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在罗登等人陪同下匆匆赶来。
踏上位於惊隼岛西南角的高岩的那一刻,远处海面上,来自同国船队的集结号角骤然响起,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上凄厉回旋,直冲耳鼓。
纵使凤鸣已有心理准备,仍被吓了一跳,咋舌道,「他们也太心急著开战了吧?三桅船队才刚刚抵达而已,庄濮真是一点都不体恤士兵,换了我,至少也让士兵们休息个一年半载的才动手。」
「一年半载?」曲迈嘴角抽搐了一下,「少主,请你不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说笑好不好?属下刚刚还被少主你激励得一腔热血地准备拚死迎战呢。」
凤鸣心虚地嘿嘿两声,解释道,「我想著热血鼓励之后,再来点轻松的效果会更好嘛。」
远处海面上,同国船队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众多战船摆开阵型,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以势在必得的汹汹气势向惊隼岛缓缓逼近。
罗登观察了一会,道,「同国朝堂上虽然废物居多,但也有几个人是有真本事的,庄濮就是其中一个。这种反雁形的阵势,最适合用於包围式进攻,同时利用了同国船多兵足的优势,不愧是被庆鼎选中的护国御前将。」
凤鸣苦笑,「这种时候,我更希望他只是一只草包。」
忽然,他伸著脖子往船队那边看,远远指著问,「罗总管,船队中间的三艘大船,是不是就是同国有名的三桅船?果然够大!咦?怎么船身是蓝色的?」
虽然是大敌现身的时刻,但一说到船,罗登难免又来劲了,眉飞色舞道,「三桅船的船身全部是蓝色的,因为同国王族视其为受到海神祝福的法宝利器,所以船身一律油成海的颜色,而且每一艘三桅船下水之前,都会有祈求海神的仪式……」
「少主,一切准备好了!」正说到一半,崔洋从后面三步当两步的跳上高岩,没站稳就喘著气禀报,「容虎带一批西雷侍卫负责箭楼,冉青带著萧家高手负责投石机,尚再思和冉虎负责领著工匠们往各个弩炮处运送炸弹。」
「很好。」凤鸣抖擞起精神,点点头,「现在大致上每个部分都有专人负责,不过总战场还是需要有人居中协调。罗总管,这个就辛苦你了。」转头看著罗登。
罗登欣然领命,「属下保证不会丢萧家人的脸。」
立即大步下岩去了。
崔洋赶紧取代罗登开始站的位置,挤到凤鸣身边,「少主,弩炮交给属下负责怎样?」满怀期待地看著凤鸣。
凤鸣一愣,哈哈笑起来,「当然!除了你,我还真不知道该交给谁?不过,你能找到多少个用弩炮熟手的人?」
崔洋乐不可支,连忙答道,「至少有十七八个,保证个个都射得熟练又准确。」
「真的?」凤鸣大喜,「那太好了。崔洋,我现在就把你开除出萧家杀手团。」
「啊?!」
「然后任命你当萧家炮手团团长。」
崔洋摸摸差点被吓得跳出嘴巴的心脏,松了口气,「少主,兵凶战危的开这种玩笑可不好。」随即露出正容,站直身子挺胸仰头,大声道,「属下领命!绝不辜负少主厚望!」
「炮手团团长崔洋,我现在给你第一个任务。」
「少主请吩咐!」
「看见对面船队中间那三艘蓝色的大船了吗?」凤鸣把手一指。
「看见,那是同国的三桅船。」
「等一下这个船进入射程,你就……」
「用弩炮狠狠轰它!」崔洋兴奋地截断凤鸣的话,脸色涨红,「太好了!我们有十五门弩炮,通通对准了他们狂轰。属下这就去通知各位兄弟待命,这三艘三桅船死定了!」摩拳擦掌地去了。
「准备…射!」
按照凤鸣的计划,当同国船队进入弩炮的最远射程时,站在高岩上的崔洋,扯直嗓子发出几乎全岛都能听见的号令,居高临下猛然挥手。
簌!炸弹被弩炮巨大的射力带往半空,越过将近四百公尺的距离,飞临三桅船上方。
接著。
轰!
凤鸣和战友们站在制高点,被爆炸的第一声巨响震得一懵。
凤鸣愕然,「怎么会这么响?」揉揉可怜的耳朵。
刚刚把新做好的炸弹分配给各弩炮手,跑得胸前后背全部汗湿的冉虎笑道,「禀报少主,这是尚侍卫研究出来的最新招数。考虑到响声也算是一种攻击,就算炸不死敌人,至少也吓他们一跳,所以我们往最新制作的炸弹里面塞了各种各样的……」
轰轰!轰轰轰轰!
连续的巨响掩盖了冉虎大半的声音。
这一场为自身生存而进行的抵抗战争,在凤鸣的眼皮底下,正以恢弘浩荡的气势展开。
十五台新式弩炮朝著同一个方向,对三艘倒霉的三桅船毫不留情地猛揍。
发射的不是战场上寻常可见的巨石或者巨矛,而是尚再思和冉虎精心研究制作的最新成果——拥有多项发明专利,附带各种奇怪作用的炸弹。
当世最犀利的两大新式武器的结合使用,效果非同小可。
炸弹频频在船上炸开,爆炸声轰鸣如雷,迸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耀眼白光。
受袭的三桅船船身不断因为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而左右摇晃,士兵们在甲板上慌乱奔跑,尖利的惊叫声甚至传至惊隼岛这头。
尚再思不浪费任何机会地指著海面上摇摇晃晃的三桅船,对凤鸣这个顶头上司进行「实地教学」。
「鸣王请看,我们改进了引线的制作方法,用引线的长度来控制点燃后到爆炸的时间,所以大部分的炸弹都能在刚刚飞至敌船的上方时成功炸开。」
凤鸣啧啧称奇,「怪不得呢,我还说怎么爆得这么及时。」
尚再思道,「这炸弹不但会炸伤人,爆开后还会射出牛毛针。」
「这牛毛针可是萧家工匠师傅们的杰作。」冉虎非常自豪地接了一句。
这两人,一个来自萧家派系,一个来自西雷派系,却一唱一和得异常有趣。
「啧啧,这效果比我想像的还要厉害十倍。哇!」凤鸣忽然瞪大眼睛,惊讶地看著发生在三桅船上的一幕,「快看!同国士兵们跳海了!」不可思议地指著对面的船。
尚再思一脸平静,「忘了和鸣王说明,炸弹除了有牛毛针,还会散出毒雾。这些士兵应该是为了避开毒雾,不得不跳海的。」
「这毒雾可不是一般的毒雾,而是摇曳夫人,也就是少主您的亲娘亲手为萧家杀手团研制的配方,保证有效兼好使。」冉虎的表情更加自豪。
「太厉害了!太太太厉害了!!」
目瞪口呆后,这是凤鸣目睹炸弹的威力后唯一能给出的评价。
因为太忙的关系,自从上次看过实验性阶段的炸弹后,他就没有继续跟进尚再思他们的研究了。
连凤鸣也是第一次看见最新成品的威力。
我的圣母玛利亚啊!
谁能想到就这样赶鸭子上架地赶制出来的炸弹,居然能有这么完美的效果?
尚再思一定是这个时代的爱迪生,而冉虎就相当於最称职的华生!
嗯?华生好像是福尔摩斯的助手,和炸弹没什么关系?
管他呢!
反正,凤鸣深为自己有这么厉害的下属感到庆幸。
当然要庆幸。
试想一下,如果这两个人效力於对面的同国军队,现在跳海的恐怕就是他凤鸣了。
不止凤鸣,其他人也发现了三桅船上令人激动的这一幕。
「跳海了!」
「同国的兔崽子跳海了!」
惊隼岛上众人的士气更加高昂。
「继续打啊!」
崔洋两个袖子都卷到手肘之上,一边直著嗓门大吼,「兄弟们!别手软!这盘生意咱们赚定了!炸他的娘啊!」
一边浑身大汗地迅速把炸弹装入弩炮的网兜里对著船队狂射。
其他炮手毫不犹豫地跟进。
轰轰轰轰轰轰轰!
又一轮狂轰滥炸,被当作目标的三桅船几乎完全被白烟笼罩,只远远露出小半部分船身。
闪光、毒雾、巨响、惨叫,交织成一片地狱景象。
不堪甲板上毒烟的驱赶,越来越多的同国士兵跳入海中,游向附近的友船,浪花频频飞溅。
但三桅船旁边的中小型战船也并不安全。
弩炮和炸弹是全用在了三桅船上,可容虎精心布置的上百台投石机可不是用来当摆设的。
看见弩炮大展神威,负责投石机的冉青早心痒得像猫抓似的,可恨投石机射程没有弩炮远,无法对较远的敌船展开攻击。
但那些胆敢稍微靠近西岸、突破战线企图抢功的中小型战船可是倒了大霉了。
只要一进入投石机袭击范围,投石机队就像饿红了眼的狼群遇上一只迷路的小白兔一样,使出吃奶的劲狠打战船。
由筑玄主持具体设计,萧家工匠们精心制造的投石机分成不同的几种类型,最大的一台需要七八个大汉一起拉动绳索,可以投掷将近五十公斤的巨石,最小的也可以抛出十来公斤的石块。
上百块这样的石头从空中狂砸过来,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场面。
虽然准头不如弩炮好,并非每块石头都能砸中,但即使三分之一的命中率也够同国战船消受的了。
战船纷纷被砸得船底漏水,船身倾斜,不好运的连桅杆都被砸断了,旋即沉没,稍微好运的也无法再进寸步,只能立即夹著尾巴逃出投石机的威胁范围。
先声夺人的强悍攻击震动了整个同国船队。
同国船队的反雁式阵型松散起来,失去了原本的气势,扭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
「庄濮找对手找上我们少主,真是够没眼光的!」曲迈在布置好运送巨石的人手分配后快步赶来,站在凤鸣身边一起观战,笑得合不拢嘴,「属下这辈子从没遇上这么令人高兴的对战,少主快看!他们的三桅船甲板上都快空了!哈哈!真开心!」
被萧家风气培养出来的冷静无情的杀手,竟也因为激动和喜悦兴奋得像个到了游乐场的孩子。
不过,没有任何人会怪他。
因为曲迈的心情几乎可以代表此刻惊隼岛上所有人的心情。
这本来是一场强弱悬殊的、沉重的、九死一生的决战,却在凤鸣这个神奇主帅的领导下,从一开战就呈现出几乎完美的胜利前奏。
不能怪同国船队太没用,只是他们太倒霉,遇上包括凤鸣、筑玄、尚再思等人在内的团结一致的结合体。
这是知识和策略令人耳目一新的综合运用。
弩炮和炸弹针对巨大又结实的三桅船,投石机则专门对付中小型战船,有远有近的双重远程攻击,让庞大的同国战船根本无法靠近西岸。
如果连岸都无法靠近,同国战船再多也没用,对凤鸣他们根本毫无威胁力。
「崔洋,怎么三桅船半天都不沉!」曲迈看得热血沸腾,索性跑去附近的弩炮那边,摩拳擦掌,「一定是你眼力不好,来,让我帮你把它射沉!」
崔洋哪里肯让他抢了自己的美差,老实不客气地一瞪眼,「去你的!你射得有我准吗?三桅船比普通战船大好几倍,木料也是加厚的,哪有这么容易弄沉?」
说话之间,又熟手地送了一个炸弹给亲爱的三桅船。
「喂!都是自己兄弟,让我射两个过过瘾总行吧?不然,我帮你打下手,往网兜里装炸弹怎么样?」
「免了!曲迈你还是乖乖跟少主一起观战吧,不要妨碍本炮手团团长英勇对敌!」崔洋把曲迈赶回凤鸣身边。
一边倒的战争还在继续。
这是难以形容的奇景。
炸弹闪耀的白光时现乍逝,空中不断飞掠过石块和装载著炸药的圆形陶罐。
但被打得团团转的同国船队也并不是懦夫,在炸弹和投石机的强势压制下,仍勉强重整被打散的阵列,企图发动新一轮强攻。
同国士兵不断发射弓箭,一阵接一阵的箭雨划破天空,破风声袭耳,利箭数量之多,几乎能短暂地遮蔽天空,使上方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
但这都是徒劳的反抗,因为弩炮的射程实在太远了。
即使是安放在同国三桅船上的,同国最巨大的床弩,也无法达到将近半公里的射程。
其他的弓箭,更是一根都休想射到惊隼岛上,全部无一例外地坠入海中。
「呵,本来还以为这会是一场苦战呢,身上最少也多添十道八道新伤,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松。只有我们打他,他打不著我们,实在太痛快了!」
不一会,手持弓箭的容虎也脚下生风地来了。
一到就表达他的不满。
「实在太不痛快了!鸣王,属下强烈要求更换任务,同国船队无法靠近,弓箭手一点用处也没有,属下就只能带著下面的几个兄弟在箭楼里面陪著那些草人发呆。请鸣王给属下一点事情做,就算帮冉青他们搬搬石头,或者帮崔洋他们送送炸弹之类的活儿也行,只不要让属下闲著。」
众人一愣,脑海里浮起一本正经的容虎拿著弓箭,蹲在穿了衣服的草人旁边的景象,不由自主爆发出一轮狂笑。
连颇为内敛的尚再思都必须用手揉著笑痛的肚子才能说话,对容虎说,「大家兄弟一场,我就帮你这个小忙吧。照崔洋他们这么不心疼地乱射,炸弹很快会用光的,幸亏我们在临时作坊那边已经把做炸弹的各种材料都准备好了,只需要人手帮忙一起装。」
容虎精神一振,「那你还不快点带我去?哦对了,我索性抽调大半的弓箭手一起去帮忙,这样可以作出更多的炸弹,保管崔洋他们后顾无忧。」
正要拉著尚再思和冉虎一起去赶制炸弹,却遇上罗登匆匆过来。
凤鸣一看罗登就笑了,「罗总管,不会你也过来抱怨没有事情做了吧?现在崔洋占住了弩炮的工作,冉青当然也绝对不肯让出他的投石机任务的,容虎刚刚又把做炸弹的差事抢走了。我看不如大家在这里开个茶会好了,一边吃点乾粮,一边等同国船队认输撤军,你说好不好?」
「少主的弩炮和炸弹确实非常厉害,令天地变色。」
「呵,你再夸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了。」
罗登脸色古怪,「少主,属下说的令天地变色,其实并不是夸奖之词。」
「呃?」凤鸣一愣。
罗登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往天上指指,「请少主看看天色……」
凤鸣顺著罗登的手指抬头一看,顿时,所有笑意僵在脸上。
猛然拧回头,一脸傻样地瞪著罗登,「这个……呃……罗总管,天上这一块黑黑的是……」
「是乌云,少主。」
「你的意思不会是……」
「快下雨了,少主。」
「会不会可能只是……」
「不可能,少主。」罗登很同情地瞅他一眼,「属下负责萧家船队,看了一辈子天色,对这种暴雨云是不可能看走眼的。这种暴雨云常常忽然出现在海上,连最资深的海盗都很难预测,不过只要一出现,天气就绝对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非常糟糕。」
「暴雨云?」凤鸣几乎眼珠子往上一翻,晕死过去。
暴雨?!
不会吧……
他到底走了什么霉运?
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被冤枉成十恶不赦的杀人犯,还被倾国大军追杀。
现在,竟然衰到战局大好时撞上什么莫名其妙的暴雨云!
「尚侍卫……」凤鸣呆了一会,把视线投向还没有离开的尚再思。
「属下在。」
「我说,你那个炸弹,」凤鸣努力挤出一点带著希望的笑容,「会不会恰好可以防水呢?」
「鸣王,炸弹是用浸过桐油的陶罐制作的,外身确实可以防水……」
凤鸣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太好了!」
「……但是,引线无法防水。」
尚再思这样一截一截的说话方式,真让凤鸣这个主帅有吐血的冲动。
凤鸣左瞅瞅尚再思,右瞧瞧冉虎,「那个……引线无法防水的意思是……」
「意思是,」尚再思苦「一旦下雨,我们的炸弹就成了比石头还没用的东西了。」
罗登这个老水手没有看走眼,他们头顶上的是如假包换的神秘暴雨云。而且,威力也确实如罗登所说那么劲爆。
老天爷翻脸的速度非常的惊人。
一声能把人的耳朵都炸聋的巨雷从云层深处爆发后,血红色的闪电瞬间把天空撕开一个大口。
暴雨落下。
雨势大到就像有人在天上往下拼命倒水,黄豆大的雨点打在海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小水花,打得每个人脸上发疼。
不久前还明媚灿烂的晴空,忽然变成一个充满怨气,恨不得找谁发泄的恶魔,整个天地都因它而阴暗。
也使这一场大战的前景变得阴暗。
局势从暴雨发生的那一刻,发生了凤鸣他们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戏剧性扭转。
在老天爷的帮助下,三桅船不再需要应对可怕的新式武器炸弹,顿时一改刚才的颓态,展露出作为同国镇国之宝的威力。
甲板上的毒雾被雨水冲散,再没有威脅力,跳水逃走的同国士兵纷纷从附近的船上回到三桅船上,组织新的一轮攻击。
眼看到手的胜利果实居然不翼而飞,崔洋他们气得七窍生烟,在电闪雷鸣中扯直了嗓子大吼。
「炸弹不爆了!」
「换矛!弩炮全部换上巨矛!」
一根根巨大的木矛横上半空,在暴雨中直刺三桅船。
虽然纷纷命中,却难以发挥像炸弹那样的多重作用,更不可能把厚实的三桅船打沉。
刚才被打得抬不起头的同国人显然知道这是老天给予他们的喘息之机,不要命似的往惊隼岛西岸开来。
容虎脸色铁青,第一时间拿著弓箭冲回去箭楼待命,随时准备近距离迎战。
重新组成队形,加速逼近过来的庞大船队,成了死神的象征。
曲迈一扯凤鸣,大声喊「少主,我们退后一点,到安全的地方去。」
凤鸣看著在视野中渐渐扩大的敌船,感觉到心脏怦怦乱跳。
但手脚却异常冰冷。
「少主!」
「不,我要留在这里随时了解情况,否则无法及时调整策略。」凤鸣坚定地摇了摇头,片刻,从齿缝挤出一点苦笑,「再说,敌人如果攻上西岸,惊隼岛根本没有一个地方谈得上安全。」
敌人,越来越近。
三桅船不愧是同国最为之骄傲的战船,发射力十足的木矛只能将其甲板扎出无数坑坑洼洼的洞,却无法使它沉没。
它仿佛身上挂著许多细刺的巨人,脚步沉重,却仍毫无畏惧地领著数量众多的战船冲向凤鸣他们所在的惊隼岛。
「兄弟们!给我拼命地砸啊!」冉青的狂吼和天上的一道霹雳同时爆发。
每个人都知道,敌人战船靠近的后果不堪想像。不管是弩炮团还是投石机团,人人都恨不得自己多长两双手似的疯狂拉绳索,发射巨石巨矛。不断有中小型战船被砸得倾斜沉没。三桅船却还是硬挺地冲在最前面,依靠著它巨大的船身的掩护,不少小型战船得以跟进。双方距离一寸一寸拉近,隔著变得动荡混浊的海面,同国军展开有效攻击,漫天箭雨洒向西岸。
这一次,他们的弓箭终于可以射进惊隼岛西岸。
「崔洋!」凤鸣看得倒吸一口气,抬头狂喝一声。
在左上方扳动弩炮机括的崔洋立即应答,「属下在!」
「你们弩炮队任务不变,继续对付三桅船!绝对不能让它们再靠近!」
「属下遵命!」
「冉青!」
「属下在!」
「你守住第二道防线,十五丈以外海面的普通战船交给你了!十五丈以内的战船你别管!」
「明白,少主!」
巨石、木矛、乱箭、还有三桅船上的床弩射出的巨型箭矢,令人目不暇接。阴沉沉的天空,几乎被这些能置人于死地的武器给遮盖了。
「弓箭手负责十五丈以内的战船,不惜一切射杀战船上的人!」
「少主!」
冉虎早把自己的弓箭挂在身上,冒著大雨高声道:「容虎那边人手不多,属下过去帮忙!」大雨之下,炸弹失去效用,他现在反而变成闲余力量了。
凤鸣点头,「你把做炸弹那边的人手都带去!」
「兄弟们,全力射三桅船!不射别的地方!就对准了他们的掌舵室射!射烂他们的掌舵手!」片刻前轻松乐观的远程射击战,转眼变成地狱般的接触战。
全岛都已经投入战争。
原本安排运送石块木矛的强壮男人通通上阵,会射箭的赶去箭楼加入容虎的对伍,不予射箭的则拿起自己的剑,随时准备迎接更为艰巨的肉搏战。
知道战况不妙后,萧家不会武功的工匠师傅们,甚至秋蓝这些弱质纤纤的侍女也不顾一切的赶来,接替运送武器等后勤任务,以保证崔洋冉青他们没有缺乏弹药之忧。
冒著雨一样的箭矢的攻击,所以人坚守岗位,弩炮和投石机,还有弓箭设下的前中后三道海面防线,弩炮团不负众望射穿了三桅船的掌舵室。最绝的是崔洋这个炮手团长,由他发射的一支巨矛,竟不可思议地射入其中一艘三桅船的掌舵室,直接将舵盘钉出一个大洞,使三桅船再也无法航行前进。
但崔洋也为此付出代价。一心一意盯著三桅船发动攻击时,疏于防范的他被一支利箭射中左腿,箭深及骨,顿时血流如注。
失去三桅船的掩护,被抛石机摆平的战船数量顿时增多。但同国战船的数量优势仍在,始终有一些幸运地躲过冉青乱石攻势的同国战船得到了靠近西岸的机会。
「射!」
「绝不能让敌人靠岸!」
由容虎带领的弓箭队如狼似虎,从箭楼居高临下朝任何靠近岸边的敌船狂射。敌方不甘示弱地反击,近距离的射利箭如雨。
破风声忽然袭耳,容虎猛地偏头,一支飞箭已经到了眼前,狠狠击在左胸,疼得容虎一皱眉。
「容虎!」在他附近的尚再思大惊失色,持弓猛扑过来,「你怎样?」
「还好。」容虎把勾在布料表面的箭矢拔掉,心有余悸地拍拍身上的棉甲,「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鸣王是怎么想出这神奇的东西的,轻便得好像寻常的衣服,却能挡住弓箭。」
尚再思见他无恙,才放心了一点。「不错,这棉甲真是宝贝,沾了雨水后好像更好用了。」他拍拍容虎的肩膀,转头一看,脸色猛变,「不好!敌船又靠近了!」赶紧连发弓箭。
但不管如何抵挡,他们毕竟存在人数和船只上的绝对劣势,装满同国士兵的小型舰艇,在付出被容虎他们射杀大半的惨痛代价后,最后登上西岸。
「杀啊!」
「为我们大王报仇!」
同国士兵跳下载人小艇,涉水冲杀上岸。
「同国人登岸了。」站在高处的凤鸣脸色黑沉,眼睁睁看著自己最不希望发生的肉搏战发生。
在贴身较量中,他们的炸弹、弩炮、投石机等等一切优势将荡然无存,只能以命换命。
而凤鸣这边的人手不足千人,每一条性命都弥足珍贵。
视线下方的西岸沙滩上,萧家高手们全体出动,不顾生死地跳出掩护处,趁著敌人尚未立足,狠狠给予重创。
「杀!都给我往死里杀!」带头的,正是多日没有露面,一露面就目现凶光,杀人如麻的萧家杀手团总管洛宁。
短兵相接,雨水和鲜血混合在一起,飞溅四处。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鲜血染红了。
罗登眼看形势不妙,唯恐凤鸣有失,匆匆赶来护驾。
看见凤鸣站在敌人弓箭可及处,赶紧抓著他的衣袖往一边带,叫道:「少主,这里容易被箭伤,快点上去一点……」
手却捞了个空。
一回头,竟发现凤鸣擎剑在手,风一样往下面冲。
「糟了!少主!」曲迈就在凤鸣身边,却料不到凤鸣猝不及防拔剑杀下西岸,拉也拉不住,赶紧拿著剑飞跑著跟在后面。
奋不顾身加入西岸如火如荼的肉搏战。
曲迈挥剑架开几支朝凤鸣刺来的长矛,紧贴少主右侧且站且行。
在他的护卫下,凤鸣心无旁骛,长剑狂扫,转眼杀入战况最激烈的中心战场。
他的画像早被当成同国第一重犯传遍同国大军,敌我一交手,同国军顿时哗然,纷纷大叫,「西雷鸣王!西雷鸣王在这!」
「杀了他!」
「为大王和王子报仇!」
洛宁等萧家杀手团以少敌多,已经站得相当吃力,多人身上负伤,此刻由于凤鸣吸引了敌人,顿时压力大减,得了一线喘息之机。
但凤鸣那边可就不妙了,同国兵蜂拥而至,合击凤鸣,瞬间前后左右都是敌兵,入目处尽是刀光剑影。
幸亏曲迈拼死和他共同进退,寸步不离左右,死死守住右侧,凤鸣竭力应付身前和左右攻击,乱战中已经分不清到底有多少敌人。
刚刚砍得一人鲜血飞溅倒跌出去,眼角余光忽然寒光一闪,凤鸣连忙往后抽身,无奈剑光一下到了眼前,躲也躲不及。
完蛋了!电光火石间,凤鸣眼睁睁看著剑身扎入自己腰部。
脑海刚刚泛起横尸沙场的窝囊样,却忽然诧异地发现——伤口的痛楚并没有想像中的严重。剑刃仅能入体半寸左右就被卡住了。
凤鸣恍然大悟。正是自己身上穿著由秋月缝制的南岭火牛软甲救了自己一命!绝处逢生的狂喜一下涌满全身,凤鸣斗志瞬间重燃,挥剑闪电一下劈飞正因为无法杀死凤鸣而发懵的敌人。
「少主!」
「鸣王!」
身后两个敌人正想趁机偷袭,浑身浴血杀入阵中的尚再思和冉虎及时赶到,解决凤鸣身后的危机。曲迈头脸沾满了不知是来自敌人还是自己的鲜血。得到兄弟增援,才缓了一口气,有空冲上来扶住凤鸣,狂吼著问:「少主,伤了哪里?」
「没事!」
不再多言,继续投身这场天昏地暗的肉搏战。容虎在箭楼上看得真切,看著凤鸣被敌人一剑刺中,急得几乎吐血,可他身负阻拦船支靠岸的重任,无法到西岸增援,只能把一腔恼火全部发泄在乘小船靠近岸边的敌人身上,弓箭狂射,箭箭夺命,将可以登岸的敌人人数降到最少。
他自编的箭囊早就射空,幸亏有凤鸣的「草人借箭」这招,同国的弓箭源源不断射来,把穿著衣裳草人扎得如同刺猬。箭手们身上穿著可防弩弓箭的棉甲,只要小心头脸不要被射中就好,机动性大增,而且只需随手在身边的草人身上取下箭来就可以狠狠还给敌人,杀伤力比平时大了不止十倍。
血腥味弥漫的西岸,厮杀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萧家杀手团有了凤鸣他们这么一点耽搁,喘息之后立即重整旗鼓,集成十人一组的冲击队,联手拒敌,对抗好像蚂蚁一样涌来的同国兵。
萧家剑术名满天下这些杀人魔王岂是好相与的?虽然个个浑身带伤,却以一抵百,宁死不退半步,竟凭着数百高手,把同国如潮水般涌来的人马硬生生拦在西岸战线上。
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力气总有用尽的时候,当同国军又一批援军登岸时,防线会被攻破。那就是他们被同国军集体屠杀的时候。
「来啊!要我曲迈的命,先留下同国一百条命!」曲迈一边吼着一边发疯了般地见人就砍,只求杀敌,再不理会自己是否挂彩。
凤鸣一方,以悲壮惨烈,绝不屈服的英勇心情,顽强地拖延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正杀得不见天日,耳边忽然传来容虎一声带着狂喜的高喊,「雨停了!雨停了!」
凤鸣等人一震,百忙中抽空迅速抬头一看天色。差点高兴地跳起来。原来就在谁也无暇顾及天气的关键时刻,一直泼水似的大雨,居然毫无预兆地截然而止。
海上的天气,实在比陆上更诡异莫测一百倍。老天爷刚刚还撒泼似的嚎啕大哭,转眼又抹干眼泪,露出精彩之极的笑脸。
雨势骤停。
下一刻,太阳猛地从云里跳出来,阴暗的天地忽然大放光明,兵刃倒映着阳光,刺得人眼睛发花。
崔洋等人一愣,顿时大喜,狂喝到:「雨停了,炸弹!奶奶的全给我上炸弹!炸沉他们的乌龟船。」言语落地,弩炮团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在网兜里丢进炸弹,痛快地砸向海面的三桅船。
三桅船受到多方攻击,早就不如开始结实。刚刚被庄濮提拔的三桅船主将的赵伟就在其中一条三桅船上,一见要命的歹毒陶罐又一堆一堆地飞过来,大惊失色。
我的老娘!
怪物陶罐又来了!
木矛也就算了,至少还有床弩可以对打一下,撞上这个陶罐却只有死路一条!
轰!炸弹飞临船头,突然爆开当即炸伤甲板一角的士兵。浓密的白色毒雾四散开来。
知道再硬撑下去,一定是船沉人死的下场,赵伟掩着口鼻,回头气急败坏地嘶吼下令,「撤!用10艘中型战船拖一艘三桅船,把所有三桅船全部往回拖!立即撤离!」
三桅船一撤,等于扯断了同国船队的主心骨。
冉青等当然不甘人后,上百架投石机疯狂投射,把射程中余下的中小型战船当成落水狗一样狠狠地打。
崔洋针对的三桅船逃之夭夭,余恨当然发泄在小船身上,攻击力和精准度极高的弩炮对小船来说是致命的武器,和冉青相互配合下,不到片刻,有能力逃命的同国战船全部夹着尾巴逃走。
附近海面上只剩各种各样形状古怪的船木漂浮,再没有一艘同国战船。「支援鸣王,杀啊!」
容虎不再需要肃清附近海上敌军,身上重担释去,二话不说抛下弓箭,拔出宝剑就冲出箭楼,在他身后,所有弓箭手全部跟了出来,血红着眼睛杀入西岸。
爆炸声一重新响起,就等于给凤鸣他们打了一针兴奋剂。
登上西岸的同国军遇到如此可怕的抵抗,死伤大半,早已怯了胆气,再一听轰轰隆隆的爆炸,知道水上局面会再次被凤鸣一方控制。
也就是说他们的后援再也无法赶来。
原本作为围攻者的同国军队,反而被凤鸣、萧家杀手团,还有容虎这批生力军包围起来。
看着逼近上来的森森利刃,同国军胆战心寒。
「投降者不杀!」
凤鸣那群人里不知谁喊了这一句。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后,同国士兵们手上沾满了友军和敌军鲜血的武器,带着绝望抛在了西岸沙滩上。
战场安静下来。
强烈的腥味笼罩了整个西岸。
这一场血战,由老天爷的捉弄而陷入逆境。
也因为老天爷的恩赐而得以扭转。
他们胜了!
「呼!」
身体累的发虚的凤鸣,无暇顾及仪态,往沙滩上四脚朝天的一躺,大口呼吸着腥味浓重的空气。
肺烫的几乎烧起来,胸口一片灼热的疼。
得益于珍贵的南岭火牛软甲护卫着要害,他才没有在这场血战中翘辫子,不过手臂、小腿等处,也挂了大大小小勋章似的伤口。
比较显眼的是颈侧的一道擦伤,要不是当时及时仰头躲过,说不定大动脉就被人割断了。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个敌人,也不知道到底挨了别人多少剑,反正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泛着酸痛。甚至连动动小拇指的力气都没有。
此刻,真觉得可以这样躺在沙滩上呼吸,也是上天的一种恩赐。
但是,其他人可没有他这么好命。
容虎正在帮终战后的曲迈他们包扎伤口,罗登不敢大意,拖着乏力的老腿赶去制高点监视敌人有无进一步行动。
尚再思则承担起清理战场的责任,分配人手重新布置西岸上的障碍和壕沟。
投降的同国士兵,也需要安置。
「少主。」崔洋走到凤鸣身边。
喘过一口气来的凤鸣勉强扶着僵硬到发疼的腰坐起来,拍拍崔洋结实的小腿,抬头虚弱的笑道:「干得好,崔洋。你的弩炮真准,要不是你打的三桅船无法前进,登岸的同国军会更多,那我们就死定了。」
得到凤鸣的表扬,崔洋却出奇的沉默。
凤鸣奇怪的问:「怎么了?」
「少主,」崔洋沉声说:「洛总管在刚才的混战中,左胸后腰各中了一记重创,不幸当场阵亡。在同一场战斗里阵亡的,还有其余一百二十二个兄弟。」
凤鸣的表情,瞬间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