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不死城的内城墙越来越近,我转头看向身后的黑甲军士,他骑着马,停在了身后被他银枪穿胸而过的男子面前。
他勒马休停。
低头看着地上的男子,一人一马,在满是灰蒙的城中,静默而立,宛如哀悼,却不过片刻,他手握紧了枪,提拉缰绳,再次打马而来。
我无法想象,如果他真的是不死城的主神,如果他信奉「诛尽邪祟不死不休」的信条,那他此刻到底以什么样的心境自己对「战友」的误杀。
这不是第一次了吧,对他而言,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不死城中,只要邪祟难以分辨,对峙、误杀、猜忌就永远不会停止。
这不死城,分明就是一座死城。
令人绝望……
心念至此,不过瞬间,我便看见我颈项间再次升腾出了黑色的邪祟之气。
我知道,我颈项上的皮肤,一定也跟手臂上一样,被身体里汹涌的邪祟之气冲破了。
“不要被挑动心绪。”谢濯依旧执着向前,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感觉到了,“伏九夏,还没到你死的时候。”
我想要抬手捂住自己的颈项,但却只觉浑身无力,我没有力气,甚至连身体上的痛觉都几乎消失了。
我再抱不住谢濯的脖子,身体不由控制的往下滑。
谢濯一手探到后背将我拖住,将身体俯下,再单手拉了拉腰间的绳索,将我与他绑得更紧,让我得以被他「驼」在背上。
但他这样的动作会让他行动受限,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此时,若是再有邪祟袭击,带着这样的我,谢濯很难施展开来。
身后的追兵没有停下,甚至前方,还有拦路的敌人。
前后受阻,进退两难。
而我逐渐模糊的眼却都看见了前面的内城墙,城门尚且完好,依旧紧闭,明明近在咫尺,可剩下的这段路,对我和谢濯来说,却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谢濯。”我用尽身体里最后的力气,在谢濯耳边低语,“你还有灵力……放下我,自己走。别整我不要我不走这一出,不值当。”
“我说了。还没到你死的时候。”
他还是不愿放下我。
身后,铺天盖地的邪祟之气越来越近,前方,拦路冲出来的人也已经可以看见。
谢濯倏尔停住了脚步,他往身后看了一眼。
那骑着马的黑甲军士正帮我们斩杀了几个冲得最快的邪祟,黑色气息在他周身飘散,似乎察觉到了谢濯的目光,他在马上望来。
黑甲之中,头盔里面,似乎只有一片漆黑,我看不见他的脸,但谢濯似乎与他对上了眼神。
谢濯忽然转身向那黑甲军士而去。
黑甲军士似乎也明了他的意图,枪刃横扫,逼退紧紧粘住他的邪祟,骑着马飞快的奔向我们。
我看出了谢濯的意图,咬牙开口:“万一……”
“赌一把……”
谢濯带着这样的我是决计不可能突围的,但若能借黑甲军士的马匹一用,我们或许便还能抵达那城门。
谢濯在入城前,可谓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相信城中的人。但及至此刻,为了我,他却说……赌一把……
若这黑甲军士是个邪祟,但凡他就是在谋划这一刻……我和这样的谢濯,在如此前后夹击的情况下,便再无生机。
我身体无力的趴在谢濯的背上,任由他背负我所有的重量。
其实,他本可以不冒这个险的,他完全可以走的。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让谢濯权衡,得劝他走,有一丝生机,总好过双双赴死。
但在他坚定的带着我走向未知的选择之时,不知为何,我却有一种莫名的心安,好像他在用行动告诉我,不管前面是什么修罗炼狱,他也会随我一同踏破。
很奇怪,在邪祟叫嚣,黑气升腾的这一幕里,我贴着谢濯,却仿佛听到了一个安静又温和的声音,这声音不停的在我耳边吟诵着一句话——
愿许良人,执手同行,朝朝暮暮,白首不离。
我想了很久,想起了五百年前,红烛光里,谢濯与我相对而坐,我们握着对方的手,轻声诉说着这句誓言。
只是后来时间过的太久,久到没有今天,我几乎都要将这句誓言,忘记了……
我所有的力气,只够收拢指尖,我在他后背,抓住他的衣裳。
谢濯面前,黑色的马已经裹挟着风,飞驰而来,我看着面前手持银枪的黑甲军士,像是看着一个审判。
只是心绪,已然平静。
作者有话说:
是的!我知道!太短了!!但好歹也是更了!不做狗了!!
第47章?第47章
墓碑上,你得写亡妻……
我与谢濯暴露于枪刃之下。
高头大马之上的黑甲军士,在迷雾细微的光芒之中犹如一个神魔难辨的塑像。
我依旧看不见他盔甲之中的面容,只看见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枪刃。
我双目瞠大,画面在我眼中变得又慢又长,而在现实里,却只听「唰」的一声,银枪,错过我与谢濯身边,直至插入地里,他翻身下马,却是从另外一个方向下去的。
他没有杀我们。
他将马给了我与谢濯。
谢濯赌对了。
谢濯背着我,利落的翻身上马。
“拿枪……”
我终于听到了黑甲军士的声音,低沉浑厚,犹似战鼓之声。
原来,他刚才将银枪扔到我与谢濯身边,是想让我们拿他的枪?
我转头看他,他却已经背身去,背对我与谢濯,直面追随而来的诸多邪祟。
我们拿了枪,他用什么?
我心里刚这样想了,骑在马背上的谢濯抬手便将插在地上的银枪拔了出来。随后,他将自己手里的剑直接扔向黑甲军士。
黑甲军士头也没回,但却凭借风声一手将谢濯扔去的剑握住,没有任何废话,他提剑上前,直接与身后追随的邪祟战斗起来。
谢濯也没有丝毫耽搁,他把我圈在怀里,手握银枪,打马向前,直冲前方的城门奔袭而去。
两人交汇不过片刻,赠予坐骑,交换武器,默契得让我感觉,他们过去,似乎一起并肩作战过不止一次……
但没有给我询问的时间,我也没有询问的力气,我在马背上颠簸着,被带着向前,继续向前。
前方,不停有拦路的「人」冲了出来,我无法简单称呼他们为邪祟,因为……我根本分不清。
谢濯骑在马上,挥舞手中银枪,近前者皆斩于枪下,没有怜悯和犹豫。
我模糊的眼睛已经很难分辨眼前被杀的「人」身上溅出来的是黑气还是鲜血。
无论如何,有了大黑马,我们行径的速度果然快了很多。
内城墙越来越近了,大门越来越清晰,城相比于外面已经破损的外城墙,内城墙显得过于崭新,门也没有丝毫破败,它依旧似大山一样巍峨,巨大的阴影给我带来沉重的压抑感。
我们越靠近内城门,追来的邪祟便越是疯狂,嘶吼、尖叫不绝于耳。
在我的耳朵对周围的厮杀与惨叫已经感到习惯的时候,忽然间,谢濯打马一跃,似乎跳过了一个小小的桥,我耳朵周围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
身下,只有一直平静安定的大黑马不安的呼吸的声音。
我努力向身后转头,却见我们已经跨过了一个小小的木桥,桥下有早已干渴的河流环绕。这本应该是起阻拦作用的小河,因为干枯早已没有了阻拦作用。
城内的……护城河?
我心觉奇怪,但更奇怪的是……
“谢濯……”我看着身后所有躁动的邪祟都诡异的停在了小河的那边。
他们瞪着眼、张着嘴,没有发出声音,但正是因为没有声音,此刻的安静却更加惊悚,“他们在怕什么?”
他们追了我们一路,总不能是怕我和谢濯吧?
他们为什么不敢靠近内城墙?
谢濯没有回答我,反而拉着我,下了马。
他单手将我抱着,紧紧扣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把银枪穿到了破旧的马鞍上。
他拍了拍马脖子:“物归原主。”
大黑马一声嘶鸣,转头便回头奔走,一路上,马蹄踏飞所有靠近它的人,渐渐的,身影消失在了不死城内的迷雾之中。
谢濯目光清冷,看了眼城中停下脚步的诡异邪祟们,随后带着我转身向前。
“它送我们这一程,已经够了,出了城,它就回不去了。”谢濯一边走向紧闭的内城墙巨大的城门,一边回答了我刚才的问题——
“他们害怕内城墙里,圈禁的东西。”
我不解……
只见谢濯抬起了手,他掌中灵气涌动,自来到不死城以来,他第一次动用灵力。
他在他掌心灵力的催动下,我看见谢濯衣裳里,他一直贴身带着的那块石头飘了出来。
石头上泛起幽蓝的光芒,宛如月色流转。
内城墙紧阖的城门缝隙里,也倏尔亮起了同样的光芒,但听「咔」的一声。
城门震颤,在轰隆巨响之中,微微歇开了一条门缝。
缝隙里,传来了外面的风声,雪舞被狂风卷着,飘入城内。
身后的邪祟,在感受到外面的寒风之后,瞬间做鸟兽散,我与谢濯身后,再无追兵。
谢濯收了掌中灵力,颈项上的石头也落了下去。
他迈步向前。
城门太大,以至于只打开一条缝隙,便足以容纳我与谢濯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