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飞公司,唐辉套房内。唐辉安慰着一直在掉泪的杨梅,道:“你别光哭,警察找你谈过什么?”
杨梅紧紧抱住唐辉,担心稍稍用力不够,心爱的人便会随风飘走。
“有什么事,你说啊,再大的事情,都是我们一起撑着。”唐辉抱着妻子,感受到妻子身体僵硬,便轻声安慰。
杨梅默默流泪,泪水打湿了唐辉的衣襟。
“你别乱来啊,有什么事情必须跟我说,不要瞒着我做决定。”唐辉想起大学毕业前夕的烂事,警惕起来。
杨梅终于抬起头,鼓起勇气,问道:“赵代军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唐辉道:“赵代军的什么事?”
杨梅道:“7月8日的事情。”
唐辉道:“你这个傻瓜,果然又乱想,举报赵代军嫖娼是我让人做的,仅此而已。我对天发誓,真没有其他事情。如果有其他事情,公安早就来抓我了。”
杨梅道:“从领结婚证那天起,我就是你的妻子。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是你的妻子。”
唐辉笑了起来,道:“你别说得惨兮兮的,我最大的事情就是检举揭发,这是每一个公民应该做的事情。”
唐辉再三发誓,杨梅这才勉强相信他的话。她心情好转起来,这才想起另一个事,道:“那个年轻警察很奇怪,除了问你的事情以外,还问了黄玲玲的事情,问得非常详细。他们是神经病,居然怀疑黄玲玲。”
唐辉眼皮一阵乱跳,道:“那个年轻警察来自省公安厅,不会莫名其妙地发神经,莫非黄玲玲真有问题,与赵代军的事有关?”
杨梅态度非常坚决地道:“绝对不可能。在我最难过的那一段时间,黄玲玲过来帮我换药,陪我说话。她温柔贤淑,心地善良,连蚂蚁都不会踩死。警察怀疑她,找她的麻烦,完全是吃错药了。”
谈话间,第一次在急诊室见到黄玲玲的场景慢慢出现在唐辉的脑海之中。
2004年4月1日,胸中极为愤懑的唐辉一直坐在杨梅居住的楼幢附近,迟迟不肯离开。初恋女友是他心中的女神,如今女神嫁给了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受尽折磨。想到此,唐辉的每一个细胞都要爆炸了。
赵代军和一个小女孩下楼,开出租车离开院子,过了二十来分钟,出租车又开了回来,停在门口。不一会儿,赵代军拖着杨梅出现在楼幢门口。杨梅明显受伤,走不动路,被拖行于地。赵代军毫不怜香惜玉,几乎是将杨梅扔进后排,关门时非常用力,发出“砰”的一声响。
心中女神如此遭遇,唐辉浑身发抖。坐上车时,他给结拜兄弟老肥打了电话。
出租车来到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赵代军这一次是搀扶着杨梅走进急诊科。杨梅披头散发,吊在赵代军身上。
唐辉脸色铁青,戴上墨镜,在老肥的陪同下,进入了急诊室。急诊室护士见到杨梅的状况之后,立刻将其扶上可移动式担架,推进治疗室。赵代军神情冷漠地办手续,其间没有一句问候。这根本不是丈夫对待妻子的态度,简直比路人还要冷漠。
唐辉趁着赵代军办手续时,来到可移动担架旁,双拳捏紧,青筋跳动,泪水夺眶而出。治疗室关门以后,唐辉坐在椅子上,远远地看着紧闭的大门。老肥是唯一知道唐辉心思的人,胖手拍在唐辉的大腿上,想要安慰,又无话可说。
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向来有“夜市”之称。全市数百万人口,晚上发病后都得将病人送到这里,急诊科人来人往,有着特殊的热闹劲。唐辉、老肥与其他几个病人家属坐在一起,毫不起眼。
腾飞公司设在湖州,是湖州大力招商引资的结果,更重要的是唐辉想要接近杨梅。唐辉在南方打拼时接触过不少女人,比杨梅漂亮的大有人在,可是他始终放不下柔柔弱弱的初恋女友。在他内心深处始终有一块安静的地方,留给他的初恋女友。初恋女友遭受大罪,唐辉抹掉眼泪,暗自下定决心: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得让杨梅脱离苦海。
唐辉明白,解决不了赵代军,杨梅就始终难以脱离苦海。而赵代军就是烂滚龙一条,变相绑架了杨梅,要解决他,除了使用下三烂手段以外,别无他法。
从急诊科回到公司,唐辉安排老肥跟踪赵代军,寻找其破绽。
赵代军嫖娼被举报,被罚款又被拘留。
杨梅知道丈夫嫖娼被拘,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耍出寻常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绝技,就如事情完全没有发生一样。唐辉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继续让老肥盯紧赵代军。
赵代军的出租车被撞毁后,经营起货车。其货车超高超载屡被举报,最后被罚得只能停运。唐辉做这些事情只能说是对赵代军略有惩罚,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而且,赵代军这个懦夫,每次在外面受了挫折,吃了亏,受了气,回家必然要向杨梅发泄。
7月8日晚,唐辉接到老肥的电话,说是赵代军从酒吧带回家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肯定是出台的,问他是否需要再次举报。
唐辉为了彻底解决杨梅性格方面的弱点,主动打去电话。两人虽然在近期有过短暂接触,却由于发生了4月1日的家暴事件,又断了联系。杨梅在父母家中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电话,接通后听到唐辉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赶紧躲进房间。
唐辉至今对当时的对话记忆犹新。
“梅子,你不能这样忍受下去了。狗改不了吃屎,赵代军就是人渣,是畜生。”
“赵代军是社会上的烂人,我如果提出和他离婚,他肯定要对我以及我爸妈下手,他说过要杀我全家这种狠话。我相信他做得出来。而且,我的女儿还小。”
“赵代军就是吓你的,他没有这个胆量,他是个包,在外面根本雄不起。我有一个建议,赵代军时不时地带野女人回家。我派几个身强力壮的手下,到家里去堵他,逮他一个现形,狠揍他一顿。你捏住他的把柄,坚决离婚。”
“我丢不起那脸。如果真是这样,赵代军会提刀砍死我。我有爸妈,不能冒险。”
他在腾飞公司有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兄弟,收拾赵代军轻而易举。无奈杨梅胆子太小,面子观念又强,死活不肯答应捉奸,让唐辉无可奈何。当夜,他约了几个兄弟喝酒,大醉了一场。
神奇的是第二天传来了赵代军的死讯,杨梅这才真正脱离苦海。
唐辉担心警察会查到自己头上,暂时中断了与杨梅的接触,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湖州露面。赵代军之死渐渐被人遗忘,没有了声息。唐辉这才回到湖州,再与杨梅接触。
杨梅态度变得很奇怪,若即若离,不愿意结婚。直到省公安厅警察重新查赵代军案,杨梅这才隐晦地谈了其真实想法,她认为是唐辉杀了赵代军。在她和赵代军的女儿未成年时,她不能和唐辉组成家庭。
省公安厅的警察步步紧逼,反而促使杨梅下定了决心,不管赵代军是谁杀的,她要立即和唐辉结婚。唐辉就算进监狱,也在所不惜。
唐辉一直怀疑那天跟着赵代军回家的女子有可能是凶手,今天得知警察追问黄玲玲的事,顿时将黄玲玲和那天晚上的女子联系在一起。他随即回到腾飞公司,将老肥叫到办公室,问道:“老肥,记不记得赵代军死之前的那个晚上,你看到赵代军带了一个女人回家。”
老肥闻言猛抓头皮,道:“记得这事,赵代军从酒吧带了一个女人回家。你当时挺郁闷,喝醉了,还到处吐。”
唐辉取出黄玲玲和杨梅旅行时的合照,道:“是不是这个女人?”
老肥看了半天,道:“那个女人化妆挺浓,穿着挺性感。街上光线不太好,看不太清。如果是这个女人搞掉赵代军,那可真是女侠啊!”
唐辉收起照片,不再多说此事,也不想再跟此事扯上关系。
唐辉让老肥认照片之时,湖州刑警支队进行着同样的工作。姜青贤副支队长最初判断湖州系列杀人案是从事不良职业的女人所为,对全市的娱乐场所进行过数次大清理。尽管案子未破,经过多次清理后,刑警支队对2004年4月那时娱乐场所的情况了如指掌,几乎掌握了所有从事不良职业者的资料。
黄玲玲是护士,没有从事不良职业的经历,她要在夜店先后“勾引”赵代军、程森和高小鹏,必然不容易,会留下痕迹。这时侯大利的判断得到了姜青贤的积极响应。
“2004年4月1日前后,在市内的KTV、酒吧、夜总会,谁看见过这个女人?”姜青贤拿了一沓照片,陆续放在以前掌握的老妈子、不良职业者、少爷、保安以及被抓获的嫖客面前。
“老大,2004年是六年前吧,我们在酒吧看见的女人多了去了。”
“姜支,我真不认识这个女的。2004年我是在夜总会,手底下有几十个妹子,没有这个人,真没有,绝对没有。”
“姜支,六年前的事,谁还记得?我现在不当保安了,我在工地开挖掘机,自食其力。”按照六年前罗列出来的名单,姜青贤亲自询问到第二十九个人。第二十九个人是一个因为吸毒被强制戒毒才从戒毒所出来的女人,看见照片,破口大骂道:“这个臭婊子,我认得。”
姜青贤顿时来了精神,双眼冒光,道:“你认得她?在什么地方见过?”
瘦成一张皮的女人涌现出毫不遮掩的强烈鄙视,道:“这个女的是湖州市人民医院的护士,急诊科的,我有一次去看急诊,见过她。她见到我胳膊上的针眼,态度恶劣,不停地骂我。我吸毒是我自己的事,关她屁事。她的名字我记不住,肯定是急诊科的。后来我在流浪酒吧里见过她好多次,她一个护士,居然没脸没皮,露胸脯,亮肚子,和姐妹们抢生意。我和她吵过架,差点打起来。我们三姐妹还在外面堵过她,想要教训她。她是疯子,拿出手术刀,明晃晃的,凶得很。好人不跟疯子斗,我们没有再理她。后来一段时间我到阳州去了,没有再见过她。”
这个女人提供了非常明确的线索,黄玲玲确实有混迹于风月场所的经历。湖州刑警支队最初的判断并非完全错误,有很强的合理性。
姜青贤赶紧找到侯大利,汇报了调查走访的情况,又道:“凶手就是黄玲玲,绝对错不了。给她施加压力,说不定就招了。”
警方破案不一定只是通过证据来锁定犯罪嫌疑人,也可以通过审讯突破犯罪分子的心理防线,使其认罪,这是突破案件的一种方法。姜青贤是老刑侦,经历过类似的案件。
侯大利道:“一般的案件可以采取这种办法。此案是系列杀人案,凶手心理异于常人,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审讯很难奏效。搞不好,就会弄成夹生饭。还得继续深挖,把基础工作夯实。”
专案二组随即分组询问了景红和曾昭敏。
景红和曾昭敏本来不认识黄玲玲,因为家暴受伤以后进入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这才和黄玲玲有了交集。从急诊科出来以后,两人皆有一段时间与黄玲玲频繁交往。
杨梅、景红和曾昭敏对黄玲玲的评价惊人地一致:知书达礼,温柔贤淑,善解人意。
湖州警方技术部门拿到了景军、景红、杨梅、黄玲玲等人之间的QQ聊天记录。黄玲玲不喜欢用QQ聊天,只与景军互为QQ好友,与杨梅、景红、曾昭敏均非QQ好友。
黄玲玲和景军聊天很简单,通常是景军发:“在吗?”隔了很久,黄玲玲才回应:“在,打电话。”这种对话场景出现过很多次。
专案二组和湖州刑警支队再次召开案情分析会。会上,侦查员们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景军身上。
景红、景军以前不认识黄玲玲,是在2005年1月以后才相互认识的。从2005年到现在,景军和黄玲玲仍然有电话联系,而且比较频繁。他们在QQ上的对话虽然简单,没有陌生人那种客气劲,是一种熟人才有的对话。
湖州系列杀人案发案时间都有几年了,很多证据没有办法提取。最有可能突破的就是7月份发生在江州的碎尸案。一个女人要完成分尸和抛尸,并不容易,警方高度怀疑黄玲玲有一个帮手。
景红承认弟弟和黄玲玲认识,但是否认了弟弟和黄玲玲关系好。按景红的话来说,景军和黄玲玲就是认识而已。但是,技术大队分析了黄玲玲这半年的通话记录,除了同事和其父亲以外,景军是与黄玲玲通话次数最多的男性。既通话,又有QQ联系的,除去同事之外,也就只有景军这一个人了。
在2010年,景军有七次开车到江州。
一直以来,景军都不在重点调查范围之内,如今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景军成为碎尸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新的犯罪嫌疑人。两地警方开始调集力量调查景军,希望能够有所突破。
8月1日下午,高速路下道口,景军接连打了两个电话,黄玲玲都没有接,这让他有些心烦。他开车来到江州市人民医院,停车后,步行来到急诊科。
在急诊科转了一圈,又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见黄玲玲还在上班,景军烦躁的心情这才稍稍平复下来。他没有离开,也没有打扰黄玲玲,而是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看着黄玲玲忙忙碌碌的身影。
景军有些走神,又想起了姐姐的话。
景红在上午急急忙忙地找了过来,见面就问他道:“你最近还和黄玲玲接触吗?”
景军被问得糊涂了,道:“什么事,你说话的嗓音都变了。我和黄玲玲的事,你别掺和了。”
景红神情不定,道:“我感觉不对劲,警察又找我问事,专门问黄玲玲的事。你说,黄玲玲会不会做了什么事情?”
“黄玲玲能做什么事情?”景军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来,扶了扶眼镜。
景红道:“警察严肃得很,肯定有大案,我估计他们怀疑黄玲玲与程森的事情有关。”
“程森本来就该死,罪有应得。”景军取下眼镜,愤愤地道。由于长时间戴着眼镜,让他的眼睛稍稍有些浮肿。他又骂道:“警察是猪脑子,居然怀疑黄玲玲。”
景红欲言又止,道:“警察也不是吃素的。程森死了四年多时间,他们查得很认真,现在追到黄玲玲身上,肯定有原因。小军,当姐姐的跟你说个实在话,找女朋友一定要慎重,姐姐就是教训。这人是你人生的另一半,如果另一半不靠谱,你会吃尽苦头。”
“以前你一直说黄玲玲很好,现在是什么意思?”景军非常抗拒姐姐的说法,口气很冲。
景红叹了口气,道:“黄玲玲根本不想结婚,甚至可以说不想谈恋爱。她未婚,你未娶,原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而且你们两人职业也不错,拿出去都见得人,上得了台面。双方父母肯定不会反对。现在是怎么回事,你和黄玲玲就和地下党一样,偷偷摸摸。我感觉她不想让外人知道你们两个人在谈恋爱。我就问你,你们真的是在谈恋爱吗?”
景军道:“我们在一起睡了好久,难道不算谈恋爱?”
景红道:“你陷进去了,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
景军回想着与姐姐的谈话,看着还在忙碌的黄玲玲。黄玲玲身穿护士服,神情专注,举手投足颇为利索。他想象着护士服下火热的身体,不禁咽了咽口水。
忙了两个小时,黄玲玲终于有了点儿空闲时间。她拉开柜子,从包里拿出手机,见到景军的电话号码,便回了过去。
“你找我?”
“我在你对面。”
黄玲玲抬起头,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景军,微微皱眉,道:“我这边忙得很,你先回去。我交班后过来找你。”
景军道:“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就在这儿等你。”
黄玲玲温柔地道:“乖,你在这里坐着,我会分心,别妨碍我。你先回去,切点卤肉。”
景军道:“我不想吃卤肉,只想吃你。”
黄玲玲望着不远处的男人,微微笑道:“我也是。”
景军道:“有一个多月了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得几个秋了。明天你开始休假,我已经购买了后天的火车票,我们到张家界,好好玩几天。”
这时,有医生走了过来。黄玲玲收起笑容,道:“就这样,我还要忙。”
景军坐在椅子上与黄玲玲对了一下眼神,然后慢慢起身。他步行来到江州金色天街,先买了点豆腐,再找到黄玲玲最喜欢的卤肉摊,切了猪头肉和卤肥肠。这家的卤肥肠撕掉了一部分肠内肥油,不过并没有完全撕掉,还保留了一小部分。黄玲玲最喜欢吃这种带着少量肥油的肥肠,每次到医院外面的土菜馆聚餐,必点红烧肥肠。很多同事都知道黄玲玲这个特殊爱好,更让女同事郁闷的是,黄玲玲无论吃多少卤肥肠都不会胖,腰还细得很。
提着豆腐、猪头肉和卤肥肠,景军慢悠悠地到停车场开车。约二十分钟后,车已经到了城郊,停在一幢单独的楼前。这幢楼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农资大楼,临河而建,河对面是大片农田。农资大楼的底楼是门面,白天有两个门面还在坚持卖农资,晚上则空无一人。门面的前门临街,以方便做生意,后门紧靠江州河,从后门到江州河不到十米。
景军将车停在农资大楼后门,打开了最靠边的门面。这家门面表面看起来是门面,实则另有玄机,门面层高足有六米五,二楼是隔出来的空间,有楼梯可以上二楼。门面布置得就如办公楼的前台,楼上空间却布置得非常温馨。景军和黄玲玲在二楼度过了不少激情四射的日子。走进这个空间,他们就感觉进入桃花源一样,关掉手机之后,就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外界也就无法打扰他们。关掉门面之后,他们就如快乐的孩子,在独特的空间过着单纯的生活。
桌子上有些灰尘,景军从厨房拿了条抹布,擦干净桌子,摆上猪头肉和卤肥肠,又用电饭煲煮了饭。他拿了根小鱼竿,站在院子边,直接在江州河里钓鱼。
江州河刚刚入城的这段,水质还不错,里面有不少鲫鱼和半掌长的杂鱼。黄玲玲出现时,景军钓了三条鲫鱼。
“回来了。你坐公交车回来的?”景军收了鱼竿,提着三条鲫鱼,在房前的洗衣台剖鱼。
黄玲玲放下坤包,用筷子夹起两块肥肠,道:“你煮鲫鱼汤,我去洗澡。”
景军道:“我把鲫鱼熬上,再来帮你搓背。”
黄玲玲每次从医院回来必然要洗澡,洗澡时间在半小时左右。她每次从医院回家都有些心理负担,感觉身上带有医院的细菌,必须通过洗澡来清洗掉细菌。从理论上来说,她知道这是心理原因,而在实际生活中,她只有洗澡过后才能回到正常的家庭生活。
洗澡,成了她从医院回到家庭的仪式。
说完“搓背”两个字,景军小腹隐隐发热。他去掉鲫鱼鳞片,清除鱼鳃、内脏和鱼内腔里的黑膜,在鱼头后面轻切一刀,用手慢慢揪住一个白点,另一只手提起鱼尾,轻轻扯动,这样放下鱼尾后就能够拉出鱼腥线。
他又在鲫鱼表皮切了几刀,用食盐均匀涂抹在鱼的表皮上,然后倒入料酒,腌制十分钟左右。在这十分钟时间内,景军把豆腐切块,葱绑成结,姜切片。鱼腌制好以后,他用姜片擦锅面,再煎鱼。
鲫鱼很快就煎至金黄色,香味在房间里飘散。
景军听到二楼传来的水声,赶紧给锅里加了一大盆水,丢入葱结和姜片,开大火煮成白色。他看了看表,给天然气灶关上小火,这才拉下卷帘门,上了二楼卫生间。
黄玲玲看到景军,指了指香皂道:“你刚弄了鱼,满手腥味,用香皂洗三遍才能碰我。”
景军老老实实用香皂洗了三遍,又将双手放到黄玲玲面前,由其检查。黄玲玲检查之后,道:“合格了,准许你帮我搓背。”
“我这段时间真想你。我真不希望你在急诊科上班,这样你就能闲下来了。”有一段时间没有与黄玲玲见面,景军的生理反应强烈。
“哎,搓背就搓背,你别放在前面啊!”
“那我拿开。”
“别拿开,帮我揉一揉。”
门面房二楼卫生间里荡漾起春光。
在小火苗的加持下,砂锅“嘟嘟嘟”地冒着泡,鲫鱼豆腐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香味从卷帘门的缝隙里传出,又被风吹散。
秦东江和吴雪从房前走过。吴雪抽了抽鼻子,道:“我闻到了香味,他们应该在房间里做菜。”
秦东江道:“你真是狗鼻子,我没有闻到香味。”
吴雪打量河边风景,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杀人地点和抛尸地点,周边人少,距离河边近,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用花费力气。”
秦东江道:“只要在房间和河边查到万秀的血滴、肉块等生物检材,这案子就是板上钉钉了。可惜,7月15日发生的案子,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多月,其间还下了两场暴雨,现场痕迹很难留下来。”
两人沿着河边往上走,继续观察情况。三十几分钟后,他们掉过头,沿着河边往回走。接近农资大楼时,吴雪主动挽着秦东江的胳膊,这样他们就更像在河边散步的情侣。两人低声谈笑,走走停停,暗藏的高清摄像机对准了打开了卷帘门的门面。
门面里,黄玲玲和景军在吃饭,桌子上放着卤肉和鱼汤。景军捞出煮得稀烂的鲫鱼肉,舀了一小碗鲜鱼汤,递给黄玲玲。黄玲玲的头发还有些潮湿,便随意地挽起来。她未施粉黛,脸上、手臂的皮肤洁白细腻,格外清爽。
河边有人走过,景军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一对情侣,也就没有理睬,继续吃饭。黄玲玲望着两人的背影,直到走远,她还一直在张望。
景军道:“你在看什么?”
黄玲玲道:“我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到这么远的河边来散步,这一带河边比较偏僻,路不太好走,来的人很少。”
景军笑道:“情侣嘛,就和我们一样,喜欢到远离人群的地方。”
黄玲玲道:“是吗?”
景军爱怜地摸了摸黄玲玲的脸颊,道:“肯定是啊,否则我们也不会在这里约会。”
黄玲玲没有说话,低头喝鱼汤。鱼汤奶白入味,鲜美异常,她赞道:“你的手很巧,脑子灵活,靠技术吃饭,能和我一起过这辈子。明天到张家界,我们好好玩几天,这一段时间真是忙死了。”
秦东江身上带着摄像机,黄玲玲和景军在门面房里吃饭的画面同步传到了刑警老楼。专案二组和刑警支队陈阳、滕鹏飞等人都抬头看着回传过来的画面。
陈阳道:“我们忙得团团转,这两人倒是悠闲得很。”
李明对着自己的秃顶一阵狂摸,道:“我去过这个地方。这是农资大楼后院,前面临街,有两个农资门市,我还在农资门市喝过水。除了两个农资门市,其他门市长期都没有开门。农资老板说的是其他门市没人。我们带着警犬沿河搜了好几次,没有嗅到血迹。”
滕鹏飞握紧拳头,砸了一下桌面,道:“这个地方就是最佳的杀人抛尸地点,杀人之后,分成包,几步以后就可以丢进河里。”
侯大利拿出计算机,按了几个数字后,道:“从农资楼到发现尸块的地方以及流速来算,抛尸时间应该是在凌晨4点左右。那时大家都在熟睡,加上农资大楼本身就没有几个人,抛尸者做这件事很轻松,可以不用帮手。我们从凌晨4点反推,分组行动。第一组,查看7月14日晚上和7月15日凌晨景军以及他的汽车的行踪;第二组,查看7月14日当天晚上和7月15日凌晨这一段时间黄玲玲的行踪,然后画出路线图;第三组,查万秀行踪。这几个人每个时间段都在做什么,必须准确清晰。”
支队长陈阳道:“大利,你到湖州这两天,重案大队做了很多工作,提取了大量视频,还没有来得及给专案二组汇报。让滕支先谈一谈重案大队的侦办情况,再来商量下一步的工作。”
滕鹏飞用手搓了搓脸上的麻子,给电脑插入一个U盘,拿起投影仪遥控板,调出冠有“滕”字的文件,打开后,找到标有“黄”字的文件,道:“专案二组和姜支到江州将碎尸案和湖州三起命案串并案侦查以后,重案大队开始针对黄玲玲展开全面调查,重点是黄玲玲在7月14日前后的行踪。我们大体查清了黄玲玲当晚的行踪,只是中间还有些模糊不清的地方。7月13日晚,黄玲玲值了夜班,在7月14日下午一点半交接班。”
投影仪显示出来一张交接班表,里面有黄玲玲的名字,还有一排情况说明。黄玲玲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娟秀和文静,其签名字间距和行间距都较大,连笔多,字间多以笔力较轻的细长笔画相连。
戴志低声道:“黄玲玲的字体是我们俗称的飘逸笔迹,这种笔迹的人喜欢自由,思维敏捷,有一定的艺术修养,缺点就是容易情绪化。”
侯大利点了点头,继续看投影仪。
滕鹏飞道:“7月14日交班以后,黄玲玲离开医院,步行回家。”
在投影仪上显示出黄玲玲走出医院的视频和走到小区大门口的视频。她走到小区大门口,又朝左拐,走进隔壁小店。她出来时,提着一个袋子。小店视频里,恰好有黄玲玲在收银台结账的镜头。
滕鹏飞挥了一下手臂,暂停画面,道:“你们注意看,这是一个黄色小盒子。经实地查看,这是避孕套盒子。黄玲玲买避孕套做什么?有可能是景军用。但是我们要提另一个思路,如果不是给景军用,那要给谁用?以后我们要询问景军。”
投影仪随即播放了下一个视频,江州市人民医院的大门外出现了黄玲玲的身影。另一段视频显示,黄玲玲来到护士站,交接之后,换上了护士服。
“比较奇怪的是,我们只发现了黄玲玲在7月14日走进小区的视频,然后小区附近视频中都没有再出现黄玲玲的身影。我们调了很多监控,直到7月16日才在人民医院视频里发现黄玲玲。在监控视频中没有出现黄玲玲离开小区的镜头,并不能判断黄玲玲就没有离开小区,她有可能是开车离开,也有可能是乘坐其他人的车离开。小区监控只能看到驾驶员和副驾驶位,看不到后排乘客。”
滕鹏飞喝了一口水,道:“下面来看万秀的行踪。”
投影仪显示出万秀行踪的视频。
“7月14日晚七点二十分,万秀的车开出小区,驾驶员就是万秀。在晚上七点三十七分,万秀的车出现在金色天街。七点五十分,他出现在金色咖啡馆,八点三十五分,他走出咖啡馆。这以后就没有见到万秀本人,我们只在九点十七分查到万秀的车离开金色天街。车离开金色天街后,大约在九点二十二分,在江州学院后门不远处停了一会儿,这是停车时被街道上的监控拍到的画面。随后,万秀的车进入中山大道。从车行的方向来看,是前往长青方向。东城老巷子一带监控点布得少,车进入后,很快失去踪迹。现在看来,万秀的车开进老巷子以后,转到江州河边。三天后,在长青县一个偏僻集镇上发现了这辆车,车上满是灰尘。勘查室检查了这辆车。这辆车被彻底洗过,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滕鹏飞稍作停顿,道:“从晚上过七点离开家以后,万秀就没有再回家。万秀当天晚上的电话记录没有陌生电话,他与妻子、父亲等四人通过电话,然后就没有记录了。从种种情况可以得出结论,万秀是在金色天街附近被人盯上。黄玲玲或者景军有极大可能出现在金色天街,由于监控视频找不到,那就挨个儿排查金色天街。不仅查夜店,也查其他店。”
支队长陈阳强调道:“万秀最后出现在金色天街,雁过留声,人过留影,肯定会留下痕迹,只是我们没有发现,必须一家店一家店地过筛子。三组警力不够,把重案大队所有人安排下去,分段包干,谁有遗漏谁负责任。”
讲完之后,他意识到侯大利如今身份不同,侧过身道:“大利,你做最后的指示吧。”
侯大利没有矫情,也没有啰唆,道:“我同意大家的意见,立刻行动。”
会议之后,重案大队全部动了起来。
一组侦查员马小兵和袁来安负责金色天街最外围的门面。这一圈门面有各类杂货店、小餐馆和手机店之类的地方,没有酒吧,没有夜总会,没有KTV,没有按摩店,没有洗浴中心,是比较干净的一段街区。
马小兵和袁来安走了一圈,确定了调查边界。
在前往第一家店时,袁来安道:“大利工作时间这么短,如今成为全省刑侦系统的后起之秀,你觉得他最后能走多远?”
“也许破了杨帆案,大利就要回国龙集团。国龙集团只有一个太子,侦查员一抓一大把,不差大利一个人。”马小兵说到这里,想起又一个弃自己而去的女友,暗骂一句后,道,“莫说我爸是国龙集团老板,就算是一个小老板,我都不会当警察,又累又苦又危险,钱还少。”
袁来安道:“这句话就是牢骚,说说而已,真要放下一切,你肯定舍不得。”
马小兵还想要反击,话到嘴边,又觉得反击无力,承认道:“确实,我就是过过嘴瘾。”
袁来安道:“大利是天生的侦查员,祖师爷赏了他这碗饭,不吃可惜了。”
马小兵摇头道:“地球离了谁一样转,现代侦查是靠系统作战,个人在其中的作用会越来越小。”
两人接连走了五家店,一无所获。第六家店是一家小面店,专卖秦阳炸酱面,店面不大,味道很正,在炸酱面圈子很有名气。袁来安站在小面店外,道:“万秀老家在秦阳,说不定这家伙还经常来吃炸酱面。”马小兵道:“时间不太对,万秀是七点半左右来到金色天街,应该已经吃过饭了。”
走进店里,亮明身份,袁来安拿出万秀的照片。
店老板是一对被炸酱面油烟熏了十来年的中年夫妻。女老板膀大腰圆,快人快语道:“这是万老板,经常到我们这里来吃面。听说万老板被人害了。万老板这么好的人,你们一定要抓到那个挨千刀的。”
袁来安道:“7月14日晚上,万秀到店里来过没有?”
女老板道:“半个月前的事情,谁记得清楚。”
袁来安道:“你想想,万秀最后一次到你这里来吃面是哪天?”
女老板拍打额头道:“我从小记忆力差,学习孬,初中没毕业就去打工,真记不清楚了。”
“我记得万老板是和一个女的坐在一起,我本来是和万老板说话,你非要说我看那女的胸口。”男老板是个竹竿身材的人,站在妻子面前尽显“耙耳朵”本色,插嘴时不停地看老婆眼色。
女老板发火道:“那女的就是骚货,领口开那么低,两坨肉露了一半。你的眼睛都快掉出来,恨不得变成苍蝇,飞到那两坨肉上面,别以为老娘不知道。”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马小兵拿出黄玲玲的照片,道:“那天的女人是不是她?”
黄玲玲穿着护士服的照片都比较严肃,应该与现实生活中的不太相符,所以发给侦查员的照片是黄玲玲的生活照,是从急诊科的影集中翻拍出来的。
男老板看了几眼,道:“就是她。”
女老板骂道:“眼睛又要掉出来了,快点收回去。莫非万老板就是被这个女人害的?张无忌的老妈殷素素说过,越漂亮的女人越要害人。你天天看电视剧,脑袋真是被驴踢了。”
马小兵将被女友抛弃的“惨事”抛在一边,压抑着急切的心情,道:“他们是哪一天到店里吃饭的?”
男老板眼睛转了一圈,道:“具体是几号我记不清楚了。山南台在播《亮剑》第七集,对,就是第七集,我特别喜欢看这个剧。”
袁来安迅速记下这一个重要时间节点。
信息传回到刑警老楼,据查,山南台正是在7月14日晚上八点三十分播放《亮剑》第七集。
支队长陈阳还在思索。
副支队长滕鹏飞拍了桌子,道:“我建议传唤黄玲玲和景军,搜查黄玲玲的家以及农资大楼门面,查找杀人现场和抛尸现场。勘查重点在农资楼现场,寻找万秀的生物检材。如果在房间内没有找到,就挖开地面。既然分尸,总有血水要流进下水道,从下水道到河岸边,全部挖开,一寸一寸地查。这件事由周向阳牵头,高波参加,准备预审方案。”
陈阳道:“我们手里的所有证据都是间接证据,无法形成致命一击,如果黄玲玲咬死不承认,那就麻烦了。能做出系列杀人案的女人,我们绝对不要小瞧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滕鹏飞道:“从刚刚得到的信息来看,黄玲玲这几天休假,要离开江州到张家界旅行,有潜逃的可能性。如果在这期间,再出意外,事情就惹大了。我们能找到的线索都找齐了,已经到了刺刀见红的地步,拖下去没有意义,就是冒着风险,我们也要迎难而上。”
陈阳侧过身,征求侯大利的意见。
侯大利没有多说,态度鲜明地道:“我同意滕支队的意见。”
陈阳略为沉吟,道:“审讯方案很重要,我建议成立一个预审小组。湖州刑警支队姜青贤最了解湖州系列杀人案,张剑波和戴志皆参加过湖州系列杀人案,就由周向阳、高波、姜青贤、张剑波和戴志组成预审小组。我另外还有一个建议,大利和老周在预审工作中配合得非常好。大利调走,老周对此念念不忘。大利非常熟悉湖州系列杀人案以及碎尸案,能不能由他领导预审小组。”
侯大利如今是省公安厅侦查员,又是专案二组组长,一般情况下,陈阳不应该建议侯大利亲自参加预审。从常规来说,这是一个不妥当的建议。只不过侯大利身份非常特殊,是近期才从江州重案大队走出去不过半个月的侦查员,陈阳作为曾经的老领导,这才提出一个相对不那么合适的建议。
侯大利没有推托,道:“没有问题,我参加预审。吴雪是审测一体化的专业人士,也要纳入预审小组。”
农资大楼门面房东接到通知后,带着租房合同来到江州刑警老楼。
房东是典型的乡镇生意人,衣服稍微有点过时,脸上透着精明。他将租房合同交给在三楼的李明,试探性地问道:“这位警官,出了什么事?我知道这以前就是刑警队的房子,走进这个院子,我腿肚子都开始转筋了。”
租房合同上的时间是2007年1月7日,签合同的人不是景军,也不是黄玲玲,而是一个叫王淑芬的女人。
李明道:“王淑芬是谁?”
房东道:“应该是租房人的妈妈,我看了租房人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当时来租房的人有一个很怪的姓,平时不常见,好像是姓景。对,是姓景,我的印象特别深。他说他妈不喜欢住楼房,还想要种菜,农资大楼旁边有很多荒地,以前我们这幢楼在那边种了不少菜。”
李明道:“也就是说,王淑芬没有来,你就把房子租出去了?”
房东一脸叫苦的表情,道:“农资公司垮了,我们这帮老员工只分到两万元。公司用两万多元就把我们二十多年的工龄全部买断,造孽得很。这幢房子是农资公司办的唯一一件好事,这件好事也好得有限,房子修在郊区,不方便,也不值钱。这边几乎没有租客,有人来租就是天上掉馅饼,谁还挑三拣四啊?我看了这个人的户口本和身份证,觉得没啥问题。”
房东的话很快得到证实,王淑芬确实是景军的母亲。
李明道:“租房是用的王淑芬的名字,实际是谁在住?”
房东摊了摊手,道:“房子租出去,按时交了门面的租金,周边邻居又没有啥反映,我也没有管谁在里面住。警官,我真不知道。你把我叫过来问这些事,肯定有原因,我现在心虚得很,怦怦乱跳。”
李明没有回答房东的问题,沉着脸道:“今天我们找你来了解情况,别跟其他人讲,明白吗?”
房东不停地点头,道:“我懂得规矩,出了这个门,就把话烂在肚子里头。”
房东离开后,专案二组侯大利、戴志、张剑波,刑警支队李明、秦晓羽以及勘查室小林、DNA室张晨、法医室张小舒等人乘坐一辆中巴车前往农资大楼。在东城派出所钱刚的配合下,李明向正在看电视的黄玲玲和景军出示了搜查证。
景军翻来覆去地查看搜查证,迟疑地问:“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就是一个小门面,里面没有藏毒品,也没有金银财宝。我不相信喊几句‘阿里巴巴’,门面就会出现一个山洞。”
景军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面对警察时故意耍了点儿小幽默。很快,他从对方表情上发现自己的小幽默不合时宜,更使他看起来有些像傻瓜。
李明来到黄玲玲面前,道:“你是这家门面的租户吗?”
黄玲玲道:“我不是。”
李明道:“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黄玲玲从包里取出身份证。经过核实以后,李明道:“黄玲玲,我是江州市刑警支队侦查员李明,这是我的警官证,现依法对你进行传唤,请你在传唤证上签字,并跟我们到江州市刑警支队接受调查。”
黄玲玲微笑道:“为什么传唤我?”
李明神情严肃,简洁地道:“你的行为涉嫌刑事犯罪,现依法对你进行传唤。”
“那就走吧。”黄玲玲又道,“景军,我跟着警察走一趟。”
景军彻底蒙掉了,看着黄玲玲跟着警察离开,回过神来,吼道:“你们做什么,怎么乱抓人?!”
钱刚副所长上前拦住景军,道:“不许过来!你的行为已经涉嫌阻碍执行职务,立即停止你的行为,否则,我们将依法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景军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呆在现场。
黄玲玲回过头,嫣然一笑道:“今天的鲫鱼汤很鲜,我到公安局走一遭,没什么大不了的。”
侯大利仔细观察黄玲玲的一举一动。他脑中原本就有黄玲玲的各种资料,包括视频资料、调查笔录等,此时面对面观察黄玲玲,往日平面的形象顿时变得立体生动起来。
黄玲玲离开以后,社区居委会干部到达现场,正式开始勘查。
拍照和录像结束以后,戴志、小林等人开始入场勘查。迷药、万秀的生物检材、指纹、凶器等是勘查重点。此处偏僻,底楼只有两个卖农资的门面,楼上的住户也不多,且以老年人为主。群众只是在远处观望,没有围过来。
侯大利来到河边,面对奔腾不息的河水,眩晕感又如约而至,而且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他转过身,背对河水。
张小舒跟在其身后,道:“尸块沿关节切断,非常整齐,但是胸肺等内脏没有找到,挖开下水道,也许能有所收获。”
“除了头,其他部位被煮过没有?”
“在发现的尸块中,除了头颅,还有几块被煮过的尸块,但是大部分都没有被煮过。”
“胸肺等内脏是不是也被煮过?”
“不知道,没有发现胸肺。”
“胸肺会不会丢在河里,被鱼吃掉了?”
“有可能。我没有见到胸肺,无法判断。”
侯大利又回头看了一眼河水,道:“凶器如果在房间内没有搜到,很有可能在河里。另外,凶手为什么会煮万秀的头颅?”
这一段时间,张小舒一直在配合张剑波开展工作,对碎尸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都有研究。她默想了一会儿侯大利提出的问题,道:“我认为这得从万秀做过的事情中找答案。”
一个小时以后,勘查结束。
时值中午,诸人围坐在一起吃盒饭。大家忙了一个上午,体力消耗很大,肚子早就饿瘪了。大家或蹲或坐,风卷残云般地将盒饭消灭。
勘查室小林主任和戴志来到侯大利身边。
小林打了一个饱嗝,道:“房间有一把菜刀,很新,看上去没用过几回。张晨拿回去检测,希望能从刀柄缝隙里验出血液。张晨还取走了另外十九样检材。我这边提取了三十七枚指纹,还有十七枚男性足迹,得回去比对。”
戴志补充道:“根据碎尸案特点,墙脚、墙面、地下隐蔽处、地板缝隙、下水管口等地方是我们的勘查重点。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发现血痕、肌肉、碎骨和牙齿等各类组织,一无所获。我建议挖开下水道,碰一碰运气。如果在下水道里提取到万秀的生物检材,那就是直接证据。”
三组组长李明、派出所所长钱刚等人都望向侯大利。
侯大利成为农资大楼现场的指挥核心,这其中有专案二组组长的因素,更有屡破大案后赢得侦查员信任的原因。他没有犹豫,果断地道:“挖,要彻底挖开。”
勘查人员从下水道口开始往下挖,打开便携式现场勘查照明灯,照亮现场。勘查人员如考古队员一样小心翼翼,发现了疑似血块和肉块的东西,便装进物证袋或是物证盒。
三组组长李明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只要发现可疑物,便嚷嚷着让勘查人员装袋。
小林道:“明哥,你放心,我们有规定,不放过任何可疑的东西。戴主任是全省有名的专家,有他在这里盯着,绝对不会有遗漏。”
李明感慨道:“这个案子破不了,我只能卷铺盖走人,没有脸在重案大队待了。”
戴志安慰道:“老陈,公安部刑侦局的专家厉害吧,也有破不了案的时候,你别往心里去,只要尽力就行了。”
李明望了望侯大利,道:“大利没有失过手。”
侯大利道:“只是暂时没有失手,失手是必然的事情,迟早而已。”
勘查的工作量非常大,短时间里难以结束,侯大利要参加预审讨论会,与大家聊了几句后,准备提前离开,想去看一看黄玲玲家里的情况。
张小舒接完电话,快步走过来道:“我刚才接到陈支的电话,陈支让我也参加预审小组。因为我一直负责碎尸案,对这块比较熟悉。”
两人沿着河岸走了几分钟,来到农资大楼旁边那幢老楼的侧面,这里有一块水泥坝子,适合停车。来到越野车前,侯大利想着黄玲玲被传唤时的轻松表情,停下脚步,道:“黄玲玲不是寻常人。我们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如临大敌,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她不是装的,而是真的不害怕。我从她的神情、身体语言看得出来,她不在意我们,不在意自己的命运。”
张小舒道:“能够成为系列杀人案的凶手,精神肯定有不正常的地方。按照犯罪心理学的观点,系列杀人案凶手的动机明显基于一些心理满足的需求,比如控制、支配、媒体关注、个人兴奋点或者性兴奋,而不是获得物质需求。如果黄玲玲是凶手,那么她的个人兴奋点就是报复家暴者。”
侯大利道:“你在学习犯罪心理学?”
张小舒道:“我不是法医专业的,不懂的知识太多,这一段时间都在补课。”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有很棒的侦查直觉,这对侦查员来说很重要。”两个人第一次合作是在钱刚枪击案的时候,在此案中,他们配合默契,共同提出了“一枪两孔”的思路。侯大利是发自内心地想听一听张小舒的看法。
得到侯大利的表扬,张小舒有几分羞涩,道:“我是外行,还在学。”
侯大利道:“黄玲玲的精神会不会有问题?”
张小舒道:“为什么这样问?”
侯大利道:“从今天的情况来看,黄玲玲表现得太过超然,似乎系列杀人案与她无关,似乎即将遭受的处罚也与她无关。她没有对警方的到来表示惊讶,也没有对警方的传唤表示抗拒。这种状态在其他犯罪嫌疑人身上没有出现过,王永强、石秋阳、杜强等人,在最后落网时都很疯狂,与黄玲玲的平淡表现有强烈的对比。还有,小雷的父母来找儿子时,黄玲玲亲亲热热地挽着小雷妈妈陈娟的手。如果黄玲玲是凶手,黄玲玲的外表和内心分裂得很厉害。”
张小舒道:“我再来掉几句书袋。从犯罪心理学的研究来看,一些系列杀人案的凶手被定性为患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但是又无法根据传统的心理障碍诊断分类被定性为严重的心理失常。这类凶手被揭露出来后,他的熟人往往会感到格外惊讶,不敢相信。雪姐曾经跟我说过,黄玲玲外表温柔,内心狂热,有毁灭倾向。她在今天表现得超然,应该就是内心的毁灭倾向导致的。她早就想到了这一天,已经看淡了生死。”
“要说看淡生死,也不尽然,凶手在作案现场也是精心掩饰,没有留下生物检材、指纹等证据。接下来的审讯是一场硬仗,黄玲玲不能以正常人来看待,必须找好突破点。”侯大利取出香烟,准备抽一支。他的烟瘾原本不大,在田甜牺牲以后,烟瘾不知不觉地增大。特别是在研究案子时,只要抽起来就没有停过。
“如果黄玲玲是系列杀人案的凶手,那么与小雷的关系便是其关键点,我觉得我们挖得还不够深。我觉得黄玲玲在和小雷、万秀的交往中,应该有个特殊事件,这个特殊事件是临界点,过了这个临界点,黄玲玲就开始作案。黄玲玲被家暴,家暴到什么程度,我们确实不了解。我怀疑黄玲玲也有住院的历史,住院的原因就是临界点。”张小舒的目光扫过侯大利鬓间的白发和手中的香烟,很想劝他别抽那么多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让话题回到案件中。
“湖州警方正在调查五年前的病历,暂时还没有找到黄玲玲的病历。”触发黄玲玲作案的事件是侯大利一直在调查的事,只是黄玲玲前男友小雷不知所终,其他人都说不清楚黄玲玲被家暴的事,这个临界点不好找。侯大利拿出一支烟,点燃后狠狠地抽了一口,道:“朴老师提出过与你极为相似的看法,你的思路真不错。”
张小舒受到鼓励,又道:“湖州系列杀人案皆是把施暴者杀死就结束。而碎尸案中的犯罪行为明显升级,不仅杀死施暴者,还煮熟头颅并抛尸。我建议在审黄玲玲之前,再次询问程玥玥,程玥玥或许还有没有讲出来的细节,应该是这个细节引起了黄玲玲的强烈反应。”
侯大利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张小舒道:“我是女人,还是医生,刺激黄玲玲杀人的事件,绝对不简单。我不知道是什么细节,凭直觉认为黄玲玲升级行动应该与程玥玥的遭遇有关。我没有理由,就是凭直觉。”
侦查需要逻辑,但是逻辑思维并非侦查思维的全部,非逻辑思维亦贯穿于案件侦查的始终。侦查活动是同处于隐蔽形式下的犯罪行为作斗争,犯罪分子自知其行为的违法性和社会危害性,其心理活动是极其隐蔽的,其思维活动往往不合常理。犯罪分子作案后往往迅速逃离现场,有些现场得不到有效保护,加上犯罪分子为逃避打击常常以伪造现场、制造伪证或销赃毁证等手段给侦查设置障碍。这都使得侦查活动不能始终表现为循序渐进的逻辑思维状态,现有的案件现象与案件原因之间往往出现逻辑中断。这时,仅靠理性的逻辑思维是不够的,还要借助非逻辑思维,尤其是直觉思维。
不少资深侦查员重视逻辑和证据,在直觉判断上稍显逊色。从办理钱刚案开始,侯大利便发现张小舒有一种可贵的侦查直觉。他听到张小舒之语后陷入沉思,拿出第三支烟。
张小舒终于忍不住了,劝道:“少抽烟,再抽,肺就熏成腊肉了。”
侯大利把香烟放回烟盒,道:“走吧。听说你拿到了驾照,你拿证的速度很快嘛,技术怎么样?今天你来当司机。”
张小舒道:“你这个车太贵了,要擦了、剐了,不太好吧。”
侯大利道:“再贵的车都是人的工具。这车的操控性好,没有问题。”
坐上驾驶座,张小舒笑道:“我没有白手套。”
侯大利从车门处摸出一个纸袋子,一本正经地道:“这里有一双新的,很好用。”
“算了,我不习惯戴手套。”张小舒只是开个小玩笑,想要活跃一下气氛,没有料到侯大利真的拿出手套。
越野车在侯大利驾驶下,行如流水,坐车的人感觉非常舒服。而在张小舒驾驶下,时快时慢,犹犹豫豫,如一只受伤的猎犬在寻找逃脱之路。张小舒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谢谢你在我开车的时候没有在旁边啰唆。李主任是很好的领导,就是在我开车的时候非常啰唆,喜欢在耳边不停地指导我,和唐僧一样。”
侯大利道:“在城里最多剐蹭一下,怕什么。如果在高速路上,我肯定要啰唆。”
张小舒红了红脸,道:“我开车的技术是不是很差?”
侯大利没有直接回答,道:“开车不难,多开开就好了。”
“那我确实开得很烂。”自从田甜牺牲以后,侯大利脸上几乎就没有笑容。张小舒努力想要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而侯大利用客客气气的方式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让她有些伤心。
侯大利安慰道:“你车技不好,有些难为情,这是正常人的反应。黄玲玲不是正常人,她的反应和我们不一样。针对这类人,在没有直接证据或者掌握关键情节的前提下,很难打破其心理防御。”
越野车经过江州市人民医院,最后停在了黄玲玲所住小区。上楼时,张小舒问道:“在黄玲玲房间能搜到什么?”侯大利道:“我又不是神仙,猜不出房间里有什么。我们即将审讯黄玲玲,我就是到房间里来看一眼,增加点直观感受。”
两人走进黄玲玲房间时,搜查仍在继续。
与参加搜查的侦查员张世刚等人打过招呼以后,侯大利在黄玲玲房间里转来转去。江州市人民医院的待遇不错,在医院附近修建了人民医院小区,当时的所有职工都能集资。黄玲玲调到江州以后,购买了小区的二手房。
二手房是两室一厅,约五六十平方米。侯大利在房间里连转了三遍之后,来到张小舒身边,道:“黄玲玲的家很简单,电视就是这么一个老牌子的小电视,化妆品基本没有,居然只有一盒百雀羚。黄玲玲有男朋友,但实质上是一个人生活。护士工资虽然不高,但是对她一个人来说完全够用。她生活过于简朴,简朴得有些不正常。如果黄玲玲是凶手,应该先后获取了四笔额外收入,这些钱哪里去了?我们要查一查黄玲玲的经济状况。”
张小舒道:“黄玲玲买了房子,也有可能经济紧张。只是没有稍微好点的化妆品,这有点奇怪。”
一道指令由侯大利发出,两组警察随即前往银行。
每个侦查员都有自己熟悉的套路,侯大利最喜欢查找犯罪嫌疑人的日记、影集和社交网站。他来到黄玲玲的卧室,找出影集,还有一个木盒子。影集里面是黄玲玲的生活照,多数是单人照,还有一些家庭照,除了黄玲玲的爸爸妈妈以外,还有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的照片。黄玲玲显然与外公外婆关系走得更近,有很多合影。
合影没有什么异常,侯大利打开木盒子,木盒子里面装有黄玲玲的私人物品,其中有一些少女时代的小玩意儿,还有黄玲玲历年来得到的各种奖状,以及一些与朋友的通信。
张世刚走进里屋,神情严肃,声音低沉,道:“发现了一些药品,有氯丙嗪、三氟拉嗪、奋乃静、氟奋乃静等好多种,其中氯丙嗪有不少空盒子,应该是服用过。我查了查,这些都是精神类药物。”
侯大利“啊”了一声,道:“黄玲玲是在哪个医院看的病?”
张世刚道:“没有找到病历。”
依据我国相关法律的规定,如果犯罪嫌疑人在犯罪期间有精神病,不能辩护自己行为,经鉴定属实的,不承担刑事责任。真病或者假病,这是一个要命的问题。在开车前往刑警老楼时,侯大利提出过“黄玲玲的精神是不是有问题”的问题。来到黄玲玲的房间,侦查员又查到黄玲玲有可能服用过氯丙嗪。此时张小舒望向侯大利,眼中暗闪小星星。
又一条指令由侯大利发出。一组侦查员前往五院,调查黄玲玲是否有精神问题。
放下电话,侯大利继续翻看书信。
张小舒也跟随侯大利翻看书信。
十几分钟以后,侯大利拿起三张明信片,道:“湾村村小给黄玲玲写的明信片,盖了村小的章。盖章很有意思啊,说明村小和黄玲玲关系特殊。黄玲玲外公在村小工作,这不是村小给黄玲玲盖章寄明信片的理由。”
张小舒道:“这一点能说明什么?”
侯大利道:“我不知道。这是没有明确指向的任务,一般民警办不了,必须让了解整个案情的同志跑一趟,搞明白这个问题。”
江克扬和樊勇接到电话,先到黄玲玲的家,看了影集和明信片以后,开车前往湾村村小。
刑警老楼五楼会议室,参加预审的同志都坐在会议桌前,桌上摆了一长排卷宗,全是湖州三起杀人案和碎尸案的资料。
戴志道:“接到你的电话后,我给姜青贤打了一个电话。姜青贤以前调查过黄玲玲的经济情况,她是工薪族,除了工资以外没有什么收入,有两张银行卡,来往金额都很小。要扩大调查范围,不仅要调查黄玲玲本人的银行账户,还得调查与她关系比较密切的亲戚朋友的银行账户。”
预审高手周向阳用力在烟灰缸摁灭烟头,发牢骚道:“查来查去,查出一个精神病,这他妈的是什么事。”
侯大利道:“黄玲玲在急诊科上班,不管是在湖州还是在江州,她的众多同事都没有谈到黄玲玲在精神上有任何异常,或许这是她的障眼法。在没有医院开的诊断证明之时,我们还是按照正常人来审。”
周向阳道:“黄玲玲的前男友小雷至今没有音信,是死是活不知道,如果死了,凶手多半就是黄玲玲。五起命案,凶手是精神病,社会舆论肯定会有强烈反响,骂声一片是逃不掉的。遇到精神不正常的人,我真没有把握。”
侯大利用手指压了压太阳穴,松开手指,长吁了一口气,道:“刚才在车上,张小舒给了我一些提示。黄玲玲改变犯罪风格不是偶然,也不是因为来到江州,有可能是程玥玥的事情比较特殊。至于特殊在什么地方,现在没有查清楚。程玥玥与黄玲玲是在急诊科认识的,我要抽时间再看一遍当时急诊科的前后视频,看是否有所遗漏。”
周向阳又看了看表,道:“今天又是难眠之夜。我们先去会一会景军,然后再看视频。不管证据如何,等到凌晨,我们还得对黄玲玲进行第一次审讯。我估计景军是被蒙在鼓里,提供不出多少实质性的线索。但是,景军并非不重要,而是非常重要。作为黄玲玲的枕边人,应该知道黄玲玲的一些细节,比如,她的身体状况,她关系比较好的闺蜜,特别是2005年以前的闺蜜。”
自从碎尸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串并案侦查以后,宫建民就决定让预审专家周向阳介入碎尸案。事实证明,宫建民有先见之明。周向阳这几天推掉其他任务,潜心于此案,卷宗里的细节已经烂熟于胸。
两人商议了询问细节后,来到询问室。
景军独自坐在询问室里,焦躁不安,走来走去。见到一名年轻警察和一名中年警察走了过来,他迎上来,想发火,又胆怯,道:“两位警官,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总得给我一个说法,我和黄玲玲到底犯了哪条哪款,要被带到公安局。”
侯大利冷冷地扫了景军一眼。景军原本想要表现得气势汹汹,被年轻警官的目光戳了一下,顿时气势就矮了一截。
“小伙子,抽烟不?来一支。”周向阳笑呵呵地将一支烟放在景军眼前。等到景军拿起烟后,他“啪”地用打火机为其点着火。
景军是设计师,在工作消耗脑细胞时,会不停地抽烟。只有在与黄玲玲见面时,他才会彻底不抽烟。第一次被带到公安机关,他内心充满惊讶、焦虑、担心、生气、害怕等不同情绪,便接过香烟猛抽起来。抽完一支烟,他的情绪这才慢慢稳定下来。
侯大利与周向阳的热情客气截然不同,神情冷淡,向其出示了警察证,按照程序询问了景军的姓名、曾用名、性别等具体情况。
景军最初并不想配合,可是年轻警察给了他极大压力,一问一答中,询问逐渐进入了警方预设的节奏。
“啊?我涉嫌包庇犯罪嫌疑人?我包庇谁?你们不要搞得云里雾里,能不能直接说清楚!”景军知道这个罪名会被判刑,禁不住叫了起来。
周向阳笑呵呵地道:“景军,你是设计师,聪明人。涉嫌是什么意思,是指有跟某件事情发生牵连的嫌疑,今天就是来弄明白这个。你别害怕,实事求是,有什么事情谈什么事情。”
景军还在迟疑之时,侯大利严肃地道:“景军,现在是依法对你进行询问,你明白吗?”
景军感受到了压力,小声道:“明白。”
侯大利道:“你要如实回答我们的询问,对与案件无关的问题,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你有权提出对公安机关负责人、办案警察、鉴定人、翻译人员的回避申请;你有权对有关情况做陈述和申辩;有权就被询问事项自行提供书面材料;有权核对询问笔录、对笔录记载有误或者遗漏之处提出更正或者补充意见;如果你回答的内容涉及国家秘密、商业秘密或者个人隐私,公安机关将予以保密。以上内容你是否听明白?还有何要求?”
景军道:“我没有犯罪,要求你们尽快搞清楚,消除误会,我和黄玲玲好回家。”
侯大利道:“你和黄玲玲是什么关系?”
景军道:“我们在谈恋爱。”
侯大利道:“你们是在哪一年认识的?”
景军道:“准确时间记不清楚了,应该是在2005年元旦后、春节前。”
侯大利道:“你们是什么时间正式确定恋爱关系的?”
景军道:“2005年3月,黄玲玲和我一起春游,这才确定关系。”
侯大利道:“你和黄玲玲是怎么认识的?”
景军道:“我姐有一次到急诊科,黄玲玲在值班。后来,黄玲玲又来家里看望我姐,一来二去,她们就成了朋友。我也是在我姐家认识的黄玲玲。”
侯大利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到江州是自己开车,还是用其他交通方式?”
景军道:“多数时间自己开车,偶尔乘坐长途客车。”
侯大利道:“你在7月来过江州两次,是乘车还是开车?”
景军道:“昨天是开车过来的。7月14号下午,我的车被别人借走了,我是坐长途车过来的。”
听到这里,侯大利后背的汗毛一根接着一根竖了起来,碎尸案发生在7月15日凌晨,如果景军当时也在农资大楼,那么景军就是同谋。出现这种情况要么就是警方判断失误,要么是出现了其他未知情况。
周向阳赶紧给支队长陈阳发短信:“景军说在7月14日来到江州,坐长途车,赶紧调查车上的监控。”
这时,支队长陈阳传了一条信息到周向阳手机上:“在东门超市的监控视频中,发现景军购买菜刀的视频,具体时间为7月15日上午十一点二十七分。”
侯大利目光离开周向阳的手机,逼向景军,道:“农资大楼门面房的菜刀是什么时间买的?”
景军道:“那天我准备做饭,没有找到菜刀,买了一把。”
侯大利道:“原来的菜刀到哪里去了?”
景军道:“我没有找到。问过黄玲玲,她说以前那把不好用,扔了。”
侯大利道:“扔到哪里?”
景军道:“那把菜刀是老家的菜刀,磨一下会很锋利,比超市的薄片菜刀好,我很喜欢。黄玲玲一般都会将垃圾扔到隔壁的垃圾桶,不会乱扔,我当时就想去把菜刀捡回来。黄玲玲说没有把菜刀扔到垃圾桶,害怕小孩捡到会出事就扔到河里去了。”
周向阳用手机给陈阳发了一条短信:“菜刀在河里,赶紧组织打捞。”
侯大利和周向阳原本是想通过询问挖出黄玲玲隐藏起来的社会关系以及黄玲玲不为人知的隐秘,没有料到在对景军的询问中猛料频出,不仅知道7月14日下午他就在江州的事情,而且他还供出黄玲玲将菜刀扔到河里的事情。
侯大利道:“你和黄玲玲除了电话联系以外,还通过什么方式联系?”
景军道:“我们常用QQ联系。黄玲玲平时在急诊科工作,到医院后就喜欢把手机调成静音,所以我们多数联系都是使用QQ,以便随时查看。”
侯大利道:“说出你和黄玲玲的所有QQ号。”
景军道:“我和黄玲玲各有两个号,有一个小号是我们两个人专用的,没有其他人知道,算是我们谈恋爱专用。”
在谈及黄玲玲前男友雷伟的问题时,景军明显有抵触情绪,不愿意说,情绪焦躁起来。周向阳接过话题,态度温和,客客气气地道:“景工,休息一会儿,你抽支烟。”
听到“景工”的称呼,景军明显愣了愣,接过香烟,狠抽数口。
周向阳道:“那我们不谈雷伟。14日那天,你和黄玲玲是在什么时间见面的?”
景军道:“晚上九点多了。黄玲玲下班以后,还有事耽误了一会儿。”
周向阳道:“有什么事?”
景军道:“黄玲玲先回家,换了衣服,然后到金色天街买了点女性用品。”
周向阳道:“是什么女性用品?”
景军道:“我没有问。”
周向阳道:“黄玲玲是坐什么车到农资大楼门面房的?”
景军道:“有时坐公交车到前面路口,再走过来。”
周向阳道:“你们在晚上九点见面后,做了什么?”
景军道:“一对情侣异地恋,见面能做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没有必要隐瞒。黄玲玲先洗澡,饭都没有吃,我们就做爱。然后,我们吃饭。吃完饭后,就上床休息。”
周向阳笑道:“这么早就睡觉?”
景军道:“累了一天,又做了爱,上床睡觉很正常。”
在许海案中,汪远铭使用安眠药让许海的爷爷奶奶睡着,这才有机会杀害许海。侯大利对许海案记忆犹新,得知景军睡得很早,心中一动,给戴志发了一条短信:“注意勘查水杯,查看是否有安眠药或者迷药的成分。”戴志很快就回了短信:“小林主任已经查过所有水杯,确定没有安眠药或迷药成分。”
周向阳看了一眼侯大利写过来的纸条,笑道:“年轻人瞌睡大,那你15日是什么时间起床的?”
景军压抑着心中的不耐烦,道:“我是设计师,习惯于晚上工作,白天睡懒觉的时间多,我是在上午十一点左右起床,然后和黄玲玲一起到外面吃面条,然后我回湖州,她去值班。”
15日当天,公安调集了很多人沿河寻找尸块,农资大楼在河边,肯定有公安在农资大楼前面走过。因此,周向阳问道:“15日上午,你起床后,没有听说过或者看到过什么异常的事?”
景军道:“警官,你们到底想要问什么,直接问吧,别绕弯子!刚才那位警官宣布过,我可以不回答私人问题。我和黄玲玲没有做什么坏事,其实不用回答你们。”
侯大利及时打断景军,道:“景军,让你回答,你就回答。”
景军压下心中莫名的烦躁,道:“我们起床后,黄玲玲要上班,我就陪她到外面坐了一辆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吃面,然后分开干各自的事情去了。”
侯大利道:“15日清晨在河边发生的事,你知道吗?”
景军道:“我不知道,我又不是江州人,过来就是和黄玲玲约会,不管其他事情。”
侯大利道:“黄玲玲是否有经常联系的老同学或者老朋友?”
景军道:“我们习惯过二人世界,不喜欢有人打扰。”
侯大利道:“黄玲玲从来没有带你见过她的朋友?”
景军道:“只有一次,她的同学赖文结婚,我陪黄玲玲去参加。她是黄玲玲在山南卫生学校的同学,在长青县人民医院工作。”
侯大利道:“这是你唯一一次和黄玲玲的朋友接触?”
景军想了想,道:“应该是吧,黄玲玲和赖文的关系最好。”
景军本是宅男,性格又内向,与黄玲玲在一起最舒服的是不用外出与人交往。在两名警察步步紧逼下,他想起与黄玲玲交往数年的细节,心生疑惑:我们谈恋爱完全像是地下工作者,总是避着外人,偷偷摸摸的。难道黄玲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随即又在心中坚决否定了对黄玲玲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