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的失恋
侯海洋保持了良好的生活习惯,一大早,起床,用冷水冲了脸,在空落落的长满黄色杂草的院子中做了一百来个俯卧撑,微微出汗。
“这么早起来,还在锻炼?”朱老师身影出现在了院子外面,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用碗装着肉臊子面。
侯海洋接过面条,大受感动,连声道谢。
朱老师道:“别谢,大家都是老师,老师是弱势群体,我们不互相帮助,更没有人看得起我们。”
吃过面条,侯海洋急急忙忙到场口公路边等长途汽车。长途汽车昨天下午就到铁坪,司机住一晚,第二天早上由铁坪到县城。侯海洋上车时,车上已有十来个人,车上弥漫着馒头、咸菜的味道。
朱老师提着面碗,远远地看着车站方向,自言自语道:“柄勇这个娃儿,条件这么好,自己不好好珍惜,但愿和吕明结婚以后,有了拴马柱,能好好过日子,好好干工作。”
侯海洋坐在车尾,缩着脖子,深情地注视着恋人吕明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他对铁坪印象非常好,没有见到吕明,却受到其同事的热情接待,在失望之余也存了温暖。
七点,客车准时开动,行了半个来小时,在满天灰尘中,开过来一辆蓝白两色的机动三轮车。开车的是个男子,船形轮上坐着一个披着墨绿色大衣、戴着厚帽子、围着红色围巾的女子。
侯海洋没有认出这个女子是谁,他暗道:“这个女子围了这么鲜艳的一条围巾,很有特点。机动三轮车只有政府才用,看来这是铁坪镇政府的干部,两口子在外面过了夜,赶回镇里上班。”想着自己寻吕明而不得,他回头看了看带起满天灰尘的机动三轮车,感叹道:“还是这两口子安逸,成双成对,不像我这样孤独。”带着满腹说不清道不明的愁怨,侯海洋在汽车摇晃中到了巴山县城。
在汽车上,侯海洋下定了决心,要去买一个传呼机。以他的财力,买一个传呼机以及接受传呼服务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有三件事情促使他买传呼机:一是巴山县招考公安,付红兵及时写了信,自己没有收到,错过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二是他要与蒋刚随时保持联系,若是再发生收不到信的事件,则悔之晚矣,三是为了保持与吕明的联系,有了传呼机,至少能让吕明随时联系上自己。
来到传呼机专卖店,他的心咚咚跳得厉害。传呼机分为数字机和汉显机两种,论实用性来说,汉显有明显优势,只是汉显的价格高得离谱,最便宜的一台也要一千五百多元,入网费两百多元,每年服务费有三百六十多元。数字机则相对便宜,最便宜的一款摩托罗拉要六百七十五元,人网费五十元,每年服务费一百八十元。
专卖店老板穿着皮衣,留着小胡须,头发梳得如香港录像中的杀手,他看出了侯海洋的犹豫,拿起了一款摩托罗拉,道:“兄弟伙,这一款机子卖得最好,去年要卖一千多,今年降了下来,我们正在搞优惠酬宾活动,六百七十五的机子,千值万值。”
这款机器通体黑色,机身竖向,文字单排置顶,典雅大方,雍容华贵,让侯海洋很满意,他唯一犹豫的是价格。
专卖店老板双手抱在怀里,坏笑道:“有了这款机子,往腰杆上一挂,泡妞方便得很。”在巴山县城,第一批富起来的人都是些没有工作的浪荡子。专卖店老板以前在粮站工作,喝酒打架,重伤他人后进了监狱,出狱以后只能做点小生意。他有个亲戚在邮电局工作,介绍点小业务,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从90年开始卖传呼机,后来卖大哥大,如今早就过了万元户的阶段。
侯海洋终于下定决心,拿着方形的传呼机,道:“就要这一款。”
花了九百多块钱,终于成了有传呼一族。加上买烟所花的钱,侯海洋一下就由巨富变得紧巴巴的,如果还了付红兵的钱,基本上就入不敷出了。他摸了摸挂在腰间的传呼机:“花了这么多钱,但愿值得,能给我传来天籁之音。”走到街上时,侯海洋总觉得腰间鼓鼓胀胀的,至少在表面上有了虚假的自信心。遗憾的是在冬天,传呼机挂在皮带上,外人看不到。而且,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他的传呼号,腰间自然不会响起“88”的声音。
“蒋哥,我买了一个传呼机,这是我的号码。新乡偏僻得很,联系很不方便,如果蒋哥有什么消息,给我打传呼。”
在一起打了一个月的篮球,蒋刚把侯海洋当成了哥们,他惊讶地道:“你买了传呼机,好小子,还真舍得。”
侯海洋深有感触地道:“这次考公安,同学专门给我写了信,我没有收到,错失了一次机会,哪怕再贵,我也不想失去这次机会。”
蒋刚也是靠着打篮球而进入了公安队伍,继而当了副科长,他对侯海洋的遭遇深有同情,因而提髙了声音,道:“杜主任已经认了账,高局长也点了头,这事板上钉钉,跑不了。”
听到如此斩钉截铁的声音,侯海洋终于放心。
他在邮局里,给吕明写了信,迫不及待地将传呼号告诉了她。然后,又给姐姐写了信,在写传呼号的同时,要求不能给父母提起此事。两位勤俭一辈子的老人绝对不会容忍花近千元去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他甚至能想象母亲的话:“传呼机不能吃,不能穿,完全就是浪费钱。”最后一句话应该是:“你这个败家子!”
将两封信放到邮筒以后,他再给付红兵写了信,在信中没有隐瞒买传呼机之事。借朋友的钱,暂时不能还,话说到明处就不算是欺骗。
从购买传呼机以来,传呼机很安静,没有声音,也没有振动,侯海洋站在街道上,总觉得花了近一千块钱,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觉得很不安,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拨通了126,电话里传来了轻柔的女子声音。侯海洋是第一次打传呼,有些紧张,客气地报上自己的传呼号。不一会儿,腰间就响起了“88”的声音。侯海洋没有马上取下传呼机,他走了一段时间,拐个弯,离开了公用电话的视线,这才取下了传呼机,上面清晰地显示了一串电话号码。
在看传呼机时,侯海洋还是有点小虚荣,他感受到了行人注视的目光。在巴山县城,有个传呼机,毕竟还是很牛的。
将传呼机重新挂好,刚走几步,一人拦在身前,手里拿着一张纸片,上面画着各式宣传品,低声道:“要不要碟?香港原版正宗,有色的。”此人一直站在街道上观察着行人,他看见侯海洋取出了传呼机,马上粘了过来,试一试运气。
在新乡学校,赵良勇、邱大发、汪荣富等人都轮流带过录像带,唯独侯海洋没有带过录像带,神差鬼使之下,他跟着小贩来到街道小屋里,选了一盘《纵横四海》,又选了一盘据说是李丽珍的最新片《爱的精灵》。
挂着传呼机,带着两盘录像带,侯海洋带着满腹的心事回到了新乡学校。
出去参加篮球比赛,到了巴山县和茂东市,认识了不少朋友,侯海洋内心受到了很大冲击。此时他觉得回到新乡学校,站在青石梯下,新乡场镇仍然如千年老龟一样,保持着与两个月前完全一样的姿态。“我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侯海洋踏着新乡街道的青石板,心中暗暗发誓,他如今的目标就是借调到县公安局。
在场尾,他看到一家有卖新乡酸白菜的商店,酸白菜是新乡特产,家家户户都有,各有各的特色。仔细挑了一包成色不错的酸白菜,在走回学校的路上,他似乎已经闻到了酸白菜鱼汤的香味。
到了传达室门口,侯海洋停下脚步。传达室空无一人,报纸、信件零散地放在桌上。看着这个乱劲,他自语道:“难怪我收不到信,谁都可以进来乱拿信件。”
在零乱的信件中翻了一会儿,没有自己的信件,侯海洋作出了判断,道:“付红军明明给我写了封信,早就应该到了,为什么没有?吕明和大姐也应该给自己写信。这说明,我的信件被某个人截获了。”他用手摸了摸挂在腰间的传呼机,欣慰地道:“现在我有了传呼机,要想断绝我与外界的联系,没有这么容易。”
回到院子,赵良勇、汪荣富、邱大发、赵海、李酸酸等人都在院中,摆了张桌子,鏖战双扣。邱大发站在背后,裤腰上吊着一串钥匙。
“哈,我们的大球星回来了。”李酸酸面对着小门,最先发现侯海洋,发出了夸张的喊声。
众人放下手中的扑克,围在了侯海洋身边。
赵良勇道:“蛮子,现在你是篮球明星了,是不是有所变动,我们新乡学校装不下这种大明星。”
侯海洋没有把公安局可能借调之事说出来,谦虚地道:“啥子明星哟,打完球,提起背包回学校。”李酸酸开玩笑道:“到了茂东大城市逛了一圈,给我们带礼物没有?”
面对着同事们善意的玩笑,侯海洋感到很温暖,最初接触这些同事们时,他在内心是看不起他们的,甚至还有些厌恶。
经过了近五个月的接触,他渐渐融入了这个环境,发现这些老师们各有各的苦衷,当生活过得不如意,他们又无力改变时,只能以喝酒、打牌、发牢骚来宣泄情绪。
秋云正在侯海洋家里,魏官昨天送来两条白鲢鱼,她剖好鱼,正准备下锅,就听到了侯海洋的声音。连忙来到窗边,看着众人围绕着侯海洋在说话。
前几天,在《茂东日报》上,有关于篮球比赛的很多报道,其中有一幅是侯海洋上篮的特写。在这幅近镜头中,侯海洋高高跃起,身边是两名夹击他的球员。他仰着头,咬着牙齿,脸上肌肉绷得很紧。看到这幅图片时,秋云有些挪不开眼睛,在她的印象中,侯海洋就是一个带着稚气的大男孩,在这幅照片之中,侯海洋完全没有了大男孩的稚气,英俊中带着野性,很有男性魅力。平心而论,诸凡五官比侯海洋更加端正,侯海洋比诸凡更有男人的力道,尽管侯海洋年龄不大。
“在剖鱼?”侯海洋站在门口,看到秋云在忙碌,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魏官送了两条白鲢,我准备红烧一条。”秋云脸色带着轻微的红润。侯海洋道:“水缸里还有尖头鱼,我来弄酸菜尖头鱼汤,等会儿请赵良勇他们一起吃饭,行吗?”
秋云来到新乡学校以后,一心准备考研,并没有把自己当成这个集体中的一员,与老师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除了单位集体会餐,她没有与这些老师在一起吃过饭。
侯海洋知道秋云的心结,见她没有说话,他开导道:“秋老师,你与这个集体保持距离,集体也就抗拒你,这样一来,活得最不开心的就是你。今天,我弄酸菜尖头鱼给老师们吃。”
秋云完全没有想到十八九岁的侯海洋会说出这样深刻的话,愣了愣,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不太习惯。”
与秋云商量好了以后,侯海洋走到外面,道:“赵老师,你们慢慢打牌,我买了酸白菜,等会儿弄酸白菜尖头鱼。秋老师弄红烧白鲢。”李酸酸朝着秋云所在的方向翻了一个白眼,对侯海洋道:“现在大餐馆都流行吃酸菜尖头鱼,小侯老师手艺如何,别糟蹋了这么好的鱼。”
“放心,我家在柳河二道拐,旁边就有一条河,我也算是在河边长大的渔民,绝对巴适,等会儿你们尝一尝。”
侯海洋离开以后,李酸酸尖刻地道:“我不跟那个人吃饭。”
赵良勇在一边劝道:“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他又表扬道:“侯海洋去参加了一次篮球比赛,人成熟了。”
在单调的学校生活中,一位漂亮女教师的存在,对于单身男人来说是一种诱惑。赵海第一眼看到秋云,就对她产生了翩翩联想,只是秋云一律是冷脸对人,他根本没有与秋云单独说话的机会。有一次,他上厕所,听到对面传来哗哗水响,当时在里面洗澡的只有可能是秋云,他心里产生了类似魔鬼一般的冲动,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站在了厕所的半截隔墙上,朝对面窥视,透过雾气,他隐约看到了一团白色。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这次偷窥当真被人发现,结果肯定是身败名裂,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每当夜深人静,寂寞难耐时,他就要想起一团雾色中若隐若现的白色。这团白色模糊不清,更增神秘和诱惑,多少个夜里,他都将秋云当成了自己想象的目标。
赵海道:“李酸酸,百年修得同船渡,你和秋云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牙齿和舌头都要打架,是不是?”
赵海牙尖嘴利,素来是李酸酸的克星,李酸酸被赵海说了几句,不做声,算是同意了。
侯海洋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是做厨师的料,他吃过两次酸菜尖头鱼,仔细看了配菜,然后学着做,等到起锅时,无论从色、香、味各个方面,都不逊于大餐馆。
当大盆酸菜鱼、大盘红烧白鲢起锅以后,赵良勇等人积极配合,将桌子搬回寝室,从各个房间搬来凳子。赵良勇拿出一瓶茂东大曲,这在茂东是能上台面的酒。李酸酸去炒了一大盘鸡蛋,鸡蛋里放了不少葱花。邱大发则打开了一包豆豉,由李酸酸用油炒了。
秋云和李酸酸在一个门进出,两人互相都不给对方好脸色,搞得互相都很尴尬,此时坐在了一个桌上,仍然显得尴尬。
赵良勇拿了自己的酒杯,倒满,道:“今天祝贺蛮子在篮球比赛中的优异表现,我们小小的新乡学校,还是有人才的。”
大家举杯,喝了。
喝了两杯,侯海洋主动给大家倒了酒,道:“我来新乡半年多时间,感谢各位老师的关心,这是说的真心话。新乡学校偏僻,学校的教学成绩等等方面都不理想,工资也被当官的克扣了。没有各位老师关心,我真不知道日子怎样过。我觉得,住在一个院子就是一种缘分,大家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最后几句话,侯海洋是有感而发,到了新乡,他一直在刘清德的压制下,诸事不顺,若是没有老师们帮扶,这日子还真的不好过。同时,他也是对着秋云和李酸酸所说,两人针尖对麦芒,旁人看了也别扭。
秋云对侯海洋很是刮目相看,这个小伙子从学校进入社会也就半年时间,进步神速,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一般来说,这种话应该是赵良勇那般稳重的老同事才能说出,她暗道:“侯海洋的父亲是民办教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
酒入愁肠愁更长,座中诸人多有难言之隐,平时大家都绷着,不表达情感,消极地对待艰难的处境。李酸酸则采用了更极端的情绪,经常攻击与她最近距离的同性,以前是张老师,如今是秋云。
喝到第三杯酒,李酸酸来了情绪,不知赵海说了句什么,她骂道:“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人!”
“呜,呜,我的娃儿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凭什么被人打?
“呜,呜,我分到新乡这个鬼地方十来年了,凭什么别人能调走,能进城,我就不能进城?我知道是什么原因,进城是要交钱的,到郊区两万五,进县城得三万,这些都是明码实价的。
“呜,呜……不交钱也可以,要陪当官的睡觉……”
赵良勇等人受了李酸酸影响,也不劝她,喝闷酒。
秋云见李酸酸眼泪鼻涕弄了一身,邋遢得很,实在看不过眼,扶着她回到寝室。
李酸酸紧紧搂着秋云’就如搂着救命的稻草,不停地哭诉。
女人走了,五个男人重新喝酒。
赵海吃着酸菜尖头鱼,大赞:“没有想到小侯老师还有这种手艺,比馆子弄得好吃。”他将碗重重往桌上一顿,道:“我若有你这种手艺,绝对辞职不干,开个饭馆,专卖尖头鱼,比在这里死耗着要好得多。”侯海洋道:“手艺有,可尖头鱼是稀有品种,一年也捞不上几条,开尖头鱼饭馆,早就饿死了,公安局办公室杜主任开了家尖头鱼为特色的餐馆,他还经常为尖头鱼货源发愁。”
吃了一会儿,赵海又道:“好久没有新碟子了,蛮子,到外面跑了一趟,有没有新货?”
侯海洋回头看了看秋云的房间,道:“有两个带子,一盘《纵横四海》,另一盘是李丽珍的。”
自从看过《蜜桃成熟时》,众人对李丽珍的兴趣暴增,听说又有李丽珍新碟,个个眼睛瞪得如牛眼。
吃过酒,大家约在一起打双扣。时间在玩耍中飞快地过去,在九点半钟,邱大发到电视室去关电视,到了十点半,几人带着录像带,偷偷跑到电视室。
赵良勇道:“先看《纵横四海》,晚点看那一部。”
赵海道:“《纵横四海》有什么看头,还不就是打来打去,先看李丽珍的。”
两人争执片刻,赵良勇道:“我们大家决定,先看哪一部。”
邱大发笑眯眯的不说话。侯海洋道:“我觉得先看《纵横四海》。”大家商定以后,先看了周润发的片子。《纵横四海》有周润发、张国荣和钟楚红三个明星,是带着国外风情且有爱情线索的枪战片,这对枯燥的新乡老师格外有吸引力。看完这部精彩纷呈的片子,随后播放《爱的精灵》。大家对女主人公的恋爱故事不感兴趣,只是希望女主角早点脱衣服,让大家很遗憾的是,相较于《蜜桃成熟时》,这部片子就要逊色许多,脱倒是脱了,看得不够真切,也就不太过瘾。
离开电视室,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录像情节。赵海没有过瘾,发着牢骚:“蛮子,你太没有水平,上次小汪弄的录像,看着舒服,那对奶子又大又挺,啧啧。”
侯海洋辩解道:“第一部枪战片还是好看的。”
赵良勇道:“蛮子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以后大家出门在外,要想着我们这些兄弟伙,多弄些录像带回来。”
经过树林时,几人没有注意到一条隐入黑暗中的人影。
刘清德此时已经得到正式任命,成为新乡学校的副校长。他在以前其实早就行使了副校长的职能,甚至比另一位货真价实的副校长王勤更有实权,但是没有副校长职位,名不正言就不顺,至少在场面上他经常被王勤顶得下不了台。如今大家都是副校长,他自然不怕那位牙尖嘴利的女“泼妇”了。
晚上,与派出所老朱在馆子里喝了酒,席间,刘老七端着酒杯来敬酒。刘老七在新乡场上长期称王称霸,打架斗殴是平常事,这种人物不怕镇政府,独怕派出所。他进来敬酒时,嬉皮笑脸中,自有一分讨好的意味。
喝了几杯酒,刘清德故意道:“老七,你这人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大得很。”
刘老七混在新乡江湖,脸皮早厚,道:“刘三爷,你老人家经常吃草帽,一肚子的圈圈,给老七讲讲。”
刘清德道:“你在新乡算是个人物,听说被那个姓侯的打了顿,吃了个大亏,让新乡场笑掉大牙。”
被侯海洋追打,是刘老七很丢面子的事,他脸红一阵青一阵,看了派出所朱所长一眼,将酒杯一口干掉,道:“老子在新乡场掉了面,还怕找不回来?”
碰了酒,刘老七带着怨念回到了自己的桌席。
朱所长道:“清德,刘老七本身就是玉皇大帝的鸡巴一一天棒,你这两句话一说,恐怕他要去找那个姓侯的年轻人扯皮,出了事,你这个新校长得添麻烦。”
刘清德道:“这个姓侯的也是个天棒,早该受点教训。老七这人我清楚,吼得凶,胆子并不大,说不定还搞不过姓侯的小杂皮。”
喝完,刘清德脑袋昏呼呼,带着酒意,倒头就睡。前几个小时,睡得挺沉,在十一点醒来,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爬起床,披着外套,背着双手,在校园内乱逛。凡是有力量的雄性动物都有占地盘的习惯,刘清德是校园雄狮,最喜欢在校园的角落里巡视。走到教学楼,无意中发现了电视室透出隐隐的一丝亮光,他暗道:“邱大发这个小子,表面老实,也懂得玩花样,把电视开这么久。”对于电视开多久的问题,刘清德以前是立过规矩的,邱大发违了规,可是他违规时用窗帘遮住了光,说明心有敬畏。有了敬畏,刘清德也就不在意是否违规。
他没有理踩邱大发违规,继续在小树林里漫步。漫步并不是文人的特权,大凡清高的人吃过晚饭都喜欢散步,通俗的人则喜欢聚在一起玩耍,男的在一起喝酒打牌,女的则挤在坝子里跳舞。刘清德既有清高的一面,又有通俗的一面,此时,他恰好选择了清高。
看到是这一群人在看电视,又躲在阴暗处听到赵海所言,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伙人鬼鬼祟祟,不正常,肯定是在看带色的片子。”
五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中,刘清德脑袋转得和电风扇一样快,两眼闪闪发光。如果真能抓住这五人的把柄,以后,要这五人扁就扁,要他们圆就圆,特别是那个年轻气盛的侯海洋,一定要让他尝尝专政的铁拳。
这天以后,刘清德眼睛都盯着五人,不断地摸着他们的规律,经过一段时间观察,他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是星期一,这几人铁定会看录像。这就说明五人中有人在星期天回到县城,搞来了片源。
在1993年12月,刘清德收到一封群众来信,揭发新乡学校老师经常聚在电视室看淫秽录像,并注明了大体的时间。这封信是他的撒手锏,不仅能让他的所有行动有合法的依据,而且有了这封信,五人皆会怀疑对方,这五人团体自然不攻自破。在新乡混了三十多年,经历了许多事,学到了许多与人斗争的方式,拿来与五位老师做斗争,实在是手到擒来。
1994年1月1日,星期六,刘清德有意不安排政治学习,这让所有老师都异常高兴。刘清德背着手,站在学校的操场上,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陆续离开学校的老师们。在离去的人群中,有侯海洋、赵海、赵良勇等人。看着这几人,刘清德哼道:“刁德一,贼流氓,毒如蛇蝎狠如狼,安下了钩丝布下网,只恐亲人难提防。渔船若是一举桨,顷刻之间要起祸殃。”
鱼儿很快就要上钩,这让刘清德格外愉快,他暗中想到把侯海洋弄到派出所,将他的头蒙住,自己狠狠地打他的耳光。转念又想道:“为什么要用口袋遮住侯海洋的眼光,就是要睁眼看看谁才是大爷。”
回到餐馆里,服务员赶紧给他泡了一杯茶。刘清德很享受服务人员的殷勤,一边喝水,一边用手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等了一会儿,镇长蒋大兵、老朱来到餐馆。
刘清德老远就看见了这两人,他对服务员道:“蒋镇长来了,赶紧把茶泡好,就用我喝的茶。”他见服务员动作慢,又吼道:“他妈的,动作快点好不好。”他和老朱开了煤矿,有许多事都从蒋大兵手里过,两人商量着要将蒋大兵喝醉,然后打麻将,多输点钱给他。
酒至中场,刘友树急急忙忙跑来找蒋大兵,耳语一阵,蒋大兵放下酒杯,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
剩下两人是合作伙伴,也是酒友,继续喝酒,喝到晚上九点,两人这才分开。
“刁德一,贼流氓,毒如蛇蝎狠如狼,安下了钩丝布下网,只恐亲人难提防。渔船若是一举桨,顷刻之间要起祸殃。”刘清德哼着最熟悉的唱腔,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学校走。
他来到了电视室,站在门口,六七位老师聚精会神地看电视。邱大发最先发现刘清德,赶紧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赔笑道:“刘校长,你也过来看电视,你老人家快坐。”
刘清德酒醉心明白,他拍着邱大发的肩膀,道:“邱老师管电视,功不可没,没有辜负老子的希望。”
邱大发笑道:“刘校长交代的事,我永远记在心上的。”
“是不是哟?”
“刘校长,你放心。”
李酸酸最讨厌邱大发的小样,很鄙视地瞟了他一眼,继续看电视。
刘清德在电视室坐了一会儿,拍了拍邱大发的脸,离开了。拍脸是很挑衅的动作,可是邱大发受之泰然,甚至还有些高兴。自从他掌管了电视室的钥匙以后,在教师群体中的地位直线上升。他知道上升的原因是这把钥匙,而钥匙是刘清德交到自己手上的。饮水思源,他对刘清德心存敬畏和感激。
离开了电视室,刘清德带着酒意在校园内走动着,教师宿舍里,一部分老师回城,另一部分老师在电视室里,整个教师宿舍静悄悄,没有声音。
刘清德来到厕所里,走进里面,看到一股白烟从厕所隔墙上冒了过来,不用说,有女教师在对面洗澡。他静耳听了听,对面没有浇水声音。对准黑不见底的坑位“哗哗”一阵喷洒,着实痛快,刘清德将淋在手中的少许尿液在裤子上揩了揩,走了出去。迎面看着秋云提着水桶走了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刚刚洗过澡的秋云脸色格外红润,肌肤吹弹可破,比平常更美了十分。
刘清德被秋云的美貌惊得呆了,结结巴巴地道:“你没有回家?”
秋云没有料到会是刘清德,昂着头,走了。
刘清德跟在背后,又问:“怎么没有看电视?”
秋云走到门口,用左手推门,她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挺直了背,很高傲地没有理睬。
刚打开门,一股大力突然从身后涌来,她只觉两只巨蟒一般的胳膊紧紧锁住了腰部,根本来不及挣扎,就被腾空抱了起来。
酒入肥肠壮了色胆,刘清德根本不管是否还有老师在宿舍,将秋云扑倒在床上,用全身重量压住秋云,伸出一只手去摸胸。
当胸部被袭时,秋云猛然间从懵懂状态清醒了过来。她俯身趴在床上,被厚实的刘清德牢牢压住,根本无法挣脱,因此,她放弃了挣扎,甚至没有阻止袭击自己的咸猪手,而是用力抬起头来,寻找可以利用的东西。
她在洗澡前,坐在床头写了一会儿日记,此时钢笔就在枕边。
刘清德使劲揉着秋云的胸部,正处于亢奋状态,突然腹部一阵剧痛,而且疼痛持续不断。
秋云有着一股狠劲,她拿到钢笔以后,单手将笔筒弹开,猛地朝着刘清德的下身扎去。她是在清醒状态下发的狠劲,钢笔尖直指那个硬硬的对象,刺中以后,还用力搅动着笔尖。
刘清德痛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小腹的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顾不得再理会秋去,转身狼狈逃窜。到了操场的黑暗处,他停了下来,解开衣服,查看腹部的伤情。所幸冬天衣服厚,小腹左侧只是被笔尖划了一条口子,鲜血不停往外冒,身体却无大碍。
“妈的,这个小泼妇,下手真狠。”在冬天,用钢笔将厚衣服刺穿,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摸着自己的伤口,刘清德感受到了秋云的愤怒和力量。他愤怒地道:“你就算是孙悟空,也跑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秋云从床上爬起来,拿着钥匙就朝侯海洋的房间走,她在厨房里摸到了菜刀,转身走到院子里,将牙齿咬得蹦蹦作响。
“拿着菜刀去砍刘清德。”秋云怀着这个念头走到青石梯子上,又停下了脚步,心道,“砍了刘清德,是拿玉石去碰瓦块,划不来。”
“去告发刘清德,又能怎么样?他这种行为是强奸未遂,或者说是猥亵,公安来调查,要弄出些是是非非,说不定没有将刘清德告倒,反而毁了我的名声。而且这个时候不能给爸爸添麻烦。”秋云知道刘清德与姓朱的所长关系不错,便打消了报案的念头。
钢笔隐约有血迹,秋云感到很恶心,用手指尖捏起钢笔,就如捏着一只死老鼠,扔进了厕所。
等到李酸酸看完电视回来,宿舍里多了些人气,秋云心里才稍稍安定。李酸酸回来,又在窗台外煮面条,她拿起空空如也的醋瓶子,拿到手里甩了甩。秋云早就发现李酸酸的醋瓶子空了,主动道:“李老师,我这里有醋。”
上次在一起吃饭时,李酸酸与秋云开始说话,只是隔膜得太久,两人说话不自然,仍然保持着能不说就不说的状态。当秋云主动把醋递过来时,她颇不习惯,说了声谢谢,随口道:“侯海洋没有回来吗?”秋云道:“不知道。”
此时,侯海洋与付红兵两人坐在小床上,两人各点了一支烟,烟头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侯海洋剥了一粒花生,扔进嘴里,道:“培训三个月,明年四月份,你就可以穿警服了,祝贺你,终于跳出了人类灵魂工程师这个行业。”
付红兵已经带着酒意,他打了一个酒饱嗝,道:“我们这批人肯定要到派出所的,而且可能是农村派出所,你以后是在局办工作,领导身边的人,我们小民警难得见到领导,你是天天见面,以后要多关照兄弟伙。”侯海洋嚼着花生米,斜靠着床,道:“杜主任说借调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事情没有办成,心里总是悬起的,而且借调只是借,随时可以还回去。只要没有办正式调动,我就是土八路,你才是正规军。”两人从中师毕业,教了半年书,现在同时到了县公安局,一个考进来的,一是借调,也算是这一届中师生中的佼佼者。
到了晚上十一点,喝了半瓶酒,付红兵酒量不如侯海洋,酒意一阵阵往上涌,话开始多了起来。当侯海洋再一次拿出传呼机时,付红兵终于忍不住了,道:“你在等吕明的电话吧?”
侯海洋买了传呼机以后,第一封信就是写给吕明,急不可待地告诉了她传呼号,然后才给付红兵等人写信。此时,蒋刚、付红兵、陆红甚至大姐侯正丽都打过传呼,唯独吕明从来没有打过传呼。联想到在铁坪的遭遇,侯海洋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他苦笑道:“我到铁坪,没有遇到吕明,买了传呼机就给吕明写了信,现在还没有接到传呼。”
付红兵道:“女人真的善变,我听说一些事,不知应该讲还是不应该讲。”最后一句话是一个常用句式,凡是讲到最后一句话时,结果都是讲出了心中的秘密。
“我听陆红说,铁坪镇财政所有一个男的在追求吕明,那个男的调到了县财政局。”
侯海洋猛地站起来,瞪着付红兵,道:“你给我说实话,吕明到底和那个男的是什么关系?”
付红兵正在考虑措词,被侯海洋揪住了衣领,勒得直翻白眼,他掰着侯海洋的手,道:“你松点,我出不了气。”
“给我说实话。”
“大部分是陆红说的,我只在城里遇到过一次,那个男的三十岁左右,与吕明并排着在街道上走。我远远地看见一眼。”
侯海洋如遭雷击,不停地喘气,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付红兵被侯海洋的表情吓着了,劝道:“男子汉何患无妻,当断则断……女人心海底针,最善变……”他本身没有谈过恋爱,凭着些想象,不停地劝慰着侯海洋。
侯海洋在新乡,时常用吕明的爱情来支撑自己的精神生活。在他心里,他与吕明的爱情是最纯洁、最坚韧、最美好的,虽然暂时会有困难,最终将会突破所有阻碍,成就一桩美满婚姻。此时用爱情构筑起的精神支柱轰然坍塌,他的感觉就如有一把菜刀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将五脏六腑砍得支离破碎。
这种时候,任何劝解都没有用处。侯海洋呆坐了一会儿,道:“我到院子里走一走。”付红兵劝道:“你可别做傻事。”侯海洋咧嘴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道:“不就是失恋,我还不至于做傻事,你别把我想得太脆弱。”
独自走在城郊小学的操场上,一桩桩往事浮现在头脑之中,吕明长期不同自己联系,还曾经失约,这些现象串起来,吕明的意思已经很是明确了。侯海洋很沮丧地断定:“那天我到铁坪,吕明肯定是故意躲着我,那个朱老师提来早餐,将我带到车站,其实是怕我与吕明见面。”想通这一点,除了痛苦以外,他还浮起一股怒火。使劲抽了一支烟,他猛地将烟头按在自己的手腕上,烟头的高温烫伤了皮肤,疼痛钻心。
夜路走多了撞鬼
星期天晚上,侯海洋失魂落魄地回到新乡学校。
在新乡学校,秋云一直坐在窗边,看着北风将院中树枝吹得哗哗作响,满腹心事,无处排遣。看到侯海洋的身影,她不由得眼前一亮,随即又皱起眉毛。走进院子的侯海洋脸色沉郁,落落寡合,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侯海洋坐在硬木凳上抽烟,一条尖头鱼在水桶里游走,打在木桶边缘,发出砰砰的声音。他如老僧坐定,什么都不管。
秋云走了过来,轻轻敲了敲门。
侯海洋回头望了一眼秋云,道:“进来。”接着一扬手,将手中的烟头从窗户弹了出去。
秋云问:“你遇到什么事了吗,脸色这么难看?”
侯海洋自嘲地道:“被人蹬了。”
得知是此事,秋云反而轻松下来,道:“谈恋爱,分分合合太正常,看开一点,没有必要哭丧着脸。”
侯海洋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大学毕业也失恋了,以我的经历来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很快就会过去。”秋云话虽然说得轻松,诸凡温柔的笑容出现在脑海中,如尖针,在她的内心深处狠狠地刺了一下。她又道:“男子汉大丈夫,别做小女人样。”
最后一句话很提气,让侯海洋觉得自己很小家子气,他站起来,道:“妈的,我不想了,活人不会被尿愁死。晚上请老师们来吃尖头鱼,魏官还不错,知道关心老师。”
秋云道:“我也喜欢魏官,这个娃儿聪明伶俐,若是放在好学校,会很有前途。”
聊了一会儿,烦闷的侯海洋给秋云讲述了自己与吕明的故事。
当得知侯海洋与吕明有好几个月没有见面,秋云道:“我从女人的角度有点感受,恋爱中的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吕明三四个月不跟你联系,说明她肯定有另外的想法,这一点不容置疑。”
“我没有与吕明见过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分手,不甘心。”
“我觉得吕明肯定也有她的难处,她采取这样的做法,是不愿意伤害你。”
与秋云聊了一会儿,侯海洋心里舒服了一些。他正提着桶想出去剖鱼,秋云忍了半天,还是道:“我也遇到一件事。”
听着秋云叙述,侯海洋的嘴巴越张越大,他猛地拍了桌子,道:“狗日的刘清德,他是找死,秋云,你有什么想法?”
秋云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告到派出所去,对我的名声也不好。而且公检法都很黑,我这点事还没有后果,说大就很大,说小就很小。”在新乡,侯海洋与秋云最有缘,很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他透露了自己的秘密,道:“我很有可能要借调到县公安局,杜主任已经承诺了,到时候,我想办法把事情捅大。”
秋云想起父亲的遭遇,摇了摇头,道:“算了,我的最终目标是考研究生,没有必要在这里把事情闹大。刘清德尝到了厉害,我相信不会再来第二次。”
侯海洋胸中怒气喷涌,道:“即使不告到派出所,也不能轻易放过刘清德。”
秋云彻底冷静下来,道:“他现在是副校长,我们能怎么样?而且,事情闹出来,我的名声不好听。”
侯海洋咬着牙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绝不能让刘清德好受。那只钢笔在哪里,上面有血迹,这就是证据。”
“钢笔太脏,我扔厕所里面了。”
侯海洋想了一会儿,觉得闹大了也不能将刘清德怎么样,毕竟没有什么恶劣后果。
晚饭,有了酸菜尖头鱼,众位老师吃得很快活。李酸酸和秋云关系也发生了转折性变化,两人互相礼让,还有说有笑。
在李酸酸和秋云一起去洗碗时,赵海急切地道:“今天哪些有新带子,晚上好过瘾。”侯海洋、汪荣富、邱大发都摇头。赵海失望地道:“那只有等赵良勇,他有事明天才能回来。”
侯海洋在暗自筹划着晚上的行动,不想看录像。
到了晚上十点,赵海等人开始看电视,侯海洋借故没有去。
刘清德被刺伤了腹部,虽然只是皮外伤,却影响了行动。他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电视室,暗道:“这些小杂种,让你们多快活几天。”
侯海洋在操场上走来走去,胸中积累了熊熊烈火,在冥冥之中总觉得应该做些什么事。他是出自农村的书香之家,在读书的同时,也学了不少乡野招式。在这一点上,他与父亲侯厚德有很大不同,侯厚德经历了从建国到现在的许多事,种了几十年的地,仍然没有扫掉他的书卷气。侯海洋从懂事开始,在被父亲牢牢管教着读圣贤书的同时,在母亲的纵容下,经常奔跑在田间地头,小孩子能做的调皮事,他一样都没有落下。
如果说侯厚德偏重于思考,侯海洋则是偏重于行动,父子俩在这一点上有很大的不同。
很快,他想出了四种方案,一是给刘清德放在院子里的摩托车放气。在新乡,出门就爬坡上坎,骑自行车的很少,刘清德有一辆摩托车,经常在场镇里骑,给摩托车放气纯粹是出口气。二是用石头砸刘清德的玻璃,吓他。三是可以搞点粪便,抹到刘清德门上,恶心死他。四是在刘清德的水瓶里面放点巴豆之类的东西,拉死他。每天早晨,学校老师都提水瓶到伙食团打开水,刘清德的水瓶写着一个大大的刘字,其他老师的水瓶都是自己打开水,唯独刘清德的水瓶是由伙食团帮着打开水。想来想去,他最后决定实施巴豆计划。
“刘清德每天要到学校伙食团打开水,到时我趁机给他的水瓶里放巴豆,拉死他。”侯海洋到底是年轻心性,回到院里,悄悄把秋云叫了出来。
秋云吃惊地道:“这样都行?”
“凭什么不行,他做得初一,我就做得了十五,绝对不能姑息养奸。”自从父亲出事以后,秋云受到太多压抑,听了侯海洋的办法,没有反对,隐隐还有些兴奋。
巴豆在中药铺子都有卖,不过巴豆有毒,得有药方才能买到。侯海洋道:“我到镇卫生院去装病,借机拿一张空白处方,然后模仿处方医生的笔迹,去买巴豆。”
秋云摇头:“你去药房买巴豆,容易被发现,不妥当。这样,我星期六出去一趟,找点巴豆回来。”她来到新乡以后,星期天很少离开学校,显得颇为神秘。学校的老师对其身份暗自里也有疑问,流传着不少说法。
“你能买到巴豆?”侯海洋对小道消息不感兴趣,他只是怀疑秋云这么肯定能买到巴豆。
“应该能。”秋云简单地应付了一句,没有过多说明。
制订好策略,侯海洋就等着秋云弄来巴豆。有事情做,能冲淡失恋的痛苦。晚上,一个人睡在床上,他想起与吕明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涌起一股撕心裂肺的痛。痛得睡不着觉,他坐在床头,点燃香烟,挽起了衣袖,用视死如归的心情将烟头按在手腕上。
抽了三五支烟,手腕上多了好几个疤。
纵然烫了伤痕,侯海洋还是忘不掉吕明。他开始给吕明写信,这封信,他既述相思之苦,同时追问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要躲着自己,最后表明态度,谈不成恋爱仍然可以做朋友,但是必须有一个明确的态度,一句话,成不成,说一声。这封信写得声情并茂,到最后,侯海洋自己都被感动了。
写完这封信,算是正式向吕明挑明了态度。侯海洋将信件折好,放进信封里,贴上了邮票,他似乎完成了某种仪式,心情轻松起来。
星期一早上,侯海洋拿着信件去邮寄。
来到镇里,他郑重地将信件放进了唯一的一个邮筒。回学校时,看到刘清德提着黑色提包正在等客车。
“刘清德到哪里去,看他的样子,似乎要去开会。”侯海洋存心教训刘清德,对其行踪特别敏感,他将自己隐在角落里,观察刘清德。
客车司机属于县车队,在新乡是很牛的。他有一个臭习惯,凡是人多时,他打燃汽车后就不开门,反而要开上几百米,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众旅客跑来抢座位。
刘清德是新乡名人,站在那里等车,不一会儿就有好些人过来说话、递烟。当汽车司机拿着杯子过来时,刘清德招了招手,道:“老顾,今天你开车。”
老顾提着水杯,似乎没有听见刘清德招呼,上了客车,回头看了一眼,见等车的人挺多,打燃客车后,依惯例向前行驶了近百米,然后才打开门,坐等一群旅客跑过来争位子。
看着蜂拥而来的人群,老顾很满足,点起了一支烟,慢慢抽。
刘清德为了占位子,也只能跟着旅客一起跑,他跑动起来姿势很怪异,一瘸一拐,不利索。
侯海洋观察得很细,看到这个动作,心道:“刘清德的样子被伤得不轻,秋云在那种情况下保持着清醒,不简单。”
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得很快,刘清德到星期六上午才回到新乡,回来之时已行走如常。
在这个星期里,刘清德在开会的空隙,特意到巴山教委查了秋云的档案。按照传统观念,分到新乡来的人都是没有关系的普通人,他懒得去查看秋云的档案。这一次他猥亵了秋云,心中始终有些忐忑不安,就去查了查秋云的底子。当看到秋云父亲是茂东公安局的警察时,吓得脸青面黑,心脏差一点迸了出来。随后又托人打听秋云父亲的具体情况,得知秋云父亲已经停职,正在接受茂东纪委和茂东检察院的调查,他才彻底安心。不过,得知秋云父亲的身份以后,他的色心就收了起来。
在星期六下午,秋云离开学校。离开学校时,她特意来到侯海洋寝室,手里拿着录音机和磁带,道:“我回城,这里有磁带,英语原声带和一些歌曲。”
侯海洋道:“你回家是为了哪件事?”
秋云很爽快地道:“弄巴豆。”
“你真的有办法?”
“嗯。”
秋云提着手包走向石梯子,在北风中,马尾巴来回跳动着。
录音机上全是外国字母,功能很多,明显比姐姐侯正丽的录音机要高档,磁带有四盘,大多是英语磁带,还有一盘是英文歌曲。侯海洋戴上耳机,淡淡的香味飘入鼻尖,他总是觉得在与秋云的耳朵和头发亲密接触。英语歌曲磁带上有“四兄弟”白金唱片的字样。他试着将磁带放进去,一阵清新质朴的天籁之音通过耳朵直奔侯海洋的心灵。静静听完这首没有听得太懂的曲子,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拿起磁带盒仔细看,第一首歌名叫做《离家五百里》。
晚上,身体强健的他居然再次梦遗,梦中的女子一会儿是吕明,一会儿是秋云,还有一会儿秋云和吕明重叠在一起,分不清楚。
醒来以后,他暗自叹息道:“我这人也是花心,明明刚刚失恋,梦里就开始想秋云。”
想起吕明,侯海洋抬起了手腕,手腕上被烟头烫出的好几个吓人的疤,提醒着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失恋。他暗道:“吕明有选择的权利,事情已成定局,何必像一个娘们一样把气窝在心里?”
星期天下午开始,侯海洋独自一人来到操场打球,他将所有的郁闷之情全部发泄在球场上,不停地三大步上篮,直至汗水打湿了全身。到后来,他干脆脱了上衣,在北风中,裸露的上半身被汗水打湿,在冰冷的空中冒着热腾腾的白烟,甚是奇异。
魏官父亲打到了一条尖头鱼,他知道侯老师最喜欢吃这种鱼,赶紧叫魏官提到学校去。魏官随口道:“爸,尖头鱼好吃,为什么我们不吃?”魏官的父亲当头给了一个爆栗,道:“没有老师,你学不到知识,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秋老师和侯老师都是正规学校出来的老师,有真本事,你得好好学。侯老师那一手毛笔字,全新乡没有人比得过,你找机会学学。”
魏官捧受了父亲的说法,新乡老师很多,他唯独喜欢秋老师和侯老师。提着尖头鱼来到教师小院,见侯海洋不在屋内,他将尖头鱼倒在木桶里,急匆匆地直奔操场。侯海洋老师上了报纸,这给小小的魏官带来极大震撼,他将侯海洋当成了榜样,对篮球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到了篮球场,魏官远远就见到冒白气的老师,他立足未稳,篮球便带着风声扑面而来。
侯海洋站在篮下,看着魏官将篮球运至两分线,吼了一声:“三大步上篮。”魏官毕竟年龄小,对篮球掌控不熟,上篮时,篮球脱手而出。侯海洋下令道:“绕球场跑一圈。”
一大一小完全沉浸在打篮球的单纯快乐之中,天将黑,侯海洋穿了一件背心,光着膀子,带着一身大汗回到小院。
秋云从城里回来,等到侯海洋回家,她神秘兮兮地跟了过来。
侯海洋站在屋中央,大口大口喝水,手臂、肩膀的肌肉发达,散发着十分浓烈的男子汉味道。秋云将一个胶瓶子递给了侯海洋。
侯海洋打开胶瓶子,里面装着些卵圆形的黄色小豆子,道:“巴豆?”秋云点了点头。
“你怎么搞到的?”侯海洋很好奇。
秋云没有回答,指了指瓶子,道:“还得磨成粉。”
侯海洋取了一粒巴豆出来,道:“巴豆兄啊巴豆兄,明天就看你的本事了,一定要让刘清德拉在裤子里。”
晚上十一点,刘清德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边,头疼欲裂。
今天他和税务所高所长赌了酒,高所长是税务所老麻雀,五十岁不到,为人滑如泥鳅,在新乡一带号称高大爷。刘清德在新乡开煤矿就绕不过高大爷这一关,他多次约请高大爷,高大爷左推右阻,不愿意来,这一次还是镇长蒋大兵出面,才约请了高大爷。
大家喝得高兴,刘清德醉了,高大爷也醉得厉害。
揉着额头,刘清德朝着电视室的方向,自语道:“让小兔崽子多看两天,现在高兴,以后有哭的时候。”
在电视室里,侯海洋是第三遍看《纵横四海》了,放完之后,他问:“赵老师,还有没有新碟子?”
赵海是录像室里最忠诚的成员,每天必须看两部录像,没有新带子,他就翻来覆去地看老带子,看得最多的是周润片的片子和香港的三级片,他起码将《蜜桃成熟时》看了五遍以上。他拖着长长的声音道:“这几天断了粮,下个星期,大家还是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无论如何得弄到新片子。”
有了录像室为依托,侯海洋与赵良勇等人发展出了友谊,他不再是局外人,而是融入了这个集体,成为新乡老师中的一员。
与几位个性完全不同的老师一起离开录像室时,他暗道:“才到学校时,看这些老师都不顺眼,觉得他们只知道打牌,不求上进。现在才知道,他们在这种环境下,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麻醉自己,否则日子更加难过。幸好,我就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了。”他从小就对公安局充满好奇和崇拜,即将到这个地方去工作,让他内心暗自得意,他甚至带着冷悯之心看着仍然窝在这个地方的同事们。
晚上回到家,他将窗门紧紧关掉,到里屋,用两块鹅卵石将巴豆砸烂,磨成粉,再将粉末装进小玻璃瓶子里。小玻璃瓶子是太阳神的瓶子。李酸酸吃饭前必须喝太阳神,她留下几十个太阳神的小瓶子,此时这些小瓶子派上了大用场。
在装粉末的时候,侯海洋想到一个问题:“水瓶是一家人喝的,刘清德老婆也要喝,这样岂不把刘清德老婆一起伤了。”转念又想:“反正刘清德家里没有小孩,刘清德老婆教夫不力,吃点苦头也应该,居然猥亵秋云,真是茅坑里头打灯笼——找死(屎)。”
早上,他提着开水瓶来到厨房。
自从策划用巴豆整刘清德以来,侯海洋每天早上都暗自观察伙食团的情况。学校伙食团没有锅炉,是用一口大铁锅烧开水。开水烧开以后,将伙食团的铁皮漏斗插在水瓶口里,就可以很方便地用水勺打开水。伙食团一般从六点四十左右开始烧开水,七点以后,原则上就可以打开水。学校伙食团是承包出去的,伙食团的人是势利眼,水烧开以后,他们只是为刘清德等几位当官的打开水,普通教师必须自己动手。
一般情况下,刘清德老婆在七点左右就提两个水瓶到厨房,她将水瓶放在伙食团后,先打馒头、稀饭回家。
八点,刘清德老婆才来提水瓶。在七点半之前,打开水吃早饭的老师不多,恰好是放巴豆的绝佳时间。
侯海洋属于早起床那一类,经常早早来到伙食团,不会引人注意。七点十分,伙食团冷冷清清,铁锅里的开水正在冒泡,即将烧开。在灶台前面,放着六七个水瓶,其中就有刘清德家的两个大水瓶,水瓶上红色的“刘”字格外醒目。侯海洋见左右无人,摸出准备好的太阳神瓶子,快速地将巴豆粉放进两个水瓶里。
放完后,他依旧站在灶边,三四分钟以后,铁锅里的开水便涨翻了。他将打满开水的水瓶提回小院时,秋云正在窗边朝外张望,见到他经过窗边时,她满脸轻松,点了点头。
看到侯海洋的笑容,秋云的心怦评地跳将起来,从小时候到两年前,她都是公认的乖乖女,她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让人出丑的恶作剧。想到刘清德狂拉肚子的滑稽场面,内心是无比痛快。
上课以后,刘清德端着他的大茶杯,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进了他在初中部的办公室。
代友明进了门,坐在刘清德对面,忧心忡忡地道:“清德,教育局的意思,还是要将中学和小学分开。”
刘清德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以新乡学校的条件,没有政府投入,根本分不了家,新乡政府现在工资都发不起,哪里来投入?”
代友明打心眼里不愿意将学校分开,现在他管着中学和小学,学校分开以后,他就只能管中学,权力至少缩了一半。他习惯性摸了摸红色的领带,问道:“刘书记是什么意思?”
“我哥还不是得听……”话至此,刘清德肚子咕咕响了一下,他将杯子放在桌上,道,“肚子不舒服,我上厕所。”
他拿了纸来到厕所,稀稀哗哗地拉了一通。回到办公室,代友明问:“昨天吃了啥,怎么拉肚子了?”刘清德揉着肚子,道:“现在肠胃坏了,喝了酒,第二天就要拉肚子。”代友明关心道:“少喝点,别当拼命三郎。”
拉了两次肚子,刘清德没有太在意,他天天喝酒,肠胃不好,拉肚子是常事。早自习结束以后,他照常到初一去上课。上课不久,两位同学交头接耳,他瞪着眼睛发了火,把两位同学叫到墙角。正在训话,肚子里发出一阵急促的咕咕声,他转身就走,直奔厕所。
初一一班距离厕所最远,他一阵急走,眼看着就要走到厕所,一股热意控制不住猛地喷了出来。
李酸酸第一堂没有课,她正在慢悠悠地去上厕所,刘清德从身后超过她,步伐急促。
刘清德就要到厕所时,李酸酸见他突然慢了下来,身体僵硬,姿势怪异,一只手还捂着屁股,略停了三五秒,又是一阵急走。
李酸酸跟在他身后,隐隐闻到一股怪怪的臭味。
李酸酸闲来无事,好奇心重,从厕所回到办公室后,目不转睛地看着走道。过了一会儿,姿势怪异的刘清德出了办公室。她不动声色地跟到门口,只见刘清德没有到教室,而是径直朝宿舍方向走去。
这时,赵良勇从厕所走了过来。“赵老师,没有课?”李酸酸怀着浓烈的好奇心,与赵良勇打招呼。赵良勇很奇怪地看了李酸酸一眼,道:“我这节没有课,你知道的。”
李酸酸努了努嘴巴,道:“我们的刘校长课没有上完,就回家了。”
刘清德在三合土坝子前蹒跚而行,他走路姿势怪异,就如胯下有尿片一般。
李酸酸问:“赵老师,刚才刘清德是不是拉肚子?”
“嗯,他进了厕所,拉得哗哗的。”
“刘清德把屎拉裤子里了。”李酸酸得出了结论,眼泪差点笑了出来。中午下课时,新乡的老师们都知道刘清德在上课时将稀屎拉到了裤子里。在平静的新乡学校,娱乐资源实在太少,这个消息太有娱乐性,顿时成为老师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始作俑者侯海洋和秋云两人努力抑制着喜悦,表现得很寻常。
刘清德吃了大把的药,肚子总算安静下来。接连几天,他脸上都没有笑意,脸上露出吃人凶光。人们在看热闹看稀奇的同时,也忍不住回避这位黑汉子吃人的目光。
侯海洋和秋云联手搞了一个恶作剧,这事成了两人心中的秘密,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1月6日,侯海洋正在上课,接到了传呼。他抽空看了传呼,上面是一个来自公安局的号码。他按住激动的心情,终于等到下课,然后一溜烟地朝校外跑。来到了镇上的公共电话亭,侯海洋与店主打了招呼,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拿起电话。
“蒋哥,我是侯海洋,刚才在上课,没有及时回电话。”
“刚才问了杜主任,你借调的事下个星期要正式在党委会上研究,事情基本成了。”
借调之事一直悬在侯海洋心头,终于得到相对肯定的答复,放下电话后,他兴奋地跳跃着走在小道上。
中午吃饭时,他终于忍不住将秋云叫到了寝室。
秋云道:“怎么,今天又有好吃的?”
“今天吃粉蒸肉和尖头鱼,我来弄。”
“只有一条尖头鱼,不是要等到星期天与老师们聚餐?”秋云瞧着侯海洋满脸笑容,道,“你笑得这么灿烂,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侯海洋看了门外,将声音稍稍压低,道:“我有可能借调到公安局。”秋云从小在公安局大院里长大,对这个机构很熟悉。她惊讶地问道:“借调到公安局?是到派出所还是局机关?”
“我参加篮球比赛,被公安局高局长看上了,公安局办公室杜主任觉得我能写文章,字写得还行,就想把我留在局办。刚才得到消息,下个星期公安局要开党委会进行研究。”
秋云很内行地道:“如果能拿到局党委会上研究,那就基本上确定了。是金子总要闪光,留在新乡学校是屈才了。”
侯海洋脸上闪烁着幸福的笑容,道:“只可惜还是借调。”
秋云认真地道:“我相信你在公安局能做好。”
被一位漂亮女子夸奖是愉悦的事情,侯海洋心里乐滋滋的,但是他还没有忘记谦虚:“我读的是中师,学的是写写画画,这些东西除了在学校里,没有什么用处。”
秋云道:“其实,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在生活中并没有多少用处,关键是训练思维,以及继续学习的动力。凭我的感觉,你是一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不少大学生的毛病是空有一张美好的蓝图,没有将蓝图变成现实的决心和能力。比如说房子漏水,很多老师都在骂学校骂领导,就是没有人抬起楼梯去捡瓦,从这一点来说,你比他们要强得多。而且即使你不能被县公安局借调,以后也肯定还有出头的机会。”
人逢喜事精神爽,侯海洋剖鱼时低声唱起了《射雕英雄传》的插曲,又唱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从下午到晚上,侯海洋都沉浸在快乐之中。
十点过后,五人聚在电视室里,看一部香港最新的三级片,演员的名字叫做陈宝莲,身材火爆,看得诸人口水长流,身体亢奋。
当两个裸身男女正在亲热时,赵海觉得声音太小不过瘾,起身将声音调大了一些。赵良勇为人持重,道:“声音小点。”赵海不以为然,道:“鬼都没有一个,声音小了不舒服。”
看到精彩处,咚的一声响,电视室不甚结实的大门被一腿踹开,几支电筒光射来,刘清德一声大吼:“都别动,坐着。”
派出所老朱带着两个临时工跟着刘清德走了进来,老朱经验丰富得很,没有等到几位老师清醒过来,第一时间控制了录像机,迅速将录像带拿在手里。
刘清德内心充满了得意,脸色沉如水,他先指着邱大发,道:“邱大发,你他妈的管理得好,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邱大发脸色苍白,双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侯海洋与刘清德的目光对接一下,暗叫糟糕。
派出所老朱摇晃着录像带,冷冷地道:“你们都是为人师表的老师,聚众看黄色录像,这是什么性质,你们都跟我到派出所去,接受调查。”五位老师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老朱突然吼了一声:“起来,跟我们到派出所去。”
邱大发第一个站起来,垂头丧气地站在刘清德身边。
老朱长着一张死人脸,没有一丝表情:“每个公民都有到派出所接受调查的义务,哪一位不到派出所也行,等到证据收齐了,没有过来做笔录的,情节严重十倍。”
侯海洋从刘清德隐约的笑意中觉察到这是一个圈套,他最先冷静下来,道:“我们为什么要到派出所,难道看电视有罪吗?我不去。”他用目光示意赵良勇等老师,若是五位老师团结起来,都不承认是看黄色录像,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老朱再次扬了扬手里的带子,指着侯海洋道:“你这个人是鸭子死了嘴巴硬,录像带就是证据,你们跟我走,来了,大家还讲点人情。如果不来,性质就严重了,到时吃不了兜着走,我老朱把话说到了前面,到时莫怪我不讲情面。”
老朱转身就离开了录像室,邱大发最先动摇,跟在老朱背后,其次是汪荣富,再次就是赵良勇。赵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摸着鹰钩鼻子,自语道:“我们就是看录像,凭什么到派出所,不去。”
刘清德哼了一声,道:“朱所长讲得很清楚,要死要活你们自己选择。”侯海洋和赵海相对而视,同时摇了摇头。
刘清德一言不发,跟着老朱离开了电视室。
赵海眼神中有些慌乱,道:“怎么办?”侯海洋素来大胆,此刻他完全冷静下来,道:“我们先回寝室,把那几盘带子全部藏起来。免得派出所的人反应过来。”
两人急急忙忙朝教师宿舍走回去。侯海洋将自己的那盘三级片录像带的磁带抽出来,一把火烧掉,再将残渣扔到了黑暗角落。赵海依葫芦画瓢,也将自己的带子烧掉,有一盘带子是他借的,就用塑料袋包了包,藏在屋外的乱砖瓦堆里。
赵海来到了侯海洋的房间,他拿出烟来抽,手不停地颤抖着:“不知赵良勇他们会不会乱说?”
此时,侯海洋更像个大哥,安慰道:“我们能有多大的事,就是看了盘录像,我最担心的是汪荣富和赵老师的家里,他们都还有带子。”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派出所老朱带着汪荣富等人走了进来。汪荣富垂头丧气,就如被押解的罪犯,他打开了与赵良勇的房门,很快,老朱手里又多了几盘带子。
侯海洋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民警。
老朱走过来,道:“侯海洋,将三级片交出来。”
侯海洋道:“我没有三级片。”
老朱此时成竹在胸,道:“你不老实,《爱的精灵》,是不是你带来的?”
跟在身后的刘清德调侃道:“侯海洋,做了错事还不承认错误,错上加错,到时悔之晚矣。”
侯海洋抱着手臂,道:“没有。”
随着刘清德的声音,许多老师被吵醒。秋云隔着玻璃朝外看,借着路灯昏黄的灯光,她看到唾液横飞的刘清德,面色严峻的派出所民警,以及抱着手臂的侯海洋。
民警走了以后,秋云、李酸酸、老刘老师等人出来,赵海将门关上,在里面猛抽烟,不和这些老师见面。李酸酸来到了侯海洋门口,她的声音很大,道:“蛮子,公安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凭什么要抓赵老师?”
侯海洋避重就轻地道:“派出所是小题大做,拿起鸡毛当令箭,刘清德在借公安的手来整我们。”
李酸酸急了,道:“公安在整你们,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在夜间很响,听得侯海洋头皮发麻,他轻描淡写地道:“没有啥子大事,我睡觉了。”
在派出所里,赵良勇等人看到被带回来的录像带子,都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在老朱的办公室里,老朱将腿跷在桌面上,笑呵呵地道:“他们这些人的胆子都只有针尖那么大,轻轻一吓就什么都招了,进了白公馆渣滓洞肯定当叛徒。那个叫侯海洋的年轻人还算条汉子,难怪敢和刘老七打架。”
刘清德摸着肚子,道:“侯海洋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必须得给他教训,否则要在我头上拉屎拉尿。”
老朱弹了弹烟灰,道:“录像的事,这些人都做了笔录,我就到此为止,剩下的事情你看着办。”
刘清德成竹在胸,笑道:“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这是我党的宗旨。”离开派出所时,他拿了两盒录像带,要批评教育这些老师,就要深入了解他们犯了什么毛病,因此,拿两盒录像带回去研究是很有必要的。将电视室的录像机拿回家,安装之前,他先给县教育局彭家振打了电话,道:“彭局,我是新乡刘清德,不好意思,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汇报一件事。”
彭家振听说侯海洋和其他老师一起看了录相,道:“清德啊,我要批评你了,局里把年轻老师交给你,发生这样的事,说明你们没有教育好,是一个教训。对年轻人还是要以挽救为主,当然,必要的措施还是要有的,否则不能触及灵魂,反而不利于年轻教师成长。这种事情你们自己处理就行了,我只提一个要求,处理方式要稳妥,不要给教育局抹黑。”
刘清德琢磨着彭家振的意思,道:“最艰苦的地方才能锻炼人,我准备派侯海洋到村小去。”
彭家振对刘清德很满意,夸道:“这个方法好,接受群众再教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放下电话以后,冷笑道:“侯海洋就算再优秀,也得窝死在村小。社会是残酷的,个人是渺小的,不顺从大人物,最终难逃灭亡。”
他在桌旁坐了一会,脑海中突然涌现出文革时候的场景,他父亲被押上了主席台,戴着高帽子,挂着厚厚牌子,深深地弯下腰,阴阳头在人群面前晃来晃去。在台下,他被同学们拳打脚踢,抽着耳光,而最狠的打人者是自己的同桌。
刘清德与彭家振打了电话以后,心情舒畅得如三伏天喝了冰水。他将录相带放进了录相机里,鼓捣了半天,终于放出图像。刘清德选的带子恰好是《蜜桃成熟时》,当看见光着身体在家里乱走的漂亮女主人公,他半张着嘴,喉咙急剧地上下移动。
“妈哟,世上还有这样风骚的女人,能和这样的女人睡觉,才不白活了一世。”看到一半时,刘清德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当夜,他将两盒录像带都看完,又采用快进的方式重新品味了精彩情节。回到床上,他不顾老婆的反对,骑在上面,凶猛地插着。闭着眼时,满脑子是秋云的身体。
刘清德老婆被弄醒之时,心里还恼火得很,随着丈夫的物件在身体里进进出出,她身体彻底苏醒过来,嘴里发出愉快的哼哼声。结束时,刘清德老婆很满意,掐了丈夫一把,道:“你这个死鬼,是不是吃了药,今天咋就这么硬。”
刘清德翻身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脑子仍然满是秋云的影子,他暗道:“但愿秋云的爸爸被判刑,只要被判刑,秋云这个小婊子,老子不把你弄上床,就不姓刘。”
早上,秋云起床,找到在操场打球的侯海洋,劈头就问:“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单独面对秋云,侯海洋道出了实话,说话之时,脸有些红。
秋云跺了跺脚,道:“事情倒是没有什么,就怕刘清德借机整人。你又处在关键时期,若是因为这事耽误了借调,那就太划不来了。”
事情发生以后,侯海洋内心深处最担心的就是此事,被秋云点了出来,脸色变得苍白,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块。
秋云家里曾经出过类似的事情,此时的侯海洋完全和当年的父亲是一样的神情,便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得提前想些法子,否则就被动了。”
侯海洋苦笑道:“喉晚被别人卡着,我能有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