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肥肥早早就醒了。
童小布还在睡梦中,就听到洗手间有哗哗哗的流水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时间,才六点,觉得有些奇怪,可好奇心敌不过睡意,翻个身又睡着了。
等她手忙脚乱地洗漱打扮的时候,肥肥已好整以暇,坐那儿刷手机。她化了淡妆,是浓妆化完后觉得太刻意、洗完脸后重化的。如果盛装出席却什么都没有,那该多窘。
“你没事吧?”
“没事。哦,有事,今天和江沅出去办点事。”
童小布狐疑地看看她,没有多问,去洗手间护肤去了,一边走一边还回头看她几眼,总觉得肥肥今天的镇定有些反常。她平常也镇定,可今天的感觉就是,在掩饰紧张。
江沅按时到了楼下,肥肥最后检查了一遍证件便下楼了。
要去的地方并不远,但正值早高峰,行驶缓慢,原本二十分钟的路走了四十分钟,最后车子在一个老式的建筑门口减慢了速度,肥肥也随之缓过神来。
江沅对这里比较熟悉,他先是探头望了望那个大楼,后面车辆已经按喇叭催促,于是他往前开了大概四百米,驶进一个老式的小区里。
两人下车,江沅把后座上一个双肩包拿走,拍了拍,问肥肥,“你猜是什么?”
“工商执照?”
“哇,好聪明啊!”
“聪明啥?刚才路过工商局你不是多看了几眼吗?这种行政管理部门每天都有很多人,这又是寸土寸金的地方,那里没地方停车,你就停这小区了,是吗?”
肥肥稍稍有点失落,却也没失落太久。江沅又夸了她一次“聪明”,然后便牵起她的手,“那你能猜到我今天要做什么吗?”
肥肥略加思索,再看他故作神秘的脸,笑着问,“不会是要把书店给我当彩礼吧?”
“是。”江沅点头,“但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兴奋。”
“你真的要把书店转给我?”
肥肥在确认了消息后,终于惊讶了,她早已忘了求婚领证的事,而是摇了摇江沅,认真地看着他的脸,“这可是你父母留给你的。”
“是赠。”江沅四下看了看,“一会儿跟你说。”
老小区的停车场,逼仄又不合理,江沅没立即回答,而是先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快到门口了,江沅忽地转过身去,指着小区的一条分岔路说,“我跟你说的梦里的那棵樱花树就在那里,不过现在只有叶子了。”
肥肥愕然,“这是你们小区?”
“对啊!欸,魏群航,刚夸了你聪明,怎么就连我家老小区都没认出来。只是从另一条路的另一个门进来,就……完全没印象了吗?”
肥肥挠挠头发,左右看了看,发现的确是有点熟悉。她想,是不是刚刚路上心事太多,没太注意究竟路过了哪些路、哪些景。
两人牵手往外走,遇到岗位室的老伯,江沅大方地跟他打招呼。老伯笑意盈盈望着他们,寒暄了两句“好久没见”的话,并目送着他们离开。
出了小区往来时的路上走,两边悬铃木已是翠色荫荫,微风吹来,竟是十分舒适。他们步履轻慢,都默契地想让这段路再长一点,走得更久一点。
“我现在每次看到那棵樱花树,都能想到我爸妈。”江沅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啊,真希望这小区别拆迁啊!”
肥肥此时却想起了书店,也希望那个地方不要拆迁,拆了,属于那条路的气质也就死了。她有时会浮想联翩,心想如果哪天“江家的书店”办不下去,只可以接受一个原因,就是拆迁。其他的原因都不行。
当然,拆迁也有办法应对,可以换个地方继续开,可那里承载的岁月却带不走。
“亲爱的……”
“恩?”
“接着刚才的话题。是,我想把书店给你,因为只有你能把它做好,我不行。我爸妈如果还活着,他们也一定会同意的。”
肥肥轻轻摇头,“可是书店我不能要,你留着。”
“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我以前很不长进的时候,我爸妈曾和我聊过一次,说如果我真的不喜欢阅读,也没法把书店做好的话,他们不会强求,但会在老了的时候好好寻觅个继承者。可惜,他们没等到老,也没看到你在书店上尽心尽力的样子。我经常想,如果他们看到了,会主动要求让你来做的。”
江沅喉咙突然哽咽,他只要一说到父母总会瞬间失态,然后再努力地平缓回来。
他说他25岁之前过得浑浑噩噩、乏善可陈,父母没见过他上进的样子,而25岁之后的几年里,却都有魏群航。
江沅曾说,他和肥肥都是很普通的人,没有呼风唤雨和点石成金的能力,但也比很多人幸运。他们认识的时候都刚刚准备改变,都有太多不足,然后一起做了很多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些小事一点一点地夯实了他的斗志,让他几度想要放弃的时候,居然都撑了下来。
这些话,肥肥听江沅说过一次,今天是第二次。
“我知道,可是书店是你父母留的,我不能要。”
“可我觉得它应该属于你。”
肥肥摇摇头,粲然一笑,“如果我们在一起,你的就是我的,不用分彼此;如果哪天我们走不下去,分开了,那这书店还应该是江家的,到时再由你决定要给谁。如果那时候也不介意的话,我会收。”
江沅领会,却还是坚持道,“我想得很清楚了,不是一时冲动。书店的情况你最了解,放心,没有负债,没有垫资未还,没有不良经营记录,今天工商税务做个变更,从此,由你全权打理它。当然,我也可以帮着打下手。”
“我说了呀。如果在一起,你的也是我的,就不用分彼此了。”
“但我想在婚前就赠给你。”江沅目光坚定,轻轻把肥肥掉在额前的头发抿到耳后,“以后,我们一人一份事业,做个比拼怎么样?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可以经常补贴我的公司嘛!”
“那我哪天不想做了,把它卖了呢?”
“那是你自由,你做主。”
肥肥低下眼,还是没法答应她。两人杵在那里,路上行人偶尔有对他们注目的,肥肥领略到行人目光里的含意,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江沅,明明是我占便宜,但路人看我们俩,肯定以为你傍了个富婆。”
“他们眼光不错,就你这干劲儿,将来说不准就是个富婆,我还得靠你养着。”
两人打趣说着着,已走到工商局门口。
“走吧!”
***
两人办完最后一道手续出来,已是下午四点多了。
江沅不知什么时候已偷偷地联系了冯千语,让她帮忙定几百朵玫瑰摆在店里各处,今天书店易主,店里要成花的海洋才好看。
“不是……求婚吗?”
“求婚再抽空,今天先让魏群航过过当老板的瘾。”
其实这事远比求婚更让冯千语意外,反应了几秒之后,愉快地接下了这差事。不仅如此,等花都到了后,她精心布置一番,然后拍了许多漂亮的照片发给肥肥,让她发微博,说肯定又能吸引一批拍照的来。
肥肥看了图片,忍俊不禁,“你俩在仪式感这事上,真是从来不输的。”
江沅却说,“千语真是职业病,啥都能想到宣传上去……那花就在店里摆着,咱俩先去吃饭。”
说是饿得眼都绿了,可两人依然是轧马路的步伐,慢悠悠的。是呀,甜蜜都吃饱了,还吃什么饭?下午的阳光比清晨还温柔,悬铃木下一切事物都是光影斑驳,哪舍得匆匆而过。
“这小路可真好。”
“是啊……”这条路江沅看了三十多年,今天格外好,“魏群航,你怎么会选择我的?”
肥肥愣了一下。
“在别人眼里,你好像别无选择,找到我像找到宝。但我不那么看,你也选择了我,你也在选择我。”
“……”
肥肥鼻头一酸,眼眶湿了。最了解她的人,真的莫过于江沅了。
“因为,你是从来没有叫过我‘肥肥’的人,你一直都叫我‘魏群航’。尽管现在我早就不在意这个称呼,小布她们也是这样叫我的,并没有恶意,可在我特别萎靡、懦弱和敏感的时候,你也从不那样叫我。”
江沅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没注意到。”
“以前听人说,不管一个人平常说多少漂亮话,但对伴侣的选择能足见本心。我不知道这种理论是不是站得住脚,但我知道你至少比很多人……表里如一。”
又说,“起码暂时是这样,嘿嘿……”
“怎么是‘暂时’,以后也是啊!”
“路还长着呢,江沅,我们得继续好好经营。”
肥肥想起青梅来找她时,她也对青梅说过相似的话。哪有什么完美的大结局,日子还在继续,我们还有一个又一个的难关需要去度过呢!
生命不停歇,焦虑也不会停歇,即使以后不会再遇到惊天动地的大事件,让人愁上心头的事也总是如影随形,能做到不时常崩溃、稳定平和已是不易。如果能与知心人相伴,再在这乌糟的世界里寻找一小片雍容华贵的精神世界,那便是人生最大的奢侈了。
肥肥抓紧了江沅的手,他的力量给予她回馈。
我们都还在路上,我们对自己有耐心。
(全书完)