提一级职务。”
“那我是组长了吗?”阿达有点兴奋了。
“还不是,不过我决定提拔你为常务副组长。”
“常务副组长是个什么级别,比组长大吗?”阿达眨了眨眼,很认真地问。
“差不多吧,小那么一点点,很接近了,但是比副组长可大多了。”
“好吧,那我接受这个光荣的任务,明天我给大家做柿子炖牛肉、溜肉段、地三鲜。”阿达彻底高兴了起来。
一群人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还是阿达最可爱。
一群人眼巴巴地盼望着阿达的牛肉炖柿子、溜肉段,不过这愿望很快就落空了,第二天,刮起了大风。
按东北人的话来说,这西北风一刮太阳红,刮了大风之后天会格外清朗,整个天瓦蓝瓦蓝,通透得人心情都会大好,不过刮风这几天确实很是遭罪,眼瞅着气温直逼零度以下,风就跟刀子一样扎人生疼,谁都不想出门。
最坏的是,张老爷子病倒了。
阿达眼巴巴等了一上午没等到张老爷子的骡车,菜也没买成。
沙岭屯四周都是苇田,没有任何遮挡物,最高的建筑就是几座电线高架塔,这风一吹,肆无忌惮的,呼呼呼,哗哗哗,高架塔都在晃动,就连割芦苇的工人今天都不下田了。
一群人躲在寝室里打牌抽烟,只有阿达顶着风出门了,他说他要去看看张老爷子。
厨房里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他就拎了几根萝卜和自己做的一点酱菜,顶着风一摇一晃朝屯子里走去,刚走到半道上,就看到芦苇丛里的土道上飞驰过一台黑色的桑塔纳,这苇场里平日里除了运芦苇的小火车和自家的消防车,就很少能在看到其他的车辆了。
阿达有些纳闷就多看了一眼,这再看一下,他突然脸色就大变起来,那车子上分明挂着黑红色的武警牌照,尾号005,这尾号各中队官兵都记得一清二楚,那是闻风丧胆的孙参谋长的车牌号。
孙文卫参谋长,全省赫赫有名的战训专家,也是出了名的铁血教头,对基层管理之严苛,按基层官兵的话来说,那简直就是令人毛骨悚然!很多基层官兵看到他就跟耗子见了猫,心虚得汗毛都在颤,赵玉峰尤其怕他,见了他都要绕道两公里走,恨不得给自己加配个隐形衣。
阿达心里咯噔一声,暗叫坏了,这肯定是参谋长来慰问了!
慰问慰问,说好听点是慰问,说难听点其实就是督查,对基层来说,这基本是没差别的。说了很久的参谋长慰问毫无预警地就来了!
阿达吓得萝卜和酱菜都丢了,一个劲地往回跑,进了院子就大喊大叫起来,“糟了,糟了,支队慰问的人来了!”
没有反应,根本没有什么反应。大家都在二楼闭门锁窗地猫着呢。
阿达很着急,气喘吁吁地爬上了二楼,见他们还在寝室里叼着烟打牌,一屋子乌烟瘴气的,广播机里沙沙哑哑地放着二人转,阿达顾不得喘气说,“别打了,快,快,参谋长来了!”
“别吵吵,好牌呢,这一把要剃你们个光头。”袁兵叼着烟,哼了一声。
“真的假的啊?班长,我们这都输了多少把了?”冉兴刚垂头丧气道。
“袁班的套路鄙人最清楚了,肯定又在瞎忽悠,诸位不必信。”王富贵笑嘻嘻说。
“你们听没听到我说什么,参谋长来了!王富贵!快别打牌了!”阿达又叫了一声。
“你少来。”王富贵说,“想骗我跟你一起去张老爷子家对不?孟达同志,你学坏了,套路很深呐!”
嘟!院子里响了一声车子清脆的喇叭。
“啥子声音哦?”冉兴刚开始警觉了起来。
“车喇叭。”杨存武随口说。
“有人摁我们车的喇叭?”王富贵问道。
“这明显不是消防车的喇叭,这是桑塔纳小轿车的喇叭声,听都听的出来。”杨存武说起车的性能如数家珍。
嗯,桑塔纳?哪来的桑塔纳?
一群人齐齐抬头,转头往院子里一瞧,果然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已经停好了,孙参谋长带着一群人已经上楼了。
“我去!”这下子全炸锅了!
一群人像踩到了地雷一样,瞬间全弹射了起来,手忙脚乱,急急忙忙地收扑克牌,揉被子,拉床单,袁兵说,“孟达,你怎么回来了?你刚才咋不提醒我们呢?”
“我嗓子都快喊劈了,你们都不理我!”阿达很委屈。
“孟达同志,你自己看你,这完全就是没有政治敏锐性,你这随口一说,广播机又吵,我们哪知道你说得啥玩意。”王富贵埋怨道。
说话间,孙文卫已经带着人上楼了,身后跟着的是支队警务参谋周连明、盘山大队大队长何开浩,还有盘山中队中队长李立。
孙文卫一进来就见一群人衣冠不整,内务寝室一片凌乱,地上到处是烟头、纸团、果皮,床上还有没收拾完的扑克牌,早已经是眉头紧锁。
何大队长自己先觉得难堪,愤愤道,“你看你们……成什么样子!”
孙文卫打断说,“李立。”
李立急忙立正,“到!”
孙文卫说,“带战士到院子里集合,我要好好看看你们这个消防站!”
李立给了袁兵一个很不恼怒的眼神,喝了声,“全体战士在院子里集合!”
一群人噔噔噔下了楼,在院子里站成一排,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